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鈞
我姐夫是無酒不歡,他好這一口。我姐最討厭他的也就是這一點。
我姐的婆婆是個拎不清的人。當初我姐生了個女兒,她只看了一眼,抱都沒抱幾下,扔下一個紅包,就走了。我姐要上班,想讓她帶孩子,她一會兒說家里走不開,一會兒說自己有哮喘,不想帶,最后只得把女兒扔給我媽。
等到老太婆自己女兒也生孩子時,她帶得不要太有力氣哦。
為此,我姐耿耿于懷。女人嘛,都是這樣的。那個時候,我姐夫還在部隊上,我姐我媽一起張羅我外甥女,可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姐夫有愧于我姐,所以,不喝酒時,脾氣挺好的,任我姐罵。
有一回,姐夫笑嘻嘻地對我姐說:要不,我們再生一個!
我姐說:再生一個?我自己不要好?你花天酒地,我吃苦受累?當心我把你兒子扔下去!
我姐馬上知道這是婆婆的主意,因為還欠她一個孫子。姐夫是個孝子,我姐總是揶揄他“二十四孝第一孝”。果然,去婆婆家吃飯時,婆婆說話了:
“二胎放開了,你們可以生了?!?/p>
以前,婆婆也曾說過好多次,甚至出餿主意,讓她躲到山里去生。
但我姐是個聰明人,不想跟婆婆正面沖突。她抬抬眼,說:“媽,你跟他去說。我老早就想生了,可是他一天到晚醉醺醺的,萬一生出個殘疾呢……”然后看了一眼姐夫,嘴角挑了挑,給姐夫打了個暗號。
從此,每當婆婆說話時,我姐就拿姐夫當擋箭牌。婆婆就說兒子,并且許諾,如果生了,他們二老愿意帶孫子,并且獎勵十萬。我姐心里嘀咕:那萬一又生個女兒呢?
這一日,又在婆婆家吃飯,公公拿出酒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習慣性地給兒子倒酒。婆婆罵道:你自己喝不夠,還給兒子倒酒,你想不想抱孫子了?!姐夫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不耐煩地說道:媽,你說個啥呀,生什么生呀!我姐看了一眼,不知他窩的哪門子火。但她心里樂:她不敢頂婆婆,自有男人幫她頂回去!
婆婆不高興了:你說的什么話,你媳婦都想生,幾次讓我勸你戒酒,你倒好,不但不想生,還埋怨爹娘!你知不知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看,張嬸李嬸,帶著孫子,那個樂啊……婆婆甚至哽咽了。我姐心里生出三分厭惡:難道我生個女兒就不是人?但她不響。姐夫又悶喝了一杯。婆婆對我姐說,你也不說說你男人。我姐說,你做媽的都管不了,老婆的話就更不會聽了。婆婆說,兒大不由娘啊,當初他哪敢頂我啊,做了官就了不起了,對媽也吆三喝四的……
姐夫終于忍不住了:媽,你說的啥呀,我媳婦根本就不想生!
“你不想生?”“誰說我不想生了?有本事把酒戒了!”我姐和婆婆幾乎同時推開飯碗,放下筷子。
這就尷尬了。“他是喝糊涂了。”我姐桌下踢了一腳姐夫。
回去的時候,我姐罵開了:“你吃了屎了,我不跟你媽吵架,你難受?……”
“我這不是想斷了我媽的念想嗎?”
“那你也不能把我推上去充炮灰呀。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到你媽那里去吃飯了,要吃自己去吃,別拿我們娘倆說事!”
“我不是心里難受,一時嘴快,沖口而出嗎?”
“你心里有什么好難受的!每天有酒喝,有肉吃,有狐朋狗友圍著你,你快樂賽神仙呢!”
姐夫悶聲不響。他是轉(zhuǎn)業(yè)干部,回到地方,連降三級,只混了個副局,與局長關(guān)系也比較微妙。上次大檢查,姐夫提前到食堂吃飯,被查到了,全縣通報。別的單位,領(lǐng)導都去說情了,獨有他們局長,聽之任之,看他出洋相。
“我還要去辦一件事呢?!苯惴蛟谑致房诎盐医惴畔铝?。
當晚,姐夫沒有回家吃飯,這是意料中的。人家是飯局推不掉,而他呢,即使沒飯局,也要創(chuàng)造機會。一會兒說是同事請客,一會兒說戰(zhàn)友來了。那人家來,你得請客,算是沒辦法;你自己到那邊去了,早去早回吧,非得讓每一個戰(zhàn)友都請他一回,然后喝醉了酒,送回來。我姐討厭死他了。他腆著臉皮,笑笑說:我不去吃他們,我不折本了嗎?
這一晚,直到半夜才回。我姐已經(jīng)快要入睡了,他倒好,還在興頭上,乒乒乓乓,弄得山響,還在大廳里嗚哩嗚喇,不停說話。我姐也不知他在說什么,似乎聽得“兄弟,你說呢”、“我們是兄弟,有話直說”什么的。你打電話就打電話吧,人家也有煲電話粥的;可是,他打電話,整棟樓都能聽見,仿佛領(lǐng)導扯著喇叭說話。我姐恨死了,沖出來,一把把他推進外面的衛(wèi)生間,關(guān)上了門——她才不想聽他那些爛事呢。
后來,我姐又隱約聽見他在衛(wèi)生間里嘔吐。每次都這樣,我姐已見怪不怪,隨他去。
他終于坐到了床上——沒有吐到床上,已是萬幸。他毫無睡意,要跟我姐說話。我姐因為白天的事,還生他的氣,故意不睬他。他說,我把局長罵了一頓,他娘的,真不是人。我姐一聽,轉(zhuǎn)過身來,問怎么回事,怕他酒后誤事。原來,他們接到舉報,有人無證賣爆竹,便去查扣。誰知那女店主不但不讓他們檢查,還破口大罵。他們報了警,可是警察來了,也沒搞定。本來,這是暴力抗法的事,誰知局長竟讓他們到當?shù)劓?zhèn)長那里去一趟,說明一下情況,因為那店主是鎮(zhèn)長的丈母娘——你說憋屈不憋屈?
姐夫說:我好歹也是個副局,你鎮(zhèn)長也不過是正局,而我們局長卻像老鼠見到了貓一樣。我們下午到鎮(zhèn)長那里去了一趟,他娘的,真是“強龍斗不過地頭蛇”!晚上,我們一起喝酒,越想越氣,就把局長罵了一通。
我姐就埋怨道:“干嗎呀,為單位的事,半夜三更,鬧得雞犬不寧。難怪了,中午對你娘發(fā)火,把我也給出賣了……”
姐夫道:“還不都是因為你,我喝點酒我娘就罵我——我也想生呢……”他打了一個嗝,酒臭熏天。
我姐沒想到他調(diào)轉(zhuǎn)了槍頭,就沒好聲氣地說:“生你個頭,也不看看你自己,照你家的德性,生個殘疾人出來,還不得把我休回家呢……”
我姐側(cè)身睡下,不想再睬他??墒牵惴驔]完沒了,把她扳過來,質(zhì)問道:是你不想生還是我不想生?我每天喝酒,還不是以酒解愁,反正你不想生,我還戒什么酒……
這可沒把我姐氣得噎死。我姐本想與他大吵一場,最后還是忍下了。因為我姐有經(jīng)驗了:我與他吵,不正中他下懷嗎?每次喝醉了酒,他都叨叨個沒完,正巴不得你找他說話呢。他酒助人膽,什么樣惡毒的話都說得出來,那還不得把自己氣死!
我姐裝睡,隨他罵。姐夫直鬧到后半夜,才睡下。頓時,鼾聲震天。
姐夫直到上午十點多才醒,還好,是雙休日。他想了半天,問我姐:昨天我是不是把局長給罵了?我姐不睬他。我昨天是不是對你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姐道:那是你酒后吐真言,我知道你是什么貨色了,我記在心上。
“我這不是喝醉了嗎?”
“你要生,你自己去生!”
整個上午,他先給局長打電話,賠不是;然后,跟在我姐后面,一臉討好,賠小心。
局長表示理解,可我姐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