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

我的哭泣跟你們沒有關系（組詩）

一江

一只烏鴉口渴了

舉起手

那些粉筆字簌簌落下

時間被一遍遍擦去

一只烏鴉口渴了

到處找水喝

你帶著孩子們齊聲朗誦

烏鴉撿小石子或者小樹枝

等水

等水，爬上來

山區(qū)就是個巨大的瓶子

你撿了二十年

還渴。

一只烏鴉在暮色中

成為被忽略的部分

老小孩

你說頭疼，乏力

我們?nèi)酉鹿ぷ?，跑來接?/p>

你被我們攙扶著上車

你隨身帶著小包

看，你準備了什么？

身份證，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卡，還有戶口本

和上次一樣，仍然是

抽血，驗尿，CT掃描

和上次一樣，仍然是沒什么問題

仍然拎回一堆藥

返回途中，你像

郊游歸來的孩子

興奮地說個不停

我們呢？因為熬夜，因為

那些等我們?nèi)ネ瓿傻墓ぷ?/p>

而疲憊不堪

該拿你怎么辦呢

老父親

你堅決要住在養(yǎng)老院里

你說孩子們都很忙

可是，每年兩次

你會按時病一場

三哥

煎南瓜餅給我們吃，給我們挖魚腥草，地米菜

半夜背著電瓶去小河溝打魚的三哥

躲在樓梯間嚇唬我們，在樓下大聲叫我名字

玩撲克牌故意出錯，被我們集體批評也不生氣的三哥

給我修換氣扇，給我磨刀，停水了給我們挑水

出太陽卻大喊下雨了，騙我下樓收衣服的三哥

鄉(xiāng)下的別墅建了一半，被車子削去了半邊腦袋

在省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已經(jīng)躺了二十天的三哥

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像以往那樣又在騙我

當我背過身去抹淚，偷偷地睜開眼睛的三哥

三哥，三哥，三哥

哼哼，喊你三聲不答應，你在茅房里咕隆咕隆，三哥

房子，房子

我曾經(jīng)在這里賣菜

殺雞，也販賣豬肉

那把剔骨刀曾經(jīng)劃傷我的動脈

有時半夜我們還在廚房鹵菜

我曾經(jīng)在壞了的卷閘門前守了一夜

我曾經(jīng)手握衣叉

害怕賊再一次躲在床底下

我的孩子在這里長大

那面墻上曾經(jīng)貼滿了獎狀

而現(xiàn)在，即使那飄雨的窗沿

即使那松動的地板

即使圍墻上的碎玻璃

都不屬于我了

好了，我的親人

現(xiàn)在我退出去

現(xiàn)在我把它交給你們

是我欠你們的

誰分走臥室

誰分走廚房和天井

誰分走一樓的門面房

跟我沒有關系

當然，我的哭泣跟你們也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