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益成

一

不曉咋的，放羊娃羅勇一瞅見圓澄澄的東西，就驀地讓他思想開足球，就攪活起他許多像足球瓣一樣五顏六色的美好念想。

羊群迤邐在山峁峁上的小道上，羊們漫過，草葉上亮晶晶的露珠就四散抖動、滾落，這多像綠茵上滾跑的鮮活的足球呀，不由他狠狠踢上兩腳；就連那在羊背上馱著的紅彤彤的晨陽，也像一個大足球，在羊角尖尖上跳蕩，他真想躍起來用頭美美頂一下。

前年，從小擋下羊的羅勇做夢都沒想到，有幸去大城市天津赫赫有名的金森足球?qū)W校學(xué)習(xí)踢球，他是邊遠的甘肅榆中北山走出去的第一個足球少年。哦哦，那是多么自豪歡愉的日子喲！他和來自全國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心懷足球夢的尕同學(xué)一起，在綠草如茵的足球場上盡情揮灑、如饑似渴地學(xué)習(xí)足球技術(shù)，憑著刻苦頑強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和作風(fēng)，他贏得了老師和同學(xué)們的喜歡和贊譽。可是，一學(xué)期剛完，家里就傳來惡訊，他父親從工地上趕回來種地，給田里送肥，駕三馬子過溝坎時不幸翻車砸傷了一條腿，為醫(yī)腿，家里花盡所有積蓄，還是欠了一尻子債。為此，他爸來信說，交不起學(xué)費啦，娃你就回來吧。就是呀，別說家里出事，就是平安無事，一學(xué)期五千塊錢的學(xué)費對于一個土里刨食的北山農(nóng)民家庭來說，無疑是天文數(shù)字呀！真是難忘哩，臨和小同學(xué)分別時，大家抱一團哭恓惶了。老師和同學(xué)們都希望他有那么一天能夠重返校園，再續(xù)夢想?？伤顣裕@一走就永遠也回不去了。

回家后，父親很是歉疚，母親也極惆悵，但只能唉聲嘆氣，一籌莫展。母親瞅見他魂不守舍、沒球踢老腳癢癢的樣子，連地上的草草兒都要踢上兩腳，瞅個小石子兒也要踢一腳嚇得雞飛狗跳，就晚夕掌燈，用了半月時間仿著想象的足球樣兒硬是為他苦心縫綴了一只圓不圓方不方的老羊皮足球，里面塞滿了草和羊毛。

現(xiàn)在，這只怪里怪氣的寶貝足球就揣在書包里，每天上山放羊時，羅勇都一定要背著它。

羊兒在悠閑地吃草，咩咩咩，羊兒在叫哩；咩咩咩，羅勇也調(diào)皮地學(xué)羊叫哩。他迫不及待地在草地上踢起羊皮球兒。踢累了，就仰躺在草地上，看看藍天，看看白云，想象著白云和灰云是兩支正在交戰(zhàn)的球隊。倏忽一翻身，他又和羊們玩起了游戲，他帶著足球在羊們中間竄來繞去，盤來盤去。偶爾，也把球兒拋給一只全身半黑半白他叫小黑的小公羊的頭上玩耍。久而久之，嘿，那小黑竟也學(xué)會了頂球。他把球拋過去，小黑就前腿高高躍起用額頭頂回來，他又頂過去，或是一個魚躍沖頂，撲倒在草地上。小黑卻瞪著眼，茫然不知所措，惹得他開心地哈哈大笑。

今天，羅勇和羊們正玩得高興，兀地，坎坡底下有人喊他哩。湊上一探，見是在蓋坪村小學(xué)同過學(xué)同過班而且同過桌外號叫“秀才”的好朋友白小墩。他雖然胖墩墩的，可腦瓜子特靈，眼珠子一轉(zhuǎn)，就能算出刁鉆的彎彎繞算術(shù)題，還喜歡咬文嚼字，同學(xué)們都喚他“秀才”。

白小墩呼哧呼哧攀上來，羅勇手接著一拽，不料腳一滑，兩個同學(xué)一齊仰板摔倒在草坡上，就都哈哈大笑。羅勇問，你尋我做啥呢？白小墩慢條斯理說，蓋坪的小馬老師，噢，他現(xiàn)在是連川小學(xué)的副校長，小馬校長說要在學(xué)校開展足球運動哩，還要組建足球隊呢，聽說你回來了，三番五次讓我叫你哩。你咋也不看一下小馬老師？羅勇說，咋不想？天天都想哩！小馬老師是我的恩師，不是他，我走不出這大山哩。說著，羅勇眼睛就潮潮的了。

——那是多么留戀、懷念的日子喲！那會子他們一幫住宿生，同學(xué)們放學(xué)走后，也沒個啥玩頭，就是互相頭頂著扭打、撕扯、揪耳朵、亂跑，搞得烏煙瘴氣、渾身泥土。是小馬老師把他們幾個放羊娃攔豬娃牽驢娃組織起來，不知從哪搭搞了只舊足球，教他們?nèi)绾翁咔颍焯焯叩教炻楹诔虿灰娮闱虿帕T休。肚子踢餓了，小馬老師就和他們一起燒火、做飯、煮洋芋蛋吃，嘻嘻哈哈，苦中找樂。晚夕，小馬老師又和他們一搭坐在滿天星斗的院場上，給他們講解踢球動作和技術(shù)要領(lǐng)，他們也頭一回聽說世界球星C羅和梅西，他們就望著星星，想象那其中最亮的兩顆星星就是C羅和梅西。此時，縣小學(xué)小馬老師的一個叫王懷亮的榆中師范的同學(xué)，聽說小馬老師在蓋坪搞足球，恰逢天津金森足球?qū)W校到西北選苗子，就引薦小羅勇去了，成了北山坳送出去的第一個足球尕苗苗。

羅勇想著那些靠著小馬老師才走上足球之路的艱難日子，現(xiàn)在卻半途而廢，實實沒臉皮見小馬老師呀！他就對白小墩說，我爸腿還沒好，家里也沒錢讓我上學(xué)，我去不下，我還要放羊哩。說著，眼淚就汪在眼眶里了。白小墩思忖一下，無奈地說，那好吧，我只有這樣回去給小馬校長復(fù)命啦。突然瞅見羅勇的布鞋裂著大口子，腳趾頭都探了出來，就脫了鞋說，你穿吧，我家里還有一雙呢！就晃著小肥屁股下山去了。

羅勇望著白小墩的背影，茫然地站著。小黑在旁邊，也茫然地立著。

二

體育課。山里小學(xué)的體育課有個啥上頭哩！但對于山里娃們來說，那可是最歡樂的時刻。

一個掉了一小塊皮的舊籃球，沒有籃板，被十來個土蒼蒼的孩子在浮土飛揚的場地上爭搶著擲來擲去；說是單杠，其實是兩根木頭，支著一根鐵棍，七八個男娃娃吊在上面像猴子似地玩耍。那籃球突然滾落到一個小男孩腳邊，他情不自禁用腳猛猛踢去，卻不想那籃球雖破，卻硬得像石頭，疼得他抱著腳丫坐在地上齜牙咧嘴，惹得站邊上瞅著的女同學(xué)們捂著嘴吃吃地笑。

小馬老師，不，現(xiàn)在是小馬副校長，站在場邊，嚴肅地雙手交叉在胸前，望著學(xué)生們雖然條件差、無甚體育器材，卻玩得無拘無束、興高采烈，他心里卻一點兒也不快樂。兩年前，他從榆中師范畢業(yè)分到蓋坪小學(xué)，教數(shù)學(xué)兼體育老師?？稍趲煼稌r，他連校足球隊的板凳隊員都不是，就憑著對足球的一腔子熱血，不僅自己苦練足球，還和一幫尕學(xué)生一起爬摸滾打，地上擺幾個土疙瘩當(dāng)球門，頂著冷嘲熱諷，開展他夢寐以求的足球運動，硬是組建了一支尕球隊，且表現(xiàn)不俗，讓小羅勇進了天津足球?qū)W校?，F(xiàn)在調(diào)到條件更差的連川小學(xué)，并且當(dāng)上副校長，他真想鯤鵬展翅，大干一番。山在那搭，云也在那搭。雖然很多想法既模糊又清晰，既朦朧又美好，可真正要干起來，卻困難重重，問題多多。這搭即沒有體育老師，又沒有任何足球器材，甚至連一只足球都沒有，更甭說自己球技平平，也從未當(dāng)過教練，足球理論更是一張白紙，憑著在蓋坪小學(xué)的一點點對足球的體驗，要在這到處是干山禿嶺的黃土峁峁上搞足球是個啥樣子，連自己都不好描述，實實也想象不出，但他還是堅定著一個念想，先干起來再說，一定要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北山坳踢起足球來。

不過，現(xiàn)在他瞅望著這些在土塵里亂跑亂嚷的娃娃們，又思忖：這些從小擋下羊、喂過豬、割過草，甚至種過地，在黃土窩里土生土長的娃娃們從沒見過足球，更不曉足球是咋踢的，他們會喜歡足球么？能訓(xùn)練出來么？

前些日子，他和白小墩閑聊中，得知羅勇從遙遠的天津足球?qū)W校返回了，在山上放羊著哩。這讓他又憂又喜：唉！沒多少日子呀，娃咋回來咧？不過回來也好，這搭娃們太嫩太憨，靠他一人的力量太薄，羅勇正好給帶動著，影響一下。前兩日，他讓白小墩去找羅勇，他倆是一個自然村的，打小熟。白小墩原先也在蓋坪小學(xué)上學(xué)，蓋坪小學(xué)學(xué)生多，住不下，他爸老出去打工，他媽又忙地里的活，沒法顧他，就轉(zhuǎn)到連川小學(xué)當(dāng)了住宿生。小馬校長希望滿滿，可白小墩的回話卻是，羅勇家困難忒大，來不了。盡管這樣，他還是老盯著校門口，巴望羅勇不曉得哪一時會像孫猴子變戲法一樣，突然顯現(xiàn)在他面前。

夕陽快垂山了，血紅血紅的，像個悲壯的足球，懸在那搭。學(xué)校擋在山峁的陰影下，顯得有些蒼涼，小馬校長的心也涼起來。

住宿生們吃過晚飯，就在場子上轉(zhuǎn)圈兒背書呢。白小墩也在其中，他不時瞅瞅也在場邊上踱步子的小馬校長。小馬校長望著他嘆口氣，他趕緊把頭縮一下；小馬校長咳嗽一聲，他也趕緊把頭縮一下。小馬校長思索了一下，突然對白小墩大聲說，明兒禮拜六，你領(lǐng)著我，我們到羅勇家里找他去！在蓋坪時，他不是班主任，羅勇家他沒去過。

白小墩眼睛眨巴兩下，愣愣點點頭，笑了。

小馬校長又瞅了一會娃娃們，就踱回了宿舍。他仰躺在被卷卷上，雙手枕頭，胡思亂想起來?？蓾M腦子都是那飛舞旋轉(zhuǎn)的足球，既遙遠又親近。這時，鄉(xiāng)上的喇叭正吱里哇啦、撕肝裂肺地吼唱著秦腔，把一種濃重火辣的鄉(xiāng)土情味融進北山的蒼茫大地，也融進小馬校長的身心里。難道這貧瘠的深山大溝不適合搞足球么？難道這世代秦腔的熱土，足球就不能夠騰飛么？腦海中，那足球賽的火熱場面，仿佛都融進了秦腔秦韻，踩著秦腔的韻律，踏著秦腔的節(jié)奏，或排山倒海，或急風(fēng)暴雨，或沖鋒陷陣，或山呼海嘯……他的心潮又澎湃火燙起來……

三

踅出校門，沒幾步，就踏上公路。公路又連接著鄉(xiāng)村土路，像是白白的帶子，在大山深處扯個沒完沒了。

四野望去，綠意甚少，到處是干干的山峁峁，到處是茫茫的黃土地，瞅著都讓人心里愁慌。藍天，飄浮著幾抹白云，把一種無形的蒼涼抑或憂傷擴展得很遠很遠。

驀地，卻有清脆的美妙如鈴的歌聲攜著一群稚嫩的童音隱約傳來，如同快樂的鳥兒在藍天飛翔：“讓我們蕩起雙漿……”噢，那是紅芬?guī)ьI(lǐng)娃娃們唱歌呢。那時候，無論他在學(xué)校哪搭，或周邊，或野外，或正在教娃娃們踢球，只要一聽到這歌聲，渾身就充滿力量。紅芬調(diào)到縣小學(xué)臨走時的話語也在耳際響起來：小馬，我們一起調(diào)到縣小學(xué)去吧，縣小學(xué)正需要你這樣的能教孩子們踢球的老師，縣小學(xué)條件那么優(yōu)越，還有鋼琴，我們調(diào)到那里，我教娃娃們唱歌，你教娃娃們踢球，該有多好哇！可你為啥偏要死守在這連草兒都難生長的黃土窩子教娃娃們踢球呢？瞅瞅周圍環(huán)境吧，就像在月球上、在火星上踢足球哩，不要說這里的娃娃們素質(zhì)差、反應(yīng)遲鈍，就連娃娃們唱個歌都五音不全，有啥前途、有啥發(fā)展嘛！而縣上的學(xué)校都是城里娃，娃們多聰明、多活潑，你帶娃們踢球，也容易出效果出成績哩！小馬老師反駁不了紅芬，就說，我在這搭慣了，我教慣了這搭的娃娃們，這些深山里的窮孩子，他們一樣有踢足球的權(quán)利！我一定要教會他們踢足球，讓這些山里孩子享受踢足球的快樂！紅芬也反駁不了小馬老師，就氣惱地說，那我走了，你可不要后悔！

噢，走了，散了？小馬老師的腦子經(jīng)過激烈的斗爭，紅芬和足球，到底選擇誰呢？經(jīng)過一番慎重考慮，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足球。他想，既然志不同道不合，強扭的瓜有啥個甜哩！

不過，現(xiàn)在走著，望著那些起伏荒涼的山巒，小馬校長的心情也有點起伏。他又問開自己，真的是我錯了么？這北山就真的踢不成足球么？這搭的娃們就真的不行么？小馬校長走著，目光朝遠處望去，仿佛看見那些山峁峁，就像些土孩子們嘻笑著在那一抹抹綠色中追跑著踢足球；那藍天上的朵朵白云，也像一群山里娃娃，在快樂地追逐著足球呢。小馬校長就由衷地笑了。

路上，車輛雖稀，卻老不斷。車一過，風(fēng)裹挾著粉面般的塵土潑得人滿頭滿身。小馬校長和白小墩就瞅著風(fēng)向，在路兩邊來回躲著，忽左忽右，像折返跑一樣，卻不料鞋里又美美地灌滿了土。風(fēng)塵稍停，小馬校長邊踩著趟土邊問白小墩，小墩，同學(xué)們咋都叫你“秀才”呢？

白小墩搔著頭皮說，我也不曉得。

小馬校長哈哈笑起來，他們是夸你聰明哩，學(xué)習(xí)好哩！走幾步，又說，讓你參加足球隊，踢足球，你參加不？

白小墩的眉毛擰成一對蠶兒，說，我連足球都從沒碰過，咋能踢足球呢？

小馬校長說，你腦子靈，反應(yīng)快，只要經(jīng)過訓(xùn)練，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足球隊員的！

白小墩驚奇地問，真的？

小馬校長不容置疑地說，真的！

白小墩又難為情地說，我太胖了，跑不快，班上同學(xué)都瞧不起我，有的還欺負我哩！

小馬校長說，只要多鍛煉，多參加體育運動，你肯定就不會再這么胖，身體一定會結(jié)實的，班上同學(xué)就一定會看起你的！

白小墩高興地說，真的？

小馬校長仍然肯定地說，當(dāng)然是真的！

又繞過一個山峁峁，望見一個山坡坡，白小墩指著前方說，馬校長，那就是羅勇的家。

小馬校長望著說，哎呀，這搭離學(xué)校還不近呢！

白小墩說，如果羅勇來上學(xué)，他就是我們學(xué)校離家最遠的。

小馬校長說，可不是么。便坐在路邊，脫下鞋說，嗨，跑了一鞋窩子的土。就倒鞋里的土。白小墩也并排坐下，給兩只鞋輪換著倒土。小馬校長邊磕土邊笑著說，這北山的土，土質(zhì)好，又綿又細，踢足球，鞋都不臭，像撒了除臭劑哩；腿磕破了，抓一撮撮土面面撒在傷口上，還能止血哩。在蓋坪小學(xué)時，足球隊都這么干哩。以后你踢球，腿磕破了怕不怕？白小墩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有點怕。

小馬校長就嘿嘿笑著瞅白小墩，白小墩也嘿嘿憨笑著瞅小馬校長。

兩人穿好鞋，小馬校長說，小墩，咱們兩個跑，看誰先跑到羅勇家。兩人就跑。小馬校長跑在前面，白小墩小肥屁股一扭一扭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小馬校長邊跑邊回頭招呼：小墩，加油，今天咱們上的就是體能訓(xùn)練課！

西面的天空鋪滿彩霞，像緞子一樣。小羅勇趕著羊群，正懶洋洋地從山上走下來。此時，他的心情不太好。一路上，爸的話語在山野里、在空氣中回響著：娃，咱就這命，要信命哩！球踢不成了，等你長大了，就跟著爸一起打工吧。沒活干了，就一塊回來種地。羅勇就想起跟爸學(xué)種地的情景，爸在前面拽著牲口，他在后面緊張地扶著耬播種。爸吆喝著牲口，不時地回瞅，喊著，把耬扶穩(wěn)，犁鏵子不要吃得太深，走不動，也不要太淺，浮著哩?？伤牙缣岬锰?，嘩啦一下冒過去了，種子撒了一窩。爸又喊，把氣提住，把穩(wěn)，就跟你踢足球一樣，人跑到前邊去了，球落到后頭了，要穩(wěn)住氣運球、過人，不要把球漏到后面，屙掉蛋嘍！羅勇想著，臉上就露出淡淡的笑，他就想爸的腿還沒好利索，雖然老發(fā)牢騷甩脾氣，可心里卻是怕他把足球荒廢掉，天天一瘸一拐地給他整了一塊小場地，有個擋掛，讓他放羊回來時好練球，不要把球踢到溝里。他又摸摸書包里媽媽縫的那個四不像足球，暖暖的。他爸讓他學(xué)種地，可卻老惦著足球。羅勇就覺得，他爸是世界上最怪的爸，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爸。

四

哎呀，這就是羅勇的家么？連個土圍墻墻都沒有，三間舊房房灰楚楚地杵在那搭，像縮著脖子瞅著小馬校長和白小墩這兩個不速之客。

踏上不大的院場，瞅見房邊緊挨的土坡被削得齊刮刮的，一個中年漢子瘸拐著拿把锨正在鏟崖壁上的土。聽到腳步聲，他回頭瞅一眼，卻像視而不見。白小墩就喊：羅叔，馬校長來看羅勇來啦！小馬校長就緊幾步過去，伸出手。羅勇爸彎著腰，又拍了幾下坡上的土，這才放下锨，把手在褲兩邊搓了搓，又不好意思伸出來。小馬校長見羅勇爸滿臉皺紋，頭發(fā)有點花白，四十幾歲的漢子，竟像五十多歲的老頭，一瞅就是下苦人。羅勇爸說，小馬校長，對不住哇！我曉得你把小勇送去天津足球?qū)W校的，小勇啥都不愛，就愛踢足球；學(xué)費高，本來也想挺一挺，唉，可這腿，不爭氣哪！我把娃誤咧，誤咧！說著眼睛閃著淚花花。小馬校長感動地說，沒誤，沒誤，會好起來的，我們一搭努力！一搭想辦法！

羅勇爺爺在房里早聽見動靜，就舉個煙袋出來打招呼，呵呀，小馬校長來啦，我早聽說過，你在蓋坪帶領(lǐng)娃們踢足球，一搭燒火、做飯、啃洋芋，你是個好老師、好校長呵！娃娃們交給你，放心、放心呵！說著兩只蒼老的手緊緊握住小馬校長的手不放。小馬校長忙把羅勇爺爺扶著，讓到凳子跟前，說，羅爺，你坐下，坐下呀！羅勇爺卻不坐，圪蹴在墻根，叭嗒著煙袋，笑呵呵地瞅。

小馬校長又問羅勇爸，羅叔，腿好些了吧，你這是在忙啥呢？

羅勇爸嘆口氣說，腿好些了，腿好些了。小勇學(xué)不成踢球了！我這沒事，就平個尕場場，讓娃在這搭跑、在這搭踢吧，練一下基本功吧。

小馬校長瞅著羅勇爸，又感動又吃驚地問，羅叔，你也懂足球？

羅勇爸說，我年輕時在學(xué)校也踢過兩腳足球哩，也非常喜歡足球，要不是腿受傷了，我咋愿意讓娃回來？唉，工地上去不成，掙不上錢，供不起娃呀！

正說著，小羅勇趕著羊回來了，一眼瞅見小馬校長，撇下羊，就直奔過來，叫聲馬老師，一下子撲到小馬校長懷里，傷心地嗚嗚哭起來。小馬校長愛憐地撫摸著小羅勇的頭說，別難過，回來也好，回來也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咱們又可以一塊踢球了。

羅勇抬起淚花花的臉說，小馬老師，我從天津回來，一直沒去看你，你不怪我吧？

小馬校長說，不怪，不怪，我們師生不是又見面了么？又笑著說，羅勇，到我們連川小學(xué)來吧，學(xué)校正準備開展足球哩！

羅勇就為難地看他爸，看站在屋門口一直聽大家喧話的他媽，又看看去羊圈關(guān)羊的他爺?shù)谋秤?，說，這一兩年，我爸我媽為了給我攢踢球的費用，連菜都不舍得吃，我爺有次生病了，媽要給他打個雞蛋，爺說，省下吧，讓娃踢足球吧。

小馬校長撫著羅勇的肩說，你家的情況我都知道，學(xué)費你不要擔(dān)心，會有辦法的，你先來學(xué)校上學(xué)吧！

羅勇又為難地說，羊沒人放，我還要放羊哩！

孰料，正從羊圈出來的羅勇爺一聽這話，立馬說，羊，我放！娃，你就放心地跟上小馬校長上學(xué)去，跟著小馬校長踢球去，一定有前途哩！又對小馬校長說，小勇就交給你啦，他不聽話，不好好念書，不好好練球，你就罵，就打，放心管！

小馬校長笑了，說，我們是文明教足球，不會那樣干的。想了想，又說，這樣，羅勇，你把被褥鋪蓋拿上，今晚就跟我回學(xué)校去！

羅勇爸、還有他爺說，吃了飯再回去。又對羅勇媽說，去，趕緊做飯去，給馬校長把面片子揪上，把雞蛋炒上！

小馬校長忙說，不行不行，洋芋面片就好得很。又對羅勇說，你回來，把你學(xué)到的球技也給大家展示展示、匯報匯報呀！

羅勇也想炫耀一下，高興地說，好！就飛快地從書包里取出那只羊皮足球，扔到地上，先用腳尖挑起來，顛起球來，左右腳輪換顛了七八下，顛得蝴蝶飛舞，眼花繚亂，然后左腳把球顛得高高兒地騰上藍天，一個側(cè)身凌空，用右腳把球像炮彈一樣打出去，那球兒咚一聲，猛猛地砸在那白白的崖墻上，震得細土簌簌下落。

大家紛紛叫好，拍掌。

白小墩吐出舌頭，瞪著眼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說，哎呀，羅勇，你這幾下太漂亮啦，太神了！

羅勇歪著腦袋傲傲地雙手叉腰，對白小墩說，當(dāng)然！又問，秀才，你學(xué)不學(xué)？愿意不愿意踢足球？

白小墩忙不迭地說，我、我愿意，愿意！

小馬校長和大家一齊笑起來。

羅勇爸也是頭一回見羅勇這么踢足球，樂呵呵地說，娃，踢得好！那五千塊，值！

吃過飯，小馬校長帶著兩個學(xué)生和大家告別。羅勇爸硬讓娃帶上兩把锨回去，說用得上。小羅勇又再三叮囑他爺把他的小黑侍候好，帶好。羅勇扛著被子，白小墩背著褥子，小馬校長就扛上兩把锨。三人的身影很快融進傍晚的山野之中。

此時，小馬校長的心情特別興奮，他像扛著兩挺機關(guān)槍似地交叉扛著兩把锨，一邊走，一邊快樂地扭著秧歌步，激昂地唱著那支《游擊隊之歌》：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我們都是飛行軍，哪怕那山高水又深……逗得羅勇和白小墩就咯咯笑個不止。這時，西邊的晚霞把天空映得通紅，也把三人映成紅色。羅勇說，小馬老師，你唱得真好！白小墩像評論家一樣思索說，嗯，小馬校長唱得確實好，不過紅芬老師唱得更好，她還常教我們學(xué)新歌子哩。小馬校長不由得問，你們想紅芬老師么？兩個孩子一起回答，想！小馬校長想說我也想，話到嘴邊，卻說，以后再也見不上紅芬老師嘍！可心里卻翻騰著一種突如其來的難以訴說的思緒。羅勇和白小墩感到奇怪，瞅著小馬校長。小馬校長卻又唱起來，又扭起來。羅勇和白小墩不由得又咯咯笑起來……整個山野都是歌聲和笑聲的回響……

五

晨霧還沒散盡，草叢上還沾著露水。一大早，小馬校長就坐上班車，又奔縣城去了。他是要買新足球去的。臨走時，他吩咐羅勇帶領(lǐng)沒回家的住宿生把學(xué)?？涌油萃蓦s草叢生的場地先粗略地整刮一下。自己動手修建足球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足球的事情得一點一滴做起，自己親身去體驗，這對娃們的成長是大有好處的。小馬校長想再說些啥，小家伙們早一窩蜂地搶著鐵锨，爭先恐后干上了。小馬校長忙說，大家輪換干，不著急，累了就休息一下。昨天帶羅勇返回時，羅勇爸非讓羅勇捎兩把鐵锨去學(xué)校，說一定用得上。現(xiàn)在一瞅，你還別說，立馬使上了，常種莊稼務(wù)土地的農(nóng)民老哥比他這個教書人細法得多呢。

到了縣上，小馬校長本想買上兩個足球就回去，但轉(zhuǎn)念一想，那么多的娃，百十來個學(xué)生，兩個足球咋夠呢？可是自己工資有限，母親最近又身體不好，老咳嗽，還要給母親抓藥。正犯難，就突然想到縣小學(xué)的老同學(xué)王懷亮來，他是專職體育老師，問他要幾個舊球甚至破球他不能不給吧？

果然，一去縣小學(xué)，說明來意，王懷亮樂呵呵地說，小馬，你這鴨子硬是上架啦，真干上啦？好好，你先坐會兒，我給你弄球去！立馬到教研室，又去宿舍、倉庫，一家伙用網(wǎng)兜提摟了一大堆舊足球，有湊合能用的，也有破了不能用的。

小馬校長大喜過望，說，老同學(xué)，真幫了大忙啦！王懷亮嚴肅地說，不能白幫呵，走，你請我下館子去！小馬校長爽然說，那當(dāng)然啦！

可是進了館子，叫了一盤鹵肉、一盤羊雜碎、一碟花生米、一碟花蘿卜絲，開了一瓶酒，碰了個杯后，王懷亮卻正色說，老同學(xué)，你們學(xué)校的情況，夠艱難！我知道，搞足球，你花錢的地方肯定多，你也很艱難！我咋能讓你請我哩！說畢，掏出一百元，對飯館老板揚揚手喊，給，錢！多退少補，我先把單買嘍！

又碰了個杯后，王懷亮壓下嗓音說，老同學(xué)，咱們說個正事兒，你教山里娃們踢球，我一百個支持，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這搭學(xué)生多，好苗子多，我們學(xué)校條件優(yōu)越，體育設(shè)備齊全，尤其是足球，常能得到省市縣領(lǐng)導(dǎo)和社會各界的關(guān)懷、關(guān)注和資金支持，我們這搭非常需要你這樣懂行的酷愛足球的專職足球老師，你來吧，咱們一塊干，我給你當(dāng)幫手，培養(yǎng)個冠軍球隊，不僅打到縣上、市上，還要打到省里甚至全國去，這個目標輝煌吧？小馬校長說，縣小學(xué)各方面條件當(dāng)然好，我也很羨慕，但我們那搭也有一群愛踢足球、渴望踢足球的山里娃娃，我不能丟下他們，我更愿意培養(yǎng)這些山里孩子踢球！我想，只要你把足球拋給他們，他們就會像熱愛生命一樣熱愛足球的，至于能出啥成績，這我倒沒過分奢望，我就想讓足球在貧困山區(qū)也能滾動、騰飛起來，讓山里娃們和城市娃們一樣，踢上快樂的足球，說得大點，我就是想讓深山里的娃們也能升起耀眼的足球明星，那我就太快樂、太自豪啦！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抱負。王懷亮說，好，好，我服了服了，我說不過你，不過，紅芬在我們學(xué)校吃香得很，你就不想調(diào)來？也許喝了些酒，小馬校長臉紅紅地說，不說這個啦，再說，我就生氣啦！王懷亮忙說，不說了，不說了?？尚睦飬s想，他們兩個是咋回事呢？

吃罷飯，兩個老同學(xué)情深義重作別，王懷亮邊往回走邊嘆氣說，唉！可惜了，太可惜了！小馬校長卻直奔商店急匆匆去買足球。那年輕女店員見一個年輕大漢醉乎乎背了一堆舊足球，卻又只買兩個新足球，覺得怪怪的，就愣愣地瞅。旁邊另一年輕女店員過來嘀咕，這人挑來挑去才買了兩只球，也不知干啥的？頭里那女店員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山里的窮老師吧！小馬校長卻啥話也不說，一臉無所謂，笑笑地裝上新球，背上一大堆球，邊走邊回頭朝那兩個女店員眨眨眼，還不忘舉起手說了聲拜拜！

回到學(xué)校，已是下午。小馬校長見學(xué)生們還在平場地，有的鏟土，有的拍著土，顯然動作都緩慢下來了。就問，累不累？不料，大家齊聲響亮地答，不累！突然，大家的眼睛就像尕?zé)襞菀粯?，一下子刷地都亮了。半疑問半肯定地說，球？足球？小馬校長從網(wǎng)兜里把那兩只新足球和好幾只能用的舊足球一下拿出來拋給大家。場地上頓時一片歡呼，像一群小麻雀炸了窩。大家紛紛撲上去，興奮地亂搶亂踢，有的抱著球亂跑。小馬校長忙喊，足球是踢的，手不能抓！一只新球滾到一個叫燕燕的小姑娘跟前，她喜歡地彎腰抱起來就跑，卻被旁邊斜沖過來、麻利精瘦外號“大圣”的孫磊朝肩膀猛猛一推，一把把球搶過去。孫磊大聲說，馬校長說足球不能抓，光能踢，你還抱著球跑哩！燕燕球被搶了，淚蛋蛋刷一下就滾出來。羅勇跑過去笑著對孫磊說，大圣，你拔一撮毛，都能變好多球兒，你是哥哥，咋搶妹妹的球呢？快把球還給燕燕。孫磊就把球兒狠狠擺到燕燕腳前，說，用腳踢，用腳踢！燕燕就趕緊抹一把眼淚，一腳踢出去，新足球像一只小花狗兒跑了。羅勇、孫磊都喊，燕燕踢得好，燕燕會踢足球啦！一個小不點兒叫豆豆的小女孩也抱著一只球跑過來，瞅燕燕臉上還掛著淚點點，就說，燕燕，給你，你踢！哪知燕燕卻生氣了，說，馬校長說不能用手抓，你還抱哩，快放到地下踢！豆豆就趕緊放下球，說燕燕你踢！燕燕說，我踢了，你踢！豆豆就一腳朝天踢出去，卻踢擦了，球直轉(zhuǎn)，不走。就退后幾步，又一腳猛猛踢去，球被踢中了。兩個小姑娘就都燦爛地笑了。

小馬校長徑直走過去，親切地對大家說，來來來，我教你們踢足球。大家就圍成一圈圈。小馬校長擺一只足球在中間地上，用腳比畫著說，這踢球，用的是腳內(nèi)側(cè)、腳外側(cè)、腳尖、正腳背；用腳尖踢偏向內(nèi)側(cè)就不會受傷，正腳背踢要把控好不要踢到地上把腳磕了，其他部位嘛以后再講，今天先練這些。就給大家一一示范，又讓每一個同學(xué)去踢，掌握要領(lǐng)。

練了一會兒，小馬校長說，今天大家平了足球場，又練了足球，都累了，都回去洗一洗休息吧。大家就噢一聲歡呼，散了。

小馬校長又拿起鐵锨，拾掇球場上有坑洼的地方，一邊干一邊自語，別說，這還是個細活兒，得慢慢整哩。羅勇、白小墩、孫磊沒走，也拿著锨干起來。燕燕、豆豆在旁邊，瞅他們鏟過的地方不平，就用腳使勁踩跺。

又整了一陣，小馬校長就和這幾個學(xué)生坐在鐵锨上休息。這時，夕陽好看的霞光灑在新場地上，也涂抹在大家神采奕奕的臉上。小馬校長問男娃們，踢足球你們愛不愛？秀才、大圣一齊嚷，愛！小馬校長又問女娃們，你們呢？燕燕、豆豆也臉紅紅地低聲說，愛！大家都嘿兒嘿兒笑了。小馬校長嚴肅說，學(xué)校不僅要組織男生足球隊，還要組織女生足球隊哩！大家都像小鳥一樣跳著歡叫起來。小馬校長瞅著孫磊，笑著問，同學(xué)們咋都叫你大圣呢？孫磊抓抓腮，搔搔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說，可能是說我瘦吧，瘦得像猴。白小墩晃悠著腦袋又咬文嚼字說，猴，猴就是孫悟空，就是齊天大圣。大圣，大圣，保護唐僧西天取經(jīng)；大圣，大圣，幫助我們比賽得勝！小家伙們倏忽一陣歡叫，拍掌，噢，好呀，好呀！小馬校長說，秀才，不愧是秀才，說得好！孫磊，你雖然瘦，但結(jié)實，一瞅就是踢球的好材料，好好練，練好了讓你背10號，那可是馬拉多納、梅西背的號碼，你就是北山娃們第一個背10號的！羅勇有點不服，嫉妒地說，我背幾號呢？小馬校長說，我早想好了，你背的號碼就是7號。羅勇恍然大悟，說，7號，就是C羅的號碼呀，他是我的偶像哩！

此刻，西面天空升起一顆亮亮的星星，羅勇就一動不動地瞅著那顆星星。

六

其實，當(dāng)小馬校長背著舊足球剛從縣小學(xué)出來沒一陣兒，紅芬就和一個女老師從街上回來了。見王懷亮的宿舍門大開著，王懷亮正在專心地照墻上的鏡子，一面捋頭發(fā)，一面吹口哨。紅芬和那女老師就取笑說，瞅，臭美哩！王懷亮就歪眉斜眼地說，我臭美又沒人瞅上，可小馬老師那樣的帥哥也沒人瞅上就真是太可惜啦！王懷亮邊說邊偷瞅紅芬，哎呀，紅芬老師，可惜呀，可惜呀！紅芬臉一紅，生氣地說，你胡說啥？誰可惜他哩！王懷亮說，那么帥那么有事業(yè)心的好老師咱們?nèi)鄙饺h也尋不出第二個呀！哇，他跟我要了一大堆舊足球，說要讓北山的娃娃們踢足球哩！紅芬疑惑地問，你咋知道的？他多會跟你要足球了？王懷亮故意賣關(guān)子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瞎說胡編哩！見王懷亮話里有話，紅芬更疑惑了。另一個女老師見狀，就搶上幾步，揪著王懷亮的耳朵往出走，說，紅芬本來心情就不好，你還欺負她哩。你說不說，說不說？王懷亮腰一彎，疼得邊掙扎邊說，我說，我說還不行么？一邊揉耳朵，一邊說，小馬老師剛才來過我這搭，背了一大兜舊足球走啦！紅芬驚了一下，愣怔地問，剛才來過了？王懷亮說，對呀，我不騙你，就剛才呀，我們還一搭下館子吃了一頓飯哩！紅芬說，你咋不留下他呢？王懷亮說，他說學(xué)校忙他還要趕回去哩！紅芬哎呀喊出一聲，生氣地一跺腳，對女同伴說，唉，剛才我們浪得時間太長了，早點回來就好了！又對王懷亮說，小馬提了一兜子破球回去，娃娃們能踢么？你咋不把學(xué)校的好足球給上兩個，支持山里頭的貧困小學(xué)？我想校長知道了也不會批評責(zé)怪你的。王懷亮說，小馬的倔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他說好足球他堅決不要，不能影響我們學(xué)校，就這些舊足球就好得很啦，就滿足得很啦。你沒瞅見他當(dāng)時的那股高興勁，就像個大孩子，幾乎要跳蹦子！紅芬笑了，說，你不是常說要把他挖過來么？你沒勸他調(diào)到我們學(xué)校來么？王懷亮眼繃得大大地說，我勸啦！我左說右說橫說豎說勸他調(diào)到我們學(xué)校來，我們一搭搞足球，我們學(xué)校正需要他這樣的人才呀！紅芬問，他不來么？王懷亮說，咋勸都勸不動，唉，咋說咋勸都沒用，頑固得像塊石頭疙瘩！紅芬又笑了，瞅瞅王懷亮，又看著學(xué)校大門，好像看到小馬校長背著一大堆舊足球興沖沖回去的寬闊背影。

和女同伴回到宿舍，紅芬對女伴說，我要調(diào)到連川小學(xué)去呢，請調(diào)報告我晚上就寫哩。女同伴嘴像塞了個雞蛋，驚愕地望著紅芬。瞅了一會兒，才說，這么快？你主意拿好啦？紅芬咬著嘴唇說，其實，最近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一直猶豫來著，剛才突然就拿定了主意！說著，一串淚珠子順著俏美的臉蛋滾落下來。

女同伴沉默一陣，說，其實你心里還是放不下小馬老師。

紅芬說，就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小馬老師，也放不下那些深山里的娃娃們，他們實在太單純，太可愛了。

七

這真是個極為莊嚴的日子。藍天下，連川小學(xué)的土場子上，一面嶄新鮮艷的國旗在微風(fēng)中高高飄揚。球場盡管還不太平整，還有不少坑坑洼洼，但是場地兩頭各有一個栽著兩根歪扭椽子、上面拉著一根還有繩疙瘩的麻繩的球門，卻給這足球場增添了不少威風(fēng)和美氣。不管正規(guī)不正規(guī)，這就是足球場嘛！

那四根球門桿子，是小馬校長從家里拉來的。臨拉來之前，小馬父母埋怨說，你看你，光知道踢足球，連對象都踢跑了，現(xiàn)在又要把給你蓋瓦房的椽子拉去當(dāng)球門。話雖這么說，可是老父親還是為他從歪七扭八的椽子里精心挑選了四根最直的，麻繩也是老父親和老母親趕著給兒子搓出來的。此刻，小馬校長瞅著球門，想著年邁的父母親，眼睛就有些濕潤了。

全校師生都列隊在國旗下，昂首挺胸，站在足球場上行少先隊員禮，唱國歌。然后是高校長講話。

高校長大聲說，今天，是我們連川小學(xué)男女足球隊成立的日子，意義非常的大！我們北山的學(xué)生娃、放羊娃踢起了足球，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情哩，好，好呀！但是別迷上踢足球，就忘掉了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是你們的主要任務(wù)咧，也是我們學(xué)校的建校原則，是不是啊，??？他頓了頓，又說，馬校長就是你們的足球司令，一定要聽從他管理，聽從他指揮，對不對啊，??？……

高校長講完，就請小馬校長給男女足球隊小隊員講話。小馬校長說，高校長講得對著哩，我們足球隊員們不僅要練好足球，也要學(xué)好文化知識，更要先學(xué)會做人。沒有堅強的意志品質(zhì)，肯定是軟蛋球隊、草包球隊，沒有文化的球隊一定是愚蠢的球隊！誰也不敢保證，我們這所深山里的小學(xué)，就沒有小球星升起……

從這天起，土場子上，娃娃們踢球踢得可真叫個塵土飛揚，熱火朝天，小馬校長簡直成專業(yè)足球教練，他不厭其煩地給尕隊員們講解踢球要領(lǐng)，示范踢球的基本動作、姿勢。小羅勇也像個小球星似的把學(xué)到的球技熱情地教給大家，不時還會賣弄兩下，逗得尕弟弟尕妹妹們一驚一乍地叫。那些不住校的學(xué)生常常練到天麻黑還不回家，弄得小馬校長剛喊住這個又攆那個，攔都攔不住，像老鷹捉小雞，硬逼著他們趕緊回家。

嘿，這些尕娃們進步飛快，更沒料到，接受能力賊強，不到一月就學(xué)會了基本踢法，像傳接球啦、切入配合啦、用各種腳法射門啦，等等。甭說大圣孫磊，連白小墩、燕燕和豆豆都踢得有模有樣的。小馬校長又天天翻東找西，深夜了還查閱研究足球資料，書上記紅杠杠，紙上畫進攻防守路線，涂圈圈，自己學(xué)完再給大家講，娃們聽得如醉如癡。但給娃們講得最多的話則是，踢足球一定要講集體主義、團隊精神，每一腳出去，都是為了讓別人踢得更舒坦，更美好。而且讓娃們曉得，踢球也有紀律，要有位置感，不能像放羊一樣滿山亂跑。娃們聽得嘿兒嘿兒樂。

又練了半月，小馬校長覺得大家踢得攢勁了，就想通過實戰(zhàn)檢驗一下訓(xùn)練成果。他通過孩子們互賽，反復(fù)篩選挑選了七八個娃娃作為主力，然后給王懷亮打電話，說要跟他們縣小學(xué)賽一場。王懷亮吃驚不小，說和我們比賽？小馬同志，你們才剛剛組隊，訓(xùn)練時間又恁短，我們學(xué)校球隊經(jīng)過我的長期訓(xùn)練、培養(yǎng)，那可幾乎像專業(yè)的，小心讓我們打成籃球，一會灌一個，讓你們一人背個蛋回去！小馬校長說，你們灌兩三個，我們還不夠分，一人灌一個，那可營養(yǎng)大啦！你們灌得越多，我們收獲越大呀！王懷亮和小馬校長一齊哈哈笑起來。

嚯，那可真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比賽，縣小學(xué)的師生早就迫不及待地在球場邊等候了，密密匝匝圍了整整三圈。他們的隊員穿著嶄新鮮艷的球衣，生龍活虎地練球，個個都像尕球星似的。而當(dāng)連川小學(xué)球隊進場時，那些滿滿圍在場邊的縣小學(xué)學(xué)生們一片驚呼，呆住了，連川小學(xué)的小隊員竟穿著五花八門甚至有些破舊的衣服，連球鞋都沒有，穿著布鞋就上場了，背上用粉筆畫的歪七扭八的號碼更惹人發(fā)笑，而且山里娃們由于缺乏營養(yǎng)發(fā)育不好都顯得很瘦小，縣小學(xué)的隊員足足高出半頭，愈顯得趾高氣揚。

王懷亮笑嘻嘻地說，沒裁判，你吹，還是我吹？小馬校長就說，你吹，不過讓你們的娃娃認真踢，別顧及我們的面子！王懷亮說，你放心，我平時雖然愛開玩笑，但足球的事兒一點都不敢馬虎！小馬校長爽朗地說，好，那咱們擊掌為定！兩個老同學(xué)就擊掌，一齊說，不打假球，不吹黑哨！

哨笛一響，縣小學(xué)隊咄咄逼人，率先進攻，不一會兒，就踢進一球。球場周圍頓時一片歡騰，緊接著又亂軍中攻入一球，又一陣歡叫。連川小學(xué)隊顯然被這氣勢壓住了，有點膽怯，縮手縮腳的。小馬校長急忙向羅勇、孫磊喊，不要緊，放開踢，放開打！羅勇登時信心倍增，盡顯個人技術(shù)，逮住機會，一腳掃射，球進了！跟著孫磊也踢進一球。但縣小學(xué)迅速反撲，又兩番破門。四比二，仍然領(lǐng)先。王懷亮得意地嚷，嘿，真打成籃球啦！話音未落，沒想到連川小學(xué)小隊員毫不氣餒，異常頑強，竟又很快扳平比分。緊接著氣勢大增，反而領(lǐng)先，最后竟以9：5獲得大勝。羅勇就獨中三元，大圣孫磊攻入兩球，就連秀才白小墩也捅入一球。羅勇最后進球尤其精彩，竟然連球帶鞋一起掛上網(wǎng)窩，全場一片歡叫聲。賽后，王懷亮緊握著小馬校長的手說，啊呀呀，老同學(xué)，沒想到，倒是你們把我們灌成籃球啦！你把球隊訓(xùn)練得這么好，是咋整的么？小馬校長笑著說，其實簡單，你瞅瞅我的娃們還不明白么？王懷亮說，其實我一瞅就明白，你們的娃們艱苦樸素，自力更生建球隊，敢于近身逼搶，頑強拼搏的精神太值得我們學(xué)校的娃娃們學(xué)習(xí)啦，光靠花拳繡腿不行，這對他們也是個良好的教育呀！小馬校長謙虛地說，哪里哪里，你們的隊員很有技術(shù)，有板有眼，也值得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哩！兩個同學(xué)又都哈哈笑了。

連川小學(xué)球隊得勝回校，全體師生一派歡騰鼓舞。連學(xué)生家長們都驚喜望外，周圍鄉(xiāng)親更是興奮地奔走相告，噢喲，我們北山攔下羊、牽過驢的娃娃們一點都不笨么，還是能踢足球呢！高校長的眼睛繃得像牛鈴，連連夸獎，哎呀，想不到想不到哇，小馬校長，你率娃們第一場球就踢贏了，為我們北山的小學(xué)爭光啦，爭光啦！

小馬校長不吭聲，望著連綿起伏的北山，想，足球，難道真要和北山的娃娃們結(jié)下不解之緣么？

八

然而，問題和麻纏卻接踵而至。

先是足球隊的娃娃們學(xué)習(xí)普遍下降。期中考試，球隊主力中竟有少半成績不及格。羅勇不僅學(xué)習(xí)最劣，而且還在白小墩的主動、悄悄配合下，考試遞尕紙條作弊，被代課的齊老師當(dāng)場雙雙抓獲。班主任、代課老師們紛紛找小馬校長告狀，班主任魏老師反映，最近這些娃娃們上課思想一點兒也不集中，滿腦子裝的盡是足球；尤其羅勇，上課鈴打了，居然還坐在課桌上，神采飛揚地給尕娃們大講他連灌三球的精彩過程；同學(xué)們聽迷了，都把羅勇當(dāng)小球星看哩，白小墩還在旁邊賣弄地加油添醋說，一場球連進三球，只有球星才能做到哩，你們曉得不，這又叫帽子戲法……突然發(fā)覺上課老師就在背后嚴肅地站著，羅勇這才一縮脖，趕緊從桌子上跳下來。白小墩也吐一下舌頭，躥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齊老師也說，上課管不住嘴巴，像一窩雀兒，嘰嘰喳喳，還在諞足球，有的還聚精會神地畫娃娃踢足球哩，嚴重時二三人說著說著竟莫名其妙臉紅脖子粗地爭吵起來，甚至要干架，嚴重影響了課堂紀律。教導(dǎo)處胡主任建議，課間操能不能把班級足球賽取消了？因為一時半會平靜不下來，影響接下來的上課，還是恢復(fù)以前的做廣播操就行了。

高校長那搭顯然老師們告狀的就更多了，話說得更狠了。說學(xué)校踢足球，不是不可以，但這樣搞下去是不是太過分了？不務(wù)正業(yè)嘛！說不能保證教學(xué)質(zhì)量，日后咋向娃娃們家長交代？說踢足球好是好，娃娃們快樂了，可足球真是個魔鬼哩，把娃娃們的心都搞亂了！更有甚者，干脆把矛頭指向小馬校長，說小馬校長把娃們帶到哪條路上去呀！

高校長也覺得問題嚴重，就找小馬校長談話，說小馬老師，這樣搞足球，老師們意見恁大咧！你瞅，像幾個地下工作者一樣，竄來竄去、交頭接耳地議論你哩！弄不好把學(xué)校弄垮了，咋辦？我們學(xué)校是培養(yǎng)學(xué)習(xí)人才的，不是培養(yǎng)踢足球的，你的思維是不是應(yīng)該重新調(diào)整一下才對呢？不過話說回來，這足球簡直就是個魔球哩，娃娃們一沾上球兒就像著了魔一樣，怪不怪哩，啥都不管不顧啦！

老師們的反映和校長的批評，讓小馬校長這些日子很苦惱，懷疑自己是不是堅持搞足球辦學(xué)校的這條路子走瞎了？但是反復(fù)思考、甚至苦思冥想之后，小馬校長覺得自己堅持的這條辦學(xué)路子沒麻搭，關(guān)鍵是這條路子咋往好里走，咋走好呢？他覺得應(yīng)該找班主任和代課老師們好好談?wù)勑?，溝通溝通，群策群力，開會商量。一次不行，就開兩次，兩次不行，就開三次。一定要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一定要讓老師們和自己擰成一股繩，同心同德、心情舒暢地共同辦學(xué)校。會上，小馬校長誠懇地說，學(xué)生成績下降，不能把原因都歸咎于學(xué)生們，我也有很大責(zé)任，光低頭拉車，沒抬頭看路。還有，我們的教育是不是也存在不少問題？對學(xué)生娃的管理不夠，對落后學(xué)生的重點幫助是不是簡單粗暴、過于急躁？教學(xué)方法是不是太死板、老套？這一說，老師們的思想活泛了。班主任魏老師提議，我們每個老師都要拉下架子呀，主動找學(xué)生談心么，關(guān)注他們的生活，讓他們能在學(xué)校安心學(xué)習(xí)、踢球哇。齊老師說，我們應(yīng)該對學(xué)生開展正面教育嘛，讓娃們懂得學(xué)習(xí)對于踢球的重要性啊，有了知識文化，才能更好地開發(fā)智力，才能踢好足球咧。教導(dǎo)處胡主任也說，對著哩，我們還應(yīng)制定一些相應(yīng)的紀律措施甚至嚴厲的約束規(guī)定，來加強足球隊的管理。小馬校長瞅一圈大家，也動情地說，我們這所學(xué)校就像一座綠色花園哩，每個足球娃娃都是一棵珍貴的幼苗呵，我們要齊心合力、備加呵護、勤奮澆灌，讓這些尕苗苗茁壯成長，開出鮮艷的花朵。我們每個老師都要成為娃娃們思想生活的輔導(dǎo)員哪！接著老師們又提出一些合理可行的意見建議，小馬校長一邊認真聽，一邊在本本上認真記。

回到宿舍，小馬校長又拿出本本，一條一條逐一看，認真梳理，細細思索，躺在床上還反復(fù)琢磨。仿佛剛才天空還烏云密布，這一下子突然就晴空萬里，豁然開朗了。好啊，好啊，小馬校長像大孩子似的嘴里叫著，兀地騰身而起，立馬伏在燈底下寫將起來。

后來，小馬校長又多次和老師們開會商量，反復(fù)討論，制定出各項紀律規(guī)定，包括球隊紀律、課堂規(guī)章制度、生活紀律、作息制度等等，約法三章。其間，又分別找羅勇、白小墩、孫磊等一些球隊主力多次談心，讓他們認識到，踢足球不僅是體能的較量，更是智慧的較量，而智慧就來源于文化知識，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足球隊員絕對不是好隊員。

過了些時日，老師們普通反映娃們表現(xiàn)好多了。如學(xué)習(xí)落后的隊員自己給自己加時加點補習(xí)功課啦，自動搞好宿舍、教室衛(wèi)生啦，上課也安靜多啦，等等。魏老師、齊老師交口稱贊，嘿，這是足球的力量哩！

高校長也樂呵呵地對小馬校長說，小馬，我真服了你啦，你這堅持踢足球辦學(xué)的思路看來還是蠻對頭，有后勁哩！

九

可是，難纏的事兒還遠沒結(jié)束哩。學(xué)校這一邊的問題剛解決得有個眉目，學(xué)生家長那頭又鼓噪起來。起初就像田里的蛙，這搭一聲，那搭一聲，到后來就呱呱到一搭了，一家伙湊齊了，全涌到了學(xué)校。

就像羊群一樣，哪搭都不去，端直子就涌進了校長辦公室。還沒立穩(wěn)哩，就紛紛發(fā)起炮來：

校長，你管不管呢？我們那娃，自從踢上足球，豬不喂了，草不割了，羊也不放啦，連洗鍋刷碗都懶得動彈啦！

校長，我那碎娃，每天那么遲才放學(xué)回家，一回來仰板子就躺，還嚷嚷著盡要吃好的哩！說啥營養(yǎng)跟不上，我沒法提高！

校長，嘿，我那娃，不曉得從哪搭搞了個破足球，一天到晚在院場練射門哩，連玻璃都踢碎了兩塊，半夜做夢都不老實，把他小兄弟的尻子當(dāng)球踢哩，踢得他弟弟哇哇直嚎，鬧得大人也睡不好覺！

大家的吵嚷弄得高校長哭笑不得。

高校長就找來小馬校長，扶了扶眼鏡說，你瞅你瞅，學(xué)校這攤子剛解決，家長們又人叫馬歡，鬧上門啦！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們打發(fā)了。你看是不是召集個家長座談會，把家長們?nèi)颊垇恚袜l(xiāng)親們好好溝通一下，把問題一趟子解決嘍，咋樣？小馬校長就說，兩趟子都不行，家長會我看要形成常態(tài)哩！

第二天，小馬校長就讓娃娃們帶話給各自的家長，三天后來學(xué)校開家長座談會。

年輕些的家長大都打工去了，三天以后，來的盡是些老爺老媽們。

還沒進校門，正好碰上娃娃們在練球，他們就戳在校門口偷偷瞅，見娃娃們練得生龍活虎的，竟瞅呆了，一時間竟忘了自己是來干啥的。有人夸贊著，呵呀，娃們踢足球原來這么好看呀！旁邊的大爺就訓(xùn)斥，你們是做啥來的？幾個婆娘就才醒悟過來，噢噢，我們是來開會的呀！就又氣憤開了，紛紛指著一個踢球的隊員說，瞅，就是那個黑黑的小子把我娃帶壞嘍，家都不回啦！他們指的那個隊員正是羅勇。

哼，我娃把你娃帶壞嘍？你們胡說個球咧！說這氣話的是羅勇的爺。羅勇爸腿傷來不下，羅勇爺就來了。他牽著那只小黑公羊。羅勇叮囑過爺爺要照顧好它，小黑便無時無刻不跟著羅勇爺，走哪搭跟哪搭，形影不離。羅勇爺腋下?lián)е话亚嗖?，邊牽著小黑往校門里鉆，邊回頭氣惱地說，我們小勇在學(xué)校里處處帶頭哩，哼！

那些老爸老爺大媽大嬸們就笑著說，小勇爺，今個開家長會，你咋把羊都牽來嘍？你帶的這是哪門子頭嘛！

小馬校長忙不迭地一一打招呼，把大家往教室里請，一瞅，嚯，家長們來得真不少，大教室都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了，熱鬧得很。

小馬校長簡短地說了幾句開場白，就讓大家想說啥說啥，有話直說，暢所欲言，他就是要聽大家說真心話哩。

大家一陣咳嗽、嘀咕，有人往煙鍋里裝旱煙，有人瞅瞅旁人自語，嗨呀，咋說哩！

東莊李大爺說，沒人說，我說！這些娃們打小都是放羊的，我們祖祖輩輩也都是種地的，這踢足球能踢出啥名堂，有啥出路么？

大伙立馬隨聲附和，紛紛說，就是，就是哩！能踢出啥名堂么，有啥出路么？

西村王老漢說，這么野蠻的運動，把我娃踢殘廢了咋辦？長大了連媳婦都討不上哩！

上溝的翟大嬸也說，對著哩，你的孫子怕討不上媳婦，我的姑娘怕是男人都不好找哩！踢足球，這么野刮刮的，男人都怕哩！

又有幾個大媽大嬸應(yīng)和著，就是呀，男娃踢球倒罷了，咱們農(nóng)村的女娃也要踢足球，沒個規(guī)矩，野得不像話嘛！

當(dāng)然，也有人反駁。魯家爸說，你們這話落后了不是？現(xiàn)在世界上的女娃都在踢足球呢，連非洲窮鄉(xiāng)村的小女娃光腳片子都在硬砂地上踢足球哩，腳上淌血了還踢呢，還說掙錢當(dāng)明星了要給爸媽在城里買好房子哩！

孫磊娘說，我們小磊說他是10號，是個大角兒，今個向我們要球衣球褲，明個又讓我們買球鞋，娃他爸掙下的錢，那是給娃攢下了要娶媳婦哩！

這話一出，引得那些鄉(xiāng)親們一陣哄笑，又嘈雜嚷叫，對著哩，對著哩！

孫磊娘又說，娃回去還老哼哼，踢球沒體力不行，娘，給我煮個雞蛋！

倏地又一陣哄堂大笑。有人還學(xué)著說，娘，給我煮個雞蛋！又有人說，你不曉得在學(xué)校娃們把你娃都叫大圣么？大圣還吃雞蛋哩么？

人們又大笑。小馬校長也笑了，打手勢讓大家繼續(xù)說下去。

白小墩的爸忍不住了，也說，我們小墩是個秀才，將來是要駕飛機、開坦克哩，踢這足球，把娃都耽誤咧！

哈……大家的哄笑幾乎把教室都要掀翻了。

羅勇爺也有些困惑，說，這倒是實話，我們小勇，一趟天津，球倒是能踢兩腳，可是花費了五千塊血汗錢哪，到底值不值？這哪搭是踢球，這是踢命哩！

燕燕爸倒是持不同意見，說燕燕自從練上足球，兩個月就長高了四五公分哩！只要娃喜歡，他百分之百支持哩！燕燕爸是鄉(xiāng)上聘下的郵遞員，破摩托跑遍窮鄉(xiāng)僻壤，經(jīng)濟收入?yún)s很少。

白小墩爸也說，話是那么說，小墩的體重倒是減了好幾斤哪，也練結(jié)實了，不僅再沒感冒，扛個重東西都不喘了。

旁邊聽會的魏老師、齊老師也小聲嘀咕、交頭接耳起來，就是呀，我們這辦學(xué)方針到底對不對呀？家長們的想法亂七八糟的！小馬校長聽著，就想，這教師隊伍的思想看來還得統(tǒng)一，老師是管理學(xué)生的，老師們的思想一定不能亂，不能變。

只是，現(xiàn)在對家長們咋回答呢？小馬校長腦子像一團亂麻，一時還捋不出頭緒，但想，不管咋樣，自己是副校長，今天一定要表現(xiàn)出信心來。他就說，大爺大伯、大媽大嬸們，踢足球，今后在我們學(xué)校是要發(fā)展成為第一運動的，這個方針是堅定不移的，當(dāng)然，這是要在搞好學(xué)習(xí)的前提下進行的。根據(jù)我們這所山區(qū)小學(xué)各方面的實際情況和山里孩子們的特點，我認為搞足球是可行的，是最適合的運動。雖然現(xiàn)在還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我請大家相信，我們學(xué)校一定能夠輸送出優(yōu)秀的足球苗苗和人才的，鄉(xiāng)親們一定會吃到甜果的。所以，我請大家來，就是要在思想上和大家統(tǒng)一起來，共同解決方方面面的問題，讓大家對娃娃們踢足球有個全新的認識，得到大家的理解、信任和支持！

好！家長們一片叫好，我們支持你，小馬校長！

好哇，好哇！沒想到，踢球的娃們的小腦袋，早在教室窗戶外擠成堆了，羅勇、白小墩、孫磊，還有燕燕、豆豆和同學(xué)們一齊歡呼著、跳躍著。好呵，好呵！

十

星期六，是小羅勇在家耍的日子。

開完家長座談會以后，不曉咋的，小羅勇像變了一個娃似的，不僅在班上和宿舍搞衛(wèi)生處處搶頭兒，就是回到家里也格外勤快。

一大早，小羅勇就把家里的豬呀、雞呀、狗呀都喂得飽飽兒的，又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拿上放羊鞭，神氣地對爺爺說，爺，今個我放羊去！爺起得很早，正蹲在門口吧嗒吧嗒抽旱煙哩。瞅著羅勇做的這里里外外，早喜喜的。羅勇爸媽下地拔草去了，臨走前交代說，你放羊去，就讓娃在家好好練足球、做作業(yè)。

羅勇爺就硬硬地說，不行不行，羊我放，你不練球啦，不做作業(yè)啦？羅勇有些撒嬌地搖著爺?shù)募绨蛘f，哎呀好爺爺，你說讓我給娃娃們帶好頭我都帶啦，錯誤我也改啦，我到山上和羊們一搭能練球哩，白小墩還和我約好去山上幫我復(fù)習(xí)語文教我寫作文呢。羅勇爺聽了，只好笑呵呵說，好吧，那你去吧。把饃帶上，餓了吃，水帶上，渴了喝，再裝上兩個雞蛋，白小墩沒帶啥，就讓他也吃、也喝。羅勇就飛快地把他那寶貝足球裝上，把課本也帶上，高高興興吆著羊走了。

天氣多么好，空氣多么新鮮，和羊們在一搭的時光多么快樂喲！

一路上，在東洼，在西溝，遇到好幾個放羊的爺爺，像幾塊石頭散散地蹲在那搭。燕燕的爺也蹴在坡垴上，瞅著小羅勇攔著羊過去，就喊，小勇，你爺哩，今個咋不放羊嘍？我還等著和老漢喧足球哩！羅勇就漫不經(jīng)心地答，我讓爺在家蹲著呢！在院子瞇下眼睛咂旱煙哩，瞪下眼睛瞅雞娃子哩！心里卻想，這些爺們，怪不怪，也都喜歡足球哩。燕燕爺就樂了，說，好、好，小勇，你真是個好娃咧！

踅到山上，不多會兒白小墩就來了。兩個小伙伴見面，分外高興，做出個摔跤的姿勢，互相拽著膀子團團轉(zhuǎn)，轉(zhuǎn)幾下，羅勇故意倒地，嚷著，小墩，你越來越結(jié)實啦，任何前鋒在你跟前都甘拜下風(fēng)！白小墩和羅勇一齊哈哈笑了。

羅勇把足球拿出來，說，咱們兩個練一對一，我練過人，你練防守。羅勇老想多教小墩幾手，讓他早點擔(dān)當(dāng)大任。就說，你是后衛(wèi)，要能識破任何前鋒的陰謀詭計！對練了會兒，羅勇說，你也練一對一過我，這就叫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你腦子靈，更會用腦子踢球，懂不懂？白小墩忙說，我懂，我懂！羅勇又說咱們兩個練，真刀實槍地練，不要怕摔跤。

練了一陣子，兩人都大汗淋漓。又把羊們當(dāng)對手練，尤其是小黑公羊，和它一起練頂球，又當(dāng)靶子練晃人，練假動作，把個羅勇和小墩練得又累又快活。

練了一個時辰，兩個小家伙都乏了，練不動了，就坐在草地上吃饃喝水，趴在草地上休息。小墩說在家里吃過了，羅勇卻不由分說，把饃掰一半給他，雞蛋也一人一個。小墩假客氣一番，卻照吃不誤。羅勇笑著說，在蓋坪上學(xué)時，你不敢踢足球，可瞅著我們踢完，一塊做飯吃，你比誰都跑得快，吃得多！小墩就嘿嘿直笑。

吃飽了，喝足了。小墩歪著腦袋對羅勇說，小勇，你在天津足球?qū)W校踢球一定快樂得很吧？給我再講講么，我最愛聽啦！小墩趴得展展的，雙手支腮，一副要聽好故事而很舒坦享受的樣兒。

羅勇馬上自豪地說，那當(dāng)然啦！你想想，一千多個踢足球的娃娃聚集在一搭，像螞蟻搬家一樣踢足球，興奮得了不得，光洋教練就有二十多個，教我們踢球，互相開玩笑，一點架子都沒有，融洽得很吶！我們還天天看電視，看那些外國娃娃練球哩。嘿！那些非洲的鄉(xiāng)村黑娃娃不僅聰明，而且苦性好，精腳片子在硬地上踢球哩。他們只有一個念想，當(dāng)球星，掙大錢，要為母親買幢大房子！好多黑孩子獲得了獎學(xué)金，并和外國知名足球俱樂部簽約，成了真正的球星啦！把個白小墩聽得如醉如癡，直叫，哎呀，好呀，好呀！

羅勇瞅著遠山，說，我們和那些黑孩子一樣，貧窮，訓(xùn)練條件差，可比起人家，我們還是苦性不夠，還是嬌氣呀！羅勇想了想，又說，對啦，還有那個朝鮮，他們的少年女子足球隊竟然拿了世界冠軍，回國后，乘著敞篷小汽車，抱著鮮花，接受全城人們的夾道歡迎。可她們吃的啥么、喝的啥？半瓶礦泉水都舍不得扔，要拿回去喝，但人家就能拿冠軍、奪金牌，你想想這是為啥？白小墩迷惑不解，腦袋轉(zhuǎn)一圈兒，似有所悟，也望著遠山，鄭重地點了點頭。

兩個少年沉默了會兒。過了一陣子，羅勇又高興地說，哎，天津足球?qū)W校的條件太好嘍，應(yīng)有盡有，那些足球小伙伴們太可愛了，我時常想念他們哩！

白小墩羨慕地說，你還想去么？

羅勇說，當(dāng)然想啦，可去不了呀！

白小墩說，我也想去哩，唉，可是也去不了呀！

羅勇說，可不是么，去天津?qū)W習(xí)踢球，還是我爸把大半羊都賣了才去成的，連人家扶下貧的小尾寒羊都賣了，那羊耐寒冷，繁殖快，好賣，價錢大，唉，可惜了！白小墩卻說，我爸把羊早都賣光了，我爸說有啥可惜的！放啥羊哩，連學(xué)費都交不起，娃還是上學(xué)最重要，只要學(xué)好了，念上大學(xué)，將來就可以駕飛機……羅勇知道白小墩又要重復(fù)他爸說了多少遍的駕飛機、開坦克之類的話了，就哈哈大笑起來。白小墩不好意思地說，真的，我也喜歡放羊哩，可沒羊讓我放，就連燕燕都有羊哩，我問她踢球羊誰放呢，她竟然大不咧咧自豪地說，我爺！白小墩像大人似地嘆口氣說，唉，我就說，你爺很偉大呀，你有一個偉大的爺呀！羅勇急忙說，可不是么，我放羊時，瞅著坡坡垴垴、山洼溝岔蹲著蹴著放羊的盡是老爺爺，唉，爺爺們風(fēng)里來雨里去，放羊還不是為了讓我們好好上學(xué)、好好踢足球么？可他們心里愛不愛足球呢？白小墩很有觸動地說，愛，肯定愛足球！爺爺們愛我們，就肯定愛足球！想起啥，突然叫著，就是呀，小勇，老師以后再布置作文，你就寫上一篇《偉大的爺爺》！羅勇說，我詞匯少，寫不出。白小墩就說，好寫，不要啥詞不詞的，你咋看到的、咋想的，就咋寫！寫了我?guī)湍阈薷?，我倆都寫《偉大的爺爺》！羅勇高興地說，好！我們這些山里足球娃身后，都有一個飽受風(fēng)吹雨淋日曬的、像石頭疙瘩蹲著蹴著放羊的爺哩！白小墩補充說，還有一個在遙遠的城市工地上打工，不怕辛苦、不怕危險干活兒的爸哩！

諞了一會兒，羅勇倏地皺著眉叫著，哎呀，我要撒個尿哩！白小墩也趕忙爬起來，我也要撒尿哩！就捂著褲襠一扭一扭跑，嘴里“嗚、嗚”亂叫。

兩個少年就站在坡坎上，掏出小雞雞，朝山下恣意射擊。此時，一只鷹在山間藍天上飛翔，靜靜地劃來劃去，兩個少年就不由得瞅，瞅那只鷹。

白小墩賣弄似地說，鷹抓兔子、抓鳥、抓蛇，還抓癩蛤蟆哩，兇得很，厲害得很吶！一次能飛上千里呢，真了不起！

羅勇不屑地說，我放羊時老瞅這只鷹哩，它再兇再厲害，也不過在這搭兇、在這搭厲害，飛得再遠再高，也只是在這山窩窩里飛，連咱們北山都飛不出去。它如果能飛出大山，飛到九霄云外，飛到世界上去展露本事，嘿，那才叫真正厲害，真正了不起哩！

兩個小男孩就凝神地、久久地瞅著那只鷹。

十一

一轉(zhuǎn)眼，六一到了。

今年六一搞個啥活動呢？在蓋坪小學(xué)時，還有個破鼓。六一這天，小馬老師就帶領(lǐng)娃娃們在山野里踏幾圈。一個娃打著祖?zhèn)鞯乃麪斣诹荷蠏煜碌陌唏g不堪的太平鼓，一個娃則敲著那只快散豁的險些敲不響的小洋鼓，后面跟著兩列娃們，一個個挺胸昂首，踏著步子，走得還特精神。沒人瞅，只有小草搖手，野花點頭。就這，娃們可高興啦，把趟土踩得塵土飛揚，還唱歌子哩：小鳥在前面帶路，風(fēng)啊吹著我們……噢，那是紅芬教下的，如果紅芬在就好嘍，一準能領(lǐng)著娃們唱個歌跳個舞啥的，也不至于這么寒磣?，F(xiàn)在這連川小學(xué)比蓋坪小學(xué)還窮，什么都沒有，難道又要帶領(lǐng)娃們在山野浪幾圈，還美其名曰練體能？

小馬校長搔著頭皮，一籌莫展。

正在此時，不料天女散花來了！這天女不是別人，正是城市里熱愛足球的各界人士。蘭州晚報一個姓張的記者，收集到小馬校長組隊培養(yǎng)北山娃娃踢足球的信息后，領(lǐng)著一個闊氣的公司的代表，攜著新球衣、新球鞋還有新足球，來到連川小學(xué)，給山里娃們發(fā)散來了！而且更令人驚喜的是，連川小學(xué)的男女足球隊娃娃們還受到了城市體委的邀請，到城市里參加有八所小學(xué)參賽的足球比賽！七所小學(xué)是城市的，連川小學(xué)是唯一的山區(qū)小學(xué)，娃娃們剎時高興得歡呼雀躍起來。

去不去？一算嚇一跳！光租車、食宿等費用就要好幾千元，連川小學(xué)到市里一百多里山路，路途遙遠！小馬校長就和高校長、老師們商量，一致決定，去！不過得節(jié)省費用，精打細算。清早出發(fā)，白天比賽，在市里只吃一頓飯，晚飯不吃，不住，趕回學(xué)校再吃飯再睡覺。

娃娃們頭一回出遠門，到城市里去比賽，甭提有多高興！小馬校長還特意邀請幾位年輕些的隊員家長，同車前往，觀看比賽。

參賽的八個隊，分成兩個組進行，每組四個隊單循環(huán)，每隊打三場比賽，每組出線兩個隊再進行半決賽和決賽。

頭一場球，連川小學(xué)旗開得勝，羅勇又一次上演“帽子戲法”，讓城市人吃驚不小，山里娃娃這么厲害呀！

第二場，輸了。沒辦法，人家太強，訓(xùn)練有素。

第三場球是關(guān)鍵。連川小學(xué)如果贏了，就可進入半決賽。如果輸了，就遭淘汰。

可這場球怪怪的，剛開始，連川小學(xué)隊的小門將一拿到球，就被那矮胖裁判連續(xù)兩次判了持球時間過長，吹了五秒，在禁區(qū)弧前被罰間接任意球，非要讓對方小隊員打進去不行。就連對方帶出邊線的球，那矮胖裁判竟也視而不見，讓對方繼續(xù)進攻。場邊看比賽的小墩爸和燕燕爸實在看不慣，說了幾句不滿的話，立刻遭到矮胖裁判的嚴厲訓(xùn)斥，并被指向場邊，再往后退！似乎不這樣，就顯示不出裁判的權(quán)威。

連川小學(xué)隊的娃們被激怒了，隊形亂了，動作變形。

這球踢不下去了，小馬校長見狀，急忙雙手下按，示意大家冷靜，不要急躁。然而對方隊員愈發(fā)驕橫，羅勇早成了對方隊員的重點“照顧”對象。對方一個隊員像馬駒尥蹶子，不斷踢羅勇的腿，裁判眼睛像蒙了霧，然而羅勇實在忍不住，狠狠推搡了對方一把，對方趁勢倒地。那矮胖裁判立即撲來，紅牌罰下。

對方隊員愈加有恃無恐，像幾匹小馬，在連川小學(xué)半場左右馳騁，橫沖直撞。白小墩左右攔擋，力不從心，攆不上球，竟朝對方小家伙的屁股上猛踏一腳，被罰點球。而大圣孫磊在前面孤掌難鳴，再有本事也難扭局面。反被對手“噢噢”呼叫著連陷城池。連川小學(xué)終于敗北，慘遭淘汰。

緊接著女隊比賽，更為糟糕。連川小學(xué)女娃們的鞋是廉價的麻點子底兒球鞋，不是比賽要求的橡膠疙瘩底，裁判不準比賽。小馬校長要求裁判給上面打電話，通融一下，自己也打，均被告知不允許。裁判又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征求對方意見，看愿不愿意，如行，就賽。可對方教練和女娃不知想的啥，回答卻是：拒絕比賽。小馬校長愣住了。對方的女孩子瞅起來也是蠻可愛的，誰贏誰負還沒個定論，權(quán)當(dāng)友誼賽嘛，咋能這樣呢？你們還沒瞅過我們山區(qū)的女娃，以前還是穿爛布鞋踢球、比賽哩，難道就不踢了，不比賽了？小馬校長想說，這些女娃是一百多里山路趕來的，幾乎是餓著肚子等這場球哩！可又想，說了也沒用，唉，算啦，不說啦！然而，瞅著自己這些跑了一百多里山路、坐在地上等候比賽的足球女娃們竟然不能上場踢兩腳就告失敗，瞅著那十幾雙渴望比賽的黑黑的小眼睛，小馬校長心里還是無比難過和氣憤，他站起來恨恨地說，不能比賽就回！

沒有言語，沒有歡笑，大伙默默地上了等候多時的大巴。在車上，小馬校長臉色鐵青，幾個家長也憤憤不平。小馬校長終于苦笑笑說，這就是現(xiàn)實，理想很美好，現(xiàn)實很骨感呵！

羅勇忍不住了，委屈地說，我也不想推他來著，那小子朝我腿子亂踢哩，還耍流氓哩，拽我的褲衩子哩！車上的隊員們再也憋不住，一下噴笑出來。小馬校長卻更怒了，說，你就沉不住氣啦？你把比賽都毀了！這就是咱們的足球老失敗的原因，你還有理了，是不是？你們現(xiàn)在只不過在小河小湖里撲騰，還沒到大江大海里闖蕩哩，就傲成這個樣子啦？回去好好給我反??！羅勇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珠兒，不斷往下掉。

白小墩也在抹眼淚，他爸卻極力安慰他，小墩，你今天雖然犯了規(guī)，但表現(xiàn)得很勇敢，你平時一向膽小怕事，今天卻膽很大么，我本來希望你將來駕飛機、開坦克哩，現(xiàn)在一瞅這踢足球也攢勁得很，你喜歡踢就踢吧，爸支持你，乏了，困了，就躺在爸的腿上睡一會吧。

小馬校長聽著，眼淚立馬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他控制著不讓淚水流下來。

再不說啥了，再說啥都沒用了，山里的足球娃們也累了、困了，有的已經(jīng)睡著了。大巴在山野急馳，月光暖暖灑進來。望著東倒西靠睡著的娃娃們，小馬校長的心又暖和起來。是呵是呵，娃們肚子餓著哩，還有一百多里的山路呢！

十二

北山的初夏很是涼爽，日頭再烤，也是中午一陣子的事。偶爾下場暴雨，黃水水就像龍蛇亂竄，把個黃土塬切割得七零八落，沖刷出不少溝壑，下面隱藏著深淺不一的暗坑，讓人瞅了膽戰(zhàn)心驚。

每日里總是晴空萬里，昨日落了場難得的大雨，整個學(xué)校、山野都有一種透明的感覺。

中午飯后，小馬校長不想休息，就到球場上瞅了瞅，看看下午放學(xué)后能不能訓(xùn)練。一瞅，足球場被踩得泥嘰洼達，稀爛不堪。太陽正紅，地曬干了，泥溜子硬得像刀子。小馬校長就趕緊從宿舍拿把锨鏟了起來。魏老師、齊老師瞅著，也東一個西一個拿锨出來一齊鏟。

正干著，一轉(zhuǎn)身，瞅見高校長在身后也拿把木榔頭砸土疙瘩，就笑著說，高校長，你還有這個武器呢？高校長也笑著說，這還是上回下雨后見地勢硬，就從家里拿來備下的，老古董啦。砸了幾下，對小馬校長說，小馬，過來，給你說件事情。小馬校長就走過去。高校長低下嗓音說，小馬，過幾天我就調(diào)走啦，調(diào)到斗泉村小當(dāng)校長，這搭你就是名副其實的校長啦！小馬校長有點驚愣，這么快就調(diào)走？高校長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上面批評我啦，說我這思想老跟不上趟子哩，在這搭，我都成你的絆腳石啦，調(diào)走，你就可以更加放手大膽地搞足球啦！他眼睛鼓鼓，有點神秘地說，不瞞你說，我調(diào)到斗泉后也要向你學(xué)習(xí)，在學(xué)校組織娃們踢足球、搞足球隊哩！小馬校長說，那太好啦，咱們北山又要增加一群踢足球的娃娃了！高校長又興奮地說，到時候我還要請你給娃們輔導(dǎo)輔導(dǎo)，教練一下哩！小馬校長說，那還用說么！瞅著潮潮的平好的散發(fā)著泥土氣息的球場，兩個校長緊緊握著手，都高興地笑了。

回到宿舍，小馬校長剛坐下，一眼瞅著墻旮旯的幾只破足球，就拿出錐子、針線，在漆蓋上鋪了塊舊布，縫補了起來。為了補足球，小馬校長還專門跑了趟縣城，拜了個修鞋師傅為師，學(xué)了點補鞋技術(shù)。這手藝果有大用，節(jié)省了不少資金。

正在專心細致地補足球，猛聽得門外有人亮亮地喊報告。抬頭一瞅，見是羅勇和白小墩，正怯怯地立在門口。小馬校長就邊補球邊親切地招呼，進來，進來。小馬校長故作嚴肅地說，有啥事么？羅勇和白小墩兩人站得齊齊兒的，身子繃得直直兒的。羅勇低聲說，馬校長，這次去市里比賽，我沒做好人，沒有為球隊和勝利犧牲自己的一點小虧，你批評我吧！白小墩也囁嚅著說，我平時訓(xùn)練不刻苦，沒有提高速度，關(guān)鍵時刻攆不上人家就踢人家屁股。小馬校長和藹地笑了，說，你們兩個能認識到這點，說明你們進步啦，以后踢球不僅要練素質(zhì)，還要練心理，練思想，球星一定是一個品德高尚行為端正的人，懂了沒有？兩人一齊挺胸回答，懂了！

小馬校長補好一只球，放下，又拿起一只。想了想，緊了些臉說，我現(xiàn)在問問你們學(xué)習(xí)上的事，一直忙，沒顧得上問你們。上回期中考試，你倆作弊被當(dāng)場抓住，最近又有老師反映，說你倆測驗又故伎重演，搞尕動作，把球隊的名聲都破壞了，你們說說看，是咋回事么？

羅勇低了頭，半晌說，馬校長，我只知道練球，沒把學(xué)習(xí)抓緊，拖了大家的后腿，我錯了。白小墩也說，我也錯了，你讓我多幫助羅勇，我不僅沒幫助好，還投機取巧，考試給羅勇偷偷塞紙條。羅勇說，秀才學(xué)習(xí)幫我了，是我想著多給秀才教點踢球技術(shù)，就自習(xí)溜號，把復(fù)習(xí)功課扔一邊了。白小墩卻辯說，不是，是我讓羅勇多教我兩手，才把羅勇的學(xué)習(xí)耽誤下的。小馬校長瞅著兩個學(xué)生，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板著臉說，喲，你們兩個還挺講義氣嘛。不過，我還是要狠狠批評你倆，你們這次犯的錯誤很嚴重，你倆都是主力隊員，給大家?guī)砹撕軌牡挠绊?，你們兩個都是從蓋坪小學(xué)跟著我過來的學(xué)生，那會子咱們一起練足球、啃洋芋，我就是希望你們以后做一個有文化知識、有精湛球技的好足球隊員，而不是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學(xué)習(xí)上投機取巧的壞孩子，你們真是辜負我的期望啦！小馬校長瞅瞅羅勇，又瞅瞅白小墩，羅勇和白小墩早已是淚流滿面，低著頭說，馬校長，我們錯了，我們錯了……小馬校長說，男子漢，咋淚水水那么多？把眼淚抹了！羅勇和白小墩就急忙胡亂抹眼淚。小馬校長又說，把鞋脫了！羅勇和白小墩不曉做啥，相互瞅了一眼，彎腰慢慢把鞋脫了，剛要站直，小馬校長卻說，地上涼，坐到床上去！兩個小孩有點不好意思，正猶豫著，小馬校長命令般說，去，坐到床上去呀！你們的球鞋都破了，我給你們補一下。然后端起兩雙鞋，這雙瞅瞅，那雙瞅瞅，說，嗯，洞不大，基礎(chǔ)還不錯，好補，一會兒就好。小馬校長邊穿針引線，邊開玩笑說，以前秀才的膽那么小，球滾到腳前都不敢碰，直往后縮，害怕球把腿子絆折哩，現(xiàn)在倒成一員猛將啦，連你爸都夸你勇敢哩！你瞅，秀才的鞋洞洞比羅勇還勁大，秀才居然也能把鞋踢破，說明你練得刻苦，這就是成績呀！兩個小孩互相瞅瞅，又嘿兒嘿兒地笑啦。

小馬校長一邊補著鞋，一邊又語重心長地說，羅勇學(xué)習(xí)底子薄，去天津又耽誤了一年多，學(xué)習(xí)很吃力，白小墩以后在學(xué)習(xí)上要認真多幫助幫助羅勇。白小墩呢，原先在蓋坪根本就不敢碰足球，光是在旁邊瞅，打哈哈，現(xiàn)在進步很大，就是球技還很欠缺，羅勇今后要多幫幫小墩。你倆要互相幫助，共同提高，不論在踢球方面，還是學(xué)習(xí)方面，都要給大家樹立真正的榜樣，你倆有沒有信心？羅勇和白小墩異口同聲地大聲說，有！

我也有信心！門口一個好聽的女聲脆脆地回答。

噢？紅芬老師！羅勇、白小墩和小馬校長一齊驚愕地回頭瞅，見真是紅芬老師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口。她其實來了一會兒了，聽著小馬校長和孩子們的談話，她早已淚水漣漣。她顧不得抹眼淚，就撲到孩子們面前。羅勇和白小墩也撲過去，叫著：紅芬老師，紅芬老師！小馬校長更是又驚又喜，忙問，你咋來了？紅芬臉紅紅地說，我錯了，我也向你承認錯誤來啦，我已調(diào)過來了，今天正式向你報到！

紅芬又動情地說，小馬，你放心，你今后只管抓你的足球，娃娃們的學(xué)習(xí)我抓，羅勇落下的功課我給他補，這任務(wù)就交給我啦。我保證，一定會讓羅勇和落后隊員的學(xué)習(xí)迎頭趕上的！

小馬校長高興得不知道說啥才好，瞅著兩個娃把鞋穿好，搓著手語無倫次，連說太好啦，太好啦！

紅芬撫摸著兩個娃娃的頭又說，小馬校長說得對，踢足球，一定不能忽視學(xué)習(xí)，會思考的隊員才能踢好足球。咋樣才會思考呢？只有文化知識，才是思考的源泉和強大動力，越有知識，才能越會思考、越會用腦子踢球！你們說對不對呢？

羅勇和白小墩眼睛撲棱撲棱地說，對！

紅芬突然說，哎呀，好久沒和你們一起唱歌了，我們唱支歌吧。

噢，噢！羅勇和白小墩興奮地叫起來。兩個學(xué)生和兩個老師一起手拉著手，在房里旋轉(zhuǎn)起來，歡唱起來：小鳥在前面帶路，風(fēng)啊吹著我們，我們像春天一樣，來到花園里，來到草地上……

十三

放學(xué)了，群山環(huán)抱的連川小學(xué)的黃土足球場上，足球訓(xùn)練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穿著五顏六色球衣的娃娃們個個生龍活虎，斗志昂揚。男娃們踢完了，女娃們踢；女娃們踢完了，男娃們再踢。有時男女尕娃混搭在一起踢，反正就是個練、練、練。

可不，還有一個多月就要放暑假了，小馬校長和全體足球小隊員一樣，心里既緊張又興奮。因為暑假期間全縣小學(xué)要舉辦小足球夏令營活動，屆時還要進行全縣小學(xué)生足球比賽。

小馬校長威嚴地站在球場中線邊上，不斷吆喊、指揮著尕隊員們有層次地進攻、防守，有理有節(jié)，保持隊形不亂。

今天進行的是戰(zhàn)術(shù)訓(xùn)練。二過一，二打二，三打二，娃娃們已經(jīng)演練得有眉有眼了，但是還不熟練，還不活泛。小馬校長便不斷糾錯、指正，讓一遍遍練，又不斷鼓勵：多會兒練熟啦，多會兒就有了底氣，胸有成竹！小馬校長特別重視戰(zhàn)術(shù)、套路訓(xùn)練，這是踢足球最要命的東西。每次訓(xùn)練前隊列思想教育，小馬校長都要給大家講：我為啥特別看重這戰(zhàn)術(shù)配合呢？第一，它不僅可以培養(yǎng)團隊精神、集體主義，還可以保持心理穩(wěn)定、不慌亂；第二呢，可以在激烈比賽、對抗中熟練運用各種腳法，讓動作更合理、協(xié)調(diào)；第三，你掌握的戰(zhàn)術(shù)配合、套路越多，就能夠在比賽中左右逢源，創(chuàng)造機會，給對手一劍封喉！所以呢，戰(zhàn)術(shù)配合是踢足球的法寶，球隊的王牌！一定要反復(fù)演練，熟中生巧！踢足球跑來跑去的，練了個啥呢？看似復(fù)雜，其實簡單，不就是練了個戰(zhàn)術(shù)配合嘛！

紅芬老師脖子上也極其莊重地掛了個亮晶晶的哨子，協(xié)助小馬校長，挺像回事兒地組織娃們練基本功。她移到小馬校長身旁，有點調(diào)皮又有點狡黠地說，你讓我不管多累多忙，都要每天抽時間站在球場邊上，我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啦。

小馬校長故意問，你明白啥啦？

紅芬說，我明白足球了，經(jīng)過你的調(diào)教，我現(xiàn)在連啥叫越位、啥叫收縮防守、啥叫切入進攻都弄明白啦！

小馬校長哈哈笑了，說，如果你細心觀察，仔細琢磨，反復(fù)思索，就會明白更多，從隊員的精神、思想，到戰(zhàn)術(shù)、套路、打法，一直到隊員的腳法，都會有不斷的收獲呢！

紅芬意味深長地說，是的，我會的，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踢足球竟這么有魅力，這么快樂！我最喜歡看尕娃們攆足球的樣兒，小鼻子、小眼睛、小臉蛋，還一副認真拼命的樣子，實在太可愛啦！而且更讓我感動的是，我看到了一群苦中快樂、苦中進取的娃娃們，我咋能不愿意為他們付出一切呢！

小馬校長說，就是嘛，原先你還不喜歡足球呢，你瞅瞅這些山里娃們踢足球、喜愛足球的樣子，你就永遠也離不開他們、離不開這所小學(xué)、離不開這片土地了。

正說著，一隊員帶球猛撲，守方兩隊員急上去阻截，三人正攪合，門將竟棄門而出，奮勇蹦起抓球，卻撲空，反讓對方乘亂將球捅入空門。娃們的攻防讓小馬校長大為惱火。小馬校長大步流星過去，對尕門將發(fā)狠話，我給你說過多少遍啦，對方單刀，那你必須出擊，可對方和你方隊員糾纏混戰(zhàn)，辨別不出球的方向，你出擊，就容易把你閃下。你應(yīng)該急退往門線上站，拉長距離，再瞅準反應(yīng)。守門員責(zé)任重大，頂半支球隊哩，一次失誤，就導(dǎo)致全盤皆輸，你咋就記不住教訓(xùn)呢？那尕門將一臉尷尬。小馬校長說，光勇敢不行，要多想想！尕門將使勁點頭。小馬校長自語般說，嗨，這個錯誤連大人都犯、國腳都犯，何況尕娃哩！唉，頭腦還是簡單，還是缺乏文化素養(yǎng)哩！

小馬校長又返回中線，扭頭瞅瞅紅芬，見她正在場邊空地組織尕女娃們練過人和傳接球，就欣然走去說，對，練，傳接球是第一基本功哩！他定定地瞅著紅芬說，你覺得娃娃們的毛病在哪搭？紅芬想了想說，還是莽撞，缺乏智慧，短時間解決不了的，還得從思想教育、素質(zhì)培養(yǎng)上下功夫，急功近利不行。你看，燕燕和豆豆學(xué)習(xí)好，人就聰明，踢球的感覺、悟性太好啦！小馬校長就又問，羅勇和尕娃們的功課補得咋樣啦？ 紅芬說，進步多啦，正在抓緊給他們補呢。

十四

真是的，紅芬的加盟使得連川小學(xué)的師資力量加強了不少。紅芬不僅教學(xué)細膩、認真，更難能可貴的是，她把教學(xué)和踢足球結(jié)合起來，不斷向娃娃們灌輸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對于踢好足球的重要性，使得娃娃們的學(xué)習(xí)熱情如春天的草兒噌噌猛長，小馬校長心里滋潤得不行。

為了輔導(dǎo)學(xué)習(xí)差的隊員，紅芬不僅每日課后或晚夕都要給娃們補習(xí)，還利用休息日輪流到學(xué)生家里去補課，還謂之曰家訪。羅勇家遠，紅芬就早上去下午回。但是這個禮拜六，紅芬到傍晚都沒回來。不僅沒回，而且一晚夕都沒蹤影。小馬校長想，可能是在羅勇家補課晚了住下了吧，可是到第二日近中午仍未見紅芬的影兒，小馬校長心里就有點慌。魏老師說，是不是路上有了麻搭？齊老師也說，前陣子下過暴雨，是不是……幾句話提醒了小馬校長，不行，得去看看！

白小墩家路過，順便也瞅瞅。

白小墩家境比羅勇家好不了多少，都是貧苦人家么。小墩爸見了小馬校長，高興得了不得，搓著手說，馬校長，你讓娃們邊學(xué)習(xí)邊踢球，真是太好啦！我們小墩現(xiàn)在腦子比先前更靈泛了，虛胖子現(xiàn)在也變得瓷登登的，常感冒的毛病也沒有了。小馬校長就半開玩笑說，小墩身體練結(jié)實了，才能駕飛機、開坦克哩！小墩爸不好意思地連聲說，那是那是，不過，我瞅著踢足球也蠻攢勁哩，就不曉得有沒有前途，能有出路么？小墩媽白一眼小墩爸，急著插話說，你光知道前途、前途，啥弄好了都有前途、都有出路哩！你瞅電視里外國那些黑乎乎的娃，都掙老鼻子錢啦，娶一堆媳婦都夠咧！說得小馬校長也哈哈笑起來。小墩媽要去做飯，小馬校長忙扯住說，我是來尋紅芬老師的，她給羅勇補課一夜都沒回校了。小墩媽說，我前兩天聽人說北山有野獸哩！小墩爸說，你不要胡說，我們趕緊找去！小墩也急說，我也去哩！

三人就立馬一搭去羅勇家。一瞅，果然不在。羅勇說，紅芬老師昨兒個給我補課遲了，傍晚才回去。小馬校長叫聲，不好！紅芬果真出了麻纏，咋辦呢？羅勇爸說，我們大家一塊兒沿途去找！小馬校長急忙手一擋攔阻，哎，羅叔你的腿還沒好利索，你歇著吧。羅勇爸說，不礙事，差不多好啦，正等工地開工哩！走，沒麻搭！不僅不聽勸，反而背上一捆麻繩，挾上一副雙拐就走。羅勇媽正急著用布袋抓雞蛋，說，你帶麻繩、雙拐干啥？羅勇爸說，你不懂！羅勇媽說，我不懂？小勇，把雞蛋拿上，紅芬老師肯定餓壞了，見著紅芬老師，給你們老師吃。小馬校長猜想，這幾個雞蛋不是給羅勇爸補身體的，就是給羅勇踢足球加力量的。忙說，不拿，不拿！但羅勇早溜到前面了，喊，馬校長，走呵走呵！

天已經(jīng)麻下來了。一行人就急匆匆沿著梁峁、溝壑順小路走，邊走邊朝四野喊，紅芬老師，紅芬老師！群山都幫腔呼應(yīng)，卻不見紅芬的影兒。羅勇和白小墩兩個娃早已是淚水恓惶，邊找邊叫，紅芬老師，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呀！

喊著，走著。羅勇爸自責(zé)說，這路，白天瞅和晚上瞅不一樣，紅芬老師昨兒個走晚了，一定是天黑迷路了。唉，怪我！昨晚紅芬老師硬不讓送，我咋沒堅持送一下哩！小墩爸擔(dān)心說，哎呀，前幾天下過狂雨，有的溝洞讓水沖得深不見底呀！小馬校長心里不由得毛毛的。

就分開在路兩邊的溝岔里詳細尋找，不放過每個可疑洞豁。驀地，白小墩突然從一個豁口聽到似乎有細小的聲音，就急忙喊羅勇過來。小墩重，羅勇輕，小墩就趴展，雙手死力拽住羅勇的雙腳，讓羅勇爬蹭著往下探，羅勇就沖洞里憋足勁喊。少時，果然聽到微弱的回音。呵呀，就是，就是紅芬老師！小馬校長和羅勇爸、小墩爸也都聞聲急忙趕過來。瞅著豁洞，深不可測。咋辦呢？大家一時愣了。羅勇自告奮勇，爸，我下！羅勇爸想想，就把麻繩幾把解下來，要把羅勇吊下去。小馬校長忙說讓我下吧。羅勇爸說，你太重，還是讓羅勇下！就把麻繩熟練地往羅勇腰上系，問，尋著紅芬老師，你會綁么？小羅勇認真地說，我不是跟你綁過豬、捆過羊么？羅勇爸認真地瞅著羅勇說，行，那你就下！把你們老師綁好，綁安全。我們先拉紅芬老師，再拉你。

小羅勇真麻利，嗦嚕嚕一陣子就溜到洞底?；璋抵?，瞅著紅芬老師正斜斜地坐靠著洞壁，軟粑粑的，就急問，紅芬老師你受傷了？紅芬弱弱地說，沒有，就是……渾身沒勁兒。頓了頓，又說，小勇，你真是個勇敢的孩子，小馬校長來了么？他們都來了么？我知道你們會來救我的。羅勇急急說，都來了，都盼著你哩！我把你綁好，讓他們拉！紅芬說，那你呢？羅勇就低頭飛快地解自己身上的繩子，又把麻繩仔細地系在紅芬老師身上，說，你先上，我好辦！往上一喊，一會兒紅芬老師就被拽上去了。繩子又下來，羅勇把自己隨意一綁，抓住麻繩，噌噌噌也上去了。

羅勇一上去，把麻繩解了撇在地上。他爸和小墩爸立馬就用麻繩把雙拐扎起來，竟扎成一副擔(dān)架，說，紅芬老師，我們抬你走！小馬校長說，羅叔，白叔，你們真厲害，你們都是能人哩！羅勇爸說，我們在工地上啥活沒干過？架子工，鋼筋工，扎這擔(dān)架，小菜一碟！小馬校長就對倚靠著自己的紅芬說，行不行？我們抬著你回學(xué)校。紅芬一聽，急忙掙扎著坐起來，說，不行，不行，我能走！羅勇爸說，紅芬老師，你肯定餓了，吃上些就有力氣走了。小勇，趕緊把雞蛋給你們老師剝了！羅勇和小墩一聽，跳了起來，急急剝雞蛋，把兩顆白生生的雞蛋送到紅芬面前。紅芬說，我不餓，看見你們我就有力氣了，休息一會兒就好啦。羅勇和小墩明天一早還要訓(xùn)練，你們吃，多增加點營養(yǎng)，才能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踢足球呢。小馬校長也說，紅芬，吃吧，吃了咱們慢慢走。紅芬說，那咱們一塊吃，你們不吃，我也不吃。小馬校長就對羅勇、小墩說，那你們也吃吧。羅勇和小墩就低著頭吃雞蛋，眼里閃著淚花。紅芬笑著說，好孩子，這就對啦！羅勇、白小墩抬起頭說，紅芬老師，我們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踢足球哩！

分頭上路。

小馬校長攙著紅芬慢慢走，走幾步又停下，兩人一齊回頭瞅。見羅勇爸扛著“擔(dān)架”，和小墩爸，還有小勇、小墩，正緩緩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紅芬動情地說，多虧了他們呀！小馬校長也說，就是，他們是我們的依靠呀，我們可不能辜負他們哪！

走著，小馬校長問紅芬，掉到洞里害怕不害怕？

紅芬說，害怕。

小馬校長說，那你就再不要去補課了。

紅芬執(zhí)拗地說，我偏要去哩！

小馬校長無奈地說，好吧。

突然，紅芬皺著眉彎下腰。小馬校長驚問，咋啦？紅芬卻又立起身子，故意撒嬌、半真半假地說，渾身又疼又軟，走不動了，我讓你背我哩！小馬校長笑著說，你咋不早說？好好，我背你，我背你！紅芬就調(diào)皮地一笑，爬到小馬校長背上。小馬校長故意艱難地左擺右晃，一步一喘地說，哎呀，這才是志同道合的戰(zhàn)友哩！紅芬笑得肚子疼，捶著小馬校長的背說，我難受成那樣，你還開玩笑，小心腳底下！小馬校長卻抬起頭瞅天上，說，你看滿天的星星都在為我們打起了小燈籠呢。紅芬也望著天空說，是啊，那滿天的星星都是望著我們渴望實現(xiàn)足球夢想的山里娃娃們的眼睛哩！小馬校長不由地說，哎呀呀，幸福就是這樣開始的……紅芬故意問，真的么？小馬校長眼里閃著淚花，喃喃地說，真的。紅芬的眼淚更是直淌，阻攔不住，也輕輕地說，真的。

正走著，紅芬突然說，不背啦不背啦，你放我下來。小馬校長奇怪地問，咋啦？紅芬手一指說，你看！

可不，遠遠的，一小片火光，星星點點，正緩緩向他們移來。小馬校長定定瞅一下，高興地說，那是魏老師和齊老師，還有教導(dǎo)處胡主任，領(lǐng)著住校的娃娃們接咱們來啦！

十五

這真是一個快樂、火熱的北山之夏。連川小學(xué)的足球娃娃們經(jīng)過老師們、尤其是紅芬老師的悉心教學(xué)和認真補習(xí)之后，學(xué)習(xí)如雨后春筍——節(jié)節(jié)兒高，期末考試，全體尕隊員經(jīng)過考場的嚴格檢驗，成績幾乎全部優(yōu)秀?，F(xiàn)在，他們又在另一個戰(zhàn)場——足球場刻苦訓(xùn)練，磨礪球技，演習(xí)套路，準備迎接另一個大考——全縣第一屆小學(xué)生足球錦標賽。

小馬校長脖子上吊著哨子，汗流浹背地指揮尕隊員們演練攻防、傳切配合，紅芬經(jīng)過小馬校長的“小灶”培養(yǎng)、耐心傳授足球理論和經(jīng)驗，也能組織安排小隊員們分組訓(xùn)練技術(shù)戰(zhàn)了。和小馬校長一樣，胸前也掛個亮锃锃的哨子，有模有樣的，神氣得很。

就在娃娃們練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喜鵲也落在樹枝上喳喳地叫。這天，學(xué)校門口突然馳來三輛小汽車和一輛面包車，從車上下來的竟是張記者和十幾個風(fēng)度異樣的人來，他們給連川小學(xué)的窮娃娃們帶來了嶄新漂亮的足球比賽服、新足球鞋和二十個嶄新的小足球。哇！球場上頓時沸騰了，小足球隊員們，男男女女，大娃娃、尕娃娃全都跳躍起來，歡呼起來。原來，張記者牽線搭橋拉來了贊助，大家迫不及待地換上了新球衣、新球鞋，踢著新足球，就像追逐著無數(shù)個小花貓小花狗兒，盡情嬉戲，跑得可歡勢了。

小馬校長、紅芬老師握著城里恩人們的手，城里“人物”撫摸著男娃女娃的小腦袋，語重心長地說，咱們足球落后呀！你們好好地踢、好好地練，希望就在你們這些娃娃們身上呵！娃娃們都爭先恐后地扎著尕拳頭說，那當(dāng)然啦，那當(dāng)然啦！

連川小學(xué)男女娃娃足球隊參加比賽的消息，像山風(fēng)呼啦啦傳遍北山的塬塬嶺嶺、村村寨寨，各家各戶都像迎接盛大喜事一樣準備著，這家烙油餅，那家煮雞蛋。羅勇爺爺放羊時，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小黑公羊，說道著，你不是小勇的忠實球迷么？這兩天我們就為小勇加油去呀！小黑公羊就聽懂似地咩咩叫，似乎在快樂地答應(yīng)著。村民們自發(fā)動員起來，心勁兒也調(diào)動起來了。

西村的王老漢對東莊的李大爺說，晚夕到我家來，喝兩盅，我們■一會足球！瞿大嬸和魯家爸原先有疙瘩，互不理睬，現(xiàn)在碰了面也熱熱地說，咱們的娃一搭兒踢球比賽啦，日后有啥事兒需要幫忙的，盡管說盡管來！

看比賽那天，小勇爺爺、燕燕爺爺和穿戴一新的村民們一樣，也穿上新衣裳、戴著新帽子，搭乘著鄉(xiāng)鄰的小四輪，小勇爺腋下照舊摟一把青草，牽著小黑公羊前去觀看比賽，不時還和那些曾經(jīng)嘲諷過他的老漢婆姨們笑呵呵打招呼。路上大車小車三馬子四輪子你追我趕，村民們朝羅勇爺爺招手或探腦袋高嚷著，羅勇爺，你把羊也牽上加油助威去哩嘛？小勇爺就笑容燦爛逢人自豪地說，當(dāng)然嘍！我們小勇是球星，當(dāng)然要給我的孫子好好加油去哩！

賽場外，小馬校長又和率隊參加比賽的老同學(xué)王懷亮見面了。兩人照例互相擊掌，還是那句話：不打假球，不吹黑哨！然后哈哈大笑。

不曉得啥事觸動，王懷亮沉靜地說，現(xiàn)在社會各界對我們校園足球的援助捐贈越來越多了，這是好事，而我擔(dān)心的倒是另一個問題：環(huán)境變了，條件變了，娃娃們不要踢著踢著都踢成少爺、小姐嘍，踢成熊貓國寶嘍，到最后甚至干脆踢廢了，我說的是在思想上、精神上。小馬校長也表情凝重地點頭瞅著王懷亮說，我也有點擔(dān)心，也有同感呀，所以，老同學(xué)，我們應(yīng)該在這方面從小加強對娃娃們的思想教育才行哪。讓娃們不論走到哪搭、踢到哪搭，都不要忘本、不能忘本，要繼續(xù)發(fā)揚我們山區(qū)學(xué)校的艱苦奮斗勇于拼搏的光榮傳統(tǒng)，這樣才利于娃娃們健康成長哩！王懷亮也使勁點著頭說，老同學(xué)，你說得很對，說得很對呀！

激烈的比賽打響了。全縣參加比賽的小足球隊竟有二十四支，和世界杯決賽的各國足球隊一樣多。

賽制也是蠻專業(yè)的，先是分組比賽循環(huán)，然后小組前兩名進入四分之一決賽，然后再是半決賽、決賽。

整個榆中縣沸騰了，整個北山都沸騰了！那些世世代代拉犁種地的鄉(xiāng)民，上過梁、蓋過房的匠人，城市里打過工、下過苦的農(nóng)人，更有一輩子從沒走出過大山、從沒行過遠路的老漢們婆姨們，還有在鄉(xiāng)村蹲久了、盡胡跑亂竄、沒見過啥世面的留守少年和娃娃們，大多都沒見過足球，沒見過足球是咋踢的。他們從四面八方，絡(luò)繹不絕、興致勃勃地搭著三馬子四輪子，或坐著班車或騎著自行車，甚至還有拉著架子車載著老人、牽著小毛驢馱著尕媳婦的年輕漢子，趕了數(shù)里路甚至幾十里山路，全都跑來看足球比賽。

連川小學(xué)足球隊的尕娃們表現(xiàn)得既智慧又勇猛，在小馬校長的精心指揮下，一路過關(guān)斬將，小組賽突出重圍，小羅勇、秀才白小墩、大圣孫磊三人更是大顯身手，幾乎每場比賽都有斬獲。進入四分之一決賽之后，又神勇闖入半決賽。而女隊仍由小馬校長任教練，紅芬“輔佐”，在燕燕、豆豆的奮力搏殺下，已率先獲得亞軍。

半決賽的對手是實力強勁的禾坪小學(xué)，主力隊員大多參加過足球夏令營集訓(xùn)，甚至有去外國訓(xùn)練的經(jīng)歷。比賽一開始，羅勇小腿就遭對方猛“鑿”幾下，但羅勇卻表現(xiàn)出大將風(fēng)度，強壓疼痛，把氣兒凝聚在腳下，揮灑得更加輕松自如，誘得對方后衛(wèi)團團轉(zhuǎn)，用一個輕巧吊球首開紀錄。對方立即反擊，一記刁射，回敬一球。

接著雙方互有破門。羅勇和白小墩二過一，將球斜傳孫磊，孫磊又直塞空切到前方的白小墩。小墩回身護住球，像尊小金剛紋絲不動，氣得對方竟一腳踢到小墩屁股上，小墩咧嘴摸屁股，卻一個撞墻配合回傳孫磊，孫磊左右晃動，一串漂亮的假動作，趁對方目瞪口呆之時，一記勁射中的！

3比2，連川小學(xué)險勝，挺進決賽！

決賽更精彩！連川小學(xué)又和老對手縣小學(xué)狹路相逢！王懷亮笑著和小馬校長照例擊掌，咱們真刀實槍干！小馬校長也笑著說，當(dāng)然，當(dāng)然！

上半場，雙方打成2比2。中場休息，小馬校長冷靜布置新戰(zhàn)術(shù)，采取長短結(jié)合，羅勇牢牢站穩(wěn)中場，伺機一招破門。那邊王懷亮也在緊張地排兵布陣，小隊員雞啄米般頻頻點頭。

望著汗水濕透球衫的尕隊員們，小馬校長不由扯高嗓最后鼓動：技術(shù)上的事兒說多啦，這最后時刻不要求啥，只希望你們把山里孩子的那種倔勁兒、勇勁兒、巧勁兒使出來！大家有沒有信心？尕隊員和小馬校長拍掌，吼得震天響：有！

笛哨一響，雙方就展開激烈對攻。3比3，4比4，又一次次打成平局。比賽進入白熱化，鄉(xiāng)親們、家長們、老師們、娃娃們、好家們、看球賽看上癮的山民們的鼓掌聲歡嚷聲一浪高過一浪，連紅芬也緊張得緊緊抓住小馬校長的衣邊邊兒。

比賽所剩時間無幾。對方前鋒像只小老虎撲來，白小墩側(cè)面拍馬趕到，腳剛觸球，對方小前鋒卻收剎不住，將小墩撞了個小豬啃地。對方小將急忙扶起小墩，一片掌聲和喝彩。小墩卻對并未出擊站在球門線一個瀟灑側(cè)撲穩(wěn)穩(wěn)抱住球的門將叫著，就這么干，有我哩！羅勇朝小墩和尕門將豎起大拇指，好樣的！

關(guān)鍵時刻，白小墩后場處罰任意球，他瞅瞅站在場邊的小馬校長，小馬校長對他暗暗點頭示意。白小墩心領(lǐng)神會，眼睛斜瞅左前方，卻一腳長傳早已守候在右面邊線的孫磊，好個“大圣”，孫猴子似地銜枚疾下，對方阻截，他將球又傳給穩(wěn)居中場的小羅勇，羅勇將球在膝上一停，腳一推，對方呼一下?lián)鋪砣龁T小將，尕夜叉似的堵在羅勇面前。人們?nèi)潞?，小勇，進一個，進一個！苗苗和豆豆也在喊，小勇哥，進一個！小勇哥，進一個！連小勇爺身旁的小黑公羊也急不可耐地揚起前蹄，咩咩直叫，仿佛也喊著，咩咩咩，進一個！

小羅勇不慌不忙，先靈巧地閃過對方一名隊員，又假動作晃過又一名隊員，接著向右猛一推球，又甩過最后一名后衛(wèi)，在身體倒地的一剎那，將球狠狠打入對方球門左下方死角。全場剎時一片雀躍歡呼。5比4，連川小學(xué)終于獲得了冠軍！人們呼啦一下，像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進球場，將獲得冠軍的北山足球娃娃們和小馬校長、紅芬老師擁圍了起來，爭睹這些北山足球小將的風(fēng)采。

隆重的頒獎儀式開始了?？h委書記、縣長和教育局長親自為獲得前三名的各小學(xué)足球娃娃們頒發(fā)獎杯。燕燕和豆豆?jié)M眼幸福的淚水，捧起了亞軍獎杯；羅勇則高高舉起了冠軍獎杯，白小墩、孫磊和連川小學(xué)的男女小隊員們歡樂地跳躍著、歡叫著，把小馬校長和紅芬緊緊簇擁在當(dāng)中。小馬校長和紅芬熱淚盈眶，手緊緊握在一起。

就在此時，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撥開人群，徑直走過來，向小馬校長自我介紹。喲，他們原來是球探！他們宣布了更令人興奮的消息：羅勇、白小墩、孫磊三位小球星將得到資助赴英國訓(xùn)練，燕燕、豆豆等六名男女小隊員被選送到廣州恒大足球?qū)W校深造。娃娃們頓時又歡呼雀躍起來。

縣委書記緊緊握著小馬校長的手，激動地說，感謝連川小學(xué)，感謝你們培養(yǎng)出優(yōu)秀的山區(qū)娃娃們的足球人才，讓他們能夠得到更好的發(fā)展！啥叫出路？這就是出路！感謝你們，給全縣貧困地區(qū)樹立了一個楷模！今后，我們不僅要發(fā)展帶有足球特色的足球村、足球鄉(xiāng)，還要把我縣打造成一個具有足球特色的足球縣哩！

縣長也激動地說，對，這些深山里的足球娃娃們現(xiàn)在雖然還是一群幼嫩的雛鷹，但假以時日，他們一定會成長為展翅飛翔的雄鷹的。那時候，你再瞅瞅，那是啥成色？一個足球娃，一支足球隊，說不下會改變一個家庭，會改變一個村，會改變一個鄉(xiāng)，甚至?xí)淖円粋€縣哩！

小馬校長把牽著小黑公羊的羅勇爺爺介紹給縣委書記，縣委書記立馬熱情地握著羅勇爺爺?shù)氖终f，您就是北山連川小學(xué)足球隊隊長羅勇的爺爺呀？感謝您老人家，感謝北山的父老鄉(xiāng)親對足球的理解和支持！

縣長瞅見小羅勇正蹲著歡喜地撫摸著小黑公羊，將他爺爺拿的青草親熱地喂給小黑公羊吃，便彎下腰驚奇而又親切地詢問，你原來是個放羊娃吧？不等回答，縣長說，哎呀，放羊娃成了球星，太神奇了，太了不起了，了不起?。?/p>

小馬校長突然想起啥似地瞅視了一下周圍，奇怪地問羅勇爺爺，哎？羅勇爸呢，我不是特意邀請羅勇爸和小墩爸都來看決賽來的嗎，咋都沒來呢？羅勇爺笑呵呵地說，小勇爸和小墩爸前兩天剛走嘍！他們的包工頭攬下工程了，馬上開工哩。

羅勇爺瞅小馬校長很遺憾的樣子，就又解釋說，不過，小勇爸臨走時讓我告訴小勇，好好踢，好好比賽，給咱連川、給咱北山爭光！給娃說，五千塊不是個事兒，擋不住我娃踢足球！小墩爸也說啦，小墩開不下飛機坦克，就跟著小馬校長好好踢足球，到外國去踢，爸也供得起哩！

羅勇和白小墩的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小馬校長撫著羅勇的肩，紅芬摸著小墩的頭，大家就不由得一齊朝遠方看，仿佛看到羅勇爸和小墩爸正背著沉重的行囊，風(fēng)塵仆仆地行走在路上，此刻正滿臉笑容地遠遠向他們回頭招手。羅勇和白小墩就不由得一齊興奮而又帶幾分凄然地使勁叫了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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