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煙
年年春好時,手把杏花枝
■水生煙
1
植樹節(jié)那天,高二(7)班的同學(xué)們在教學(xué)樓南側(cè)種下了一片小樹林。班主任要求每人認(rèn)養(yǎng)一棵,照料樹苗澆水、施肥的日常,并寫好觀察日記。
樂小衣選了一棵銀杏樹,樹干有小孩子的手腕粗細(xì),分蘗不多,看起來挺拔、茁壯。樂小衣小心地把寫著自己名字的銘牌掛了上去,終于實現(xiàn)了想要栽一棵樹的愿望,聽雨水落下,看陽光灑滿枝葉,等著它慢慢長大。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再過去看時,卻見那棵樹的銘牌上換作了另一個女生的名字。她找遍了園林,才在一棵杏樹的枝丫上看到了自己的銘牌。樂小衣也喜歡杏花,只是覺得杏樹苗矮小,枝杈歪斜橫生,比不上銀杏樹挺拔、茁壯。她憤憤然地伸手去解銘牌,打算將它掛回去,卻不小心將手掌戳在一截斷枝上,她“呀”了一聲,舉起手掌查看,發(fā)現(xiàn)絲絲殷紅從手心沁了出來。
“沒事吧,樂小衣?”一個男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三月乍暖,春風(fēng)恣肆地裹挾著從大地深處滲出的涼意,倒是早晨這段光景最為安適,風(fēng)聲悄歇,朝陽初升,溫暖而明亮地照在墻體的玻璃上,又折射在少年身上,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耀眼的淺金色。
樂小衣瞇起眼睛說:“沒事?!眳s又忍不住悶氣抱怨,“班長,有人偷換了我認(rèn)養(yǎng)的銀杏樹!”男生笑起來,問:“你不喜歡這棵杏樹嗎?要不咱倆換換?”樂小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fā)現(xiàn)在自己那棵杏樹旁邊,有一株矮壯的桃樹,黑峻的枝杈上掛著的銘牌上寫著:蘇沐川。
樂小衣撇撇嘴說:“不換!”蘇沐川幫她把銘牌綁好,又拉了下她的書包帶子,說:“快走啦,該上自習(xí)了?!睒沸∫虏磺樵傅剞D(zhuǎn)過臉,還想要再嘟囔一句,卻在蘇沐川的一拽之下踉蹌了一步,一只腳絆在綁縛桃樹的木桿上,失重栽了出去。蘇沐川剛回過身,便看見樂小衣越來越近的一張臉和她瞪圓了的眼睛。蘇沐川個子高,樂小衣的臉剛好撲在他胸前,鼻梁硌在他校服的拉鎖上,印出一道鮮明的紅痕?!昂帽堪 !碧K沐川忍著笑說。樂小衣捂著鼻梁,紅著臉,跺了跺腳跑開了。
2
歷史課上,樂小衣悄悄從書桌里摸出小圓鏡,將它放在課本內(nèi)側(cè),垂頭看鏡子里鼻梁上的紅印,像是貓爪留下的抓痕。想起罪魁禍?zhǔn)?,她不自覺地向斜后方側(cè)頭,竟驀地接收到了一束目光,蘇沐川的眼睛里有掩飾不住的笑意。樂小衣手一抖,小圓鏡“啪”地倒在課桌上。老師望過來,見樂小衣紅著臉直將腦袋向課本后面藏,也未加指責(zé),只停頓了一下便繼續(xù)講課。
與樂小衣調(diào)換了認(rèn)養(yǎng)銘牌的女生李佳,就坐在蘇沐川前排。課間,樂小衣看見她回過頭,用一本書半遮著臉,在對蘇沐川說些什么。也許是蘇沐川感受到了樂小衣的目光,便向她的方向看過來,樂小衣忽然有種猜疑:李佳調(diào)換銘牌,是不是與蘇沐川有關(guān)?念及此,樂小衣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前座的女生恰好回頭,大驚小怪地叫嚷:“你鼻子怎么了?”樂小衣摸了摸鼻梁,垂下頭不肯回答,可那女生并不罷休,竟想伸手拿開樂小衣的手,一探究竟。樂小衣只覺有道目光從斜后方看過來,讓她不知所措,她推開前座女生的手,慌亂地說:“我出去一下?!?/p>
午后,春風(fēng)起勢恣肆,透過走廊的玻璃窗,樂小衣看見樓下高樹的枝杈搖晃、拍打,響亮有聲,她趴在窗臺上向小樹林的方向側(cè)頭,擔(dān)憂著昨日新栽下的小樹苗?;厣頃r,看見向她走過來的蘇沐川,便問他:“你說小樹苗會不會被刮倒?”
“不會的?!碧K沐川的語氣很篤定,卻又笑起來說,“它們不會被風(fēng)刮倒,卻可以讓你摔跤?!彼噶酥笜沸∫碌谋亲?,輕聲說:“對不起!”樂小衣很想問他關(guān)于銀杏樹的事,卻在他明亮的目光中吞吐了一下,輕聲回答:“沒關(guān)系?!?/p>
3
隔了兩天,樂小衣提了小桶去給杏樹澆水,卻見杏樹周圍的泥土泛著新鮮的水意,而蘇沐川認(rèn)養(yǎng)的桃樹根部,也有著差不多程度的濕意。
風(fēng)吹時,清脆的風(fēng)鈴聲使樂小衣抬起頭來。一串小小的紫色風(fēng)鈴掛在杏樹的枝杈上,正隨風(fēng)輕輕曳動,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樂小衣伸手摘下風(fēng)鈴,上面有一張卡片,印著水墨杏花,背面是手繪的卡通圖案,一個束著丸子頭的小女孩,有圓圓的臉頰,大眼睛漆黑、明亮,鼻梁上卻貼著一枚大大的創(chuàng)可貼,樂小衣忍不住笑了。
此后,樂小衣再沒為給杏樹澆水的事情操過心,而那位故作神秘的園丁,偽裝的伎倆實在是相當(dāng)拙劣。
體育課上慢跑,樂小衣作為運動白癡,足足落了蘇沐川一圈,蘇沐川從身后追上來時拍了拍她的肩頭,說:“小蝸牛加油!”樂小衣氣喘吁吁,對著他翻白眼。蘇沐川就要跑遠(yuǎn)時,樂小衣忍不住叫住了他,蘇沐川慢下腳步,與她平齊,問:“干嗎?”“是你一直在給我的小杏樹澆水嗎?”樂小衣問。她覺得現(xiàn)在大汗淋漓的樣子,丑是丑了點,但至少可以將此刻的臉紅歸咎于跑步。蘇沐川沒有回答,只是笑著說:“你知道嗎,杏花可是春天里最早開的花?!薄罢娴膯??”樂小衣的語氣里有了孩子似的欣喜和歡快?!爱?dāng)然是真的?!碧K沐川加大了步伐,說,“快點跟上!”
可是樂小衣徹底停下了腳步,雙手支住膝蓋大口喘氣。
4
春風(fēng)一過,杏樹的芽苞便一日日鼓脹起來,到四月中旬,花苞撐不住了似的裸露出絲絲粉紅,讓樂小衣欣喜不已。掛著蘇沐川銘牌的桃樹,因為植株還小的緣故,花苞不多,但依然艷麗灼灼。
下過雨的午后,杏樹開了第一朵花,而其他樹苗也都發(fā)出了嫩綠的新芽。大家都跑去園子里看自己認(rèn)養(yǎng)的樹木,李佳看見樂小衣的杏樹開花時,有些遺憾地對蘇沐川說:“早知道我就不跟樂小衣?lián)Q了,都怪你!”
樂小衣隱約聽見有人提到她的名字,便聞聲看去,只見蘇沐川笑著眨了眨眼睛。
那天放學(xué),因為要辦板報,樂小衣和蘇沐川一起待到最晚。結(jié)束工作后,他們一起走出教室,四月的風(fēng)裹挾了暖意,夾雜著雨后泥土與植物萌發(fā)特有的清香,天色已然暗了下去,路燈亮起。兩人并肩走著,許久沒有說話,不知誰家店鋪里的琴曲悠揚,飄出去老遠(yuǎn)??煲叩椒蛛x的路口時,樂小衣終于開口:“你為什么要換掉我和李佳的樹?”
“因為有一次你在作文里引用過一句詩,是‘林外鳴鳩春雨歇,屋頭初日杏花繁’。我覺得春天里杏花繁茂的樣子,你一定會喜歡?!碧K沐川的聲音很輕,輕得似乎一陣春風(fēng)便能將之帶走,“那你喜歡那些花嗎?”
“喜歡。”樂小衣說。
“那我以后和你一起看花,好嗎?”蘇沐川小心翼翼地問。
樂小衣忽然加快了腳步,反手按住書包在背后的跳蕩,像是要按住狂跳的心臟。等跑出了一段距離后才回過頭,大聲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