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三這年來得特別快，暑假的日光還落在庭院里石榴樹的梢頭，不過轉眼的光景，就是高三的門檻了。

在耳濡目染的緊張氛圍中，我的心里卻隱隱生出一種亢奮的憧憬。這年是高三，是我們離大學最近的一年，仿佛是一場期待十幾年的華麗的夢，就要如愿以償，心情自是無法言說的愉悅。我甚至已經(jīng)開始想象自己在大學里學習的情景，期待在校園里漫步的日常，以及想象中陽光穿過階梯教室時的明亮和美好。

一切都是繁花似錦的想象，我一閉上眼，這些浩瀚的美好全都不自覺地在腦海里一遍遍上演。只是睜開眼，入目的依舊是熟悉的一切——桌子上高高摞起的卷了書頁的書本筆記，堆在書桌里成沓的各科試卷，偷偷藏在書里的小紙條，還有黑板上擦不盡的白色粉筆板書。

日子匆忙行走在循環(huán)往復的黎明黑夜間。充盈其間的是空白的試卷慢慢被填滿字跡，空蕩的秋千架上蝴蝶短暫停留，天空中的飛鳥飛來又復去，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老師總是告訴我們：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我那時對這句話并沒有十分深刻的理解，畢竟每天接觸的學生不過那么幾個。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校園里，就連迎面走來的陌生人也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時候我哪里知道，若以神靈之目在九萬里的高空俯瞰大地，就會看到不計其數(shù)的學生匆匆穿梭在各個城市如血管般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他們在晨光熹微時拿著早餐面帶倦容地向學校趕去，深夜亮起的一盞盞明燈下必定也是一張張疲倦但堅持的青澀的臉……

我們身在不同地域，從南到北跨越長江黃河峻嶺群山，我們說著不同的方言，各有各的生活方式，我們是即將同一年畢業(yè)的陌生人。但是存在一種莫名的力量把我們聚在了一起，因為我們在同樣的時間有相似的經(jīng)歷，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高三學生”。

我們都一樣，都是這浩蕩大軍中的一員，被時光裹挾著前行，既是戰(zhàn)友又是對手。在既漫長又短暫的時光掠影中匆匆成長，為未知的未來追趕每一天的黎明黑夜。我們拼盡全力，只為去追尋一場華麗的散發(fā)著無盡光芒的夢。

2

在這一年，我似乎一瞬間從以前耍寶散漫的性格中脫離出來，只是本分地做一個在座位上安靜學習的高三學生。我倒是突然明白了老師所講的“靜水流深”的真諦，大概只有真正沉浸其中的人，才能夠在平凡得有些枯燥的日常中得到進步與感悟。所有勵志打雞血般燃起的情緒，最終都會與日常生活融為一體，與做過的每一張試卷和背過的每一章公式血脈相連。

教室里倒是突然沉默了下來，走廊盡頭的看臺上時不時會有遠眺休息的學生。有一次，我和同桌在看臺上沉默地看著遠方的云，已經(jīng)接近黃昏了，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淺淡的溫暖光芒中，馬路上的車輛像是一個個移動的小小火柴盒。突然，她開口問我，你說一年后我們會在哪里？

我思考半晌，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我連明天的事情都不可預見，又怎么能夠知道一年后自己又將身在何處有著怎樣的境遇？或許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白晝漸長，明晃晃的陽光懸在頭頂上像是一把閃著寒光的時間之刃，沒有人能夠在這種沉默得有些壓抑的環(huán)境中保持如一。我也曾面對著空白的試卷在考場上大腦發(fā)空緊張得一手冷汗；也曾在深夜的書桌前枯坐與突如其來的惶恐倦意暗自較量；也曾咬牙收起所有欲淚的情緒，在荏苒的時光與灰敗的情緒中，硬生生地想要走出一條理想的坦途。

所謂努力，不過是咬著牙與一切誘惑作斗爭。

月考我的成績不退不進地徘徊在預估一本分數(shù)線附近，老師對我說，加把勁兒，沖沖一本，高考讓所有的目標都具有了可見性。素日里愛玩鬧的男生下課時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刷題，我們討論的話題終于不再是最近火爆的電視劇和隔壁班的校草，而是換成了昨天考試的錯題和分數(shù)單上的動蕩起伏。關于高考我們都有自己的理解，于我而言，高考盡頭的大學是我魂牽夢縈的前方，為此我愿付十倍努力，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認輸。

大概每個高三學生的內心深處都會有一個想要抵達的遠方。我把東南大學的照片打印出來夾在書里，每當做題做到頭昏腦漲或者情緒低落的時候，就翻出來看一看。我朝圣般憧憬著東南大學的一切，綠蔭遮掩的大禮堂、厚樸端方的圖書館……

3

東南大學的一切都令我著迷，還有南京舊時光中靜靜流淌的秦淮河，以及煙雨蒙蒙不染塵埃的雞鳴寺。每每想到這些，我便能感受到胸腔里那一顆為之熱烈跳動的心臟，它在呼喚也在期待。我跋山涉水，跨越荒蕪的山丘與黑暗的沼澤，只為這遠隔千山萬水的一眼執(zhí)念。

這年是高三，我們都在一夜之間明白原來高考與遙知的遠方已經(jīng)距離不遠了，每個人都收起玩鬧的心性，鉚著勁兒暗暗發(fā)力。

高三的寒假我很少出門，年后初五的深夜倒是下了一場雪，第二天清晨我起床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便知道是下雪了。透過霧蒙蒙的窗子看過去，外面的街道被白雪覆蓋，街道上也少有行人，遠遠望去，兩邊的路燈倒像是在廣闊無垠的冬天的田野上伸展出來的樹木。我的心里充滿了祥和與感動——我此刻在走的路，是為了趕赴遠方與理想。

高考前學校放假，傍晚時分的陽光與過往的每天并無二致，只是打掃干凈的教室里沒有了熟悉的身影，沒有書本，沒有嬉笑的同學，就連黑板上也沒有了老師飛舞的粉筆字。高考把我們的高中帶走了，只留下一片空蕩蕩的桌椅。

等同學們都快走完了，我才漫不經(jīng)心地收拾心情往外走。在走廊上迎面走來隔壁班的一個男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亦不知道我姓甚名誰，但是在我們共同擁有的三年里，我們曾在走廊或者窗前有過多次的相遇。

在這沒有了平時歡聲笑語的走廊，我看著他笑著對我說：“加油?！蔽乙矆笠晕⑿?。熟稔得就好像我們是可以相互問候的朋友，接著擦肩而過，一如這過往的三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