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筆者參加了由寧夏收藏協(xié)會牽頭主辦，新消息報、吳忠博物館、寧夏六維辯證文物鑒定研究所、內(nèi)蒙古阿拉善盟收藏協(xié)會、吳忠市收藏協(xié)會、石嘴山市收藏協(xié)會、陜西三邊文化研究會聯(lián)辦的“在寧、蒙、陜民間尋覓元青花五大主題系列活動”。其中第二主題——赴上海博物館（以下簡稱上博）參觀元青花大展，讓各位藏家感到終生難忘?；顒又?，各地藏友先后分批次赴滬，近距離、多角度目睹了來自6個國家90余件“圣物”元青花。參觀結(jié)束后，大家均感嘆：“不虛此行，真是開眼、長知識，是收藏人生中一次印象最深的收獲教育?！惫P者既是此次活動的組織者，也是一個受教育更深、收獲更豐富的人。在滬3天，筆者住在距上博800米處的賓館，3天時間全泡在元瓷展廳，對90余件元青花，可以說是反復(fù)細致看了上百次，但仍覺得不夠。

筆者從上博工作人員的口中得知，此次展覽是原上博館長汪慶正在世時一直努力運作的一件大事。汪館長仙逝后，上博領(lǐng)導(dǎo)仍繼續(xù)努力運作這件事，先后游說英國、美國、伊朗、日本、俄羅斯等國，做了大量公關(guān)游說工作，從而達成借展協(xié)議，后又游說國內(nèi)相關(guān)博物館也達成了借展協(xié)議，前后運作、實施共計十余年的時間才得以完成此次大展，可謂是來之不易。在借展南京博物院的《蕭何月下追韓信》元青花梅瓶時，因該梅瓶系南京博物院鎮(zhèn)院之寶，故只答應(yīng)借展7天，多一天都不行。開展后，南京博物院的工作人員在7天展期中，一直陪伴在梅瓶左右，7天到期即刻撤展運回，再次佐證了此次大展是多么來之不易。另外，此次大展也是耗費巨資才能夠得以舉辦，因震驚全球的《鬼谷子下山》大罐也在借展之列，而它事先有2.4億元的成交記錄，故運輸、展覽的保險費用是以2.4億元計算，其他89件也同樣以此作為參照，光是運輸、展覽的保險費用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再加上付給物權(quán)單位的借展費用，那更是數(shù)額不菲。更使大家深深感嘆不虛此行，也許此生再難有此機會。

在10厘米左右的距離多角度、全方位細微地觀察了90余件元青花后（后又補充了保定市窖藏出土的5件），筆者的一個深刻感受是，以往所有關(guān)于元青花的書籍和鑒定理論標準，都顯得非常蒼白、無力，甚至還有不少偏頗和錯誤。例如：

1.在近距離觀看元青花實物時，那感受到的瑩潤肥膉、質(zhì)感靈動、具有無限靈性的曠心怡神的感覺，和平時看平面印刷圖案的感覺有著很大的差異。那種無限美妙的感覺，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讓人在事后閉目回味又有種置身于現(xiàn)場、留戀難忘的深刻感受，真乃“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2.90余件元青花發(fā)色各異，迥然不同。有幽藍、湛藍、亮藍、深藍、淺藍、灰藍等。絕非過去書中所說和圖錄所示就一兩種色澤色階的說法。就連此次大展所發(fā)行的特輯圖刊，雖印刷精美，但終因是印刷品，實在無法展現(xiàn)出器物靈動有層次的原色原貌，只有親眼看了實物之后，對元青花的發(fā)色認識才能有一個具象的深刻感受，同時也是一個極大的提高和全新的認識。

3.釉質(zhì)、釉色各不相同，大相徑庭。有肥膩，也有緊皮薄釉。僅釉質(zhì)的質(zhì)感也各有各的特點、特質(zhì)，其中的差異很難用語言來準確描述，只有在目睹后才能體味出其中各自的不同和韻味。這對許多書籍、專家所表述的一兩種釉質(zhì)特點的觀點完全是一種顛覆。釉色也同樣如此，完全不是過去所說的僅是單一鴨蛋青色的釉，而是具有多種色澤、色質(zhì)的，有些還是過去專家認為元青花根本沒有的釉色也在展品中出現(xiàn)。這又給我們研究元青花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課題和需要深思的問題。

4.元青花鐵銹斑的顏色與狀態(tài)一直是傳統(tǒng)鑒定的重要標志，甚至過去一直把鐵銹斑限定成一種具象標準。而這次90余件展品中，鐵銹斑的呈色狀態(tài)也同樣是各不相同、各式各樣、各色各狀，無法一一描述。過去有不少人都把沒有鐵銹斑就不是元青花作為金科玉律，可此次展覽中有一件來自日本大阪市的魚藻紋大罐，通身找不到鐵銹斑，而且沒有任何暈散滲透感，色澤完全呈現(xiàn)在釉表面，有不少人在觀看后，都感嘆如果這件元青花展品放在社會上，估計專家不會給予認可。由此可見，如果把鐵銹斑限定在一種色或是一個狀態(tài)中去認識、研究和鑒定元青花，肯定是極大的誤區(qū)和方向錯誤，更何況仿品也能做出鐵銹斑。

5.器形的形態(tài)、線條。過去專家也一直把某類形制的器物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概念，限定在他本人所僅見的、有限的幾件形制上，凡不相同的一律給予否定，某位大專家在中央電視臺曾描述元青花梅瓶應(yīng)該是什么形制、什么線條，講得很具體、肯定。當時以他手邊的一個梅瓶為例講線條應(yīng)該是什么走向，反之就是贗品。此理論當年在央視播出，又是出自知名大家之口，可知影響范圍和力度有多大?？蛇@次一同展出的三個梅瓶放在一起，再不懂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形制和線條走向都大不相同，而且口部也不完全都是梯形口。由此可見我們以前認知元青花還是局限膚淺，認識還有待在實踐和事實面前逐步完善和提高。

6.胎土與火石紅也一直是鑒別元青花的一個重要因素。特別是在2003年以前，文博古玩界一直把胎土有無火石紅作為鑒定元青花的絕對條件，自許明在《收藏》雜志披露了伊朗國家博物館許多都沒有火石紅的元青花照片后，基本改變了相當一部分人的看法，但仍有少數(shù)人在堅持原觀點，即使有所改變，也是抽象概念。通過此次展出的90余件元青花，更是說明，絕不能把有無火石紅或火石紅應(yīng)是什么具體狀態(tài)、色澤作為鑒別依據(jù)，因為這些展品有的一點也沒有火石紅，有的微微有一點，有的是局部有，有的是大部有，還有的是通體都有，而火石紅的色澤、質(zhì)感也不完全相同。另外，胎土也同樣不一，有的顆粒細膩，有的顆粒較粗，有的顏色潔白，有的白中泛灰，這也符合古代生產(chǎn)工藝條件的特點。故我們在研究鑒別元青花時，一定要把這些因素都綜合在全局中去鑒別，才能更符合客觀實際。

7.元青花的工藝也一直是鑒定認知的重要因素。過去也是把工藝特征局限在所見過的器物之上，其中常把底足斜削刀痕工藝特征作為是元青花的必備工藝，反之就不是元青花或是贗品?？稍谶@次展品中，有一件來自伊朗國家博物館且有記載傳世的元青花大碗，底足工藝就是一個異類，底足內(nèi)外均沒有斜削刀痕，而且還不是傳統(tǒng)認定的平足特征，并且是半滾圓形圈足。從此可以得出，把任何一個概念和鑒定要素定得太絕對，僅從一點下結(jié)論，都是錯誤的，鑒定一定要綜合全面認知才會客觀。再有，不少器物的底部工藝特征也是大相徑庭、各不相同。其中有磨盤底，有旋紋底，有放射紋底，有無任何紋的平面底等等。這些特征也充分證明了元青花本來就不是按一個標準所生產(chǎn)，而是多人、多元、多樣、多地生產(chǎn)的產(chǎn)物。

8.伊朗館藏元青花器物身上某處是一個一個小四方框的阿拉伯文標志，這些標志都是陰刻，而且里邊填充紅色顏料。在2007年的一次洽談會上，筆者與伊朗國家博物館元青花專家交流時，她曾談道：這些款都是器物當時運抵德黑蘭托普卡比宮后，由工匠特意刻上的王室標記。而當下我國照此做的仿品，卻是事先用紅色或青色顏料繪制而成，再上釉燒造。造假者不知此細節(jié)，僅照圖而仿，故才如此而為。當然我們知曉這些真相后，也可作為辨識真?zhèn)蔚囊粋€因素。

由以上幾個特征得到的感受，我們深深地認識到：古代的社會，本不是一個標準化生產(chǎn)的時代和社會，而是手工業(yè)作坊式生產(chǎn)，又是師徒傳承、師門有別、技藝各異。即使是一人所產(chǎn)的產(chǎn)品，因時間、情緒、氣候、條件、火候的不同，再加上不同年齡時期的技藝水平，都不可能相同。還有因師門派別不同也會使產(chǎn)品不盡相同。再加上生產(chǎn)元青花的地方并非只有景德鎮(zhèn)一處，據(jù)考古人員介紹，光景德鎮(zhèn)至少有不下8處之多，另外還有江西樂平、福建邵武、安徽祁門等數(shù)十處都有生產(chǎn)元青花的記錄，故用單一具象局限的抽象鑒定標準去應(yīng)對多元化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肯定是無法準確、有效的。當然也不能因此而失去標準和目標，每個時代都有其時代背景和特點，而每個時代都有具有時代特征的審美觀和生產(chǎn)力所體現(xiàn)的生產(chǎn)工藝，所以自然會留下時代的烙印和痕跡。同時，就是同時代，不同的地域也會產(chǎn)生審美觀和生產(chǎn)工藝的差異。尤其在過去，人們的溝通飽受交通和通訊不便的嚴重制約。因此，要結(jié)合歷史客觀地從宏觀上綜合辯證地去鑒定，更要從元青花制作本身的歷史條件去追尋鑒定的依據(jù)。

總之，從此次展覽的情況看，過去書籍所載和專家之言，我們都需要重新審視總結(jié)。因為從展品上所透出的各種信息對過去的許多觀點和理論標準，可以說有所顛覆，因此對那些從事古瓷收藏研究的人，特別是研究元青花的人，因種種原因，失去了此次參觀機會，確實是一大損失。因為此次難得的參觀，的確是勝過聽專家大師講課，更勝過讀那些現(xiàn)有的元青花鑒定書籍，這樣的機會很難再有。

在我們參觀的人群中有兩位資深的藏家，對其中兩件展品提出了自己不同的見解，其中一位藏家對來自俄羅斯定名為蒙古包的藏品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從器形上看，猛一看有似蒙古包的輪廓，但仔細一瞧，和蒙古包有較大區(qū)別，從高矮、大小、形制模樣來看，這應(yīng)是皇家和貴族所用的帽筒。另一個藏家對來自美國的《三顧茅廬》梅瓶也提出了幾點疑問：一是云紋不是元代的云紋，而是明代空白期正統(tǒng)年間的云紋；二是竹紋的畫法與所有元青花竹紋的畫法、風格、功底、筆法有異；三是蓋和瓶的發(fā)色、釉質(zhì)、釉光有異，特別是蓋的釉光、釉質(zhì)有疑點需要探討；四是胎質(zhì)顏色與其他干凈而又有滄桑的胎土不一，此件卻有染色似舊的感覺。當然這些只是我們赴上海參觀的個別藏友提出的一些疑問而已，有待他們本人再認識和研究，也許僅是個人所見和一家之言。

（作者簡介：王治國，寧夏六維物證司法鑒定中心主任、司法執(zhí)業(yè)鑒定人，寧夏六維辯證文物鑒定研究所所長，中國六維文物司法鑒定中心主任，中國刑事科學(xué)技術(shù)協(xié)會會員，中國防偽技術(shù)協(xié)會會員，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理事兼民族委副主任，寧夏文物藝術(shù)品收藏鑒賞學(xué)會會長，寧夏收藏協(xié)會常務(wù)副會長兼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