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輝
在中國的知識分子群體里,中國工程院院士、云南農業(yè)大學名譽校長朱有勇并非第一個參與扶貧的人,卻很可能是當下這批“扶貧大軍”中,第一個招收農民學員并親自授課的院士。
不少人聽后第一反應是詫異:院士還能比農民更懂得種地?或者說,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還要院士來教怎么種地嗎?
這位“農民院士”卻說:“做院士也好,做教授也好,歸根結底我就是一個農民,會種莊稼的農民?!?/p>
少講些道理給人聽,
多拿些成果給人看
瀾滄縣位于云南省西南部,這里夏天“隔天就下雨”,人均耕地近6畝,無論是熱量、水源、降雨,還是土地條件,都堪稱“優(yōu)越”,以至于朱有勇感慨“以這樣的自然資源,這里本不該窮!”
但另一個情況是,當?shù)夭簧俎r民長期靠天吃飯,只種了少量的玉米、水稻和甘蔗,冬天基本撂荒,全縣49.7萬人口中還有13.93萬人沒有脫貧。
朱有勇來了,而且?guī)е约旱难芯繄F隊一起來,手里還拎著兩樣東西——一樣是“能轉化到土地里”的科研成果,另一樣是文化和技能。
當朱有勇第一次把“冬季能種馬鈴薯”的消息,帶到瀾滄縣竹塘鄉(xiāng)蒿枝壩村時,村民都搖頭:“冬季種洋芋?不敢相信!”
朱有勇選擇用事實說話,他發(fā)起了100畝冬季馬鈴薯示范種植項目。按照他的規(guī)劃,冬季馬鈴薯在十一二月播種,翌年三四月收獲,有了這個時間差,瀾滄縣就可以成為全國最早上市的鮮薯產區(qū)之一,不愁沒銷路。
“這一仗”下來,可以用三個數(shù)字來總結:畝產達到3噸,地頭的收購價一公斤3元,平均每畝收入9000元。其直接結果是,十幾戶農民脫了貧。
“農民院士”的名聲,算是傳開了。
2017年冬天還沒到,已經(jīng)有村民排著隊,嚷著要加入示范種植項目。
過去一年多來,朱有勇先后14次到蒿枝壩村,大半時間是在村里度過的。在村里,朱有勇和農民“談天說地”,教授種植方法的村民活動室,如今已經(jīng)有了一個新名字——“科技小院”。
“我們的成果來源于農民,
也要回饋給農民”
當然,朱有勇并不是一個人做這些事,他把自己的科研團隊帶進了“扶貧大軍”。
四年前,當年輕的女博士魏薇跟著導師朱有勇奔波五六個小時,放下行李直奔田間地頭時,她有些困惑:“怎么剛開始博士生涯,就先整起了土地?”
朱有勇不僅懂農民,也懂身邊這些科研人員:“他們還年輕,如果來扶貧,只是講奉獻,對他們的科研工作和未來前景沒有幫助,誰有動力來呢?”
在瀾滄縣,有一種名為“三七”的中藥材品種。然而,種三七有個難題,即種完一茬后,十幾年都不能在這片土地上繼續(xù)種植三七,農業(yè)上稱這種現(xiàn)象為“連作障礙”。半個多世紀以來,科學家不停地探索解決“連作障礙”的方法,但收效甚微。如今,朱有勇帶著自己的科研團隊,攻克了三七育苗“連作障礙”的最后難關。
“解決了這些問題,于科研人員是巨大的科研產出,對農民也是巨大的經(jīng)濟收益,何樂而不為?”朱有勇說。
事實上,他自己的“成名之作”也來自土地。
有一次,朱有勇出差,途經(jīng)云南省石屏縣境內,路邊田野里的奇異現(xiàn)象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些稻田出現(xiàn)了“稻瘟病”,而另一些間栽了高矮不同兩種水稻的田里,患“稻瘟病”的現(xiàn)象則很輕微。
“這其中的門道,是否跟農民有意無意栽兩種不同水稻有關?”朱有勇開始了試驗,在試驗田分小區(qū),按照不同的間栽方式、間栽組合進行種植。這種看似古樸的種植方法,卻有著重大的科研價值。
2000年,朱有勇團隊的成果《利用生物多樣性控制稻瘟病研究》,以封面文章的形式在國際知名期刊《自然》雜志發(fā)表,這項成果被評為2000年中國高校十大科技進展之首。
朱有勇說:“我們的成果來源于農民,也要回饋給農民?!睘榱俗屴r民搞明白,他專門編了12字的順口溜:天拉長、地拉寬、站好隊、換好位。也就是說,要改變播種節(jié)令,打破傳統(tǒng)的農業(yè)結構;以前都是散種,現(xiàn)在排好隊,科學地排列行距和株距;今年這里種這樣,明年就種另外一種作物,利用植物間的相克相生減少病害,達到穩(wěn)產、優(yōu)產、高產目標。
“能幫農民兄弟解決問題,還能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就叫幸?!?/p>
在“中國工程院院士指導班”的招生現(xiàn)場,朱有勇總會向面試的農民提一個問題:會唱拉祜族的歌曲嗎?如果對方回答“不會”,朱有勇則建議他“回去學一學”。
這在朱有勇看來很重要,“我不是教書呆子,”他說,“我從小在農村長大,知道農民想要什么,大家一起搞生產,自然要快快樂樂地搞!”
當被問及怎么看“農民教授”這一稱號時,他說:“做教授還能跟農民結合起來,解決農業(yè)上的問題,還能跟我們農民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跟農民一起抽煙筒,我覺得這是挺幸福的事情?!?/p>
剛開始,村民對這位來自大學的院士敬而遠之,如今,見了他就親近地叫“朱院士”,說他是一個農田里的莊稼好手。
今年夏天,云南農業(yè)大學科技處處長楊生超跟著朱有勇來村里調研,他親眼見證了晚餐后村民拉著朱有勇,不愿他走的情景:三兩個村民拉著朱有勇的手,幾十個村民跟在后面,有的手里還端著酒,一起唱著當?shù)氐拿褡甯枨秾嵲谏岵坏谩贰澳懔粝履乔橄窕鹛寥紵€有好多酒沒喝,最怕就是要分開,要多難過有多難過……”
楊生超把這個情景拍了下來,視頻至今還存在他的手機里。有時,他會翻出來看看,提醒自己:“一位科學家,做到這個份上,也是值了!”
(摘自2017年9月12日《中國青年報》 圖:新華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