文/孫永慶

對話范曉波：必須把誠意放在首位

文/孫永慶

編者按：范曉波，江西鄱陽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1991年畢業(yè)于上饒師范學院中文系。曾在江西鄱陽縣油墩街中學、鄱陽中學任教，后任職于江西青少年報刊社《涉世之初》雜志社，現(xiàn)為江西省文聯(lián)《星火》雜志主編。出版散文集《帶你去故鄉(xiāng)》《正版的春天》、長篇小說《出走》等個人專著多部。作品入選《21世紀中國經(jīng)典散文》《21世紀散文典藏》等百余個選本。曾獲第二屆“冰心散文獎”、首屆“林語堂散文獎”和江西省第五屆“谷雨文學獎”等獎項。下面是教師、作家孫永慶與范曉波先生的對話。

孫永慶：您從師范院校畢業(yè)后，做過語文教師、編輯等，始終沒有放下寫作和閱讀。請先說說您對語文學習的感悟。

范曉波：對于語文，多閱讀文學作品是最好的學習方法。閱讀也是寫作的潛伏期。齊頭并進地閱讀經(jīng)過時間檢驗的經(jīng)典作品和昭示最新文學潮流的當代作品，是提高語文素養(yǎng)和寫作能力最有效的方法。

閱讀不僅是學習語文的好方法，也是一種好的生活方式。有人說，閱讀是最廉價的高貴。的確，閱讀使人學會獨立思考；閱讀能讓人突破時空限制，與人類歷史上最優(yōu)秀、最卓越的靈魂交往。不管將來從事什么職業(yè)，你都將從閱讀中受益匪淺。

孫永慶：您說過，沒有田野經(jīng)驗的童年是殘缺的，它對人格的影響在成年后會日益凸顯。據(jù)說您還經(jīng)常免費給南昌“泛找大自然工作室”的小學員講課。請問接觸大自然對學生學好語文有何幫助？

范曉波：城市和書籍是人的作品，而大自然是神的作品。多體驗閱讀田野、山川、河流，會讓人變得既心靈開闊又充滿深情。這些都是寫作者必須具備的品質(zhì)?？梢赃@樣說，我在田野里收獲的東西，比從書本中得到的更多。

孫永慶：孩子的成長環(huán)境有時是不能選擇的。比如生活在城市的孩子不了解農(nóng)村生活，在農(nóng)村成長起來的孩子對城市感到陌生。這也會影響到孩子們的寫作嗎？

范曉波：閱歷當然會影響寫作。如果不能選擇成長環(huán)境，我們可以選擇行萬里路；如果行萬里路暫時有困難，我們可以選擇閱讀——閱歷的不足可以通過閱讀來彌補。當然，這里所說的閱讀是廣義的。閱讀書籍或影視、新聞作品，都能幫你延長生活半徑。

孫永慶：讀您的《詩心與世俗心》，明白詩心與世俗心不是對立的，它們應該互相包容。關鍵在于有沒有“愛心”，以及是否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熱愛自然。只有答案是肯定的，孩子們才會健康成長。您說呢？

范曉波：是的。我在《詩心與世俗心》里強調(diào)的是，文藝青年一般都認為詩心比世俗心高級，但這容易導致“自我”的無限膨脹。過于強調(diào)詩心和過于順從世俗心都會讓人變得狹隘自私，缺少愛心。愛是精神世界里的太陽。沒有愛，人性之美和藝術之美都不會生長。

孫永慶：“音樂對我來說，它就是寫作情緒的發(fā)動機?！碑斈也坏綄懽鳡顟B(tài)和靈感時，會播放音樂，安靜地聽著，發(fā)發(fā)呆。音樂能激發(fā)您通過文字的方式來表達內(nèi)心的所想所思，那對孩子們來說，音樂是不是也能激發(fā)他們的寫作靈感呢？

范曉波：音樂也許不會直接帶來寫作靈感，但音樂可以讓人學會獨處，學會傾聽內(nèi)心的聲音，讓人愛上比自身更崇高的美。相比而言，古典音樂比流行音樂更讓我傾心。

不懂音樂其實并不是問題。有的曲子聽了十多年，我依然不知作者是誰，表達的是什么主題。我關心的唯一問題是，它能否在兩秒鐘內(nèi)把我的身體“放倒”，以便讓某種幻覺飄升起來。然后，關于愛和美的渴望翻騰起來，淹沒惡與恨、貪與欲，以及一個人內(nèi)心深藏的對綿延無期的平庸時光的絕望……有了對于愛和美的渴望，寫作沖動和所謂的靈感自然就會很充沛。

孫永慶：學生們苦于應試作文，受困于各種空話、套話和烏七八糟的網(wǎng)絡用語，逐漸厭煩作文。您對此有何看法？

范曉波：多見識品位純正的好作品，人就會慢慢地對不良信息產(chǎn)生免疫力。我個人極少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用到網(wǎng)絡語言，卻不反對學生在作文中適當?shù)厥褂?。并不是所有網(wǎng)絡語言都是烏七八糟的。漢語的純正性從來都是相對的。漢語在發(fā)展過程中，會不斷從生活里汲取新的養(yǎng)分。今天的一些網(wǎng)絡熱詞能否成為未來漢語語匯的一部分，還需要時間去檢驗和篩選。

孫永慶：應試作文也是不容忽視的，“考取功名”亦不能等閑視之。在沒有更好的遴選方式取而代之之前，應試作文模式仍不失為考察學生語文水平的一個手段。您覺得在這種情形下，怎樣才能讓學生樹立起寫好作文的自信心？

范曉波：應試作文和文學創(chuàng)作區(qū)別很大，但我也不贊同一味地妖魔化應試作文。日常生活中的大多數(shù)寫作都不是文學創(chuàng)作，比方說公文、說明書等。作為寫作訓練，應試作文還是能體現(xiàn)一定的寫作能力的；只是不能為了取悅閱卷者而養(yǎng)成寫假話、套話的惡習。

孫永慶：說到散文寫作，您曾說：“就像建一幢房子，既需要鋼筋和水泥，也需要大量的薄板和玻璃?！闭埥Y合您的散文創(chuàng)作談談這一觀點。

范曉波：散文的文本當依勢而定，該龐雜的龐雜，該精短的精短，該幽深的幽深，該清澈的清澈。我的散文，有的一寫就是近萬字，有的千字都不到。有的沉迷于細節(jié)與體驗，有的像呼喊一樣直接而高亢。在我看來，厚重不一定高于精巧，深沉也不一定優(yōu)于清澈。把每篇文章都寫得體積龐大、內(nèi)涵混沌的做法，體現(xiàn)的也許是虛榮，而非實際需要。一本個人散文集要好看，既要有厚重扎實的長文，也要有清澈靈動的短制。單篇作品的結構其實也應如此，不能通篇一種質(zhì)地和節(jié)奏，而要有“氣孔”。

孫永慶：“我更愿遵從的是生活的引領，活到什么境界就寫什么境界的散文，不刻意拔高自己，甚至，不刻意突破自我?！蹦倪@段話是否適合學生們的寫作？

范曉波：在技術層面，我也有頑固的堅守。我尊重散文作為一種文體單列的非虛構前提。

虛構可以呈現(xiàn)更真的真實，這是我的一些同行把小說和戲劇手法植入散文的理由。我認可這理由，也深知這可解決生活平庸和寫作資源匱乏的問題。我曾對朋友說：“我想把虛構的樂趣留給自己的小說。至于散文，我享受的正是在局限中迸發(fā)魅力的快感。”總的來說，散文是人生的藝術，而非排列文字的藝術。

不管是文學創(chuàng)作還是寫作文，都必須把誠意放在首位。散文寫作者尤其要警惕在文字里刻意粉飾、拔高自己。

孫永慶：讀您的《帶你去故鄉(xiāng)》，知道您非常重視寫作者精神體系的完整性。只有真正抵達心靈中的故鄉(xiāng)，寫作才能得到自由的釋放。這是寫好文章所需要的一種狀態(tài)。是這樣嗎？

范曉波：寫作是為了“還鄉(xiāng)”。這個故鄉(xiāng)不僅指地理上的故鄉(xiāng)，也指某種比較篤定的精神信仰和情感歸屬。精神歸屬感越強的人，才會走得越遠。

孫永慶：您的閱讀有點另類。您說沒讀完過《紅樓夢》。很想知道您對閱讀的看法。還有，您覺得學生該如何去閱讀？

范曉波：我通常只會喜歡某一個作家的某些作品，而不是全部。而且，這種喜好是隨著時間不斷變化的。張賢亮、路遙、海明威、盧梭、大江健三郎等作家的作品我都程度不一地喜歡過。年輕一點的中國作家，我喜歡過陳染、林白、王朔、余華等。我說的主要是小說家。我真正閱讀和欣賞的散文家很少。我經(jīng)常向朋友提到的散文家是周曉楓。她是我的朋友，更主要的，她是個能用文字建造散文宮殿的人。

上大學時，我偏愛西方現(xiàn)代文學，對中國古典文學沒有感覺。近十年，我逐漸領悟到古詩詞的美。我想，這種變化對我的寫作是重要的。文學書籍之外，我讀得較多的是油畫冊、戰(zhàn)爭紀實、植物圖解、神秘事件解密和歷史書。

人和書的關系，很像人和人的關系——能不能成為好朋友，除了看品質(zhì)，還要看脾性和機緣。人不可能讀完世上所有的好書，所以必須先挑最有眼緣的書讀。有些書很偉大，但機緣未到，它的偉大，對你就很可能不是營養(yǎng)，而是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