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桂秋
去年夏天,我被調(diào)來二分局工作。當天去收發(fā)室取快遞時,守門的老李去衛(wèi)生間,讓我?guī)驼湛聪?。他剛走,外面就傳來顫巍巍的叫聲:“大剛啊……大剛啊……?/p>
我望向窗外,見一拄拐杖的老人站在臺階上。他頭發(fā)花白,動作遲緩,嘴里“大剛,大剛”地叫個不停。
我把門開條縫,見地上有個塑料方便袋,裝著一把菠菜,還有幾個茄子。我第一反應(yīng)是這是一個迷路的老人,買完菜找不到家了,就站在門里問:“老爺子,找誰呀?”
話音未落,就聽身后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有人急急忙忙地說:“找我的找我的……”
我回頭一看,見王剛王科長從二樓跑下來,一臉的歉意。我讓開身,王科長閃出門,攙扶著老頭兒往一邊走。
這時,老李回來了,扒窗戶上向外看,繪聲繪色地叫:“大剛啊……大剛啊……”然后哈哈大笑,說:“這老頭兒沒治了!總來?!?/p>
見我疑惑,他解釋道:“你剛來不知道,那是王科長的老爹,整樓人都認識他。這老頭兒哇,也不管你是不是在辦公呢,離老遠就‘大剛啊,大剛啊地喊。王科長是復(fù)員軍人,酒量又大,大家就給他起了個‘大缸的外號。去年老頭兒還挺有底氣呢,扯開嗓子喊全樓人都能聽見。今年開春得一場病,本以為這回不會再嘮叨人了,可沒出兩個月,又歪歪斜斜往這兒跑。歲數(shù)大了就是老小孩兒。哎呀,這真是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呀!”
我也笑了,蔬菜稀爛賤,用得著挪挪蹭蹭送來嗎?這老頭兒就是的。
這以后,隔三岔五就聽到那顫巍巍的叫聲。偶爾,也會聽到王科長的埋怨聲。
到了秋天,老爺子再來送菜,就把方便袋放臺階上,含含糊糊地叨念什么已經(jīng)聽不清了,嘴角還掛著涎水。身體大不如前了。
王科長就苦笑說:“實在沒轍了,也不跟你打招呼,就這么偷偷摸摸地送?!彼嬖V老李,看見老爺子來就喊他一聲,不忙他就直接送回去;忙就搬把椅子,讓他在陰涼處坐一會兒。
張姐笑說:“看人家王科長,不光工作出色,還那么有魅力,總有人‘暗送秋菠?!?/p>
我發(fā)現(xiàn),老人送的菜里確實總有一把菠菜。那菠菜棵小,頂紅,葉綠,一看就是旱地種的。老李說這菠菜品種好,叫“紅嘴綠鸚哥”,朱元璋做珍珠翡翠白玉湯的材料。
一個周五的下午,陽光明媚,見王科長端著臉盆毛巾下來,在樹蔭下給老頭擦完臉,又把他雙手泡水里,坐那和他嘮嗑兒。過會兒,就蹲地上給他剪指甲。他說老頭兒指甲特厚,得泡軟了剪。剪完,還拿小銼刀磨。
張姐看見了,感慨道:“想不到我們五大三粗的大剛同志竟還這么細心呢?!?/p>
王科長說:“張姐呀,你兄弟當兵二十五年,十字繡我都敢擺弄,你信不?”
剛?cè)攵?,王科長就見了報,說他兩年來,一直義務(wù)照顧一位患阿爾茨海默癥(俗稱老年癡呆)的老人。老人女兒介紹說,她弟弟和王科長同名,也叫王剛,他小時候嘴角總發(fā)炎,醫(yī)生讓他多吃菠菜,她爸就一年四季在院子里種。后來住樓房,不能種就買。四年前,老人得了阿爾茨海默癥,次年,他兒子出車禍去世,家里一直瞞著他。可他再怎么糊涂也惦記兒子,總找大剛。一次從分局門前路過,見有人喊“王剛”,就把王科長當兒子了。王科長把老人送到家,知道內(nèi)情后就順水推舟,答應(yīng)了。從此就經(jīng)常來照顧老人。
這回真相大白了,原來那不是王科長親爹,他是做好事呢。
去年底,王科長被評為“十佳好市民”。
今年春,王科長又獲得省五一勞動獎?wù)隆?/p>
沒幾天,王科長就成了王副局長。
老頭兒再來時,同事們就有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丁科長喝了點兒酒,用手點著張姐說:“頭發(fā)長見識短!還什么‘暗送秋菠,人家這叫‘暗度陳倉!”
…………
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再也見不到老頭兒的身影了。我只記得八月末的一天,早上剛到單位,就聽說王局干爹去世了,明早五點出殯。還有人暗地里說:“這干爹真沒白認,名利雙收!”
次日送行,整個分局的人都到場了。王副局長驚訝地說:“這……咋都知道了呀?”
他急忙拉著丁科長的手說:“既然都來了,那就麻煩哥幫我招呼大家,人到就好,任何表示都不必!還有啊,哥你不知道,你兄弟我是獨苗啊,十八歲時爹張羅給我娶媳婦,我就跑出來當兵了。他呢,就慪氣不和我說話了。直到八年前,他病危了才說想我??傻任业郊?,爹已經(jīng)走了……哥你不知道哇,兄弟多想聽爹喊我一聲‘大剛啊……”
話至此,王副局長已淚流滿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