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奇嶺
民國時期安徽概況和舊體詩詞活動
◆ 尹奇嶺
民國時期,安徽和其他各省份一樣,百廢待興,面臨除舊布新的困難和機遇。文化上的新舊之爭,價值觀上的分歧糾結,使國人心靈深處充滿焦灼與困惑,但無論如何各項新興事業(yè)都在推進之中。參閱安慶市1928年刊登在《市政月刊》第一期的《安慶市暫行條例》可知:公安局負責管理警察行政,編練消防隊,取消不規(guī)范營業(yè)。工務局規(guī)劃新市街道,建設及修理道路橋梁彎溝水道,經理公園并計劃各種公共建筑,等等。衛(wèi)生局負責清除市街垃圾,管理公立市場、屠場、浴場及取締酒樓妓館肩挑食物小販戲院廁所,監(jiān)督私立醫(yī)院,等等。公用局職責如下:關于現(xiàn)有商辦公用事業(yè)之收回及其管理,經管監(jiān)督電話、電力、電車、自來水、煤氣及其他公用事務,取締自動車、馬車、人力車、肩輿及市內小輪民船碼頭,等等。教育局:管理市內市立及私立各學校及感化院,取締各種戲院及公共娛樂場,經營市立慈善事業(yè)并監(jiān)督各慈善機關,管理市立閱報室、圖書館、講演所,等等。如上所示,各項事業(yè)都在有條不紊地進展中。王德威說“沒有晚清,何來五四”,討論民國安徽同樣需要簡述一下安徽歷史,才能更好解釋民國時期的安徽。
從清代至民國時期,安徽在文教事業(yè)上一直不弱,從全國范圍的省級行政區(qū)劃來看一直處于中上位置。相比較江浙沿海開埠較早的地區(qū)有明顯差距,而相較更為內陸的省份又有優(yōu)勢。下面結合近現(xiàn)代以來的詩詞總集,以列表對比的方式直觀地考察一下皖籍詩人在數(shù)量上所占比重。
首先,以葉恭綽1930年在廣東國立暨南大學所做的國學講演中,為學生們開列了一份《清代詞人產地表》,除了不明籍貫的600多人,葉恭綽列舉了4237位詞人的籍貫分布,列示如下:
清代詞人產地表①
從該表中看,安徽籍詞人數(shù)位列第三,共200位,占全部人數(shù)的4.7%多,遠遠少于江蘇和浙江,但高于廣東和福建。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越接近沿海,運輸越便捷,教育越發(fā)達,詩人詞人所占比重越大,這是歷史潮流使然,非人力所能強制。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附編》收錄了近代女詩人168位,除去籍貫不詳?shù)?5人不算,則其空間分布如下表:
近代女詩人空間分布狀況(共145名)
續(xù)表
從此表中看,安徽女詩人共15位,占人數(shù)的10.3%,排名第三,雖遠遠低于江浙,卻較其他省份為多,說明安徽在近代文化上還保持前列的地位。
晚清以降,革命思想在各地傳播,湖廣之地為興盛革命思想的區(qū)域,在革命思想鼓動下,革命詩詞昌盛,革命思潮傳播的區(qū)域性差異,也影響到詩人的地域分布和占比。以南社為例,女詩人的空間分布如下:
南社女詩人空間分布狀況(共62名)
數(shù)據(jù)來源:柳亞子的《南社紀略》和《柳亞子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不僅在南社女詩人的地域分布中,安徽籍詩人的比重降低,落在廣東、湖南之后,在嚴迪昌《近代詞鈔》和葉恭綽《全清詞鈔》中,也存在相似情形。列表如下:
晚清詞人占籍分布比較
花宏艷指出:“在經濟、藏書、教育、文化、啟蒙思潮等多種合力的作用下,近代女詩人的分布呈現(xiàn)出從江浙等傳統(tǒng)文化優(yōu)勢地區(qū)緩慢而平穩(wěn)地向嶺南等近代化程度較高的地區(qū)流動之勢?!痹诖诉^程中,地處華東內陸的安徽從詩人的人數(shù)占比上漸趨落后,為湖廣趕超,這是不以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歷史進程。不僅是民國時期,即便今天,安徽籍的杰出學人,也多不在本省服務,而被吸引到京滬、江浙等發(fā)達地區(qū)。
文化傳播與教育的發(fā)達與否直接關聯(lián)。晚清“五四”以來,安徽地區(qū)的文教事業(yè)經歷了一個轉型發(fā)展時期,尤其是蕪湖、安慶在長江沿岸,水路交通便利,得風氣之先,在文教事業(yè)上有更大發(fā)展。中國在教育上的重大變遷發(fā)生在晚清戊戌變法時期,為實現(xiàn)富國強兵,抵御外侮,必然要在培養(yǎng)人才上下功夫。傳統(tǒng)社會的那套四書五經為內容的教育模式已經培養(yǎng)不出適應新形勢的人才,即便面臨斷裂的鉆心陣痛,變革教育也是政治家們必須下定的決心。
光緒二十四年,即1898年,清政府下令各省改書院為學堂,省城書院改為高等學堂,各府、直隸州、廳的書院改為中等學堂,各縣書院以及民間祠堂改建為初等學堂。自1902年起,安徽中小學堂在各地紛紛創(chuàng)立,到1908年,共設3所高等學堂,21所中學堂,497所小學堂,14所中等師范學堂,4所實業(yè)學堂。安徽第一個高等學堂,是1898年在安慶敬敷書院原址開辦的求實學堂,這是安徽第一所近代高等學堂,1902年改名為安徽高等學堂,1906年該學堂聘請嚴復做監(jiān)督(校長)。
科舉制度廢除,學堂興起,引進新的社會生活內容,尤其在閱讀方面,由傳統(tǒng)的四書五經向經世致用轉變。在《安徽俗話報》第十四期的“調查”欄,有如下調查報告:“廬州一府,管的是四縣一州——合肥、廬江、舒城、巢縣、無為州。據(jù)這四縣一州來買書的人數(shù)比較起來,要算合肥頂多,廬州、舒城次之,巢縣、無為州的人頂少。合肥是個首縣,我們趕考的書店,又在合肥城里,所以就是不考的,與那些做買賣的人,都要買幾部教科書,拿回家給兒子念念。買書的人,自然是要多些。廬江的人,何以比各屬也要多些呢,聽說是有一位姓盧的紳士,在他們縣里很盡了點開通的義務,辦那些開學堂、閱報社的事,所以有這點文明的效驗。舒城確是難為以前那位萬大爺,就是現(xiàn)任含山縣的,開了一個斌農學校,縣里讀書的人,受了些暗里熏陶也就漸漸的明白了??梢姷胤缴系墓俸图澥?,于地方上的文化,很有關系哩。無為州與巢縣,沒有人提倡,讀書的人平時總是株守在家里,吸不著文明空氣,又是深居內地,買不著甚么報章看,那里曉得有什么歷史、地理、理化、生理、農工理財、政治各種切實有用的學問哩?!边@段文字就廬州府四縣一州的書市情形,說明了地方文明風氣的開通。合肥是廬州首縣,享有地緣的優(yōu)勢,各種書店很多,因此文化事業(yè)發(fā)達。而廬江和舒城則由于人緣的關系,也都比巢縣和無為州風氣開通,前者是一個姓盧的紳士,后者是萬大爺?shù)奶岢?。在同期《安徽俗話報》上有一個調查表,把讀者的購書類型和數(shù)量進行了統(tǒng)計,如下:
書類歷史地理政法教育教科外國文理財小說衛(wèi)生哲學算學雜書總計種數(shù)57264227651914171522338345銷量12867162344032184444166110944
從這個統(tǒng)計表來看,當時在廬州府銷售的書籍在構成上已經涵蓋了現(xiàn)代社會人文領域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教科”一類最為突出,這和當時正在進行的廢科舉、推行現(xiàn)代教育體制是大有關系的。但總量之少也讓人頗有感觸,讓我們發(fā)現(xiàn)風氣開通之始的萌芽情形。
晚清以后,除了在北京設立京師大學堂,各省設高等學堂以培訓高級人才,更為方便快捷的培養(yǎng)方式是去發(fā)達國家留學。當時的留學方式主要兩種,一種是公費,一種是自費。清末派遣的留學生在甲午戰(zhàn)后大量進入日本,“一以全國朝野,對于日本的驟然強盛,非常欣羨。政治教育實業(yè)軍事,都要仿效日本。一以日本是中國的近鄰,留學費較多低廉,況且日本又時刻裝著親善的面孔,向中國要好”。據(jù)高正方的統(tǒng)計,“清末安徽日本的留學生,真多到了大得。就我們現(xiàn)在還可以查出來的,尚有七十七名”。按學習科目分類:“習法科的二十八人,習商的十八人,習工的八人,習農的五人,習醫(yī)的六人,習軍的七人,習警的一人,習文科的二人,習藝術的二人,進高師的六人”(相加之后不等于77,而是83,就是說查不出的尚有6人。筆者注)。
晚清民國以來,近代出版發(fā)行業(yè)興起,期刊報紙成為傳播文化的重要途徑。胡適、陳獨秀鼓吹的白話新文學,沒有新型出版業(yè)的支撐是不可能這么快就壓倒舊文學的。安徽各地在民國時期創(chuàng)辦了大量各種類型的報紙雜志,成為傳播新文化、宣傳新思想的重要載體。除了被學者研究很多的《安徽俗話報》,安徽各地在不同時期創(chuàng)刊了大量報紙期刊,這些刊物基本未被學者關注過,更不用說研究過,甚至有的連名字都很陌生。這是一塊民國時期安徽地方史研究的蠻荒之地,很值得重視。據(jù)民國二十二年十一月(1933年)出刊的《學風》統(tǒng)計,當時出版期刊最多的是安慶,有15種刊物。該刊在“安徽文化消息”欄,有一篇題名《本省新聞界的新進展》文章,列舉了當時安徽各地的報刊情形:
地名 報名
安慶 《皖報》《新皖報》《民巖報》《大同報》《民報》《國事快聞》《商報》《皖江晚報》《安慶晚報》《皖國春秋》《安慶新報》《皖聲》《玲瓏小報》《華報》《午報》
蕪湖 《蕪湖導報》《皖江日報》《工商日報》《中江日報》《蕪湖新報》
蚌埠 《皖北日報》《皖北時報》
合肥 《皖中日報》《民聲報》
廬江 《廬江三日刊》
太和 《太和通俗日報》
阜陽 《阜陽日報》
六安 《民國日報》
來安 《來安周報》
當涂 《當涂日報》
大通 《新大通日報》
宣城 《宣城日報》
歙縣 《徽州日報》
壽縣 《壽光日報》
鳳臺 《民眾周報》
臨淮關 《淮聲日報》
亳縣 《亳民導報》
泗縣 《泗縣民報》
潁上 《民眾周報》
民國時期,新與舊,善與惡,科學與愚昧,先進與落后,保守與激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雜在一起,很難清晰地分辨,思想和行為悖逆的事幾為生活常態(tài)。如胡適和魯迅同為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和領袖,在家庭婚戀問題上有大量意見發(fā)表過,無非婚姻自主、戀愛自由,返觀他們自己的婚姻,無不為了孝心,不違逆母親意愿,不愿讓母親傷心,選擇了妥協(xié)。在社會思想方面,個性主義的倡導,科學、民主的提倡,很快為現(xiàn)實政治吞噬,傳統(tǒng)極權的幽靈與現(xiàn)實困境一拍即合,以集體主義為名的思想很快以黨派為扭結,成為社會主流,李澤厚曾以“救亡壓倒啟蒙”來解釋其原因,固然精警,然而啟蒙豈不是為了救亡?民國就是這樣一個充滿沖突和迷茫、痛苦與激情同在的時代,具體到新舊文學的糾結與交葛,我們看到新舊之間一方面似乎涇渭分明,營壘立判,似乎以“新”為名的就指向正確、正當、先進、有前途;另一方面,新與舊之間又模糊難辨,從學理層面尤難判然區(qū)分,進步與落后、保守與激進、穩(wěn)健與浮躁很難分割清楚。民國時期有各種混雜的情形,以刊載文學內容的報紙副刊或期刊的“文藝”欄或“文苑”欄來看,會經常看到新舊文學的“同臺演出”。很少有刊物只登載白話文不登載文言詩詞,也很少有刊物只登載舊體詩詞不登載白話文,況且古白話與文言文之間的界限何在,也沒清晰界限,而古白話與今白話之間也不能區(qū)隔明白。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當社會生活處于轉型期,舊事物尚未褪去、新事物已經萌芽,文學的表現(xiàn)必然是新舊雜糅的。即便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和踐行者,也要依托社會生活,必然為適應社會而做出取舍,絕不會為了理想的正確就冒險將自己陷入孤立的境地。1917年提出“文學革命”后,社會上一些開明人士是接受的,但整體的氛圍還是古文的,主要因為社會上是以古文來評價學業(yè),周有光先生回憶說:“那時候讀古書很重要,我的老師是教古文,但是提倡白話文,又不能教白話文,寫文章主要寫文言文,白話文寫得好不算數(shù)?!?/p>
正由于民國時期還有強大的傳統(tǒng)力量,白話文雖然從民間、從“小道”崛起成為社會交際的主導文體,但傳統(tǒng)文言文體樣式依然保持著相當?shù)牧α?,從而構成文白夾雜的文體時代。我們知道民國時期安徽曾有很多報紙期刊,在文藝欄或補白的地方,經常登載詩詞短篇,多數(shù)報刊都是不避文白,兼收并蓄的。安徽省教育廳編印的《新學風》在1946年創(chuàng)刊號上有《編者的話》指出:“文藝是從多方面而發(fā)展的,各有它本身的美和價值?!睆木庉嫷膬热菘矗彩俏陌准骖櫟??!缎聦W風》第一卷三四合期,民國三十五年六月號(1946年),在“學生園地”欄,集中刊載了學生創(chuàng)作,新詩和舊體詩同時登場,舊體詩有省立池州師范學生萬新明的《從軍行》、《流亡》、《山居》、《步岡村寧次原韻》、《倭奴歸去》、《閨怨》、《何日買舟歸去》、《故人一去無消息》。新詩有省立合肥中學初中三年級學生吳瑞英《古城之夜》、省立池州師范學校學生孫謙《江上》、亳縣縣立初中二年級學生丁鵬舉《兒時夢痕》。
民國時期,安徽舊體詩詞活動和全國其他地區(qū)一樣,既有以雅集和結社為形式的稍顯正規(guī)的活動,更有日常大量抒情言志為形式的個體寫作。(其實兩者分別不大,雅集與結社使個體寫作具有公共交往性——限定題目、規(guī)定用韻、定期交流、互相品評等等,使舊體詩詞的寫作既有個體性又具有公共性。同時值得注意的是,舉行定期雅集和結社需要一定的物質條件,從流傳下來的資料看,往往局限在中上階層的知識精英們,這或許緣于他們有能力和手段通過出版結集或在報刊上刊發(fā),因此得以保存,從而為后人所知。)限于資料,很多雅集和結社已不可考,至于個體的舊體詩詞書寫在災難頻仍的時代大量遺失,留存下來的亦是其中微小部分。從目前的研究看,舊體詩詞研究比較充分的是京津滬以及南京、蘇錫常地區(qū),安徽區(qū)域民國時期舊體詩詞活動研究基本在初始階段,遠沒有深入,其中重要原因在于資料欠缺。
選取一個期刊為例,具體觀察舊體詩詞的刊載情況,可以相對避免資料不充分的弊病。下面就以筆者在復旦大學圖書館查閱的《安徽大學月刊》為底本,描述和說明有關舊體詩詞的創(chuàng)作情形?!栋不沾髮W月刊》第一期刊有“詩”“詞”“曲”欄目,“詩”刊載了李大防的兩首長詩——《論漢人詩示安徽大學文學院諸生》、《送周癸叔歸蜀主講重慶大學文學院》。“詞”刊載了李大防、何魯、宗志黃三人的詞;“曲”則是宗志黃的三支套曲。《安徽大學月刊》第一卷第三期(民國二十二年四月,即1933年4月),在“詞”欄目里有宗志黃的一首《西湖》,前面有題記:癸酉上巳,莫愁湖勝棋樓禊集,以梁武帝河中之水歌分韻,穎公代拈早字,因寄留京諸公。該詞透露皖地詞人與南京詞人聲息相通,吟唱不輟,保持著聯(lián)系。全首詞如下:
青溪道。恰喜今年春早。江天煙樹碧迢遙。每懷逸少。白門觴詠興偏饒。勝棋樓上吟眺。
意未了。人語小。幾重云水縹緲。莫愁艇送往來潮。石城環(huán)抱。柳眉桃臉總妖嬈。此景私愿長好。
最可恨雨懊風惱。滿瓊階花落誰掃。轉使燕飛鶯杳。更原頭野火曾燒。新綠又西郊。離離草。
在該刊上,還有潘季野、陳慎登、李大防詩多首。《安徽大學月刊》第一卷第六期(民國二十三年四月,即1934年4月),改欄目為“文苑”欄,有徐英《重陽社集》詩:
又到重陽把酒杯,江樓爛醉日千回。桂花開后鞠花好,舊雨樽前今雨來。繡虎自夸無敵手,掣鯨誰是出群才。儻容余事稱詩霸,郁勃風云亦快哉。
該欄還有《重陽社集分韻得將字》(徐英):
佳節(jié)重陽候,登樓共舉觴。寒飚生迥野,細雨濕秋光。歲月來還去,茱萸晚更芳。何時重載酒,高詠一相將。
另有一首《九日澄宇宴集東興樓陳鶴柴夏吷庵兩先生均在座風韻得吹字》(陳家慶):
海國逢重九,西風竟日吹?;ㄩ_微雨后,酒醒薄寒時。覓句多佳客,扶輪有大師。六街燈火盛,歸去未嫌遲。
《安徽大學月刊》第二卷第一期(民國二十三年十月,即1934年10月),在“文苑”欄,徐英《自題百花亭集》有句“平生到處張詩幟”,可見詩詞創(chuàng)作之盛。另有《皖江中秋社集次范之先生詩均》(徐英):
憑欄舒遠目,浩氣欲吞江。負勢凌孤獨,吟篇絕等雙。林中金背小,坐里白眉厖。勝日逢佳會,何辭玉斝撞。
緊接上詩,還有一首《疊前均》:
南樓高會日,詩意滿秋江。佳士寧無偶,髯公自有雙。(座中王李二君最美須髯)檻前飛社燕,花下走靈尨。燈火迎歸月,六街暮轂撞。
另有《舊歷中秋之夕假賓呂南樓續(xù)開吟社賦呈賓呂兼柬同社諸子》(李大防):
韻事逢佳節(jié),危樓瞰大江。道高人抱一,(賓呂習靜坐十年)波靜月成雙。轟飲驚棲鳥,狂吟起吠厖。歸來千戶寂,但聽寺鐘撞。
再有《和范之先生秋節(jié)南樓雅集原韻》(陳家慶):
勝日多佳詠,生花筆夢江。舉杯月有偶,驚座句無雙。云外飄香粟,墻陰守駿尨。晚來負手立,隔水聽鐘撞。
從以上詩歌的內容判斷,是一次名為“南樓雅集”的合刊,集中了當時安徽大學幾個教授的創(chuàng)作,沿承傳統(tǒng),涵養(yǎng)性靈,鍛煉辭藻。其后在《安徽大學月刊》第二卷第二期(民國二十三年十一月,1934年11月)“文苑”欄,有李大防《題陳恒青印譜后》、《題董逸滄蒙園雅集圖園在張家口》。陳家慶《為汪君題水仙卷子》五言八句。還有一首《海上第四次社集集定盦句》:“江左吟壇百輩狂,連宵燈火宴秋堂。東南不可無斯樂,郁怒清深兩擅場?!?雅集的方式也是多樣的,可以集句)再有陳家慶《水調歌頭凌叔華姊索題所臨夏珪溪山無盡圖》。
1936年《安徽大學月刊》改為《安大季刊》,“以登載教授著述為原則”(見第一期《編后記言》)。另出《安大學生叢刊》為學生??T凇栋泊蠹究返谝痪淼谝黄?民國二十五年一月一日,即1936年1月1日),該期“文藝”欄全部為舊體詩詞,作者包括徐英、楊大鈊、陳家慶,依然是月刊時代的幾個主要作者。在《安大季刊》第一卷第三期(民國二十五年七月一日,即1936年7月1日)刊載有社集信息(根據(jù)內容,可判定為“皖襟社”)?!渡缂x錄》如下:
丙子九日假舊市府高樓宴集分韻賦詩余得酒字(李大防 范之)
海東蠻云驕,腥風扇九有。吾輩苦憂天,劫罅作重九。四座邦之賢,誰是回天手。當筵歌一曲,中有淚盈斗。(威伯信天雨翁均擅歌)市樓矗層霄,憑欄聊俯首。浩浩萬鴉聲,人共黃塵走。黃塵一何高,不雨六旬久。烈日燒清秋,萬匯成枯朽。豐年變兇年,天心果仁否?側聞獅子山,鉦鼓轟林藪。(安慶廓外獅子山今日有登高比賽之舉)競夸腰腳健,飛犇惟恐后。驍騰羨妙年,雌伏慚衰叟。百感叢寸心,殘陽掛疏柳。漫讀孤憤篇,且傾桑落酒。
丙子九日假舊市府三樓作重九會分韻得菊字勉成小句五章(陳朝爵 慎登)
秋陽皜皜臨,揮扇縱高矚。卻恨三徑荒,未見雨中菊。
心遠境無囂,況此高樓矗。簿領堆百重,寄情在松菊。
軒櫺高不寒,襟佩盡瓊玉。相逢素心人,投報只芳菊。
不須千歲憂,且聽陽春曲。仿佛逢龜年,部頭便稱菊。
小詩捫舌成,勝賞苦難足。尚負大觀亭,諸老共簪菊。
是日午間余叟節(jié)高約至大觀亭登高適朝爵以舌患奔走訪醫(yī)不克往及登市府樓時已過晡矣。
丙子重九舊市府三樓詩會分韻得桑字(楊大鈊 鑄秋)
于于裹飯擬輿桑,百尺樓高作戰(zhàn)場。天外烏云三兩望,座中黃絹九能狂。盡堪脫帽登龍阜,寧必憑風借馬當。向老逢辰良不惡,聞歌更醉菊花觴。
是日趙信天姚其菴兩老對唱昆曲
九日雅集分韻得待字 (徐英 澄宇)
九衢燈火人如海,九日登高斯樓在。佳會諸公競裁詩,坐中誰是風流宰。自笑舒卷畫無聲,興酣落筆生異彩。卻恐吟成驚鬼神,流傳墨本不容改。詩中世界我曾開,少年結習壯方悔。與君且盡杯中物,詩名千古終何待。
水龍吟 丙子九日皖襟社社集余以小極未往澄宇代拈得話字 (陳家慶 秀元)
客中勝日重逢,楚天千里秋難畫面。登臨極目,群仙高會,文章聲價。風雨不來,關河如舊,江城遙夜,想高陽酒侶,雄談驚座,牛斗震風雷詫。
小病佳游暫謝,倚花前詠歌多暇。龍山眼底,幾回吟眺,白云飛下。醉把茱萸,故園東望,桑麻誰話,又霜深戰(zhàn)馬,中原鼙鼓,問何時罷。
以上摘錄再現(xiàn)了民國時期安徽大學校園內學者們舊體詩詞雅集與結社的唱和活動,至于民間舊體詩詞唱和活動,由于資料方面欠缺只好付之闕如了。
民國時期安徽對于新文化運動最大的貢獻是什么?估計很多人首先會想到胡適和陳獨秀。胡陳二人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又是白話文學革命的發(fā)起者,影響之深遠自不必說。就此兩人而言,值得進一步探討的至少包括兩方面,一是二人均有大量的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二是兩人雖然是皖籍,但活動場域基本都是安徽以外的京滬等地。有關胡陳二人的舊體詩創(chuàng)作已有人做過研討,這里從略。至于胡陳二人身屬皖籍,但主要活動區(qū)域都不在皖地,不僅是胡陳二人如此,還可以列出很多其他人的名單,如陶行知、張恨水、高語罕、蔣光慈、臺靜農、韋素園、韋叢蕪、李霽野等皖籍人士,也都基本不在省內服務。這種現(xiàn)象不僅僅發(fā)生在安徽,其他省份也是如此,似乎存在某種類似物理學上的“虹吸”現(xiàn)象——作為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大城市將全國各地有才華、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才都吸引進去。假設周氏兄弟只在紹興或杭州發(fā)展,魯迅不是機緣巧合地被延聘到教育部,后來遷居北京又將弟弟周作人設法弄到北大任教,那么很難想象周氏兄弟會擁有現(xiàn)在這樣在文學史、思想史、學術史上的地位。正是由于“虹吸”現(xiàn)象,地區(qū)性的文化現(xiàn)象總是與中心城市的文化現(xiàn)象緊密相連著。在中國人的潛意識中,鄉(xiāng)籍往往是一個強大的情感紐帶,負載著互助責任和親密的情感。有學者曾指出,新文化運動中,陳獨秀和胡適之所以能產生那么大影響,是與皖籍人士在北京的強大勢力或明或暗的保駕護航有關,特別是后來陳獨秀日益“左傾”后,并沒有受到人身傷害,是與皖籍人士在北京城中當政有關。同樣,由于鄉(xiāng)籍的關系,新思想、新觀念、新文化也借助名人效應得以推廣,胡適的家鄉(xiāng)績溪、陳獨秀的家鄉(xiāng)懷寧都因其名字打開面向外界的窗口。
就文學革命本身而言,是否有可以檢討的地方,也很值得追問。胡適、陳獨秀等文學革命領袖們,面對主張文言的聲音,不時斬釘截鐵地說“已沒有討論的必要”,其實這是有意無意將文學革命視同政治革命的做法,即像政治革命那樣爭取時間盡快成功,而沒有將文學革命當成文化事件,即需要相當久的時間分析研究其中可能蘊含的問題,并加以妥善解決。這是文學革命最大的誤區(qū)。這種急于求成的心態(tài),與文化取向上的一元論,使之與社會思潮極端化傾向合流,導致了文化問題的政治化,最終導致社會運動對啟蒙者的疏離和拋棄。在這種心態(tài)主導下,把破壞當成了建設,對歷史文化遺產持虛無主義的態(tài)度,為其后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破壞埋下隱患。
注釋
:①花宏艷:《晚清女詩人地域分布的近代化》,《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
②花宏艷:《晚清女詩人地域分布的近代化》,《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
③陳德輝主編:《安徽近現(xiàn)代史辭典》,中國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第265頁。
④科學圖書社社員:《廬州書市的情形》,《安徽俗話報》第十四期(甲辰年九月十五日發(fā)行),第23~24頁。
⑤科學圖書社社員:《廬州書市的情形》,《安徽俗話報》第十四期(甲辰年九月十五日發(fā)行),第26頁。
⑥高正方:《清末安徽的新教育》(下),《學風》第二卷第十期(民國二十一年十二月)。
⑦王炳南:《成長時期之驛運》,《安徽驛運》1943年第7期(民國三十二年十月十三日)。
⑧見《學風》第三季第九期(民國二十二年十一月1933年)“安徽文化消息”欄。
⑨周有光口述,李懷宇撰寫:《周有光百歲口述》,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8頁。
⑩姚鵬圖:《論白話小說》,光緒三十一年正月三十日《廣益叢報》第六十五號。
阜陽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