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強(內(nèi)蒙古)
故園春(組章)
李亞強(內(nèi)蒙古)
野火在枯草連天的山坡上流動,冬天緊緊抓住最后一根枯草,山野屏息,積雪喧囂,雞鳴狗叫把村莊上空的藍天擦了一遍又一遍。
隴中大地的荒坡上,桃花小心翼翼,低頭凝神??傄粓鲲L(fēng)悄悄來臨,把熟悉的山山峁峁撫摩幾遍。漫天的黃沙里,花骨朵一下子探出頭,在風(fēng)沙里呼喊,總有一個人,在尖銳的風(fēng)吹過的夜里突然坐起,指著南山的方向:我聽見桃花開了。于是桃花齊刷刷打開了結(jié)局。
村莊靜默,大地春回,桃花把自己交給春天,變成春天的模樣。
桃花不知春,只是,我心有桃樹千株,誰與共植。
苜蓿首先探出了頭,兩片微小的葉子,獨對料峭的春風(fēng)。驢子聞到了泥土的清香,在三月的晴空下,一聲長嚎,滿樹的杏花戰(zhàn)栗著打開了春天。這些微小的事物,先于返青的麥苗,先于锃亮的鏵犁,先于河畔的楊柳,給村莊一片明媚的春光。
粉嫩、含羞,是秘密的心事,是克制的情感。一樹杏花,在黃土高原的坡地里,居高臨下,美得搖搖欲墜,俯瞰著我那清貧的童年歲月,俯瞰著缺衣少食的鄉(xiāng)村生活。
杏花不言,春雨不來,是誰家的院墻外,一地落紅如雪亂。
當(dāng)我再一次站在異鄉(xiāng)的一樹杏花下,卻怎么也走不進一朵花的內(nèi)心,這讓我焦慮、無助。當(dāng)我試圖說出一句抒情的話語,卻才猛然發(fā)現(xiàn):離開故鄉(xiāng)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一樹像樣的杏花。
火舌鳥忍住了聒噪,麻雀舒展了雙翅,柳樹在春風(fēng)里梳理著嫩葉,炊煙扶著亂花迷眼的村莊,晃悠悠飄過屋頂,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
梨樹在高處,瘦骨嶙峋,一伸手就能抓住屋頂上經(jīng)年的瓦片和瑣碎的家長里短。梨花在低處,低于村莊,低于滿目春色?;ㄏ沩樦枢l(xiāng)的小徑,逆風(fēng)而行,潔白的花朵是低處的云朵,濕潤、飽含水分而又游走自由。
滿園梨花俯身傾聽,那些低處的聲音,微弱而喧囂,正刺破剛解凍的大地,在濕潤的泥土上潛行,一不留神,春天的跫音已經(jīng)翻過院墻。四月的悵惘,是飄落的梨花帶雨,是初春的云淡風(fēng)輕,是回望村莊的眼神。
春風(fēng)十里,關(guān)不住了,滿園的梨花招搖。
風(fēng)經(jīng)過草垛的時候,停了一下,刺玫交出了藏在大地深處的綠,然后交出了花,倏忽一下,滿園春光黯然失色。
先是一個花苞,試探著,掙脫綠色的懷抱,亮出內(nèi)心的粉和黃,粉色的花瓣淡雅,黃色的蕊熱烈。在一口行將干枯的水井旁,刺玫花守著干旱的光陰,守著恰到好處的刺。陽光正好,向上的枝干舉著花朵,舉著漸行漸遠的春天,像驢子對著藍天的嚎叫。香是淡淡的、結(jié)著愁怨的,是長袖善舞的青衣,是村人細碎的腳步。
在兩畦春韭旁,在一個村莊的歲月里,哪里能舍棄一樹刺玫帶給生活的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