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每到春節(jié),必然有《西游記》電影上映。起初我有點疑惑,選擇春節(jié)檔期放卅“西游”電影。會不會犯中國人的忌諱,不過,把《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西游記之大鬧天官》、《西游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一路看下來就明白了,雖然“西游”故事與怪力亂神有涉,但終歸還是符合中國人的年節(jié)心理。—方面,它的主題是掃除—切害人蟲,取得真經(jīng),走向祥云繚繞之境;另—方面,它熱鬧、有動作性。老少咸宜,連《紅樓夢》里的賈母也喜歡,寶釵生日宴上,寶釵替賈母點的正是《大鬧天官》。
春節(jié)上映的“西游”電影,恰好就在這兩個方面做文章。
鄭保瑞的那幾部,是沖著熱鬧去的,上天入地。翻云卷霧。周星馳的那幾部,則是沖著除害安良魔慰心靈去的。內向一點的人,大概會喜歡周星馳的凋凋,他總選些有幽閉特質的地方來展開故事,這讓他的電影,有種小童話的感覺,即便拍“西游”故事也不例外:山明水凈的小地方,街巷里長著幾簇粉紅的桃花,人們木著臉,在街道上穿行。到了晚上,一盞一盞的燈籠掛在門前,又明麗又富足,突然就出了妖魔,人們昨咋呼呼地,耳語著,呼喊著,—到妖風吹過,就趕緊吹熄了燈,全家擠在窗前,緊張地往外看,很嚴肅,又很不當真,有種戲劇化的恐慌,正人心惶惶的時候,唐僧師徒路過,平息了妖魔禍亂,師徒四人也從中獲取了人生的真意,或者愛情,或者成長,但每次成長都很小,因為,西游路很長,不能—下就成長到盡。
也正是因為不能一次就完成成長,一次就獲得人生真意,一次就取得真經(jīng),“西游”的過程就必須無限拉長。這也是吳承恩小說《西游記》,在眾多西游故事里最終脫穎而出的原因——它匯集了這個故事的一切心得一切可能,它在結構上,和現(xiàn)今的網(wǎng)絡小說不謀而合。那是—種被稱作“蜈蚣體”的創(chuàng)作方法,用一節(jié)節(jié)蜈蚣身體似的故事堆積出長篇小說的長度和厚度。
唐僧、孫悟空等等主要^物的性格和命運,在故事的準備階段,就已經(jīng)完成了,他們路途中的經(jīng)歷,是不停的反復,對他們性格的影響,量大于質。但又非要有這個量不可。那種命運感蒼茫的感覺,必須要靠量堆出來,人和神之間的距離之遙遠,也必須要用量來累積。
一個又一個的妖怪故事,充填了人和神之間的時間。所以,由《西游記》衍生出來的電影、電視劇、戲曲,更偏愛取經(jīng)路途展開之前的故事,此后的八十—難中,只有“白骨精”、“女兒國”、“蜘蛛精”等等段落。因其戲劇性,因女性角色的加入。而獲得青睞。其它的段落,其它的妖怪,是一個又—個黃風怪的變種。但這反而給后來者提供了更多想象空間,后來的創(chuàng)作者大可以仿效這種故事延展手段,設想出更多的妖魔鬼隆。
這正是優(yōu)質IP應有的特征,要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還能制造出種種變體。所以,以《西游記》故事為靈感的影視劇,滿坑滿谷,它甚至還有了影視板塊領頭羊的意味,在每一次影視浪潮起漲之前,必然會有《西游記》題材的影視劇出現(xiàn)。這幾年也是如此,已經(jīng)拍出來的就不說了。已經(jīng)立項或者開始制作的,還有《西游,盤絲洞》《西游記之女兒國》、《悟空傳》、《三借芭蕉扇》……隨便數(shù)下來,有十幾部之多。
“西游”故事之所以能夠講述幾百年,固然是因為它作為優(yōu)質故事的特質:豐厚的想象力,新穎的創(chuàng)意,鮮明的人物性格,可以無限擴容無限追加的結構。宗教思想,以及動作性。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它太像人生了。有強烈的象征慈寧宮,在若干一二線古典小說,它是少數(shù)可以作為人生提喻的小說之一。
《紅樓夢》、《金瓶梅》《海上花列傳》那些,本來就是人生;《三國演義》、《水滸傳》,直男癌特征明顯,看起來大、壯、烈,有政治有謀略,實際上小、封閉、自得;《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那些。體量又不夠。只有《西游記》和一系列衍生品,例如《西游補》,特別像人生,有人生的長度,有人生的漫無止境感,磨難—個接—個,每—個都沒有什么不同,它也有人生的宗教感和人生的最高隱喻:走到最后,獲取人生的意義。
這也是從七歲開始,我一直在讀《西游記》和衍生故事的原因。七歲那年。我要父親給我買下一整套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西游記》的當天,我?guī)еチ烁赣H單位設在沙漠邊的機械倉庫,坐在廢棄的機器和荒草間,讀幾段,望望遠處的荒漠,因為它有—種讓人必須遙望、必須胡思亂想的能量。
它也一直給我力量,它給出了人生的答案,而目并不指向虛無。除了沒頭沒腦地走下去,人生沒有別的活路。
吳承恩的《西游記》在結構上和現(xiàn)今的網(wǎng)絡小說不謀而合,用一節(jié)節(jié)蜈蚣身體似的故事堆積出長篇小說的長度和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