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遙

作者有話說：

一直都覺得女生之間的友情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感情，你開心也好，難過也罷，身邊總是會有那樣一個她會陪在身邊。

希望漫漫人生當(dāng)中，你的生命里可以一直有這樣一個重要的存在，比戀人還長久和歡喜的存在。

希望姜晚和盛夏在平行世界無論經(jīng)歷過什么仍舊會在一起。

希望這篇關(guān)于友情的小故事你會喜歡。

如果將來要是我們分開的話，就在滿月的晚上走出門，望向天空。這樣我們就會知道，此刻我們注視著同樣的東西，并且永遠(yuǎn)都不會分開。

我覺得世界上太美好的存在有：小橘貓、棉花糖、水彩顏料、驕陽、許愿池，以及一個叫盛夏的女孩。

她是歲月給我的一個盒子，貼在上面的心意卡上寫著這個盒子里面裝有快樂、感動，以及美好。

但當(dāng)我滿懷期待地把它打開后，我發(fā)現(xiàn)除了那些以外，里面其實還裝有眼淚和悲傷。

1.

今年京都的冬天是個暖冬，氣溫大概在二十多度左右。

十一月初的時候，京都的紅葉還沒完全紅透，得等到月底才是賞紅葉的最好時機(jī)。

知知一直念叨著想看紅葉，軟磨硬泡了我好多天，后來磨得我實在是心軟，便答應(yīng)了她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里，和她一起去清水寺賞紅葉。

知知是我店里的一個小員工。

我從早稻田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就去到了京都，在一個小巷子的盡頭處，開了一間居酒屋。

最開始的時候，店里的小廚和服務(wù)員都是我。后來生意漸漸步入正軌，我一個人不太能忙得過來，就盤算著開始對外招人了。

店里招聘的那天，有好些人都尋覓了地址過來應(yīng)聘，知知也是其中一個。

大概因為都是中國留學(xué)生的原因，所以覺得她很有親切感，最后我把她給留了下來。

后來相處時間長了，閑聊之際，我才知道她原來還和我一樣，念的都是早稻田大學(xué)，碰巧還是同一個專業(yè)，這讓我心底的好感越發(fā)強(qiáng)烈。后來她打算在京都租房子，我就讓她搬來和我一起住。

那天，我們是傍晚時分去的清水寺。

說實在的，來這里好幾年了，我從來沒有在紅葉季的時候去認(rèn)真地賞過一場紅葉。

托知知的福，當(dāng)我看到大片大片正在盛期的紅葉的時候，我才明白了“除卻京都不見紅葉”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是真的很美啊。

有些景色是只有自己親眼看過之后，才會知道那種美到底到了何種程度。

“怪不得來這里的人前仆后繼，都想一睹它的美麗?！蔽倚χ砼缘闹f。

“是呀?！敝澚艘浑p眼睛回應(yīng)我。

濃郁的夜色中，紅葉比二月花都還要紅，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就像一簇簇小火苗積攢在一起，似要順著蜿蜒的道路一路綿延地燃燒到天邊去。

我和知知在清水寺里轉(zhuǎn)悠了很久才離去，直到回到家，她都還在跟我喋喋不休地贊嘆著今晚景色的迷人。

快睡的時候，知知忽然拿了一個包裹站在我的房間門口：“晚晚姐，有個你的快遞，今天早上你不在家，我就幫你簽收了?！?/p>

我一邊示意她幫我把東西放在書桌上，一邊繼續(xù)鋪床單。

過了一會兒，等我忙完手里的活以后，抬起頭發(fā)現(xiàn)知知居然還沒走，正站在門口支著個小腦袋望向屋里，我不禁問了一句她為什么還不去睡。

她扭扭捏捏的：“我有點好奇，頭一次見到定制的快遞包裝，所以想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p>

“你啊?！蔽亦凉至怂痪洌澳蔷瓦M(jìn)來吧?！?/p>

在知知期盼的目光下，我一點一點拆開面前的快遞。當(dāng)我打開盒子的時候，我的手倏爾抖了一下。

里面是一封結(jié)婚請柬和一條裙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院子里有一個哥哥結(jié)婚，我和盛夏都被邀請去參加。

雖然那場婚禮感動得我們倆眼淚嘩嘩，但還是秉著實事求是的原則吐槽了新娘和伴娘的禮服有點俗氣。

回家的路上，我當(dāng)時就損她：“要是以后你結(jié)婚，我這個當(dāng)伴娘的禮服也這么不好看的話，你的婚禮就在麥當(dāng)勞里辦吧，到時候我們不見不散！”

盛夏是個愛美的姑娘。

她很大言不慚地對我說：“怎么可能？屆時我的婚紗裙和你的伴娘裙一定會是全世界最漂亮的！”

現(xiàn)在，我拿起盒子里那條仿佛綴了一整條星河，且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非常重工的裙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知知看了看請柬，問我：“婚禮在明年春天，你什么時候回去呢？”

“再看吧，也許不會回去?！蔽逸p輕拂了拂裙子上不小心弄出來的折痕，把它掛進(jìn)了衣柜里，卻在側(cè)頭跟知知說晚安的時候，不經(jīng)意瞥見了窗外又大又圓的月亮。

今天原來是十五啊。

我忽然想起曾經(jīng)盛夏跟我的一個約定。

她說，如果將來要是我們分開的話，就在滿月的晚上走出門，望向天空。這樣我們就會知道，此刻我們注視著同樣的東西，并且永遠(yuǎn)都不會分開。

此刻，我看著皎潔的月光像輕紗一樣盈盈墜下，似要把我推回那些年的歲月里。

2.

我前五歲的時候身體不太好，老是生病發(fā)燒，虛得很。

杏花巷里的老人說我是“根”還沒有在這塊土地上落下，才導(dǎo)致這么體弱多病。

家里人很是擔(dān)心我，不太愿意我出去玩，希望我能夠多待在家里養(yǎng)身體，所以我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度過的。

那個時候，我非常羨慕能在巷子里像風(fēng)一樣奔跑的同齡的孩子，當(dāng)他們的笑聲借著巷子里的穿堂風(fēng)傳過來的時候，我就會趴在墻頭上看他們玩游戲。

后來我身體漸漸好起來，媽媽對我放寬了門禁之后，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當(dāng)時整個杏花巷里陽盛陰衰，只有我一個女孩，所以我總覺得他們對我應(yīng)該會很憐香惜玉，會在一些事情上謙讓我。

但事實證明，我想多了，他們其實個個都是辣手摧花的好手。

也許是不懂吧。

在很多次去附近的果園偷應(yīng)季的水果，要翻高墻他們拉都不拉我一把的時候，我開始深信不疑。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xù)到我上初中那年。

那個時候，我才悲傷地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不是不懂憐香惜玉，只是憐的不是我這味香、我這塊玉而已。

巷子里搬來了新的人家，剛好就住我家隔壁，而且還和我家一樣，都是做地房產(chǎn)這一類的生意。

那戶人家姓盛，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單親媽媽，她的女兒叫盛夏。

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她們來我家拜訪的情景，提了很多好吃的東西，說是來認(rèn)識一下新鄰居，以后有什么事也好照應(yīng)一下，很是禮貌得體。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盛夏。

我聽著她跟我的父母問好，聲音像七月初剛熟的蘋果一樣，又脆又甜。

盛夏很漂亮，那種漂亮里是透著點異域風(fēng)情的。

因為她媽媽是維吾爾族的，她很好地繼承了她媽媽的良好基因，有著長睫毛、高鼻梁和一雙看上去清澈如湖水的大眼睛，笑起來還有很深的酒窩，讓人醉得要死。

盛夏的到來，剎那間俘獲了杏花巷里那群少年懵懂的心。

一個周末的傍晚，我從我媽媽的工作室學(xué)完小提琴回來，剛走到我家門口，就看見他們那群人正透過花墻的縫隙往盛夏家的院子里瞅。經(jīng)不住好奇，我也湊過去朝里面看了看。

只見黃昏的余暉溫柔地落在盛夏身上，她的背挺得直直的，穿著白色的紗裙和黑色上衣，正踮起腳跳著芭蕾，動作美得就像初春枝頭剛睡醒的海棠一樣，惹人垂愛。

“夏夏真是美，她就是我的女神??！”我忽然聽見嘎子在我耳邊說。

“那我呢？”我側(cè)過頭追問，也想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呃?！备伦铀伎剂艘粫海瑹o比認(rèn)真地說道，“你是我的大兄弟！”

“我不想當(dāng)你兄弟?！蔽移ばθ獠恍Φ馗尚陕曋?，忽然很想打他，“表面上稱兄道弟的，其實內(nèi)心都想當(dāng)對方的爸爸?！?/p>

還有一次，嘎子從他家玩具廠里拿了很多水槍出來，說是要在一起打水仗玩。

那天，他們把我前后夾擊，打得我毫無還手之力，全程被襲擊得很慘，劉海濕漉漉地貼在腦門上，衣服也全濕透了，看上去就像秋日里掛在枝頭上搖搖欲墜的破落樹葉一樣。

相比起我的衰樣，盛夏不僅衣服一點兒都沒有濕，而且頭發(fā)還整整齊齊地扎在腦后，隨著她奔跑的步伐，隨便一晃都透著自信的光芒。

風(fēng)吹過的時候，冷得我直打噴嚏。嘎子還嘻嘻哈哈地拍我的肩膀，說男子漢不怕濕身！

我瞪著一雙幽怨的眼睛，忽然覺得十分委屈。明明都是女生，為什么盛夏就這么受保護(hù)呢？

而且巷子里的人老是夸盛夏，還會拿我去和盛夏作比較。

每當(dāng)我聽見這樣的話，心里總是覺得非常難過，也非常別扭。

其實我是很討厭被比較的，因為只要人與人一比較，差距就出來了。

放假的時候，我坐在自家院子里練書法，不怎么和他們一起玩了。

但我總是會聽到巷子里傳來一陣又一陣盛夏和他們一起玩耍的嬉笑聲。那聲音就像小鼓槌敲打在心上一樣，擾亂了我先前頗為寧靜的心境，寫出來的字也漸漸亂了筆鋒。

站在我身后的爺爺忽然拍了拍我的頭，拿起放在硯臺上的另一支筆，在宣紙上行云流水地寫下一個“靜”字。

“爺爺，你是不是覺得盛夏比我好？你也很喜歡她？”我無厘頭地問了爺爺一句。

“你們兩個啊，都很好，那丫頭也著實討人喜歡?！睜敔敯盐依剿麘牙?，用他的胡碴在我臉上蹭了蹭，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也許等你再大一點，就不會去計較這些了。”

“那得到什么時候呢？”我把頭埋得低低的，說了一句只有我自己能聽見的話。

3.

我和盛夏一起考上了市里的重點高中的這個消息，一時成了巷子里新的談資。

長得漂亮又多才多藝的人到哪里都是很受歡迎的，所以盛夏一進(jìn)校就特別招男生喜歡，當(dāng)然也特別受女生非議。

全宇宙沒有一個學(xué)校的洗手間里是缺說壞話的人的。

有一次課間休息，我去上廁所，剛一進(jìn)門，就看見幾個女生站在洗手臺前，正圍在一起看著手機(jī)上的一張照片。

“你們看嘛，盛夏的雙眼皮一看就是割的，不然哪有這么深?！睘槭椎囊粋€女生在我正要越過她們的時候開口說了這么一句。

“我也覺得，她鼻子那么挺肯定也是整的！”有人附議。

現(xiàn)在的高中生是作業(yè)太少了嗎？還有時間說七說八的。

“背后說人壞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彪m然一直以來我和盛夏的關(guān)系都不算很好，平時也很少一起玩，但這一刻聽到那樣的話，我還是忍不住護(hù)短，“她雙眼皮是在娘胎里割的，所以你們要不要再回去割一割？”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那幾個女生抬起頭來看我，作勢朝我擁過來，大有一副想要以多欺少的架勢。

“她說什么你是真沒聽清楚，還是假沒聽清楚？”就在我被逼到墻角的時候，盛夏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那雙眉眼就連微怒也那樣好看，像染滿了山光和水色。

她撞開我面前的那些女生，牽著我的手徑直向門外走去。最后，她還站在門口，極為缺德地朝里面大喊了一句：“哼，不想看見我的美貌，就把你們的單眼皮給縫起來吧！省心又省事！”

那次的“洗手間事件”仿佛成了我和盛夏兩個人關(guān)系發(fā)生變化的一個分水嶺，盛夏開始約著我一起上下學(xué)，一起回家，一起逛街，一起去學(xué)校食堂吃飯。

我每天聽她在我耳邊花樣百出地叫我的名字，“姜小晚”“晚仔”“小生姜兒”，而我竟然也不會覺得不開心，甚至還有點小竊喜。

我曾以為，因為我自己的那些小別扭，我和盛夏是走不到一塊兒去的。

但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其實很喜歡這個女孩，也很想和她做朋友。雖然以前在杏花巷，她的風(fēng)采總會壓過我，是一個會讓我覺得自卑和羨慕的人。但即使這樣，我也還是會忍不住去靠近她。

我也曾以為，像盛夏這樣出色又自信的女孩，因為自身的優(yōu)秀，是不會輕易動心的。但在高三那年，她告訴我她喜歡上了同年級一個叫方淮的男生。

驕傲如她，知道他喜歡李克勤，便呼天搶地想盡各種辦法去討他開心。

那年的畢業(yè)晚會上有她的節(jié)目，大家都以為她是跳芭蕾，但她瞞住了所有人，把節(jié)目偷偷改成了唱《月半小夜曲》。并且在后來的有一天中午，她來教室找到我，想讓我?guī)退√崆侔樽唷?/p>

“晚晚?！彼H昵地叫了我一聲，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跟我撒嬌，問我好不好。

看著她臉上認(rèn)真的神情，那雙望著我的眼里似乎是一層一層的，最里面的那一層里，有一種期望的邀請以及討好的意思。

從那以后，我每天中午做完英語真題試卷后，就開始和她躲在練功房里悄悄排練。

我鮮少聽她唱歌，最多也就是在不經(jīng)意間聽她哼個什么小調(diào)之類的。但自從聽她唱了歌，并且她還是唱的粵語歌之后，我心里對她的羨慕又開始翻騰了起來。

那幾年，粵語歌像病毒一樣瘋狂地在高中流行起來，人人都愛聽，也都愛唱。但奈何粵語水平不好，也就只能蹩腳地跟著唱，跟念經(jīng)是一樣一樣的。

“你的粵語怎么這么好啊？”我抱著小提琴坐在地板上問她。

“沒搬來杏花巷之前，我爸還和我媽在一起。因為他事業(yè)發(fā)展的原因，我從小是在廣東那邊長大的，所以會講粵語啊。”盛夏仰頭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你要是喜歡粵語的話，我可以教你呀！”

“好啊?！蔽倚χc了點頭，然后從地上爬起來，眼睛里閃爍著的全是期待的光，“那再來一遍吧，我覺得元旦晚會那天你一定會驚艷全場的?！?/p>

果然不出我所料。

畢業(yè)晚會的那天晚上，當(dāng)我站在舞臺邊拉響《月半小夜曲》前奏的時候，原本嘈雜的大禮堂瞬間變得安靜。

我聽她唱到“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他似這月兒仍然不開口”，下面好多人開始應(yīng)景地叫著“方淮”的名字。

整首歌唱完，所有人為她送上了熱烈的掌聲和尖叫。她感謝地彎腰謝幕，卻在抬起頭的一剎那，大聲對著臺下喊：“方淮，你不上來抱抱我嗎？”

臺下又是一陣歡呼。

方淮信步走上來，輕輕地抱住了她，還為她送上了一束又大又好看，還沾滿露珠的白玫瑰。那是盛夏最喜歡的花。

我站在她身后，看著花上的露珠被聚光燈折射出來的光和她臉上的笑意，如流光一樣照進(jìn)我的眼里，我忽然想起以前和她在學(xué)校晨會上參加升旗儀式時的一段對話——

“你為什么會喜歡上方淮??？”

“校運動會，我不是三八紅旗手嘛，在操場訓(xùn)練的時候突然低血糖犯了。在旁邊國旗班訓(xùn)練的他很緊張地跑過來，剝了一顆巧克力放進(jìn)我嘴里。那一刻，夕陽下的他讓我覺得很是心動?！?/p>

“就這么狗血？”

“難道打動我們的不就是這些狗血的事情嗎？”

這一刻，我沒忍住，悄悄地哭了，為了她的熱烈勇敢，和我平凡無奇的青春。

閃閃發(fā)光如她，在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為喜歡的人做出討他歡心的事情的時候，我其實也有喜歡的人，但我卻沒有她那樣的勇氣。都快畢業(yè)了，我還是選擇把喜歡當(dāng)做秘密一般藏在心里。無論多么洶涌澎湃，也不敢告訴他。

4.

在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夏天，我和盛夏如愿以償收到了心儀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

她考上了北京舞蹈學(xué)院，繼續(xù)她的舞蹈夢想。

我考上了西南民族大學(xué)，選了一個小語種，學(xué)了日語專業(yè)。

七月流火，八月仲夏。院子里的綠植被曬得快要冒出油了，冗長的蟬歌和巷子里的楊樹葉子嘩啦啦交纏在一起。

我和盛夏不想出門的時候就一起窩在房間里，抱著冰西瓜和橘子水汽，一起看電影。

有一天午后，盛夏趴在涼席上，手指在iPad上劃來劃去，最后漫不經(jīng)心地問我：“我們今天要不看《花與愛麗絲》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關(guān)于友情主題的電影，里面有些鏡頭還把我給感動哭了。其間我還偷偷瞄了瞄盛夏，看她有沒有哭。

在青春歲月里，女孩與女孩之間的戰(zhàn)爭是沒有硝煙的，卻能燃很多年。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彼此才會羈絆一生不分離吧。

看完電影之后，我和盛夏四仰八叉地仰面躺著，趁著我閉眼休息的空當(dāng)，她忽然翻身爬起來，踢了一下我的小腿，表情極其認(rèn)真地問我：“晚晚，為什么我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成為很好的朋友呢？”

這個問題問得我有點蒙，讓我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我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是應(yīng)該埋在我的心底的，但如今盛夏問了我，我也想很真誠地告訴她。

“為什么呢？”

“因為那個時候，優(yōu)秀的盛夏實在是讓姜晚覺得太自卑了。

“因為你不僅會跳芭蕾舞，還長得那么漂亮，能夠輕而易舉就獲得所有人的喜歡和夸獎，好像天生就應(yīng)該站在云端上面，讓我覺得很是羨慕。而且那個時候嘎子他們總是愛圍著你轉(zhuǎn)，總說你是女神。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覺得你是立在我面前的標(biāo)桿。

“我還曾經(jīng)因為想要變得跟你一樣優(yōu)秀，偷偷去學(xué)了一段時間的芭蕾，差點沒把我給折騰死。老師壓我劈叉、下腰，我感覺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有一天下課的時候，我路過芭蕾舞教室，看見那群比我還要小很多的女孩的膝蓋上全是瘀青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每次看你在自家院子里練舞，看起來毫不費力，其實是付出了很多努力的，這樣越發(fā)讓我覺得自卑起來。

“那個時候的我，別扭又敏感，一邊渴望跟你成為好朋友，一邊又不想跟你一起去玩?！?/p>

……

當(dāng)我說完這些，我本以為盛夏會覺得有點意外或是有點感動，但她的反應(yīng)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就說你那個時候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原來是傷到韌帶了啊。哈哈哈——原來你曾經(jīng)還把我當(dāng)標(biāo)桿，這么說我就是你的偶像啦？那還快叫兩聲來聽聽?！?/p>

“你去死吧！盛夏！”我一把抓過身旁的枕頭，打在她身上，她卻嘻嘻哈哈地一把撲過來把我給抱住，在我耳邊輕聲說，“姜晚，我們，永遠(yuǎn)都做好朋友吧?！?

而我，輕輕地偏頭“嗯”了一聲，假裝沒看見她紅了眼眶。

盛夏曾經(jīng)對我說過一句話，如果我需要她的時候，她一定會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我身邊。

那個時候我覺得，年少時代的諾言其實都是有夸大的成分的，無論愛情還是友情。

但后來有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把話說得太滿了。

大一的那一年里，因為我的室友都是大四的學(xué)姐且是不同專業(yè)的，平時作息時間不太一樣，聊天也聊不到一塊去，所以在寢室的時候總是悶聲不響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我從圖書館看完書準(zhǔn)備回寢室，結(jié)果還沒進(jìn)門，在門外就聽見了她們在里面唱著生日快樂歌，很是熱鬧。

那一刻，我透過走廊的窗戶，看見夜空中又大又圓的月亮，忽然想到《荷塘月色》里的那句話——“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熱鬧是她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隔著一扇門，深深的孤獨感剎那間朝我襲來。我放在門把上的手緩緩耷拉下來，轉(zhuǎn)身朝著外面走出去，準(zhǔn)備去學(xué)校的人工湖邊上坐一坐，等她們慶完生了我再回去。

就在我盤算著多長時間合適的時候，我的手機(jī)突然響了，看到是盛夏打來的電話時，我原本低沉的心情得到很大的安慰。

“你們宿舍怎么走??？校道也七拐八拐的，我找不到路啊！你來這個主教門口接一下我?。　笔⑾脑陔娫捘穷^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磕銇砹?？”我沒反應(yīng)過來，愣了一會兒才掛斷電話，朝著盛夏的方向奔過去。

見到她的時候，我所有不好的心情通通都湮滅了。

因為她拿著一束花砸了我一臉，抱著我，跟我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她身后站著的，手里還提著一個生日蛋糕的方淮也對我說“生日快樂”。

在異鄉(xiāng)的我，此刻心里有著因為溫暖和感動想要吶喊的沖動。在我需要她時候，她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了我身邊，還為我?guī)砹梭@喜。

盛夏帶著方淮來找我的那幾天里，我給他們當(dāng)小導(dǎo)游，逛了成都的很多地方，還吃了很多小吃。送他們走的時候，我非常舍不得，因為我知道再見盛夏就得等到寒假了。

寒假的時候，盛夏不知為什么突然對釣魚這件事情起了很大的興趣。

每到陽光燦爛的下午，她就會拉著我一起去水庫釣魚。

有個夕陽無限好，天色近黃昏的傍晚，我們倆提著水桶走在回家的路上。

“要不要，我也幫算一卦？”她倏爾停下了腳步，拉下戴在頭頂?shù)奶栫R，學(xué)著水庫旁那些還未歸家的八字先生一樣，拉著我的手。她研究了半天之后，用一種很高深莫測的口吻對我說道，“嘖，我看小姐的手相很不錯嘛，這條線顯示著你家庭美滿，這條線顯示著命里事事如意，這條線……”

“小姐……”

一陣又一陣的叫喚聲像定音鼓一樣有條不紊地響在我耳邊，似乎是有人在叫我。我就這么從一場五年前的回憶中被拉扯回現(xiàn)在。

“嗯？”我疑惑地蹙了蹙眉頭。

“他問你要不要抽支簽，算一卦呢?！敝读顺段业囊路?，“這家寺廟聽說很靈的，要不就試試吧？”

我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然后轉(zhuǎn)過身就看見了遠(yuǎn)方天邊一大片瑰麗的火燒云，正如畫地倒映進(jìn)我眼里。當(dāng)柔和的余暉溫柔地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想起了盛夏曾裝成八字先生給我算卦時說的那些話。

倘若沒有那些事情的發(fā)生，我想盛夏還真是說中了。

但想象總是比現(xiàn)實來得要圓滿許多。

那年寒假剛結(jié)束，我回學(xué)校沒多久，就突然被我媽媽打電話召喚回家。

我在電話里問她有什么事，她死活都不肯說，等到我回家之后，才被她告知兩件足以讓我思緒凌亂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她跟我爸爸已經(jīng)離婚了，而且我的撫養(yǎng)權(quán)在她手里，近期我將跟她一起去日本生活，我也將去那邊讀書。

第二件事情，我爸爸和盛夏的媽媽在一起了。

那一刻，我感覺所有的感知坍塌到一片狼藉。

當(dāng)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我辦理好所有手續(xù)，整理好所有行李，跟我媽媽走的那天，我本來是沒想哭的。但媽媽卻突然停下腳步駐足在門口，深深地望了望那個我們生活了很多年的小院子，葡萄架下的秋千還在風(fēng)中輕輕晃動，親手種下的花在早春的時節(jié)里將開未開……

她在我面前蹲下來，把頭貼在我的腰上，很哀傷地對我說：“晚晚，媽媽以后只有你了啊?！?/p>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這么脆弱的樣子，我記憶里的她一直都是很自信、時時刻刻都是神采飛揚的樣子。她年少時就因為拉小提琴獲得業(yè)內(nèi)人士的肯定，長大后成為出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后來嫁給了我爸爸。雖然她有時候或許強(qiáng)勢，忙于自己的工作室，卻也把家里打理得非常好。

驟然間，我的眼淚像關(guān)不住的水龍頭一樣，不停地往外冒，心里的恨意滋生到茂盛。

5.

方淮到我店里來的那天，我正在廚房里忙著做手卷。

當(dāng)知知掀開簾布，懷里抱著餐盤說外間有個叫方淮的人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天他來，只給了我一樣?xùn)|西，和說了一句話。

東西是他和盛夏的結(jié)婚請柬。

說的那句話是——她很想你。

他走后，我一個人望著桌面上那封請柬發(fā)了很久的呆。

直到知知從里面出來，看了一眼桌上放的東西，對我說：“第一次見有人結(jié)婚送兩次結(jié)婚請柬的，應(yīng)該是很想你去吧？你會回去的吧？”

我沒有理知知，徑直走出店門想去外面透透氣。

現(xiàn)在剛到春天，路邊有些早櫻已經(jīng)開了，點點的粉色，藏匿在街景之中。

隔得不遠(yuǎn)處，我抬頭看見前面那棵樹下正站著兩個關(guān)系很好的女孩，她們一邊耳朵里插著一個耳機(jī)，安靜地聽著歌。一個人伸手摘下枝頭那開得最好的一朵花，遞給了旁邊那一個。

后來她們低頭走路離開，都會默契地先邁左腳，然后再邁右腳。

我看著她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頭，想起了盛夏。以前我們倆也是這樣的，有著相處已久的練出來的默契，有好東西一定會先分享給彼此，相互打鬧的時候也會微笑地看著對方……

晚上的時候，我坐在床上，把那條伴娘禮服拿出來又看了看，最后倒頭沉沉地睡過去。

這一覺我竟然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我睜開雙眼，意識還未從混沌的夢境中清醒，聽見窗外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打在屋檐上，有涼意從未合攏的窗戶里鉆進(jìn)來，拂到我的臉上。

當(dāng)我還想再閉眼睡一會兒的時候，接到了知知打來的電話。她在電話里跟我說：“以前有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去輔助他，如今有人三送請柬去你參加婚禮。晚晚姐，你快來店里吧，這次是盛夏來找你了。”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6.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盛夏了。

我看到她坐在我面前，隨意地蹺著腿，手里捧著一杯清茶正小口喝著。

恍惚之間，歲月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每次她在奶茶店里等我去找她，都是這樣的姿勢，然后下一秒她一定會說——“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她在看見我之后，果然說出了這句話。

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我忽然覺得很唏噓。

原來過了這么久，有些記憶還是會記得清清楚楚。

“我結(jié)婚你不回去？現(xiàn)在還這么沉得住氣？”她見我不說話，挑著眉看我。

我張張嘴，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她。

盛夏一定以為我不回去參加她婚禮的原因是我還恨著她。

但其實她不知道的是，我是因為愧疚。

任何事情都是有AB兩面的。

故事的A面，盛夏的媽媽是一個人人痛恨的第三者，是她讓我的家庭分崩離析。

故事的B面，盛夏的媽媽卻是一個為愛堅持的烈女。

在我媽媽和爸爸還沒結(jié)婚的時候，我爸爸因為我爺爺工作的關(guān)系在烏魯木齊生活了很多年。他是從小就認(rèn)識盛夏的媽媽的，他們是在一起長大的。

之后因為爺爺工作期滿，想要舉家遷回故土，但我爸爸堅持不肯回去，要留在這里，和盛夏的媽媽在一起。

年輕的毛頭小子，太過好高騖遠(yuǎn)，想要掙錢快，就去投資，但最后投資失敗，變得一無所有。

而那個時候，正是盛夏媽媽最輝煌的時刻。她年紀(jì)輕輕就進(jìn)入了東方紅舞蹈藝術(shù)團(tuán)，是里面的后起之秀，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舞蹈團(tuán)的臺柱子。

無數(shù)條件優(yōu)秀的單身男孩讓她選擇，她卻絲毫沒有動搖過，她選擇了我爸爸，約定陪他到底。

后來，因為我奶奶身體不好，病情時好時壞，我爸爸不得不回家去。

一年后，我奶奶去世，臨終前，她希望我爸爸留在家鄉(xiāng)，不要再回烏魯木齊，就找個當(dāng)?shù)氐墓媚铮煤谜疹櫊敔?，不要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就這樣，我爸爸和盛夏媽媽兩個人的愛情就不了了之。

我原本以為，我爸爸和媽媽離婚是因為他和盛夏的媽媽重逢了。

但后來，我在一次無意間去我媽的房間找我的護(hù)照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被她壓在盒子底下的離婚協(xié)議書以及一份書面協(xié)議。紙張起了褶皺，看上去已經(jīng)頗有些年月了。

當(dāng)我看清楚紙上的內(nèi)容和時間的時候，我愣了很久。

原來，早在我還在讀小學(xué)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協(xié)議離婚了，瞞住我只是想給我一個好的生活環(huán)境。即使他們都騙了我，但這都是善意的。

每個人都有追求愛的權(quán)利，他們也沒有以愛的名義去束縛和綁架其他人，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而是經(jīng)過等待，才終守到月明。

而我，在知道所有的細(xì)枝末節(jié)后，欠盛夏一句道歉，為我當(dāng)時的惡語中傷和決絕任性。

“對不起，盛夏?！?/p>

此刻，我看著盛夏那雙好看的眼睛，終于把那句話講給了她聽。

而她朝我點了點頭，省略了所有的往事，省略了所有的問候，拉著我的手告訴我：“沒關(guān)系，姜晚?！?/p>

一切自然得就像瀑布的水逆流而上；蒲公英種子從遠(yuǎn)處飄回，聚成傘的模樣；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回東方。

我們的友情也從來沒有變過。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