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潼

[1]

艾草從來沒有想過會喜歡上陳爾東。

暗戀的心情就如同某種植物，離它越遙遠，這株植物便繁茂得越快。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可能是某天下樓梯，看見對面樓的陳爾東在對著空氣深情地唱歌時；也可能是在學校的廣場上，看到他臉紅紅地和朋友大聲說笑的那一瞬間。

在告訴自己無數(shù)遍是錯覺之后，艾草決定中午去食堂二樓吃飯。小億用狐疑的眼神把她打量了一遍。

“你以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說二樓排隊太慢了，再也不要去二樓吃飯了嗎？”

“最近我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二樓的菜很好吃。阿姨會把菜和飯打在一起，于是鮮美的菜汁和柔軟的米飯融合在一起，凸顯了中華民族五千年美食文化……”

“閉嘴。”

但是小億還是和艾草去了二樓。

學校的夏天很漫長，蟬鳴盈滿教室，而食堂則充斥著汗珠與吵鬧。大家擁擠在一起，爭著站在有風扇的隊伍中，但是風扇只是象征性地轉(zhuǎn)著，倒是大家的吵嚷讓悶熱的食堂溫度又高了幾分。食堂飯菜散發(fā)的香味和燥熱融在一起，給夏天都打上了這樣的標簽，美味又苦惱。

小億轉(zhuǎn)過身跟艾草講著今天英語老師的穿著，毫不吝惜溢美之詞。艾草突然在隔壁隊伍中瞥見了一抹白，在人群中認真地搜索著，果然看到了陳爾東。他靜靜地站在那里，艾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一晃神，突然覺得人群都安靜了，只能看到陳爾東安靜的側(cè)影和食堂外面燦爛而肆意的陽光，好像和著所有青春的時光，打翻來，骨碌骨碌散開滿地的珠子，在光的照耀下五彩而不真實。這樣的一個陳爾東，其實在那時候就刻進了艾草心里的夏天，那個有著溫柔側(cè)臉的少年，能讓整個世界安靜的少年。

“艾草——”小億漫不經(jīng)心地喊了一句，把艾草拉回了現(xiàn)實。艾草連忙收起了自己的目光，裝作四處張望的樣子，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幸虧小億只是隨便叫她一聲，繼續(xù)喋喋不休她的八卦上的新突破和新發(fā)現(xiàn)。

[2]

晚自習下課，艾草拉著小億去教學樓的最高層說要看風景。陳爾東的教室在四樓。艾草總是在下課時，穿過在走廊上打鬧、談天的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他教室里看一眼，然后再裝作四處看風景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跟小億聊天。

其實艾草很少看到他，因為只能瞥一眼，所以往往來不及尋找，卻又不敢再看，怕別人覺得奇怪。艾草常常覺得自己好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還是喜歡拉著小億跑到這里，好像是完成一個任務，每天都無比期待的任務。偶爾也會正面遇到去打水的他，艾草想緊緊盯住，卻總是一眼都不敢與他對視，總是低著頭拉著小億匆匆走過，所以她一直沒發(fā)現(xiàn)小億和陳爾東每次都會打招呼，也沒發(fā)現(xiàn)小億對艾草充滿笑意的眼神。

陳爾東對于艾草來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在舞臺燈光下唱著民謠的他，朗誦時語氣堅定而有力的他，微笑著在人群中閃閃發(fā)亮的他，總是被學姐簇擁著的他。艾草覺得自己不是隨大流的人，她不愿意承認自己是陳爾東迷妹大軍中的一員，所以從來不表露她內(nèi)心的想法。艾草在年段里不缺粉絲，但卻不是耀眼的那一種。名如其人，栗色的長發(fā)和小巧的臉龐給大家一種艾草般的淡淡香味，卻有些過于清冷和沉默。

艾草偷偷拿到了陳爾東的QQ，卻一直沒有加，只是溜進他空間里，再刪除掉自己的訪客記錄。他不常發(fā)動態(tài)，卻經(jīng)常分享歌曲，程璧的、李志的，還有房東的貓，她總是把他分享的歌循環(huán)了一遍又一遍。

[3]

“我也想報生物競賽課?！卑輰π|說。

“好啊好啊，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啦！”小億挽著艾草的胳膊，在食堂門口生競獲獎名單前討論著。

艾草清清楚楚看到了名單上那個熟悉的名字，不小心就說出了這句話。

直到老師來班級通知報名競賽課的同學去上課時，艾草才突然想起前幾周的心血來潮。

我什么都不懂啊，怎么辦……艾草內(nèi)心是十分崩潰的，但是看到小億期待的眼神，便把不想去的那句話憋了回去。

走進競賽教室的那一刻，踉蹌了一下，差點想跑走。

陳爾東站在講臺上。

“各位新同學大家好，生競每周將會有三節(jié)課，其中有一節(jié)課老師會讓我們幾個上一屆競賽獲獎的學生來上課。”

艾草腦子里嗡嗡直響，一片混亂。生競教室通風很好，比教學樓涼快多了，外面有爬山虎蔥蔥蘢蘢，綠意蔓延到教室里?？墒前輩s熱得出了汗，熱得臉紅彤彤。

陳爾東聲音是真的很好聽，即使艾草不抬頭，兀自看著手里如同天書一般的生競書，也能從他清澈又溫柔的聲音里看見他的輪廓，仿佛在她的腦子里生了根，揮之不去。兩個小時過得好像有些快了，好像他才剛剛自我介紹完，下課鈴就響了。小億的書上滿滿都是筆記，轉(zhuǎn)過頭看到艾草蒙圈的樣子，“撲哧”一聲笑出來了。

“你不會沒預習吧？”

“嗯……昨天作業(yè)太多了?！?/p>

“昨天只有一頁的數(shù)學作業(yè)。”

“嗯……但是我還有復習……”艾草支支吾吾著。

“你是不是不想學競賽啊？沒關(guān)系，要是你不想學，我可以自己來，你不用陪我的。”小億向她眨眨眼睛。

“我特別有興趣！”

又是一句艾草剛說出口就后悔的話。

[4]

艾草永遠都想不通自己整個夏天居然都在與自己毫不感興趣的生物作戰(zhàn)。連班主任都很吃驚，畢竟雖然讀理科，但是艾草語文和英語好，其他則都是亂七八糟，去聽生物競賽，還學得那么認真，簡直不可思議。當然，因為和生物死磕，所以她的理化生竟然奇跡般地好了不少。

“哇艾草，你最近進步很大欸！”小億再次驚嘆道。

艾草笑了笑，轉(zhuǎn)身嘆了口氣。

這還真不是我想進步的，都是意外啊。

晚自習放學，艾草像往常一樣繞遠路，從遠的那個樓梯回宿舍，給小億的理由是欣賞夜景。陳爾東常常會一個人走在她們前面，偶爾和一些男生一起。學校的路燈在一旁守著，艾草和小億會大聲說笑，小億嗓門大，而艾草則是故意加大音量。艾草總是不自覺地看向前面的背影，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長得到了艾草腳下，給她一種錯覺，仿佛往前進一步就能與影子擁抱。而站到陰影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走在很遠很遠的前方，好像就這樣一直走著，艾草卻永遠都不會趕上。endprint

那條路人很少，偶爾有曖昧的男孩女孩一起走著，隔著圖書館是人很多的路，吵嚷的聲音不絕于耳。而天空中月光明亮，映著這條路，隔著那條路的熙熙攘攘，仿佛這個世界是獨屬于他的，而艾草在他的身后，小心地窺視著，攀上他世界的窗臺張望，卻忘記了自己臂力有限，而窗臺離地面太遠，不小心一松手，她就會摔傷。

直到他身旁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孩。

[5]

第一天的時候艾草還只是有些驚訝，加大了自己說話的聲音，也強忍住不開心的語氣與小億聊著日常。

但連續(xù)一周都見到這樣的情況時，艾草突然感覺，自己身體里所有的力氣都被掏空了一般，也沒力氣大聲談笑，沒力氣蹦蹦跳跳，只感覺疲憊不已，感覺這夜色在將她推開，從這條路推開。

女孩和他沒什么親密的舉動，最多只是下雨時共撐一把傘，開玩笑時她會嬌嗔地打他幾下。艾草卻感覺心里某一點被生生剝開，看到自己的明目張膽生長的喜歡和嫉妒。

但更多的，還是極其失落的距離感。

還有一個月他就要畢業(yè)了，而自己卻還只是每天偷偷看一眼。

而那個女孩和他好像有聊不完的話，在女孩面前，他不是她眼里那個極為安靜的少年，他變成了像在籃球場上時一般明朗、活潑的少年。

小億察覺到了艾草心情的低落，但卻什么都沒說，她明白，艾草太過于驕傲了，不愿意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敏感。艾草心事重重，小億便會裝作沒心沒肺，為艾草蹩腳的演技掩護。

艾草寫了一封信，寫完之后又覺得語氣太過矯情和卑微，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感覺自己像個沒腦子的戀愛少女，于是又通通撕掉。

糾結(jié)到最后，寫了一封極其隱晦、不知所云的匿名信，還有一盒艾草試著制作卻在失敗了十幾次后終于成功的手工糖。然后她再也沒有去二樓吃飯，抑或是繞遠路回宿舍。

艾草想，為什么是匿名呢？大概是因為，覺得他應該會覺得誰喜歡他根本不重要，因為總有那么多嘛，而我確實就是人群中被淹沒的那一個。大家的喜歡也許都帶著自己的私心和占有欲，雖然我也有，但是太不切實際了，還不如把這份喜歡打包成匿名的禮物，希望他更好，即使更好的他的旁邊并不是我。但是能看到他開心，看到他閃光的樣子，對我來說，便已經(jīng)足夠了。

[6]

這個夏天終究還是會到尾聲。

高考完，成為新高三生的艾草和小億便要補課。生物競賽自然早就被艾草不知道拋到哪里去了，高三大家都埋頭學習，什么都不管不顧。

補課開始幾天后，某天中午放學，艾草突然看到在教室后門站著的陳爾東。她一愣，馬上回過神來叫小億去吃飯。但是小億卻把她拉到外面在陳爾東面前站住，朝她意味深長地一瞥，迅速地跑開了。

“哎——”艾草頓時亂了方寸。

“嗨，艾草?！标悹枛|突然開始說話了。

“你……你認識我？”艾草腦子里閃過了無數(shù)種情況，想到自己之前的種種做法好像有些太過刻意，甚至還想到了是自己的糖有質(zhì)量問題給別人造成了巨大的傷害，于是他通過警方的指紋查驗找到了自己，準備追究刑事責任……

“其實我在你注意到我之前就認識你了。”一句話把艾草本就混亂的思緒擾得更加混亂。艾草放棄思考，低著頭默默聽著。

“那個時候新生匯演，你幫你們班的朗誦節(jié)目鋼琴伴奏，彈的是久石讓的《Summer》，燈光集中在中間的人身上，可是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注意你。

“小億和我其實是親戚，早就認識了。那時候我向她打聽你，還特意叮囑她別走漏什么風聲。

“你那天上樓去找人，看到你，我趴在走廊上忍不住就唱起了歌。然后你從樓梯上下來，好像看到我了，當時我羞得差點想藏起來，對空氣唱歌太丟人了吧，哈哈……

“你會下課的時候跑到我那一層的走廊，然后我就特意挑那個時間去打水，可是你好像很害羞欸，都一直默默走著。

“還有生物競賽，小億真的很夠義氣，真的把你拉來學了，哈哈哈……后來快高考的時候，大家壓力都很大，我后桌有個女生心情很糟，晚自習放學回宿舍的路上我就拉她跟我一起走，一直在開導她，但是好像被某人誤會了哦……

“信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寫的，你的書法可是貼在圖書館展覽的，太好認了吧，還匿名。”

艾草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辦了，想趕快逃開，又懷疑這一切都是夢。

“很有趣的一點是，你從頭到尾都沒發(fā)現(xiàn)我和小億認識?！标悹枛|繼續(xù)道。

小億這時候剛好走出來，于是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剩下艾草覺得自己臉燙得都能煎雞蛋了，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欺騙了……

艾草一路被小億拉著去食堂，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愣愣的模樣倒弄得陳爾東不太好意思了。

“她會不會傻了……”陳爾東問小億。

“你才傻了呢！”艾草瞪大眼睛看著陳爾東。

[7]

后來終于加了陳爾東的QQ。他開學要去上大學了，坐的是火車。

艾草放假回家，聽到他發(fā)的語音。

“我現(xiàn)在在火車上，過隧道呢，好像沒什么信號。我剛睡醒，這里剛剛下雨了，現(xiàn)在又停了，這個隧道好長，又好短，像我要等你的時間?！?/p>

陳爾東帶著睡意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艾草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幻想的一座房子、一堵墻倒塌，消散在火車哐當?shù)穆曇糁?。他把他的生活一字一句、瑣碎地講給她聽，她再也不用撐在窗臺上吃力地往里望，她看到他滿心的溫柔和暖意，看到一個永遠不會過期的夏天。

剛考完的生物成績還不錯，這算不算是為你變得更好呢？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要貪心一點，讓你變得更好，然后我也變得更好，陪在你身邊吧。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編輯/李鵬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