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生
借調(diào)或掛職人員忙得身心俱疲,難免懷念基層相對輕松得多的時光,然而,忙碌易打發(fā),閑暇最難熬。借調(diào)或掛職人員畢竟是少數(shù),雙休一到,家在北京的同事回家歡度周末和享受天倫之樂了,辦公室、宿舍都空蕩蕩的,我們的心也變得空蕩蕩的,空得仿佛要飄起來。
在北京龐大的流動人口中,有這樣一群人,他們以借調(diào)或掛職的身份,供職于國家部委、央企總部、中字頭行業(yè)協(xié)會或地方駐京機構(gòu),他們非正式工作人員,卻往往承擔著艱巨繁重的工作任務,是這些機構(gòu)正常運轉(zhuǎn)不可或缺的一個個齒輪。我就是借調(diào)、掛職大軍中的一個無名小卒。
過去近十年,我多次被本系統(tǒng)總部抽調(diào)幫助工作,經(jīng)歷的酸甜苦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2008、2009、2015、2016年,我先后四度進京,受命參加中國鈾礦冶創(chuàng)建50周年慶典籌備,“一號央企”中核集團科學發(fā)展觀學習教育活動、“三嚴三實”專題教育,中國硬巖鈾礦山調(diào)整改革工作。工作環(huán)境與工作內(nèi)容對我來說,似乎有點高大上,與國家發(fā)改委、財政部等部委為鄰,也曾與當時集團老總、一名中央委員為伴,給李克強總理寫過情況報告,向中組部遞交過經(jīng)驗材料,在國資委、國防科工局、國家能源局出出進進,陪同領(lǐng)導和記者采訪原核工業(yè)部副部長蘇華,在機密秘密文件中來回穿梭,進有身份識別,出有武警把門,一不小心,還迎面碰上來集團總部訪問的尼日爾總理。
表面光鮮的背后,是滿負荷超負荷的緊張、忙碌。中核集團總部由國家部委轉(zhuǎn)制而來,事務繁雜,工作要求高,壓力山大,正點下班的人少。一天之內(nèi)很多人經(jīng)常手頭同時有幾項工作在排隊等候處理,每項工作都馬虎不得,須以扎實工作和基礎(chǔ)數(shù)據(jù)作支撐,具備可操作性。別說外省來的“臨時工”,即便總部正兒八經(jīng)的處長,也成天窩在格子間里吭哧吭哧干活,離指點江山遠著呢。論出身,不少人非研即博,不是名校學霸,就是當年祖國一方土地高考狀元。我深知自己碗里有幾兩干飯,搬書、復印之類的粗活雜活搶著干,不計瑣碎,不吝力氣,更不敢以處長和原單位笑傲江湖的“筆桿子”自居,自覺加班加點,嚴管自我。起草活動方案盡可能周全,陪領(lǐng)導出去調(diào)研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征集回憶文章和照片,追求點面結(jié)合具有代表性;統(tǒng)計全系統(tǒng)發(fā)放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紀念章人員力求不漏一人不錯一個;撰寫領(lǐng)導講話和會議紀要嚴謹細致盡力站高看遠;制作紀念冊既節(jié)約成本還要經(jīng)得起歷史和實踐檢驗;編制硬巖鈾礦山調(diào)整改革宣傳材料,既要符合國家政策又要對接群眾胃口。成天忙得不亦樂乎,晚上和雙休也常常搭了進去,寫材料熬到凌晨三點不是一次兩次。我深深感到,央企總部絕對不是幸福指數(shù)偏高的舒適區(qū)。
借調(diào)和掛職期間,我住過招待所、公寓、半地下室。四五十歲的人了,還與別人擠住一間,我早已不大自然,也影響別人休息。結(jié)婚后我就沒與他人共處一室。平時出差,我寧愿自己掏點錢,也要有一個獨立空間。我還打呼嚕。妻子沒有我的呼嚕可能不習慣,別人不同啊。一同事深受其害,有過徹夜難眠的記錄,幽我一默說,江部長,一般打呼嚕的都是胖子,你這么瘦小,演個越南人都不用化妝,你有什么資格打大江東去氣勢磅礴的呼嚕呢?寄居集團公寓期間,我結(jié)識了中國工程院院士李冠興,他也住那兒,與我之別,無非他住單間,我兩人一間。他平易、幽默、豁達、樂觀,給我印象頗深。他說,中國最民主的兩個地方,一個是政治局常委會,一個是兩院(中科院、工程院),都是一人一票。最令人難忘的,還是住半地下室的日子。剛住進去心有不悅。想我衡陽兩處住房,一處144平米,一處100平米,住得多舒服啊!與半地下室比確有天壤之別!后來一想,我的鄰居就在國資委掛職,人家能住,我就住不得?于是心理平衡了。所謂半地下室,就是房子窗戶與室外地面齊平,窗戶以下部分隱于地下。半地下室所在的這幢建筑,大白天都昏暗得很,必須開燈。在房子中間,手機沒有信號,須湊近兩邊窗戶,手機才能正常使用。一天晚上,妻子為小孩一件急事,給我打了不下10個電話,恰好我躺在床上看書,無法接收。次日妻子打來電話,問我“浪”到哪兒去了,電話打了無數(shù)個也不接。妻子算不得河東獅吼的孫二娘,她用一個“浪”字,已是很罕見很嚴厲的詞了,害我費了半天口舌解疑釋惑。自有手機以來,尤其是擔任企業(yè)中層干部以后,我一直是24小時全天候隨叫隨接,猛然失聯(lián),讓她深感意外。一天下午,北京暴雨,我下班往回走,剛近宿舍門口,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從地面通向地下的水泥階梯上,滿是濕漉漉的樹葉、泥漿和塑料袋。打開門一看,半地下室里水漫金山,電燒水壺電源線和插座底盤都泡在水中,飯桌腿衣柜腳沒入水中,面盆拖鞋等浮在水面上,一片狼藉。我脫掉皮鞋,光腳探入房內(nèi),費了好半天工夫,才設法將水全部導入廚房地漏。
借調(diào)或掛職人員忙得身心俱疲,難免懷念基層相對輕松得多的時光,然而,忙碌易打發(fā),閑暇最難熬。借調(diào)或掛職人員畢竟是少數(shù),雙休一到,家在北京的同事回家歡度周末和享受天倫之樂了,辦公室、宿舍都空蕩蕩的,我們的心也變得空蕩蕩的,空得仿佛要飄起來。莫非北漂一詞就這么來的?雖說北京乃千年古都,但能引我一游之地已然不多。南鑼鼓巷去了幾回,后海酒吧一條街溜過幾圈,現(xiàn)場體驗了習大大光顧的慶豐包子鋪并留下幾張照片,透過木門縫隙窺視了當時正在維修的李大釗紀念館。窩在宿舍太無趣,便邀約借調(diào)或掛職二三好友,忍痛割舍可刷卡消費不用付現(xiàn)的食堂飯菜,外出喝點小酒吃點小菜。瀟灑完便會滋生北京物貴、居大不易之嘆,畢竟兜里銀子有限,故而打牙祭只能偶一為之。2016年掛職北京期間,我利用雙休日光顧和平里早市,買些菜蔬肉類自己加工,既飽口福又省開銷。為釋放壓力,我有時在柳蔭公園、青年湖公園僻靜處嘗試踢正步,或者模仿朝鮮軍人的跳躍步。
我還用讀書來尋找慰藉。歷史上,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維歐陽修都漂過,當代人大導演張藝謀也漂過??鬃又苡瘟袊妮d,從55歲漂至68歲,不知其妻作何感想。我妻子對我頻繁借調(diào)或掛職多少心存不滿,曾下達“威脅”我的“最后通牒”:再把我一個人丟在沽源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我就回衡陽了。她是非黨員,我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來搪塞。
回家探親系借調(diào)或掛職人員所盼,亦為畏途。我們回家往往沒法提前買票,直至節(jié)假日來臨,方能敲定出發(fā)時間,此時火車票早已售完,只能寄望他人退票以便“撿漏”,著急忙慌下載360搶票器搶票。機票太貴,不是我等低級別借調(diào)或掛職人員所能承受?;丶抑荒芤辉俟?jié)制,次數(shù)一多,人受得了,錢受不了。2016年12月中旬的一個周六,北京籠罩在霧霾之中。凌晨五點,我在租住的房子二樓到一樓的階梯間,一腳踏空,左腳崴了,忍痛撿起散落地上的行李,趕往和平里北街地鐵站,到達北京站,剛好趕上7時12分開往張家口的列車。大概回家心切吧,我一路一瘸一拐,居然成功抵達我所在的沽源鈾業(yè)公司,事后我都佩服自己的毅力。三個月后,我那雖未動骨但傷了筋的左腳才完全康復。
在八荒爭湊萬國咸通的北京,我的借調(diào)和掛職生涯誠然微不足道,卻讓我終生難忘。
責任編輯 張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