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哥和火影一樣,走過了我的少年和青年,那些年的感動和淚水有如烙印,讓我在隨便抽出一句就可以當勵志語錄的青春,既敢仗劍而來,又敢狂傲當歌而去,如手握星光,孤傲地以忍者風(fēng)范去面對世界的背影。
一
記得初中的第一節(jié)課,班主任飄哥讓我們談?wù)勛约旱睦硐?。我站在講臺上,在一片陌生而好奇的目光里,大聲說:“我的偶像是鳴人,我要和他一樣成為火影,當個偉大的人!”教室爆發(fā)出
陣哄笑,站在角落的飄哥更是睜大了眼睛,神情復(fù)雜。
“飄哥”名號由來已久,他以一雙走路似飄、迅速且無聲的“無影腳”走遍江湖,再加上銳利的目光,堪稱課堂殺手“貓頭鷹”。而那年,剛上初中的我瘦得像一根豆芽菜,偏偏外形如此不佳的我,成績又整日一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大家都以自己的座位為圓心,畫大大小小的圓作為自己的交友圈,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毫無懸念地被孤立了。
在海中孤島般的位置上沉默太久,總想法設(shè)法地發(fā)泄一腔洪荒之力,比如用黑筆戳前面男生的白襯衫;在安靜的課堂上突然大聲唱歌來刷存在感;在粉筆盒里放癩蛤蟆把年輕的女老師氣哭……我玩得樂此不疲。飄哥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把我揪出來,嚴厲呵斥,在大家嘲笑的眼光里,我創(chuàng)下了一周被請四次家長的最高紀錄。
唯讓我在疲憊時光里感到輕松的只有《火影忍者》漫畫,我羨慕鳴人的樂觀自信,更羨慕有自來也老師溫暖他單薄的青春。一天上數(shù)學(xué)課,我把《火影忍者》藏在書下面,憑著6年的犯罪經(jīng)驗和老師打游擊戰(zhàn)。
飄哥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我的身后,他大手一揮,漫畫書立馬被腰斬,摔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雜書,你真沒出息!”
“你就是看不起我!”怒火沖上腦門,我猛地站起來,在人高馬大的飄哥面前,我像一根隨時會被風(fēng)吹倒的火柴棍,面對實力懸殊的敵人,我能做的只有棄甲曳兵。
昔日的委屈與不甘一起涌上心頭,我的淚好似瀑布落下,跑到教室門口時,我隱約瞥見飄哥怔了一下。
二
然而就是這樣古板頑固、與我勢不兩立的飄哥,竟然在一周后的班會課上朗讀我的周記。我以為他又變著法子整我,十艮得牙癢癢。當理智和情緒的小怪獸在我的腦海打架時,飄哥突然大聲說:“這是我這周看到的最好的一篇文章!”他帶著一臉的驚喜,走到我的面前,輕輕地拍我的肩膀,眼里流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從那天起,我的每一篇周記飄哥都認真地修改,勾出錯別字和病句,文末鮮紅的批注經(jīng)常比我的文章還長。他把文章打印出來投給報紙雜志,很快,就有樣刊寄來,我成了學(xué)校的公眾人物。
可是當理想主義絢麗浮華的泡泡雨散盡,露出的只有現(xiàn)實主義那又尖又硬的巖石。中考只剩下幾個月時,我的成績依然癱在急救室,科科亮紅燈。飄哥主動提出給我和其余幾個有潛力的學(xué)生免費補課。
飄哥住的是幾十平米的教師樓,大大小小的家具似積木一般堆在一起,從房頂拉一條簾子隔成兩個房間。每個周末,我們就擁擠地圍坐在飯桌旁,蜷縮著腿,稍微動一下就會踩到對方的腳,也不敢大聲說話,怕吵到鄰居。
蟬在窗外拼命地嘶吼,飄哥拿出紙筆給我們講數(shù)學(xué)公式,亮晃晃的白熾燈打在密密麻麻的符號上。年少的我們何其固執(zhí),經(jīng)常會為了一道幾何題爭得面紅耳赤,飄哥被我們鞭炮似的搶白堵得說不出話,臉紅到了耳根,氣得在屋內(nèi)直打轉(zhuǎn),吞幾口水后扯著嘶啞的嗓子繼續(xù)和我們爭論辯駁。我們在那方小桌邊,講題目,談夢想,天南地北地胡謅,場面自由得不亞于英國的圓桌會議。
飄哥讀五年級的女兒悠悠,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拿過的獎狀可以當墻紙貼。我們在簾子這邊上小課,她在那邊看書,小小的身子投影到簾布上,像一本站立的《三好學(xué)生手冊》。一次,飄哥去房間找書,發(fā)現(xiàn)悠悠正在津津有味地偷看小說,他憤怒得像一頭豹子,而一向文靜的悠悠吵起架來比飄哥還猛。我們屏住呼吸不敢有一點動靜,爭吵聲越來越大,簾子上猛地倒映出一個高高揚起卻遲遲沒有落下的手。飄哥疲憊地從簾后走出來,鐵青著臉,手里攥著小說的殘骸。
場景似曾相識,我想起那本夭折的《火影忍者》,胸口突然一熱,眼眶濕濕的,原來他的愛并沒有分國界,一向都如此蠻橫直接,甚至還帶有一點霸道總裁的小可愛,我趕緊擦干凈淚花,生怕給他看見后又要挨罵。
那個夏天留給我的記憶很“麻辣燙”,漫山遍野的試卷,李攀的腳臭,飄哥胡椒味的冷笑話,還有窗外愈來愈焦躁的空氣。
中考成績出來,我以全縣第7名的成績考進重點高中。領(lǐng)取通知書那天,飄哥送給我一本書,竟然是那本被“毀尸滅跡”的《火影忍者》,撕碎的地方用膠布細心粘好,一塊也不缺?!芭碌⒄`你中考,一直沒給你,現(xiàn)在可以物歸原主啦!”飄哥故意做出夸張的表情,細細的皺紋下仿佛藏著無數(shù)秘密,他神秘兮兮地說:“悄悄告訴你,鳴人最后成為了火影,你也一定可以!”我的心里酸酸的,如果那天,我沒有那么氣急敗壞,晚一些沖出教室,可能就會看見他彎著腰,顫抖的手一點一點地拾起碎紙的樣子。
有形的東西遲早會凋零,只有回憶永遠新鮮。想起我初遇飄哥時,他金剛怒目、十艮鐵不成鋼的樣子。飄哥是什么時候決定拉我一把的呢?是讀到那篇周記?抑或是他從未松開風(fēng)箏的線,任我放任自流,只是等待水到渠成,為他那海一樣深沉的心找了一個溫柔的小借口。
三
上大學(xué)后,《火影忍者》依然常伴我左右。生活畢竟不是熱血動漫,我在成長中慢慢學(xué)會克制熾烈的感情,用不斷的努力把自己小火慢燉。雖然并未成為萬眾矚目的火影,但心中依然跳動著平凡世界的英雄夢想。
飄哥沒事的時候總愛在我的空間溜達,翻翻我最近的動態(tài),灌幾碗雞湯。人到中年的飄哥開始發(fā)福,圓圓的身子,肥嘟嘟的臉,笑起來像眉毛眼睛分不開的彌勒佛。聽學(xué)妹說,他已經(jīng)躋身年級前10名“脾氣最好的老師”。唯一不變的是,他仍舊喜歡用箴言真理來武裝我們的頭腦。
走過萬水千山后,我的腦海依然常會浮現(xiàn)出飄哥的經(jīng)典語錄:“如果你把理想擺得足夠高,就不應(yīng)該放下踮起的腳尖?!憋h哥和火影一樣,走過了我的少年和青年,那些年的感動和淚水有如烙印,讓我在隨便抽出一句就可以當勵志語錄的青春,既敢仗劍而來,又敢狂傲當歌而去,讓我如手握星光,孤傲地以忍者風(fēng)范去面對世界的背影。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給千里之外的飄哥寄了一封信,結(jié)尾處寫著:“如果沒有自來也,鳴人可能永遠是一顆小小的恒星,孤單地旋轉(zhuǎn)在宇宙。是他用愛和暖融化了鳴人堅硬的盔甲,釋放出太陽光一般的潛能。謝謝你,我的自來也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