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民間四大傳說之一,白蛇傳的故事在中國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在歷代中國文學浩瀚豐富的精怪文化群中,白蛇可以成為經(jīng)典人物之一的原因當然與其美貌善良、忠貞勇敢的性格特征是分不開的,但更重要的是白蛇傳中蘊含著豐富的蛇文化背景。白蛇傳中白蛇形象由惡變善、白蛇勇于追求自由愛情的故事情節(jié)都有中國古代始祖神話時期強烈的“蛇崇拜”和“人蛇戀”文化的影子。白蛇傳和濃郁的蛇文化背景是一脈相承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所以,追溯蛇文化背景對于更好地理解白蛇傳是很有必要的。
一、蛇崇拜
白蛇傳作為民間傳說與古代神話中的蛇女母題關系緊密,白蛇傳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jié)有著強烈的古代神話的影子。無論是冒死赴瑤池盜取仙草還是白娘子跟隨王母修行的情節(jié)設置,都與遠古神話中蛇崇拜意識不無相關。人類社會初期,先民對于自身生命體征和自然界的諸多現(xiàn)象都還沒有足夠的認識,出于敬畏和自我保護的心理需求,他們借助想象力給許多無法解釋的自然現(xiàn)象都賦予意義以此為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找到合理的歸屬。蛇由于其神秘性和與人類生活聯(lián)系的緊密性燃起了先民的信仰之火,被當做是生命之源、自然之神。在此心理下,先民建立了豐富的蛇神信仰文化。上古神話《山海經(jīng)》中就充斥著大量的人面蛇身的神,如:《大荒北經(jīng)》中提到的燭龍:“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以及“共工氏蛇身朱發(fā)”之說;女媧娘娘也是人面蛇身,相傳人類是由女媧與其兄伏羲交配所繁殖,在傳世的古畫中,他們下身的蛇尾纏繞在一起象征生殖意義;王嘉在《拾遺記》中也有記載:“神母游其上,有青蛇繞神母,久而方滅,既覺而有娠,歷十二年而生庖犧?!狈酥甘?“青蛇”;《列子》中詳細記載:“皰犧氏、女蝸氏、神龍(農(nóng))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 甚至象征著中華民族的龍圖騰,一定意義上來說就是蛇,龍實際上是蛇的衍化和美化,龍蛇本來就有互換性。上古時代視蛇為神物,崇拜蛇似乎要比龍崇拜更加古老和原始,作為上古時代一個龐大的圖騰代表,蛇所承載的文化內(nèi)涵也不言而喻。
值得注意的是,不僅是中國具有蛇信仰,同時期世界各地的創(chuàng)世神話中都存在著人頭蛇身(或半人半蛇)的神話生物,其地位大多也非常重要。如古印度的那伽、古希臘的厄客德娜、北歐神話中的耶夢加得等。印度傳說中,宇宙初創(chuàng)就是由大蛇攪得乳海開始的。蛇是印度教教徒所崇拜的神,佛教傳入中國后,為了傳教擴大在本土的影響力,還把那伽翻譯成龍。美籍華人丁乃通先生就曾提到東方學者們一直認為白蛇傳源自印度,這說明白蛇傳的起源與蛇文化密切相關。羅永麟先生曾提出:白蛇傳中人神結合和人蛇斗爭的兩大情節(jié),都存在遠古神話的投影,與民族蛇崇拜文化的背景關系匪淺。
同時,由于蛇的太陰屬性和其旺盛的生殖力,在傳世的蛇神形象中多是女性,著名的是蛇身神袛莫過于女媧;另有《十道山川考》中有提及“太行山為天下之脊,一名王母,一名女媧。”換言之,女媧和王母,或是異名同實,王母很可能也是與女媧一樣同屬蛇女。而白娘子的身世在后世的梨園鈔本和方成培版本中,便是王母蟠桃園中修煉的白蛇精,王母與蛇不無關系,由此可知,蛇女作為原始母題,承載了蛇崇拜的興衰和女性地位沉浮的文化背景。而白蛇傳中最重要的傳播要素就是蛇女,在白蛇傳中,蛇女形象由惡變善直接影響了白蛇傳傳播主題的嬗變,歷代作家正是受到蛇女母題的潛在影響,通過對已有題材故事的加工和一些母題型人物的再處理來營造自己的文學主題。這才造成了文學版本中多種面目的白娘子,最終使白娘子成為文學經(jīng)典人物形象。
二、人蛇戀
自然環(huán)境的惡劣和人們對于諸多自然現(xiàn)象的無法解釋使早期先民對于自然界充滿敬畏和膜拜之情,相較于動物在自然環(huán)境中強大的生存能力,人類在原始自然環(huán)境中有先天局限性。于是人類將自己的感情寄托于各種動物身上,希望可以借助于動物保護自己和自己的族群,蛇崇拜信仰正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的,不僅僅是蛇,人們將自然界中各種兇猛動物付諸于想象,賦予其神秘力量,并且不斷變形,將動物神化,實現(xiàn)與人類結合的可能性,最終出現(xiàn)了各種人獸結合的傳說。這種思維在今天看來難以置信,卻是人類早期認識世界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思維方式。在變形神話中,人類極盡幻想之能事,將一切不相關的成為相關——人與獸類、人與蛇看似不可能,卻可以通過神話的變形結合在一起。人獸結合的思維與中國自古奉行的“萬物有靈”思想也是并行不悖的,古人認為動植物甚至于無生物都有自己的靈魂,人也是自然萬物中的一員,與自然萬物都有著不可思議的聯(lián)系,東晉葛洪曾說“萬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以?;笕四浚T嚾?。”世間萬物處在一個流轉不息生命的循環(huán)中,人與動物之間同樣存在著生命的統(tǒng)一性,萬物有靈的觀念使神化層面的人獸結合成為了可能,也是神話傳說有了確切的依據(jù),基于蛇崇拜觀念誕生的人獸結合神話是神與人類的結合,充滿了嚴肅和不可侵犯的儀式。
進入封建社會后,伴隨著蛇崇拜觀念的漸漸隕落,人獸結合的神圣性逐漸消解,神話中的動物神與人類的距離不再遙遠,蛇女不再是神圣的神靈使者,蛇女從神壇跌落,轉變?yōu)楣┤似G遇的蛇女。尤其是魏晉志怪小說盛行以后,筆記小說中充斥著大量的蛇妻、蛇女,相較于前期的嚴肅性,魏晉以后小說中的人與蛇結合更多的是獵奇心理。除了以“搜奇記異”為寫作目的,隱含在作家筆調(diào)之中還有一種感情就是可以通過文學塑造完成對于女性的想象。在文人的作品中,以白蛇為代表的異類對于人年青年男子施展誘惑,女子承擔了危險性關系中主動一方,因此可以使男子免于譴責。大量的人與異類蛇女相戀的故事既滿足了男子對于愛情的意淫,也符合古老的神話故事規(guī)律,所以白蛇傳故事才廣為人們接受。
在中國古代的志怪、筆記小說中充斥著大量精怪異類與人類產(chǎn)生糾纏的故事,其中人蛇相戀模式最為經(jīng)典,從人蛇結合到人蛇戀模式的轉變,人類對以蛇為代表的異類態(tài)度的轉變可見一斑,不過這不難理解,蛇本身的神秘性和劇毒性使人類一開始對其的崇拜就伴隨著恐懼,由此蛇女的形象似乎一開始也充滿著復雜性,蛇女一方面有著不可侵犯的神秘力量,一方面又是充滿誘惑的會把人帶入危險的異類。在民間傳說和神話故事的雙重作用下,蛇女逐漸演化為美女蛇,美女蛇往往代表著誘惑人間男子的異類,這樣神奇的形象在人類世界出現(xiàn)以后,迅速成為典型符號,白娘子形象的建立與美女蛇也不無關系,白娘子人物的發(fā)端也是蛇崇拜文化背景下產(chǎn)生的美女蛇。在遠古蛇神話背景影響下產(chǎn)生的諸多人與蛇相戀結合的故事,既是白蛇傳產(chǎn)生的環(huán)境溫床,為白蛇傳故事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神話基礎。白蛇傳中白娘子與許宣令人唏噓的愛情故事,正是在人蛇戀基礎之上形成的。
總之,白蛇傳的產(chǎn)生于豐富的蛇文化背景,白蛇傳經(jīng)典愛情故事情節(jié)又是人蛇戀的設置。白蛇傳在民間發(fā)展盛行的原因代表了人們對于勇于追求自由愛情的向往,對于美滿幸福的婚姻生活的期望。人與動物皆出于自然,異類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與人類相知相戀符合萬物有靈的傳統(tǒng)觀念,白蛇傳中,白娘子與許宣的愛情正是由于白娘子身為異類對于愛情的永不言棄和執(zhí)著忠貞才顯得更加突出感人。此外,白蛇傳里還蘊藏著相當古老的神話碎屑,包括瑤池所盜的可以起死回生的仙草,可能就是在秦漢乃至更早的傳說中西王母所掌不死之藥的翻版。由此可見,白蛇傳的故事細節(jié)中穿插著許多隱約再現(xiàn)的神話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