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樹上的丫頭

一到冬天，我就特別關(guān)心氣象預(yù)報。一看到有下雪的預(yù)報，就像盼過年似的盼著，但往往希望落空。昨天又看到預(yù)報下雪了，心想這回應(yīng)該是真的了，離元旦只有三天，再不下雪，就要算是明年了。

早上起來天就陰沉著。下午仿佛聽到有下雪霰的聲音，我高興地告訴老伴。他說，你怎么像小狗一樣，那么喜歡下雪。是啊，我盼望著下雪，因為雪中有太多的童年回憶，有太多的故鄉(xiāng)情懷。傍晚，雪，果然下起來了，飄飄灑灑，在窗前飛舞著，越來越大。我的心也飄舞著，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記憶中的童年，每年的冬天，總要下很多很多的雪，這也是我和小伙伴們最高興的日子。下雪天第一件事就是掃雪。大家先在家門口，掃出一條可行走的路來。家家有人掃，于是村子里就連成了一條雪中小路，走路就不會滑倒了。

掃出來的雪堆在一旁，這可是我們小孩子的寶貝，在冬天里，我們最喜歡的就是堆雪人了。小孩子人矮力氣小，沒辦法把雪堆高，就有大人來幫忙了。他們幫著我們鏟雪、滾雪球，這樣小雪人漸漸地超過了我們小孩子的個頭，變成了又高又胖的大雪人。還有人從家里拿來烏炭，裝成了眼睛；再把紅紙粘成了嘴巴，這雪人就完成了。有人用舊報紙做成官帽子，給雪人戴上。這雪人就如戲臺上坐著的大老爺，風(fēng)吹著長長的帽翼，顫巍巍的，滑稽有趣。

膽大的小孩子還喜歡在雪地上印面影。有一回鄰家的小哥哥，在我們面前逞能，不用人扶著，自己往雪地里一撲。第一次很成功，面影漂亮極了。他還要印第二次，卻闖了禍，撲在雪地上爬不起來了。扶起來一看，滿嘴的血。血印在雪地上，把大家都嚇壞了。原來雪有半尺厚，雪下卻是一塊石頭，表面上看不出來，他正撲在石頭上，把兩顆門牙都磕掉了。我膽子小，從來都不敢去撲，這件事后就更不敢了。

雪后往往就是大晴天。到中午，瓦背上的雪開始融化了，嘀嗒嘀嗒地順著屋檐流淌下來。到晚上氣溫又到零下，屋檐下就結(jié)成了長長的冰凌，晶瑩透亮的，簡直就像是童話里的寶劍。第二天一大早，小伙伴們又忙起來了。一個個從家里拿來大笠帽，反托在頭頂上。力氣大的就找根長竹竿，把冰凌敲下來，落在笠帽上。大家也不怕冷，把冰凌往嘴里塞。有的還咬得嘎嘣嘎嘣響，像今天的小朋友吃冰棒似的。

我也咬了一根冰凌，正在吃，剛好媽媽叫我，就咬著回家了。媽媽一看就急了，說：“這么臟的東西也拿來吃，快吐了，快吐了?！蔽艺f：“大家都吃呢，不臟的?！眿寢屢娬f服不了我，就說：“你去撿一根進(jìn)來，看看臟不臟?！蔽页鲩T撿了一根冰凌，媽媽放到碗里，加了一點(diǎn)熱水。冰凌很快就化了。我一看，說：“媽媽，不臟呀?！眿寢屨f：“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過了一會兒，碗底果然沉淀了一層薄薄的污泥。

我很奇怪，問媽媽：“這冰凌是天落水呀，怎么會這樣臟呢？”媽媽說：“因為瓦背上臟呀。雨水落到瓦背上，把瓦上的灰塵都沖下來了，怎么會不臟？”從此，我再也不敢吃冰凌了。

冬天里，許多人家都烘火爐，出門就拎一個小炭爐，家鄉(xiāng)叫作火熜（cōng）。富裕人家用銅做的叫銅火熜，我長大后在展覽會上見過，做得非常精巧。一般人家用細(xì)竹篾打成小籃子的形狀，上面有柄，中間放一只陶制的罐，放進(jìn)灰炭火，還有一個鐵絲編成的蓋子，防止火灰掉出來。小火熜除了用來烘手，也可以用來烘東西吃。我們家每人一個小火熜，歸自己保管，還歪歪扭扭刻有自己的名字，一用就是好幾年，所以特別愛惜。

下雪天去玩雪，媽媽是不讓帶火熜出去的。我們就偷偷地放在長布衫下面帶走了，同時帶著的還有準(zhǔn)備過年吃的凍米糖、麥芽糖、年糕片之類的。凍米糖、麥芽糖放到雪堆中冷藏，過一陣拿出來，會變得很松脆，好吃極了。年糕片就要在火熜上烤軟了才能吃，有時烤焦了，吃得嘴巴一圈黑。小伙伴們你吃我的，我吃你的，都吃得津津有味。那香噴噴的味道至今還留在嘴巴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