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鐘夏
你在橋上看風景,卻不知,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你離你的風景近在咫尺,那人卻距你海角天涯。
致路佳安:
路佳安同學,你好,我是與你同班的陳青岳。很冒昧地寫下這封信給你,希望你能原諒,也希望這封信不會打擾到你。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一
很意外,是嗎?
其實我也有些意外,這份喜歡,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等我意識到這點,它已深種心中,抽芽生葉,長成了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用盡全力也不能撼動半分。
大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最好的解釋。
回望過去,忽然腦海中躍出了許多關于你的畫面。
高一初入學,第一天上課你遲到被老師罰站后,站在墻角偷偷做鬼臉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上課時,我不經(jīng)意抬頭,便見到你認真聽講的側(cè)顏,眨眼時睫毛像一把小刷子,在我心間來來去去。
還有剛分座位時,周圍同學互相打招呼,那時,你同我說了第一句話。至今我還記得你的語氣、神態(tài),你唇邊掛著爽直的笑意:“我是路佳安,你呢?”
再普通不過的一次打招呼而已,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但也不知是為什么,這幅畫面在我心內(nèi)深處珍藏許久,足足回味了高中三年。
二
還記得那晚你突然收到的來自我的短信嗎?你驚詫于為什么一個從來沒有跟你說過話的同學會忽然發(fā)短信給你,也訝異于為什么我會有你的手機號。
那條短信只有簡簡單單幾個字,可你不知道,我在發(fā)出前糾結幾許,刪改數(shù)次,刪去了所有我想同你說的話,刪去了所有的問候,最終只留下了寥寥幾個字。
“路佳安,我是陳青岳?!?/p>
我告訴你說,我向我同桌要了周圍同學們的聯(lián)系方式,其實并不是,我是騙你的。
班主任讓每個同學把手機號碼寫在紙條上,交給班長以便于記錄全班的聯(lián)系方式。你夾在課本里的紙條掉了出來,除我之外無人注意。
我悄悄伸腳踩住它,一點一點往回拖,趁你們沒注意將它拾起,塞進了書包夾層。
當晚我用了整整一小時的時間來糾結,要不要短信給你打個招呼?還有要說些什么好?翻來覆去,最終發(fā)出去的也就只有那么幾個字,你我往來聊了幾句也是不咸不淡。
很傻,對不對?
我也覺得傻,那張紙條現(xiàn)在還貼在我的書桌上,每每熬夜苦讀時,一抬眼看見它,就似乎驅(qū)散了困意,又有了些動力。
三
我想,我給你留下的印象,應該就是一個不愛說話又神神叨叨的男生吧?
你或許會覺得,要不是你我的座位很近,要不是碰巧你我同路上下學,大概一年到頭咱們都不會說上兩句話。
可是你不知道,我們上下學并沒有同路,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我又騙了你。
當時,一個高二女生放學路上遇上了劫匪,幸好被人發(fā)現(xiàn)及時,人財都沒有受損。而她回家的路線,正正好跟你的路線重合了大半。
我忽然有些慶幸,幸好出事的不是你。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抑制不住地擔心。
于是,我裝作路上偶遇你,騙你說我最近搬家了,似乎剛好和你同路。順理成章的,之后的每天,我們放學都一起離開,一起回家。
送你到家后,我假意向前走,待你進入小區(qū),我才回頭找到就近的車站回家。每天一早,我提前半小時起床,徑直去到你所在的小區(qū),假裝只是順路經(jīng)過在等你,而后一起去學校。
雖然有些累,但這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教室里,同學太多,你性格很好,所以從來不缺聊天的小伙伴。時常,我也想找你聊聊天,可臨到近前,卻又躊躇了。
只有在這條路上,唯有我們兩個人時,我能大膽地跟你說話,你會認認真真地聽我講。這,是我最好的時光。
四
你于我,像是天邊遙遙一顆星。我曾以為,你會一直立在原處不動,會等待著我無限遲緩的一步步接近。
但我忘記了,星星會落,你終是也有了藏在自己心中的那個人。
那是文理分科后的第3個月,我選擇文科,你選擇理科,我們進入了新的班級,認識了新的人。
你,認識了秦凱,那個老師同學公認的壞學生,然后喜歡上了他。
那個下午,我照例在你們班后門口等你,卻看到你笑意盈盈地走向那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你說:“秦凱,我喜歡你。你要是喜歡我,咱們就在一起;要是不喜歡,那我再想想辦法?!?/p>
此前,我從未聽你說過秦凱這個人,也從不知,原來你有了喜歡的人。
分班后的這些天,每天早上我依然會“順路”跟你一起上學,時不時會帶早飯給你;放學也會等在你們班的后門口,路上我們也有說說笑笑。
你看,多像一對情侶的日常,是不是?再不濟,也會是好朋友吧?
所以當時的我實在不明白,為什么你會突然喜歡上秦凱,更不明白,為什么自始至終你什么都沒有告訴過我。
我沒有等你,跑離學校,一口氣跑回了家,掬著涼水洗了把臉。
說來可能你會笑話,那時候我實在是氣極了,或許還夾雜著嫉妒和失望吧,我將手邊一切能砸的都砸了,掀翻了桌子,撕了好幾本書,還特別沒有男子氣概地哭了一場。
但勉強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我忽然明白,其實你我之間的疏離感早已有跡可循,或者說,我根本從未真正走近你。
你曾數(shù)次對我說過,你放學后有問老師題的習慣,勸我不要等你上下學,擔心耽誤我的時間。
我給你帶的早飯,你的第一反應是拒絕,第二反應是還錢給我,或是回請一頓飯。
路上的說笑,內(nèi)容繞來繞去也繞不過學習、老師、同學,你從沒有講過你自己。我向來不太會聊天,所以我明白,你為了避免尷尬冷場找話題有多辛苦。
大概,從來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五
后來的后來,我聽說其實當時你的告白并未被接受,他只是抿著嘴沉默了片刻,然后點點頭:“讓我想想行么?”
再然后,你左等右等沒有等到我,就孤零零地回家了。
假如時光能倒流,即便是打死我我也絕不會丟下你先走。只一個下午的轉(zhuǎn)身,我就被命運推遠,再也抓不住你。
那條路我陪你走過無數(shù)遍,從來沒有遇到過危險?;蛟S真是造化弄人,偏偏這一次我不在你身邊,你便遇上了劫匪。
我安心的是,你沒事,因為有人護著你,替你受了傷;難過的是,那個人是秦凱。
第二天全校通報表揚,秦凱同學在女同學遇到劫匪時挺身而出,背部被刀劃傷,幸好傷口不深,并無大礙。
你和秦凱的故事傳遍了校園各個角落,演化出了無數(shù)版本,我挑了最初的也是最可信的一版。
其實一直以來,他也是喜歡你的,只是覺得你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很猶豫;還有另一種說法,是他看到每天跟你一起上下學的我,誤會了些什么。
被告白后,他看到你形單影只地離開,有些擔心,就悄悄跟在你身后,正好撞上了劫匪,他便奮不顧身地沖了出來。
六
這件事之后,你們兩個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我也就識趣地再沒去找過你。
我時時在想,如果當時救了你的人是我,那是不是現(xiàn)在跟你在一起的人也會是我?
這種假想已然沒有意義了。其一,我明白,你對我沒有半分半點的喜歡;其二,或許……我真的沒有他那樣的勇氣,可以那么好地保護你。
大概沒有人知道,事發(fā)時,我也在現(xiàn)場。那時我冷靜下來想通之后,擔心你一個人回家有危險,便順著那條路找你,正好看到秦凱赤手空拳地與歹徒搏斗。
當時我本想沖上去的,但看到歹徒亮出刀的那一瞬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莫名就退縮了,轉(zhuǎn)身縮到角落,悄聲報了警。
我……太懦弱了,是吧?
我沒勇氣向你告白,于是你喜歡上了秦凱;我沒勇氣沖出去保護你,于是秦凱為救你受了傷。怪不得別人,只能怪自己。
七
我明白你和他現(xiàn)在感情很深,你也不必感到愧疚或困擾。
我寫這封信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些不甘心——我放在心尖上這么久的女孩子,就這般在別人懷中笑靨如花,而我的這份喜歡,她卻從來不知道。
他是真的很喜歡你,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了,跑出去擋刀子;為了你拼命學習,和你考上了同一所大學。我大概比不上。
寫完這封信,我就要努力放下你了。寫有你電話號碼的紙條,我會丟掉它。
你和他即將去往北京上大學,我也考到了哈爾濱,應該也能找到和我情投意合的女孩。從此之后,我們大概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我這個人吧,嘴巴笨,向來不太會說話,只能簡簡單單地送你一句“祝你幸?!?。
話雖簡單,但我是真真切切地放了十萬分真心在其中。不管你在何方,同誰共度余生,你一定,要幸福。
路佳安,再見。
陳青岳
2015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