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平經(jīng)》重視對音樂的本體性探討。它從“音樂信息論、音樂語言論、音樂功能論”等方面勾勒之。在基本特質上，它認為音樂承載著自然天地萬物的律動信息；在系統(tǒng)關聯(lián)上，它認為音樂猶如天地陰陽五行之語言；在實用功能上，它認為音樂有助于天人喜悅、增陽益壽。

[關鍵詞]《太平經(jīng)》；音樂本體論思想；律動信息；通用語言；凈化心靈

[中圖分類號]J60-0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7）15-0010-03

歷代道教經(jīng)典都比較重視對音樂的本體論探索及其審美教育作用，而《太平經(jīng)》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短浇?jīng)》認為音樂與自然天地萬物之間存在著密切聯(lián)系，音樂好比天地陰陽五行之語言，它既能以簡馭繁、統(tǒng)率萬物，也可表達喜悅、消除惡疾，使人精神愉悅，祛病長壽。當前學界關于《太平經(jīng)》音樂思想的研究文章屈指可數(shù)，但內容卻甚為豐富：有的認為《太平經(jīng)》指出音樂乃是用聲音和樂器表達的一種語談，音樂的作用在于止怒致和、戒斗斷奸邪、興道德制逆惡，目的在于樂人、樂治、樂天地、樂神靈，陰陽氣動才有音聲，音聲同外界事物有著相互感應的關系，音樂不是孤立的，而是與社會、自然諸事物以及人的精神狀態(tài)密切聯(lián)系的，并歸納了太平道“皆當順其氣、如其數(shù)；樂吉事，樂生事；太平氣至則興樂，衰亂之氣應兇年，不得興樂”的音樂“格法”（即規(guī)格法則）[1]；有的認為《太平經(jīng)》指出了音樂具有養(yǎng)生除病的功能，協(xié)調有序的音樂可催人奮進，更不會損傷人的臟腑和精神，反之，樂律不調就將使身心受傷害，從而引發(fā)疾病[2]；有的認為《太平經(jīng)》的“和善論”主張“音和者善”，它強調音樂“通達神靈”“修身養(yǎng)精”的作用[3]；有的論證了“太平氣”是音樂的本源，音樂可帶來快樂，有助于“長生久存”和“延年益壽”[4]。以上關于《太平經(jīng)》的音樂本體論和功能論之研究成果有助于系統(tǒng)化勾勒其音樂本體論思想。有鑒于此，本文試圖從“音樂信息論、音樂語言論、音樂功能論”方面系統(tǒng)勾勒其音樂本體論思想。

一、音樂承載著自然天地萬物之律動信息

《太平經(jīng)》認為音樂不但具有一定的審美效用，而且是自然屬性的一部分，與天地萬物之間有著緊密聯(lián)系。在《卷一百一十六·某訣第二百四》中，有數(shù)段師徒間的對話論及之。

（一）六月是自然天地的“純宮音”階段

當?shù)茏訂柤按?、夏、秋、冬所代表的自然性格時，天師認為四季其實是自然天地“喜、怒、哀、樂”性格的相應顯露：

“天明師既加不得已，愿聞其春夏秋冬云何哉？”

“皆順其氣，如其數(shù)。獨六月者，以夏至之日，并動宮音，盡五月。六月者，純宮音也。又樂者，乃舉聲歌舞。夫王氣者宜動搖，動搖見樂相奉順見奉助也。休囚死氣皆欲安靜，不欲見動搖，即不悅喜則戰(zhàn)怒，戰(zhàn)怒則生兇惡奸邪災害矣。是乃自然天地之性格，萬不失一也?！?/p>

在天師看來，六月好比自然天地“生命樂章”之“純宮音”階段，它舉聲歌舞（即唱歌跳舞），它以喜悅來增進生命的活力。這其實就是六月欣欣向榮的擬人化說法，只不過是用音樂來比方罷了。

（二）自然天地的“生命樂章”之律動原因與所獲響應

當?shù)茏訂柤白匀惶斓氐摹吧鼧氛隆毙羞M過程中，為何會出現(xiàn)五音不足的現(xiàn)象時，天師認為自然天地的“生命樂章”其實是其遭遇陰陽之氣交替出現(xiàn)境況時滋生的律動過程，故而會出現(xiàn)有時有音樂興起（比如遇到陽氣生發(fā)之際），有時則沒有音樂興起（比如遇到陰氣生發(fā)之際）的現(xiàn)象：

“請問今純動五音，五音不足，不成歌舞之曲，如何乎？”

“善哉，子之言也。然，但先動。故為陰陽者，動則有音聲，故樂動，輒與音聲俱。陽者有音，故一宮、三徵、五羽、七商、九角，而二、四、六、八不名音也。刑者太陰者，無音而作，故少以陰害人。無音而作，此之謂也?！?/p>

當?shù)茏訂柤啊白匀惶斓亍币袈曄嗪椭H，是否能贏得萬物的響應時，天師認為只要“自然天地”發(fā)動五音，必然會有萬物響應之，從而使得萬物的精神和形體都與音樂相和，進而太平世界也相伴而至：

“唯唯。請問音聲和，得其意與不得，豈可知邪？”

“然，可知也。帝王之氣，以其天數(shù)耳。帝王之氣得勝，教令聲響音得先發(fā)，是乃比若夫帝王得先發(fā)號施令于天下，則凡人萬物悉隨之而從，天下和平矣。有敢不從為反逆則死矣，故先發(fā)其帝王之氣，其余從矣?！?/p>

“善哉善哉！”

“然不先發(fā)帝王之氣，反先動發(fā)休囚之氣，而反當使帝王之氣隨從之，為大反逆也。此者，天地格法也，不可強也。子知之邪？”

“唯唯?！?/p>

“又五音乃各有所引動，或引天，或引地，或引日月星辰，或引四時五行，或引山川，或引人民萬物。音動者，皆有所動搖，各有所致。是故和合得其意者，致善；不得其意者，致惡。動音，凡萬物精神悉先來朝，乃后動占其形體。故動樂音，常當務知其事，審得其意，太平可致，兇氣可去。真人詳之?！?/p>

當?shù)茏訂柤啊白匀惶斓亍钡臉芬羰侨绾我l(fā)萬物響應時，天師認為只要樂音一旦發(fā)動，星辰、山川、陰陽五行、神鬼魔怪系列中，有一部分就會聞聲而樂、以類來朝：

“唯唯。請問樂音者，動引之云何哉？”

“善乎！子之問事也，得其要意。然比若春者先動，大角弦動甲。甲日上則引動歲星，心星下則引動東岳，氣則搖少陽，音則搖木行，神則搖鉤芒，禽則動蒼龍，位則引青帝，神則致青衣玉女。上洞下達，莫不以類來朝，樂其樂聲也。說一以求其類，無窮極也。自精詳索其要意，悉自得也。與凡書文合之，為法式也。故舉樂，得其上意者，可以度世；得其中意者，可以致平，除兇害也；得其下意者，可以樂人也。上得其意者，可以樂神靈也；中得其意者，可以樂精；下得其意者，可以樂身；俱得其意，上帝王可游而無事，樂起而刑斷絕，精神相厭也?！?/p>

（三）帝王若作樂則可獲太平

當?shù)茏訂柤叭绾闻袛嘁魳匪碚鞯纳鷼⒅鈺r，天師認為音聲相和方能使得自然天地和善吉祥，否則就會招致刑殺：

“愿聞樂起刑斷絕意訣?！?/p>

“善哉，子之言也。然樂者，太陽之精也；刑者，太陰之精也。陽盛則陰服，陰盛則陽服。故樂盛則刑絕也。”

“樂何故為陽，刑何？”

“音和者，其方和善得也。音不和者，其方兇惡。當為之時，精聽其音。知音者，悉知其事吉兇；不知音者，亦不可知也。陽者，動而有音聲；陰者無聲。故刑多以陰害人。古者圣人，將從樂者，隨天意，亦隨地意。順之者吉，逆之兇。故天三氣，上氣稱樂，中氣稱和，下氣稱刑。故樂屬陽，刑屬陰，和屬中央。故東南陽好生，西北陰好殺，和氣隨而往來，一藏一見，主辟害也。音聲者，即是樂之語談也。占遠占近，皆當合之，日時姓字，分畫境界，王相休廢，更相取合，以為談語，精者聽之無失也。”

當?shù)茏訂柤暗弁跏欠窨捎靡魳穪斫獬嚯y、實現(xiàn)太平時，天師做出了肯定性回答：

“善哉善哉！請問以樂除災害奸猾兇惡，象天地法為數(shù)，帝當晏早而動搖其樂器，而始唱其聲，以解除愁苦之氣，而致太平哉?！?/p>

“善哉，子之問法，何其常巧也！皇天久疾災害，憐帝王愁苦，令使真人主問凡疑事邪？諾諾，安坐，吾不敢有可匿也，匿之恐得天責，使吾久被重謫，無益于吾天年。子安坐，詳聽之，為子一二分別道其至意。夫天道，比若循環(huán)，周而復始。起樂也，常以時加其王氣，建響斗所加，方響其面，動其音聲。人唱之亦可，各以其音為之。數(shù)以六甲五行，五六甲五行，即天地之數(shù)也。時氣者，即天地之所響，所興為也。假令立春之日，斗加寅，名為上帝之時，先動大角。月半加甲，二月斗加卯，月半加乙，三月加辰也。他行效此，各次其時氣，晏早為其度數(shù)。先動帝音帝弦，次動王音王弦，次動相音相弦，次動候音候弦，次動徵音徵弦，各如其數(shù)。此名為承天之教，順地之氣。天地乃自樂用之，而況于人乎？人者，最物之尊者，天之所子也。天乃樂人嚴敬用其數(shù)，地乃樂人謹順用其數(shù)，此猶比若孝子之順，用父母之教，父母安得不愛而好之乎？故古者圣賢，以是深自占相，自知行之得失也，明以同類同事同氣，占相之也。得同氣類之象，則改性易行，不敢為非也。天地之語言，以此為效，不與人交頭言也。視象類所得，可自知矣。夫囚廢死絕氣少所生，無成善事，是故兇年之歲，少可生，無善應，無善物，是其同事同氣也。是故將太平者，得具作樂，樂者乃順樂王氣，平氣至也，先以道之。兇年者，不得作樂，不得無故興樂，囚廢之氣與天地反逆，故兇年兇事，不得作樂也。故王相之氣，德所居也；囚廢之氣，刑所居也。故有德好生之君，天使其得作樂；無德之君，不得作樂也，是天之明證也。真人知之邪？”

“唯唯，可哉！今日具問天明師，乃具知天樂意。不問之時，謂作樂但小事，凡人凡事皆得為之也。今日問，乃后不敢妄動搖也。”

以上對話中，天師所論及的關于音樂與自然、天地、萬物之律動關系雖是胡謅，但卻道出了古人希望以音樂來表露與自然、天地、萬物的親密聯(lián)系以及無限愛戀之情，希望有德之君能夠觀察自然、天地、萬物，了解其喜怒哀樂，關愛自然、天地、萬物，并與之融為一體。因此，音樂是古人親近自然、天地、萬物的一種媒介，其中承載了古人試圖了解自然、天地、萬物的諸多愿望。

二、音樂猶如天地陰陽五行之語言

《太平經(jīng)》進而大膽推測，音樂不但是構成大自然的一種本源性要素，而且是大自然的一種通用語言，是天地、陰陽、五行用來傳遞信息的實用性符號。在卷一百三十七至一百五十三中，當?shù)茏訂柤叭绾畏綖橹獣晕逡魰r，天師認為須悟五音之本意，方為得之：

問曰：“夫樂五音者，得其音何如？不得其音何如？并可聞耶？”

“夫音，非空也，以致真事，以虛致實，以無形身招有形身之法也。夫樂乃以音響召事，比若人開口出聲，有好有惡，善者致吉，惡者致兇。此書俱出于人口，乃致善惡之應，樂聲正天地陰陽五行之語言也。聽其音，知天地情，四時五行之氣和，以不知盡矣。故上士得其意，以平理度也；中士為之，以助君理，以致壽；賢者為之，以致無憂。音者，乃一以乘萬，萬乘無極，天下畢備矣。”

天師認為，人與天地陰陽五行之間可以互相感應，如果感應到了，就會創(chuàng)作五音，因此，音樂好比天地陰陽五行所說出的話，好的音樂可以招致善報，壞的音樂則會招致惡報，聽得懂五音之意，并用它來安定禮法者則為上士；能用它來幫助君主治理天下，獲得長壽者則為中士；能用它來避免自身憂患者則為賢能之士。這種感應說可謂西漢儒家思想家董仲舒“天人感應說”在音樂領域的理論延伸。這種說法雖然不算妥當，但它卻暗示出古人企圖用音樂來與天地自然萬物相溝通，并通過聆聽天地陰陽五行之聲音來獲得有益于人類生存信息之美好愿望。

三、音樂有助于天人喜悅、增陽益壽

音樂除了能夠傳遞自然信息以外，還能凈化人們的心靈，助人揚善去惡，進而達到非常高級的審美人生境界。在《卷一百一十三·樂怒吉兇訣第一百九十一》中，有幾段師徒對話論及之。

（一）得五音則五方大喜

當?shù)茏訂柤疤綒饩阒?，如何以五音調和天地人神時，天師認為若太平之氣降臨，則可用五音來愉悅五方（東、南、西、北、中）之神：

“是正太平氣至，具樂之悅喜也。是故樂而得大角上角之音者，青帝大喜，則仁道德出，凡物樂生，青帝出游，肝氣為其無病，肝神精出見東方之類。其惡者悉除去，善者悉前助化，青衣玉女持奇方來賜人，是其明效也。真人詳思此意?！?/p>

“唯唯。”

“故上角音得，則以化上也；中角音得，則以化中也；下角音得，則以化下也。而得之以化。南方徵之音，大小中悉和，則物悉樂長也。南方道德莫不悅喜，惡者悉除去，善者悉前。赤氣悉喜，赤神來游，心為其無病，心神出見，候迎赤衣玉女來，賜人奇方，是其大效也。故得黃氣宮音之和，亦宮音之善者亦悉來也，惡者悉消去。得商音之和，亦商音善者悉來也，惡者悉消去。得羽音之和，羽音善者悉來也，惡者悉去。真人自詳思其要意，所致述效本行也。所以不悉究竟，說五方者，謂其大深。上士見之，自得其意，以一承萬；中士得之，恐其大喜也；小人得之，或妄語也。故不悉露見，使凡人各自思惟其意，上士且自以一承萬，通知其意，亦不須為其悉說也；中士亦且自綝綝幾知之，亦不須為其悉說也；下士或得，而反妄語，亦不須為其悉說也。是故財成慮，小舉其綱，見其事，以示凡人，使各自思其意，則可上下通達而無過。真人知之邪？”

“唯唯。”

在天師看來，上士能夠領悟五音與五方之神的關系，能“以一承萬”，化治萬物；中士在領悟這種關系后會喜不自禁；下士在領悟這種關系后卻要故意亂說，誤導他人。這是對不同品德的通樂者之區(qū)別性描繪，是對道教上士的肯定與其做法之倡導。

（二）治樂則可止怒、生陽、增壽

《太平經(jīng)》認為，上士通過作樂而無為度世；中士通過作樂而娛樂眾人，下士通過作樂而獲得現(xiàn)實報酬。但不管怎樣，若將作樂與刑罰互相比較，兩者可謂促進生殺之兩端：

“故上士治樂，以作無為以度世；中士治樂，乃以和樂俗人以調治；下士治樂，裁以樂人以召食。此三人者各諭意，太平氣至，聽其所為，從其具樂琴瑟，慎無禁之，則樂氣不出，治難平。難平則氣斗訟而多刑。夫樂者致樂，刑者致刑，猶影響之驗，不失銖分也。凡樂者，所以止怒也；凡怒者，所以止樂者也；此兩者相伐，是故樂則怒止，怒則樂止。是故怒者乃生刑罰，斗之根也；喜樂者，乃道德之門也。故當從之，使生道德之根，勿止之也；止之，反且生刑禍之門也。此者，吉兇之所出，安危之所發(fā)也。故樂者，陽也；刑罰者，陰也。陰之與陽，乃更相反，陽興則陰衰，陰興則陽衰。陽者，君也；陰者，臣也。君盛則臣服，民易治；臣盛則君治侮亂。此天自然之法也。故當從其君樂也，以猒其民臣，止其數(shù)怒也。下古之人愚，不深知其意，反多斷絕之，故使陰氣盛，陽氣衰也。陰氣盛則多盜賊，罪人不絕。凡萬物不生也，多被陰害，大咎在此。樂氣興則陽氣盛，以斷此害。君氣盛則致延年益壽，則上老壽。夫緩與樂者，上屬天也；急與怒刑者下屬地。興行其上者，萬事理；興行其下者，萬事亂。真人戒之，此言可不深思乎？”

“唯唯。”

在天師看來，音樂既可止怒，還可生發(fā)更多的陽氣，從而達到延年益壽之良效。綜上所述，《太平經(jīng)》認為“角、徵、宮、商、羽”等五音既可迎接神人、消除惡疾，還可令人神和悅、無病長壽，進而幫助人們臻達“悅喜、樂長”的理想狀態(tài)。由此可見，《太平經(jīng)》不但發(fā)現(xiàn)了音樂能夠傳達自然天地萬物律動信息之基本性特質，而且發(fā)現(xiàn)了音樂起著擔任天地陰陽五行間通用語言之樞紐性效用，另外還發(fā)現(xiàn)了音樂有助于天人喜悅、增陽益壽之實用性功能?！短浇?jīng)》不但忠實繼承了《樂論》“人不能無樂；樂者善民心，移風俗；樂者令民和，民齊”的音樂教化論思想，而且具有道教神秘性（比如其“音樂承載著自然天地萬物的律動信息”見解）和原始思維性（比如它把音樂比方為天地陰陽五行之通用語言），這些理論見解對當代音樂本體論探究具有頓開茅塞、激勵創(chuàng)新之良效，值得后人不輟挖掘其音樂思想之精深見識。

[參 考 文 獻]

[1]李養(yǎng)正.《太平經(jīng)》中的音樂理論[J].黃鐘，1990（01）：24—26.

[2]姜守誠.《太平經(jīng)》中的音樂治療觀念淺探[J].中國道教，2006（02）：26.

[3]談欣.《太平經(jīng)》在道樂思想理論構建過程中的地位和影響[J].中國音樂，2012（02）：151—152.

[4]韓偉.《太平經(jīng)》樂論思想疏考[J].宗教學研究，2016（04）：7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