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娟
年少的時候我曾無數(shù)次預(yù)想過自己30歲以后的樣子,或者像張愛玲那樣淡然而清苦,或者像杜拉斯那樣絕望卻浪漫,再或者像亦舒筆下的人物那樣理性干練。
有一段時間,我確實以為自己做到了,經(jīng)濟上的獨立讓我充滿力量。30歲之前,我越走越遠(yuǎn),驕傲地在朋友圈宣稱: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努力,我終于成為了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令人惋惜的是,這種優(yōu)越感沒有持續(xù)太久。從某個時候開始,我的戰(zhàn)袍由吊帶裙換成了白襯衣,戰(zhàn)場由大千世界變成了三室兩廳。然后似乎是一夜之間,我的美好生活就被一場看不見的夜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僅僅是個人的不幸遭遇,打電話給周圍的朋友,才發(fā)現(xiàn)女性朋友心境大抵相似。
有朋友跟我打了個比方:如果你上了泰坦尼克號,那么它的沉沒就是你必然面臨的問題。你二十幾歲的時候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就像你在這艘大船上參加了一場場的舞會,在每一場舞會上,美麗、身份、個性都能為你加分。但舞會畢竟只是舞會,再高的分值也不能讓你脫離這艘巨輪,獲得獨立的生命。巨輪撞上冰山時,你必然會跟船上所有人一樣,面對它即將沉沒的瞬間。
我想造一艘真正的救生艇,與同船的人反復(fù)探討,顯然不能解決我的終極問題,我渴望在歷史中尋找答案。幸運的是,我遇到了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的《民國·沉香女人系列》叢書,這套叢書把目光鎖定在了中華民國時期幾位女性身上,她們分別是蕭紅、周璇、胡蝶、林徽因、賽金花和張愛玲。
這幾位民國女子都早已有人寫過,特別是林徽因,幾乎被寫到像《小蘋果》一樣爛大街的程度。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把她放在與自己同船的視角上來寫。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女人,她也有被命運的礁石磕碰的時候,她也會慌亂、迷茫,也會有不可排解的恐懼。對于這些慌亂、迷茫,伴隨一生的恐懼,以往的作品涉及得太少太少,而這些都是左右林徽因在面臨重大人生抉擇時的關(guān)鍵因素。
說到恐懼,體會最深的應(yīng)該要算蕭紅。從童年時代開始,她就沒有擺脫過恐懼的控制。被壓制的恐懼,被嫌惡的恐懼,被拋棄的恐懼……對饑餓的恐懼,對生存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一個沒有挨過餓的人不能體會饑餓對精神的破壞力,一個沒有被家暴過的人更不能體會暴力對靈魂的扭曲。她從亂拳下挺過來,從死亡的邊界上挺過來,從長期的居無定所和食不裹腹中挺過來。她一直在往外走,沒有逃回那個可供溫飽的家,沒有放下手中的筆,這已經(jīng)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好。
張愛玲大概可以算是在靈魂上真正逃生成功的那一位。與家庭的決裂也好,獨居美國也好,對胡蘭成的愛、甚至是對胡蘭成的不愛也好,她是真正遵從了自己的內(nèi)心。盡管一生孤清,喜樂寥寥,但從不受制于人。包括她的死,也是那么自給自足的,不去驚動任何人。她本可以跟林式同(張愛玲的遺囑執(zhí)行人)取得聯(lián)系的,或者在身邊預(yù)留一位類似于駱賓基之于蕭紅式的人,但是她沒有。不是沒有能力,而是真的不需要。她沒有什么留戀,也沒有什么不滿,生命在生命本身的河里流淌過了。
我不敢說小小幾本書,便能解決時下大多數(shù)女性面臨的問題,但是至少提供了一些參考。在這個對女性評價標(biāo)準(zhǔn)如此混亂的時代,讓我們,隔著百年光陰與這些曾經(jīng)盛放過的生命談?wù)勑?,大概真正的自我價值只能到心靈的縱深處去尋找。
(編輯 鐘健12497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