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古城墻,不長,佇立在校門外,將校門外的世界劃分成了兩塊。它的南面有學(xué)校、小區(qū)、酒店、商業(yè)街;而它的北面,是小推車沿街?jǐn)[成的菜市場,以及年代已久的平房。鮮紅的“拆”字異常醒目,這幾處稀疏的房子像是被下達(dá)了死亡曰期。
我從來沒有看清楚過那個老頭,但是我每次放學(xué)以后,和桉經(jīng)過這堵城墻時,他必然會在城墻邊走著。桉說,沒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具體長什么樣。也難怪,他總是把起了皮的帽檐壓得極低,常年穿著一件黑色的外衣,衣領(lǐng)豎起。光是這點還不足為奇,奇的是他從來不和人交談,反而對這道古城墻更友好些。我看過他貼著墻,手一寸寸地移過那些漆黑的石頭,讓人聯(lián)想到帽檐底下該是溫暖的目光。
我曾以為這個老頭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同人打交道了。某個星期五,因為趕社會報告,我和桉在校園圖書館查找關(guān)于城市房屋拆遷和改造的資料。等到我們出來的時候,街道上已經(jīng)沒了什么人,老頭站在城墻邊,周圍地上有三兩只烏鴉,他像在喂食。我和桉討論著社會報告的事,卻發(fā)現(xiàn)老頭一直在盯著我們,便默契地閉上嘴。我終于看清了他的模樣。怎么形容這張臉呢?像城墻一般黢黑,耷拉著眼皮,塌鼻子,厚嘴唇。桉拉著我匆忙離開了。
再見到他是一個午后。我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突然有人輕輕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頭,意外地看到了那雙昏黃的老眼,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說:“這是清朝的城墻哩!同學(xué),我前幾天聽你說,你們擴(kuò)建校門會拆掉這個城墻,是嗎?”“只要不影響學(xué)校工作,贊成盡快拆除?!蔽胰鐚嵒卮?。他突然垂下了腦袋,喃喃自語,轉(zhuǎn)身走開了。
放學(xué)的時候,我走出校門,出乎意料地看到老頭朝我招手。他邊搓手邊試探性地問:“如果我給縣長寫信呢?他會考慮吧?”我不曾料到他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輕笑出了聲:“不清楚。”“怎么會不清楚呢?這是清朝留下的城墻,是寶貝!不該被保護(hù)嗎?”他的眼睛霎時閃著明亮的光,這束光使他的眼睛看起來不再渾濁不已。
兩天后,在我和桉回家的路上,老頭又叫住了我。他極不好意思地摸出一張紙,憨笑著說:“我還是寫了。同學(xué),你幫我看看,寄給縣長吧!”
他走后,桉瞥了一眼,笑問:“你不會寄給縣長的,對吧?”這樣的信,就是寄給了縣長,縣長也絕不會采納的,我寬慰自己。
不到一個星期,古墻就開始拆除,我再沒見過那個老頭??吹借裼媚_踢那幾只烏鴉的時候,我竟下意識地攔住了他。老頭說,烏鴉在清朝是吉鳥。
后來,桉跟我說,城墻開始拆的前一天,老頭就再沒來過了,生了重病。當(dāng)我從洗凈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已經(jīng)皺成一團(tuán)的信紙,桉突然湊上來,一面努力展開,一面講:“他們說老頭是城墻變的,你信嗎?”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他。就這樣忘記吧。
可不多天后,古城墻的拆除工作似乎暫停了。“城墻得重建,保留有價值的部分。”人們這樣談?wù)?。我竟因此在心底歡呼雀躍。
又一次路過那道城墻時,我分明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邁開腳,卻看到了桉。他揚了揚手里的幾張信紙,示意我接過去。落款處“縣長”兩個字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