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東峰
崔建功:上甘嶺歸來,不愿看《上甘嶺》
崔建功將軍,上甘嶺戰(zhàn)役最前沿之主將也。將軍濃眉方臉,身材微胖,性情和藹,親切可人,無語不詼諧,無事不穩(wěn)妥,無處不安然。故初識之者,左看右看,皆不信其為特等功、一級英雄榮膺者。
崔建功河北魏縣人,世代書香。16歲便離家外出謀生,獨自一人闖蕩江湖,曾于東北軍當兵,入伍后即開赴陜北與紅軍作戰(zhàn)。老兵油子李德勝說:槍一響,就投降。紅軍優(yōu)待俘虜,愿回家,送三塊大洋。”新兵崔建功暗記之。1935年紅軍長征后的直羅鎮(zhèn)一役,崔建功只朝天放了一槍,就舉槍當了俘虜。將軍從不諱言當俘虜事,且自謂是“長征的勝利品”“被機關(guān)槍歡迎過來的紅軍”。
河南重鎮(zhèn)西趙堡,居高筑壘,寨墻堅固,為當?shù)赝令B據(jù)守。昔八路軍攻之不克,國民黨攻之不克,日軍攻之亦不克。1948年8月,劉鄧大軍過黃河時為西趙堡所阻。崔建功以新組建之旅取之。據(jù)云,毛澤東聞訊秉燭夜視地圖,查西趙堡之方位。
解放戰(zhàn)爭時,崔建功于秦基偉部下鞍前馬后,南征北戰(zhàn)。1951年入朝作戰(zhàn)后,崔建功又在秦基偉麾下。
1952年10月14日凌晨,上甘嶺大戰(zhàn)爆發(fā)。美韓軍攻勢洶涌,以300門大炮、40架飛機、120輛坦克,輪番轟炸上甘嶺。十五軍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率官兵頑強抗擊,與敵膠著。15、16、17日,交戰(zhàn)雙方于上甘嶺拉鋸,上甘嶺表面陣地得而復(fù)失,失而復(fù)得,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其慘烈為近代戰(zhàn)爭史所未聞。至18日,美韓軍又投入一個團兵力猛攻,四十五師前沿防守部隊終因傷亡過重,退守坑道,上甘嶺表面陣地第一次全部失守。此時十五軍軍長秦基偉與崔建功電話熱線頻頻,崔不得不向老首長叫苦:軍長啊,我的部隊快打光了,有的連隊只剩下幾個人了。沒有兵怎么打仗?”素來心直口快的秦基偉聞之半晌無聲,繼而回答:“老崔啊,陣地丟了,回頭不好見我喲。”崔建功手持電話一愣,只答:“那當然?!?/p>
秦軍長語調(diào)極平和,分量卻極重。崔即召集作戰(zhàn)會議,下定決心:“打吧,打剩一個連,我當連長。打剩一個班,我當班長。如果我犧牲了,我的第一代理人就是唐萬成(四十五師副師長)?!?/p>
上甘嶺戰(zhàn)斗第一階段,經(jīng)過七天七夜的反復(fù)爭奪,四十五師頂住敵人的狂轟濫炸和輪番攻擊,堅守陣地,以傷亡3200余人的代價,斃傷敵7100多人。據(jù)一位西方記者報道:“一個美軍連長點名,在下面回答‘到的只有一名上士和一名列兵。”
后來,崔建功回憶上甘嶺戰(zhàn)斗情景甚詳。經(jīng)過43天激戰(zhàn),四十五師依靠坑道工事,最終守住陣地。四十五師約一萬余人,傷亡過半。戰(zhàn)斗最關(guān)鍵時刻,崔建功命令所有人員均上前沿坑道參戰(zhàn)。警衛(wèi)連上去了,勤雜人員上去了,連他的警衛(wèi)員也被攆上去了。
崔建功回憶及此,背過臉去,肩膀抖動。因為他們上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崔無比自豪地將戰(zhàn)役中的戰(zhàn)斗英雄一一屈指數(shù)來:“上甘嶺戰(zhàn)役中,舍身炸敵群、炸地堡,像黃繼光那樣舍生忘死,與敵人同歸于盡者,四十五師就有三十多位?!睂④娧源思尤f分,以殘疾之軀伏案揮毫題詞——上甘嶺精神萬歲!
1952年10月27日,中國人民志愿軍、朝鮮人民軍聯(lián)合司令部發(fā)出表彰十五軍四十五師上甘嶺戰(zhàn)斗嘉獎令。秦基偉接到通令表揚電報后,大呼:“立即通報全軍及四十五師。給我接四十五師崔建功電話?!眲偨油娫?,秦基偉一把搶過話筒,大聲說:志司通報了你們師……”沒說完,停了好久,才緩過那陣激動勁來。崔建功緊握話筒的手在發(fā)抖,潸然淚下,只是“嗯、嗯、嗯”地應(yīng)著,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崔建功后來回憶:“這一仗傷亡太大啦,我有什么好說的!”
電影《上甘嶺》公映,感動了全國人民。某日晚,昆明軍區(qū)首次放映,軍區(qū)組織首長和部分機關(guān)干部集體觀看。時任昆明軍區(qū)參謀長的崔建功興沖沖而至,端坐前排。放映不久,崔即起身離席而去。初始人皆以為他出去“方便”,而后在電影結(jié)束時才發(fā)現(xiàn),崔座位上一直空空如也。事后,有人好奇問:“上甘嶺戰(zhàn)役是你打的,這么光榮的事,上甘嶺電影為什么不看了?”崔建功回答:“不是不想看啊,而是不忍看啊,我們師傷亡了那么多人啊,你說我能看下去嗎?”又說:“這哪像打仗?。∵@是打著玩,好人死不掉,壞人都死完。像這樣打,我這個師長太好當了?!?/p>
電影在部隊放映,四十五師官兵對電影中出現(xiàn)女兵鏡頭議論紛紛,崔建功則言:“所有能參戰(zhàn)的我都命令上了,唯獨沒有叫女兵上?!眳s又說:“但電影可以虛構(gòu)?!彼炱较⒘藚?zhàn)官兵的意見。
張顯揚:粗中有細,有勇有謀
張顯揚將軍頭大耳長,眉似漆,眼如炬。性格粗野狂放,桀驁不羈。與人交,肝膽畢露,喜怒哀樂,全都掛臉上。言語豪放粗魯,多臟話俗語,無所顧忌。人稱張顯揚將軍作戰(zhàn)一狂,二野,三尖,敢打敢拼又精明過人。
張顯揚,四川通江碧家場鄭家營村人,18歲參加紅軍,隨紅四方面軍總部警衛(wèi)連長征。后歷經(jīng)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1950年,張顯揚率四十三師進駐云南平叛。年底,西南軍區(qū)決定,四十三師脫離十五軍建制,留守云南昭通,第十軍第二十九師編入十五軍建制,參加抗美援朝。某日,秦基偉召集十五軍師以上干部傳達北上入朝作戰(zhàn)命令,帶頭表態(tài):“此次入朝作戰(zhàn),我——秦基偉!不上光榮榜,就上英烈碑!”
其時,麾下諸將皆戎裝嚴整,慷慨激昂表態(tài),唯獨張顯揚披一件炊事員的臟衣服,帽檐壓低,埋頭坐后排,不吭一聲。秦基偉問:“你——張顯揚,怎么不說話?”張顯揚仍低頭不語,秦喊:“張顯揚,抬起頭來?!睆堬@揚起立,發(fā)了一通牢騷:“我們師不入朝,你們?nèi)ゴ蛘?,我當炊事班長啰!”與會者大笑。此時,秦基偉突然宣布:“上級已有命令,張顯揚調(diào)任十五軍二十九師師長,參加抗美援朝?!睆堬@揚聞之雀躍而起,將臟衣服脫下,向上一扔,高聲大呼:我張顯揚不當炊事班長啰!”全場哄堂大笑。
十五軍初入朝時,即遇到美軍由偵察機引導(dǎo)的猛烈炮火襲擊,傷亡慘重。而二十九師師長張顯揚并不畏懼,有時竟昂然登高坡,怒罵美軍飛機,“瞿瞿”吹哨,指揮部隊疏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