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　周　江蘇省文化廳劇目工作室

■ 武丹丹　《劇本》雜志社

人物表

李 世 民——唐代君王，48歲。（老生）

茱萸——晉祠女道士，24歲。（旦）

金卯——晉陽司馬，22歲。（武生）

劉 王 氏——金卯之母。（老旦）

尉遲敬德——大將，62歲。（凈）

馬周——謀士，46歲。（小生）

長(zhǎng)孫無忌——重臣，50歲。（老生）

小 廟 ?！?7歲。（丑）

序 幕

【貞觀十九年，李世民征遼歸來。

【儀仗馬隊(duì)浩蕩而過。

眾 （高呼）天子回師，行人回避！

【李世民內(nèi)唱：

半世征伐愿未償，（上）

李世民（唱）遼東鎩羽返長(zhǎng)安。

山跋水涉朱輪遠(yuǎn)，

戈劍敲冰鐵衣寒。

嘆朕躬胸中猶懷鯤鵬志，

鏡底已照雙鬢斑。

遙迢身近臨渝道，

忽見那飛馬云旗雪浪翻！

【斥候奔上。

斥候甲報(bào)——洛邑都護(hù)恭候圣駕！

斥候乙 報(bào)——晉陽都督引師來迎！

馬 周陛下，此去長(zhǎng)安，有東、西兩路。東路取道洛邑，西路繞行晉陽。

長(zhǎng) 孫繞行晉陽，崎嶇坎坷，未若東行，一馬平川。

眾 恭請(qǐng)陛下，取道東行！

李世民這個(gè)……（風(fēng)起、葉落，拾之）卿等來看，此乃何物？

馬 周落葉一枚。

李世民什么葉兒？

長(zhǎng) 孫好似桐葉……

李世民正是桐葉?。ǔ烈?，陡然）傳旨，繞行晉陽，徐徐西還！

馬 周陛下龍?bào)w欠安，何故舍近求遠(yuǎn)？

李世民哈哈……卿憂道遠(yuǎn)，朕心卻近！（打馬而去）

眾 萬歲有旨，繞行晉陽，徐徐西還啊！

【燈漸暗。

第一場(chǎng)

【晉陽行宮。

【尉遲敬德立于階前，金卯側(cè)立。

尉 遲晉陽司馬安在？

金 卯卑職金卯聽命。

尉 遲陛下駕幸龍城，護(hù)衛(wèi)之責(zé)，不可懈怠！

金 卯是！

尉 遲宴飲之樂，搬演上來。

金 卯遵命！萬歲賜宴，進(jìn)《秦王破陣舞》！眾 萬萬歲！

【歌舞起，李世民上，眾臣隨上。

李世民（唱）身歸了晉陽城千思萬緒，

觀《破陣》更叫人五內(nèi)噓唏。

想當(dāng)初馳駿馬太原公子，

到如今數(shù)故人百不存十。

探舊友訪寒暖毋忘情義，

溯本愿問初心正當(dāng)其時(shí)。

仰昊天對(duì)明月人生有幾，

舉杯盞交歡戚相醉今夕！

來來來，眾位愛卿，滿飲此杯！

【金卯捧匣上。

金 卯陛下！有人叩宮，特來進(jìn)寶。

李世民呈上來。（開匣取物）呀！這是……

尉 遲此乃并州特產(chǎn)、潞綢半片。

李世民綢上傳書，諸卿觀之。

眾 （傳讀）速——離——晉——陽？速離晉陽！

馬 周金司馬，何人進(jìn)寶、哪個(gè)傳書？

金 卯其人遞上寶匣，未留姓字，即行離去。

李世民呀！這等做派，恰似當(dāng)年！亦是潞綢半片……

長(zhǎng) 孫墨跡一行！

李世民匆匆示警，救朕性命！

尉 遲萬歲之言，令人費(fèi)解。

長(zhǎng) 孫鄂國(guó)公有所不知。陛下少時(shí)，隨高祖駐守晉陽、廣結(jié)天下才俊?？へ┩跬行募雍?，幸得一人，傳書示警，陛下先發(fā)制人，方成大業(yè)！那傳書之人，喚作劉、劉……

李世民劉公文龍！今朕富有四海，正該涌泉以報(bào)！劉公安在？劉公哪里？

尉 遲這個(gè)……

（唱）閑居晉陽一年半，

聞所未聞劉文龍。

司戶官？

司戶官 （唱）城中歷歷十萬戶，

還須詳查報(bào)行蹤。

金司馬？

金 卯（唱）霎時(shí)濁血喉頭涌，

強(qiáng)吞強(qiáng)咽做癡聾。（搖手）

李世民（唱）爾等是不知不識(shí)多懵懂，

哈哈哈……引道指路還賴朕躬！（起身）

尉 遲陛下何往？

李世民難得良宵，興致所至，尋訪劉公去也！

長(zhǎng) 孫陛下不可！陛下舊疾在身、天寒地凍……

馬 周況有示警在此……

李世民憶昔四海洶洶，朕出入萬軍，未嘗一懼！今天下歸心、龍興之地，何險(xiǎn)之有！潞綢傳書，查明來報(bào)。朕么，劉家親釀羊羔美酒，勾著朕腹內(nèi)饞蟲！（徑下）

尉 遲（對(duì)金卯）隨侍萬歲，不得有失！

金 卯是?。ㄗ废拢?/p>

【晉陽宮外，寒冬月夜。

【李世民上，金卯隨上。

李世民（唱）出宮訪友醉醺醺，

撲人顏面風(fēng)云清。

月燦高天如銀鏡，

冰凝晉地似鏡明。

身搖好比行舟楫……

金 卯陛下當(dāng)心。

李世民（推之，唱）朕是個(gè)馬上天子任縱橫?。ㄗ硌郏┠恪蓿。ㄗR(shí)出）金卯金司馬！

（唱）劉公宅邸朕記遠(yuǎn)近，

常與他傳杯送盞伴鐘鳴！

金 卯什么鐘聲？

李世民（唱）是裊裊檀香華塔寺，

每叩佛陀問蒼生。

好香呵！

金 卯難道寺中燃香，遙遙傳來？

李世民不是檀香，乃蘇合之香，宮闈慣用！如何晉陽城內(nèi)，恍惚得聞？（舉步欲隨）

金 卯陛下哪里去？

李世民走差了、走差了！朕是要往劉家去

呵！

（唱）暫捺下散奇香滿腹疑竇，

繞過了華塔寺迤邐而行。

依舊是綽約約早梅弄影，

金 卯什么梅花？

李世民去劉家五里，有梅園一座，園中珍珠梅，乃文德皇后所愛。常央寡人，折取數(shù)枝……

（唱）半制新妝半插瓶。

到如今年年歲歲花相似，

歲歲年年人孤零！

（向墻角）啊呀皇后、皇后……

金 卯墻角唯梅花一株，迎風(fēng)搖曳。

李世民噯！豈止梅花！朕見墻畔，人影行

過，分明文德模樣?。ㄅe步欲隨）

金 卯陛下……可又走差了？

李世民啊？

（唱）金卯一言來驚醒，

再向劉家趲前程。

歷歷眼中過舊景，

撇怎撇、忘怎忘、白袍小將在龍城！

金 卯白袍小將？

李世民便是寡人！

（唱）我也曾笑臥汾邊柳，

也曾買醉胡姬裙。

踏破秋草逐狡兔，

擊碎唾壺發(fā)狂吟！

【茱萸內(nèi)唱：

鳳兮鳳兮思高舉……（持梅行游）

茱 萸（唱）遨游四海何所棲？

李世民哪個(gè)歌吟？

茱 萸（唱）凰兮凰兮德方興，

李世民（唱）翩翩來翔巢桐枝。

茱 萸（唱）一朝鳳凰雙偕去，

李世民（唱）去而復(fù)返當(dāng)可期。

茱 萸（唱）一朝鳳凰雙偕去，

去而復(fù)返安可期！

李世民奇哉怪也！

茱 萸（唱）安可期、安可期，

去而復(fù)返不可期?。ㄐ羞^李世民）

李世民姑娘所唱，莫非《鳳凰吟》？

茱 萸正是《鳳凰吟》！

李世民少時(shí)弟兄行游，常歌此曲。所謂“鳳

凰雙偕去，復(fù)返當(dāng)可期”，姑娘唱道“不可期”，差矣、差矣！

茱 萸先生醉矣。

李世民怎么講？

茱 萸從前鳳凰相偕飛去，如今歸來又有幾人？休說“當(dāng)可期”，分明“不可期”也?。ň徬拢?/p>

李世民（驚怔）啊呀……姑娘?。ㄓ罚?/p>

金 卯（攔住）陛下！陛下不是要往劉家去么？

李世民這個(gè)……

金 卯宴上陛下曾道，垂涎劉家美酒……

李世民這個(gè)……

金 卯又道劉公，于陛下有救命之恩！

李世民（微慍）嗯？金卯聽命，趕上前去！

金 卯哪里去？

李世民循聲而去、循她而去！

金 卯 ……是。（激憤背語）說什么圣主明君，單牽念傾國(guó)傾城！

李世民走走走！

（唱）我本該奔劉家訪故問舊，

怎禁得籠謎云疑惑心頭。

急匆匆隨蓮步阡陌行走，

縹緲緲熏衣帶蘇合香幽。

姑娘、姑娘！

（唱）高低喚喚不見嬌娥清眸，

覷背影正依稀文德風(fēng)流。

她那里歌《鳳凰》似水之柔，

我這里思往事肝披膽剖！

相偕飛去，幾人回首，

欲泣難泣，欲語還休！

難道是冥漠漠鬼指神授，

一霎時(shí)牽惹了舊憾新愁！

一徑行來，人影杳然，只見桐門緊閉、匾額高懸！啊金卯，速去打門。

金 卯（欲敲而止）陛下，這門只怕打不得。

李世民朕貴為天子，天下之門，哪有打不得的！

金 卯陛下人間天子，慎打神祇之門！

李世民神祇之門么……待朕觀之?。ㄑ雒孀x匾）唐——叔——虞——祠！啊呀晉祠？當(dāng)真晉祠！

【月色中，晉祠門楣赫然在目！

【燈漸暗。

第二場(chǎng)

【晉祠，午后。

【劉王氏內(nèi)唱：

大雪初晴扶杖來，（上）

劉王氏（唱）百般愁悶繞心懷。

老太婆坎坷春秋過半百，

一根獨(dú)苗膝下栽。

近日我兒多古怪，

再三問詢他口不開。

蹣跚祠中禱神祇，

但愿無病亦無災(zāi)。（欲入祠）

【小廟祝上，攔之。

小廟祝慢來、慢來！老婆婆，你要求財(cái)，去前街拜財(cái)神廟！

劉王氏老身一世貧寒，不求富貴。

小廟祝你要求子，去后街拜觀音庵。

劉王氏我這般年紀(jì)，還求什么兒女。

小廟祝這不求、那不求，你求什么？

劉王氏只求一家老小，太平無事。

小廟祝我說老施主，你進(jìn)去不妨，只怕沖撞。

劉王氏難道祠中有什么人？

小廟祝有個(gè)叔虞的木像兒。

劉王氏正要拜他。

小廟祝還有個(gè)神仙姐姐！

劉王氏噢，茱萸姑姑！那女娃心善，不礙的。

小廟祝還有哩！

劉王氏還有何人？

小廟祝不說不知道，說出來嚇一跳！

劉王氏你不講明，老太婆就要擅入了。（欲進(jìn)）

小廟祝（阻攔）不能進(jìn)！

劉王氏擅入了！

小廟祝不能進(jìn)！

【二人爭(zhēng)執(zhí)。

【李世民內(nèi)聲：好一座莊嚴(yán)殿宇！

【李世民持香上，茱萸隨上。

李世民（唱）晉祠燃點(diǎn)三炷香，

祝禱三愿繞心腸。

一炷裊裊奉叔虞，

護(hù)佑綿綿國(guó)祚長(zhǎng)。（上香）

二炷先賢共配享，

輔弼社稷賴忠良。（上香）

三炷思親騰颶浪……

啊呀萬頭千緒口難張。

忽聞門外起喧嚷，

推開云戶詢短長(zhǎng)。（將香遞與茱萸）

何人喧嘩？

小廟祝萬歲！都是這老婆婆的不是！硬要闖門，驚擾圣駕！（對(duì)劉王氏）快快跪拜！

劉王氏（怔立）……老身是來拜神的。

茱 萸老人家，今萬歲在此，你來祝禱，只怕不便。

李世民豈可因朕之故，斷絕百姓祈愿之門？老人家只管入內(nèi)！

劉王氏罷了……

李世民只管入內(nèi)！

劉王氏走了……（轉(zhuǎn)身）

李世民老人家！何故不拜而去？

劉王氏既是萬歲在此祈愿，老身禱也無用。

李世民此話怎講？

劉王氏神仙老爺也識(shí)輕重、知尊卑，忙不過來、顧咱不上……（下）

小廟祝算你識(shí)相。（隨下）

李世民呀！這般言語，似有隱衷；這等面貌，似曾相識(shí)……老人家?。ㄓ罚?/p>

茱 萸（阻之）萬歲！萬歲尚有一愿未禱……（遞香）

李世民哦，還余這第三炷香?。ń舆^）

（唱）手拈起三炷香仰面祝禱，

茱 萸（唱）乞神明俯下情聽人心苗。

李世民（唱）二十年養(yǎng)百姓帝業(yè)興肇，

茱 萸（唱）二十年忍雨淚誰與嚎啕？

李世民（唱）只一件撕心事晝夜繚繞，

茱 萸（唱）這件事數(shù)晝夜不敢冰消。

李世民（唱）但愿得諸亡靈早登仙道……

茱 萸萬歲你看！梁柱之間！

李世民噢！一個(gè)白影兒，閃得好快呀！

茱 萸（唱）頃刻間挽雕弓射落梁梢！

【茱萸搭弓射之，一白狐應(yīng)箭而落。

茱 萸原來白狐一只！

李世民（背疑）祠堂祥和之地，何故懸弓于側(cè)？

茱 萸不知偷吃了多少香油。

李世民（背疑）茱萸女流之輩，如何嫻于弓弩？

茱 萸這身皮毛，敬奉萬歲，取裘御寒。

李世民（背疑）不過射殺一狐，怎的朕心忐忑？（當(dāng)面）啊呀茱萸，這弓……

茱 萸興邦立業(yè)，德兼文武，故祠內(nèi)左琴右矢，缺一不可。

李世民那你……

茱 萸心羨木蘭從軍，故此稍習(xí)弓馬。

李世民可朕……

茱 萸圣心難測(cè)，萬歲心事，不敢揣度。

李世民呀！

（唱）朕有問來她有答，

解釋疑惑疑更加。

平生征戰(zhàn)仗弓馬，

血染盔袍眼不眨。

為什么這一祠一狐一嬌娃，

卻叫人坐臥不安亂如麻？

詳琢磨、細(xì)品咂，

百思不解俱在她。

棉里針、話中話，

明眸隱約見殺伐！

今日射狐多狠辣，

卻是昨夜月下花……

神祠之內(nèi)，豈可殺生？茱萸哇！你箭法忒準(zhǔn)、出手忒快、心腸忒狠了！

茱 萸射便射了，何須多言。

李世民（一愣）

茱 萸一只狐兒，難道要人償命？

李世民（二愣）

茱 萸休說殺狐，便是殺人，又有幾個(gè)償命？

李世民（三愣生怒）放肆！大膽！

茱 萸陛下息怒。茱萸方外之人，只知以誠(chéng)事神，不知柔辭媚上。況我方才之舉，亦是師法陛下。

李世民以朕為師么？

茱 萸取法乎上！

李世民哈哈……倒也不假。（得意）想朕戰(zhàn)西河、收汾并、平扶風(fēng)、破虎牢，席卷八荒、平定天下，確有那百發(fā)百中的本事！

茱 萸百發(fā)百中，不如當(dāng)機(jī)立斷！遙想二十年前……

李世民二十年前？

茱 萸長(zhǎng)安城內(nèi)！

李世民長(zhǎng)安城內(nèi)……

茱 萸玄武門中！

李世民玄武門——！

茱 萸（唱）問萬歲可記得當(dāng)年情景？

李世民（唱）高祖朝正九年六月庚申。

茱 萸（唱）萬歲爺玄武門兵甲伏定，

李世民（唱）隱太子率眾將徐入皇城。

茱 萸（唱）月黑風(fēng)高逢狹路，

李世民（唱）一時(shí)羽旗亂紛紛！

茱 萸（唱）何論手足同血脈，

李世民（唱）從來刀劍不容情。

茱 萸（唱）聞?wù)f是建成三度舉弓弩，

李世民（唱）兄長(zhǎng)他三舉三落射不成。

茱 萸（唱）又道是萬歲飛矢如流電，

李世民（唱）一箭射他落埃塵！

茱 萸（唱）這一箭，成王敗寇將乾坤定，

這一箭，換來個(gè)真龍?zhí)熳泳盼遄穑?/p>

這一箭，隱太子欲射不射、婦人脾性，

這一箭，萬歲爺當(dāng)斷則斷、天縱英明！

李世民（唱）她那里聲聲稱頌聲聲贊，

一聲聲聽得寡人汗涔涔！

思往事，肝膽欲裂魂欲碎，難言難訴心難寧！

（病發(fā)，頭痛）痛……痛！痛煞人也！

茱 萸萬歲？來人，快來人！

【長(zhǎng)孫急上，視之。

長(zhǎng) 孫陛下頭風(fēng)復(fù)發(fā)矣！湯藥呢？快奉湯藥來！

【小廟祝持藥上。

小廟祝湯藥煮好了！

【長(zhǎng)孫接藥進(jìn)呈，李世民欲飲。

茱 萸（止之）萬歲請(qǐng)慢！此藥尚未試毒。

李世民神祇之地，不消多慮。

茱 萸萬乘之軀，謹(jǐn)慎為上。（接藥，以銀簪試之）銀簪變色，藥中有毒！（潑藥于墻，墻上白煙陡起）

眾 （驚恐）藥中有毒！？

【燈漸暗。

第三場(chǎng)

【尉遲家中。

【尉遲舞劍，金卯側(cè)立。

尉 遲（舞劍攀談）金司馬，陛下所問劉公之事，你可曾核查？

金 卯近來事多，未及核查。

尉 遲司馬職掌全城軍務(wù)，果真繁忙！

金 卯難道鄂國(guó)公有了劉家消息？

尉 遲這也罷了。有道是：晉陽安，天下安；晉陽亂……

金 卯晉陽亂，天下亂！

尉 遲司馬重任在身，萬勿懈??！去吧。金 卯是?。ㄐ卸Y而下）

尉 遲（歌之舞之）鳳兮鳳兮思高舉，

遨游四海何所棲？

凰兮凰兮德方興，

翩翩來翔巢桐枝……

【李世民內(nèi)聲：“敬德哪里……”上，長(zhǎng)孫隨上。

尉 遲啊陛下！老臣有事，正欲見駕……

李世民朕亦有事相商。敬德啦，朕是鳳凰來歸，不料桐枝難棲……

尉 遲萬歲之意？

長(zhǎng) 孫晉祠之中，有人投毒！

尉 遲哪個(gè)大膽？！

長(zhǎng) 孫尚未查明。萬歲啦！

（唱）萬歲爺力排眾議到晉陽，

怎知這龍興之地似謎塘。

先有那潞綢傳書遞警報(bào)，

今又見晉祠鴆毒入藥湯。

勸陛下催發(fā)鑾駕休延宕，

急返長(zhǎng)安遠(yuǎn)災(zāi)殃！

李世民噯！想朕當(dāng)年，身經(jīng)百戰(zhàn)，未嘗一退！

長(zhǎng) 孫當(dāng)年秦王，今朝天子，豈可同語？

李世民秦王也罷、天子也好，我李世民，都是這一馬當(dāng)先的脾氣！況若將此事，委諸晉陽，則怕地方官吏，寧可錯(cuò)殺，不敢錯(cuò)放，若生冤獄，朕之過也！

尉 遲陛下有心親查，料必已有對(duì)策？

李世民敬德可有主張？

尉 遲老臣閑時(shí)，常去汾水垂釣。餌料稍動(dòng)，若急提之，必?zé)o所獲，須待魚兒食餌大半，豁然收桿，則十拿九穩(wěn)！

李世民哈哈……英雄所見略同！

（唱）晉祠內(nèi)寡人在明賊在暗，

他為垂釣我為魚。

如今情勢(shì)暗顛倒，

正該運(yùn)籌動(dòng)機(jī)宜。

若張榜文廣搜覓，

驚走魚鱗脫鉤絲。

倒不如，將其計(jì)、就其計(jì)……

尉、長(zhǎng) 這將計(jì)就計(jì)么……

李世民正是！

（唱）放長(zhǎng)線專待賊子投樊籬。

尉、長(zhǎng) 陛下圣明！

尉 遲微臣斗膽，請(qǐng)放消息，只道陛下頭風(fēng)發(fā)作、圣體違和……

長(zhǎng) 孫那賊子聽聞，定有異動(dòng)……

尉 遲晉祠之內(nèi)，有密道直通行宮！臣請(qǐng)率三百虎賁，埋伏其內(nèi)。賊子若來，一舉拿下！

李世民哈哈……有勞敬德。

長(zhǎng) 孫鄂國(guó)公！事關(guān)機(jī)密、社稷系之，晉陽上下，盡皆瞞住！

尉 遲這個(gè)自然……啊呀！方才臣欲引薦一人，面見陛下，今既定計(jì)，待臣去打發(fā)了她。

李世民什么人？

尉 遲不見也罷。

李世民到底哪個(gè)？

尉 遲便是那劉文龍之妻！

李世民喔！劉王氏么？燒得好一手羊雜割！老嫂嫂如今怎樣？

尉 遲這個(gè)……陛下！有一老婦，賣菜為生，常來臣家送菜。臣留心查訪，方知她便是那劉王氏。

李世民賣菜為生？

尉 遲頗是清貧。今劉王氏送菜來此，老臣暫留于她……

李世民快快請(qǐng)出相見。

長(zhǎng) 孫陛下！密計(jì)已定，休見外人！

李世民噯，劉家不是外人，乃是恩人！

長(zhǎng) 孫恩人么……越發(fā)見不得！從前劉家，有恩于陛下，今淪落至此，陛下見她，恐生尷尬……

李世民此皆寡人之過！想朕冷落故人，二十九年，今除夕將至，輔機(jī)，你要朕薄情三十年不成？（長(zhǎng)孫無語以對(duì)）請(qǐng)上來！

【劉王氏內(nèi)聲“來也”，上。

劉王氏

（念）他人賞花我種菜，

他人品茗我食糠。

莫道貧賤輸富貴，

誰家富貴得久長(zhǎng)？

好不蹊蹺！幾文菜錢，如此拖拉；留人半晌，又喚上堂……

【劉王氏迎面撞上李世民。

劉王氏是他！

（唱）霎時(shí)相逢魂震顫，掉頭不肯朝圣顏。

李世民是她！

（唱）匆匆祠中曾照面，

不識(shí)故人到跟前。

長(zhǎng) 孫萬歲在此，還不見駕？

劉王氏 ……萬歲爺。

（唱）一聲呼流離三十載，

李世民老嫂嫂！

（唱）一聲喚遲到三十年！

劉王氏萬歲爺……

（唱）一聲呼心痛碎做片，

李世民老嫂嫂！

（唱）一聲喚心暖春又還。

問嫂嫂劉公今安在，

朕邀他把盞共飲醉三天！

劉王氏什么劉公？

尉 遲便是你夫劉文龍。

劉王氏（唱）罪人姓字如泥賤，

不敢萬歲再掛牽。

我夫么，早于高祖武德六年，罪判謀逆……

李世民罪判謀逆？

劉王氏流放瘴江……

李世民流放瘴江！

劉王氏至今未歸！

李世民啊呀！

（唱）聞她言語心驚怔，

開國(guó)臣怎成了謀逆人？

事關(guān)先帝難深問，

忍對(duì)故舊慚意生。

說什么雷霆雨露皆天賜，

多少人只見天罰不見恩！

唏噓憂懷頒旨意，

應(yīng)許團(tuán)圓樂天倫！

武德六年，流放至今，算來二十三個(gè)寒暑！想劉公偌大年歲，便通天之罪，也該赦免還鄉(xiāng)、闔家團(tuán)聚！

尉 遲老人家！萬歲開恩……

長(zhǎng) 孫還不叩謝！

劉王氏這恩典，來得太晚了！我夫回不來、回不來了……

李世民他……？

劉王氏他殞命瘴江，整整二十年！

李世民二十年前，乃貞觀八年！朕繼位八年矣！敢問嫂嫂，家中更有何人？

劉王氏有個(gè)女兒……

李世民朕來指婚！

劉王氏我那女兒，亦于貞觀十年，夭折他鄉(xiāng)！只剩老身，茍活至今。（欲下）

李世民嫂嫂轉(zhuǎn)來、嫂嫂轉(zhuǎn)來。朕愧對(duì)劉公，怎可再失德于你！良田美宅，自有厚賜！

劉王氏不消。

李世民要的。

劉王氏不消。

李世民要的！

劉王氏實(shí)實(shí)的不消！

（唱）我若是生受了良田萬千，

便是將夫婿骸骨換做田。

我若是生受了美宅百間，

便是將嬌女性命來養(yǎng)殘年。

萬歲爺只管高坐在太極殿，

老婆子盼只盼安安心心、了此一生、相逢夫兒在黃泉！

李世民老嫂嫂，你當(dāng)真怨朕恨朕、不肯恕朕！

劉王氏老身只怕愧對(duì)亡人，于萬歲爺，倒談不上恩呀怨的。（欲下止步）啊呀且住?。ㄞD(zhuǎn)身）

李世民（期盼）老嫂嫂，你但有所請(qǐng)，朕必應(yīng)之！

劉王氏尉遲大人，你還沒把菜錢與我哩。

【劉王氏向尉遲索得數(shù)文，欲下。

長(zhǎng) 孫老人家轉(zhuǎn)來、轉(zhuǎn)來！

【劉王氏止步、轉(zhuǎn)身。

長(zhǎng) 孫老人家，今日見駕之事，你切莫說與他人。

劉王氏老太婆孤身一人，與誰說去。（轉(zhuǎn)身欲下）

尉 遲老人家慢走、慢走！

劉王氏（止步）怎么？

尉 遲萬歲見你之事，你不可泄露！

劉王氏知道了。

尉 遲萬勿泄露！

劉王氏明白的。（下）

李世民（悵然若失）老嫂嫂……

長(zhǎng) 孫萬歲，她已去遠(yuǎn)了。

【燈漸暗。

第四場(chǎng)

【深夜，金卯與黑衣人對(duì)談。

金 卯怎么？天子臥病？

黑衣人 鴆毒驚魂，頭風(fēng)復(fù)發(fā)！

金 卯病狀如何？

黑衣人 危在旦夕！

金 卯到底怎樣？

黑衣人 今夜不死、明日必亡！

金 卯喔，只在今明之間！啊呀爹爹！仇人命終，你可瞑目矣！

黑衣人哈哈……我來問你，天子雖死，可是死于你手？

金 卯 ……不是。

黑衣人 天子雖死，你與令堂，能否相認(rèn)？

金 卯不能……

黑衣人 天子雖死，天下可知，你到底是誰？

金 卯不知！呀！

（唱）這三問問得人血脈賁張，

攪動(dòng)俺臟腑內(nèi)翻滾巖漿！

殺父之仇非我報(bào)，

對(duì)面不敢喚親娘。

男兒怎肯吞悲怨，

敢濺碧血撼廟堂！

這基業(yè)本是咱家相扶助……

黑衣人那李世民恩將仇報(bào)、壞了你家天倫，

你何不拼將一死，壞了他家天下、壞了他家天下……（隱沒）

金 卯不錯(cuò)、不錯(cuò)！

（唱）我亂他山河又何妨！

【天色漸亮。

【劉王氏內(nèi)呼：“金司馬……”上。

劉王氏今日城中，何故戒嚴(yán)？

金 卯只為昨夜，天子病危！

劉王氏怎么說？

金 卯天子病危！

劉王氏呀……（暗思）分明康健，怎說病危？

金 卯晉陽旦夕之間、將有大事……（跪地）娘親受兒一拜！

劉王氏我兒?。ㄓ兴A(yù)感）兒有甚事，瞞住為娘？

金 卯 ……無事?。ǚ龀郑┠镉H速速回轉(zhuǎn)！風(fēng)云色變，休再出門！

劉王氏好、好……

金 卯娘親?。ǘ竼荆悍瞿镆怀?。（扶之）

劉王氏我兒！你可知曉，天子他……

金 卯他如何？

劉王氏他……

金 卯他怎樣？

劉王氏他他他也有難處……

金 卯娘親忒的心善！

【金卯扶劉王氏下，轉(zhuǎn)身色變。

金 卯來??！權(quán)臣謀逆、圣上危殆，我等兵發(fā)晉宮，清君側(cè)、誅亂黨！

【幕后內(nèi)應(yīng)：啊！

【轉(zhuǎn)景，宮門緊閉，長(zhǎng)孫、馬周立于階前。

金 卯與我撞門！

馬 周爾等晉陽之兵，欲隨反賊造逆么！

金 卯分明你等不軌，害了圣上！撞門！

長(zhǎng) 孫犯上作亂，首從皆斬！

金 卯皇帝一死，誰識(shí)尊卑？撞門！

【李世民內(nèi)聲：與朕開門。

【門開，李世民戎裝持劍，拾階而下。

李世民天尊地卑，你等識(shí)得么？

眾 （驚恐跪地）萬歲！

李世民拿下！

【尉遲領(lǐng)兵上，金卯被執(zhí)。

李世民啊金卯！朕待你不薄，你何故投毒？何故謀反？何故逆時(shí)背德，攪擾清平世界！

金 卯哼！陛下眼中，萬象升平；金卯心內(nèi)，創(chuàng)巨痛深！

李世民何痛之有？

金 卯要?dú)⒈銡ⅲ?/p>

李世民說與朕知。

金 卯不必多言！

李世民自作孽，不可活！來呀，將金卯拖下

（斬）……

【劉王氏內(nèi)聲：“兒啦……”

李世民（唱）陡聞得一聲喚驚破重霄，

劉王氏（上，唱）跌撞撞呼親兒撞開戈矛！

李世民（唱）奔來了白發(fā)凌亂的老嫂嫂，似癡似顛淚紛拋！

劉王氏（唱）我的兒頸上加刀階前跪，兒啦兒，一把將他摟得牢！

李世民（唱）她聲聲喊得人蹊蹺，難道說金卯是她親裔苗？

劉王氏（唱）怕什么頃刻命難保，緊拽兒手下陰曹！

金 卯休要亂叫！謀逆之罪，滿門抄斬！

劉王氏為娘偌大年紀(jì)，還怕死不成？

金 卯不！你不是我娘，我也不是你兒！

劉王氏娘的親兒！

李世民老嫂嫂！你夫姓劉，金卯姓金，你怎與他母子相稱？

劉王氏“金卯”“金卯”，便是個(gè)“劉”哇！

李世民是……“劉”！

劉王氏一個(gè)“劉”字！這繩捆索綁、戈指矛架之人，正是老身十月懷胎、親生孩兒！

李世民慢慢講來！

劉王氏（唱）高祖朝我夫被誣遭流放，

臨行前我誕下苦命小兒郎。

欲攜親生赴瘴江，

又怕半途便夭亡。

托入晉祠求撫養(yǎng)，

對(duì)外不敢把口張。

只說是孩兒落地命已喪，

從此骨肉望斷腸！

九死一生回家轉(zhuǎn)，

娘欲呼兒心發(fā)慌。

都只為當(dāng)年撒下彌天謊，

到如今欺君之罪罪難當(dāng)！

從此母子不相認(rèn)，

喜淚悲淚肚里淌。

平生之愿今得遂，

娘與兒共赴冥鄉(xiāng)亦仙鄉(xiāng)！

兒啦，可喜今日，母子相認(rèn)！

金 卯娘親！相認(rèn)之日，是喪命之時(shí)！

尉 遲陛下開恩！劉王氏雖逆賊生母，到底不曾合謀。

馬 周不曾合謀，何以知之？

尉 遲劉王氏早知陛下康健，如若同謀，必

無今日之事！

李世民老嫂嫂，金卯既你之子，朕躬尚在，你何不告之？

劉王氏（顫聲）我應(yīng)承不說，我應(yīng)承過啊！兒啦！你走后，娘心驚肉跳，尋上殿來，怎知你你你這般糊涂！

長(zhǎng) 孫劉王氏其情可憫，臣請(qǐng)陛下，勿加株連！

劉王氏老婆子不要生，只要死！

馬 周老人家……

劉王氏老身自請(qǐng)連坐，但求同死！

李世民老嫂嫂！這、這……

長(zhǎng) 孫金卯聚眾謀逆，罪在不赦！

劉王氏還請(qǐng)陛下，賜咱一死！

馬 周不誅叛賊，國(guó)法不容！

劉王氏黃泉路遠(yuǎn)，母子作伴！

李世民呀！

（唱）一邊廂諸臣工敦促斬首，

一邊廂老嫂嫂憐子情稠。

殺伐果斷平天下，

晉陽今日偏犯愁。

也怪朕多年來疏慢故舊，

方有恩公葬荒丘！

方有母子離骨肉，

方有少年報(bào)父仇！

老嫂嫂守然諾三緘其口，

難道說賺一個(gè)親生命丟？

她的夫雖非朕殺亦死于朕手，

難道說她的子又在朕刀下斷頭？

赦金卯……赦金卯則怕是情高

于法，

斬金卯……斬金卯九泉下朕亦

含羞！

斬之恩娘心傷透，

赦之諫臣不肯休。

斬之情義皆斬?cái)啵?/p>

赦之刑律付東流！

世間焉得兩全計(jì)，

這這這……有了、有了！

（唱）喚取史筆記因由。

輔機(jī)哪里？

長(zhǎng)孫臣在。

李世民逆賊作亂，依律當(dāng)斬！輔機(jī)兼修國(guó)史，此事朕躬口述，勞卿記之。

長(zhǎng)孫遵旨。

李世民隋末晉陽有劉文龍者，嘗發(fā)秘事，救上性命。高祖朝，文龍罪徙瘴江，妻女從之。上經(jīng)年不問，致令文龍卒于野，其妻王氏，僅以身還。后上過晉陽，文龍之子金卯為雪父仇，造逆事敗，誅之，劉王氏雖不預(yù)其事，亦誅之！

長(zhǎng) 孫這等言語，如何寫得？

李世民寫不得？

馬 周青史留污，寫不得??！

眾 萬萬寫不得！

李世民寫不得，卻殺得么？

眾 這個(gè)……

李世民殺了金卯，天下自有秉筆直書之人。

眾 這個(gè)……

李世民后世讀史，要說朕是個(gè)忘恩負(fù)義的小人、濫殺無辜的昏君！

眾 這個(gè)……

李世民來呀，速將金卯母子，推出斬了！

長(zhǎng) 孫陛下請(qǐng)慢！

眾 陛下不可！

李世民哈哈……眾愛卿！法無二門，事有因果！堯、紂之分，不在刑律寬嚴(yán)，在乎不忘仁恕。傳旨：積善之家，不絕其后。著金卯還歸劉姓，以盡孝道。

眾 萬萬歲！

劉王氏兒啦。你我母子，性命得全！

金 卯娘親！孩兒有家了、有家了！

劉王氏兒啦，你我快快謝恩！

李世民老嫂嫂，你這莽撞孩兒，還得好生管教。

金 卯萬歲！草民有下情稟告。晉祠投毒，非我所為！馬 周不是你？金 卯實(shí)非金卯！尉 遲不是你，是哪個(gè)？長(zhǎng) 孫是何人？李世民輔機(jī)，吩咐起駕。長(zhǎng) 孫事猶未明，鑾駕何往？

李世民卿等隨駕，晉祠去者！

【燈漸暗。

第五場(chǎng)

【晉祠。

【茱萸倚案，抄寫經(jīng)卷。

茱 萸（唱）焚香抄謄《救拔經(jīng)》，

亡魂難度心難清。

似聞行刑三通鼓，

依稀刀斧呼喝聲。

運(yùn)籌良苦翹首盼，

王法必誅造逆人！

看黃絹濃濃淡淡滿煙墨，

淡淡濃濃俱淚淋。

【小廟祝奔上。

小廟祝茱萸姑姑，來了！萬歲來了！

茱 萸果然來也！

小廟祝姑姑快快接駕?。ㄏ拢?/p>

【李世民上。

李世民晉祠、晉祠、好一座唐叔虞祠！（推門而入）

茱 萸萬歲請(qǐng)坐。

李世民茱萸，黃絹之上，你寫的什么？

茱 萸乃為先父謄抄《救苦拔罪妙經(jīng)》，使脫苦厄。

李世民（讀之）“救苦天尊，救拔眾生，得離迷途，度厄陰陽”！這等筆跡，哪里見過……

茱 萸萬歲細(xì)看。

李世民這“離”字、這“陽”字……“速離晉陽”？！潞綢預(yù)警之人，是你？

茱萸是我。

李世民月下歌吟，引朕前來之人，是你？

茱萸是我。

李世民那祠中投毒之人呢？

茱 萸萬歲圣明！

李世民當(dāng)真是你！說朕圣明，實(shí)有三事不明，愿叩神以問！

茱 萸茱萸拈香，萬歲請(qǐng)問。

李世民香來！

（唱）虔敬叩神香煙繞，

只為心頭疑難消。

問神祇那人投毒入湯藥，

為什么又將鴆湯墻外澆？

茱 萸這第二問……

李世民（唱）她明知朕躬無恙下絲釣，

為什么偏勸金卯舉兵刀？

茱 萸第三問呢？

李世民（唱）身入龍城多蹊蹺，

她到底誰家女兒嬌？

神目如電真光耀，

祈為弟子說根苗。

茱 萸萬歲問神，神亦有三事問你。

李世民哪三事？

茱 萸（唱）一問你當(dāng)年兄弟同祈告，

為什么一人折返在今朝？

李世民這個(gè)……

茱 萸（唱）二問你前朝太子今何在？

為什么不是嫡長(zhǎng)著龍袍？

李世民這個(gè)……

茱 萸（唱）三問你既誅同胞掌宗廟，

早將那敬畏之心遠(yuǎn)閃拋！

為什么歲晚又把神來擾，

叩千拜萬亦徒勞！

萬歲拜神，當(dāng)去前街財(cái)神廟、后街觀音庵，獨(dú)不該來這晉祠！

李世民卻是為何？

茱 萸祠堂之內(nèi)，供奉誰人，你可知曉？

李世民豈能不知？祠內(nèi)供奉，乃周成王之弟叔虞。

茱 萸相傳幼時(shí)嬉戲，成王將桐葉一枚，贈(zèng)予叔虞，道是以此封汝！

李世民日后果不食言，將這萬里沃土，封賜于他。

茱 萸兄友弟恭，世代睦愛！以今比昔，能不慚殺?。?/p>

李世民你……你到底是誰？

茱 萸我是預(yù)警之人，亦是留客之人！

李世民要朕疑竇叢生、停駐晉陽。

茱 萸我是投毒之人，亦是潑毒之人！

李世民要朕憂畏交加、誅心慘痛！

茱 萸我是勸反之人，亦是窺戲之人！

李世民要朕撇恩棄義，追悔莫及！

茱 萸我我我乃隱太子之女……

李世民我兄建成之女？！

茱 萸樁樁件件，茱萸之罪，罪莫大焉！（抽出李世民配劍，遞之）來來來，萬歲呀二叔，來殺你侄女者！

李世民使不得！

茱 萸恰似你誅殺恩公之子、謀逆亂臣！

李世民你說那金卯？

茱 萸先帝殺其父、萬歲誅其子，忠孝無收?qǐng)?，天恩?shí)浩蕩！

李世民天子之劍，不可輕拔。請(qǐng)上來。

【幕后內(nèi)聲：?。?/p>

【金卯扶劉王氏上，眾臣、眾將隨上分列。

茱 萸（大驚）你?。磕憔共辉?？

劉王氏萬歲開恩，赦免我兒！

金 卯許我還歸劉姓，侍奉娘親！啊茱萸，快快丟了寶劍！

劉王氏茱萸姑娘，休做傻事！

茱 萸不、不……

（唱）陡見金卯心驚駭，

不信今日天網(wǎng)開！

他（指金）意在謀反亂四海，

他（指李）何故施恩免刑災(zāi)？

他（指李）鐵腕戕傷我骨肉，

為什么，竟許他（指）孤兒入娘懷？

怨仇胸中二十載，

劍指當(dāng)面卻徘徊！

難道說不該孜孜索舊債？

不不不，不覺悲淚滿雙腮！

你等團(tuán)聚，獨(dú)我飄零……（陡然，對(duì)李）金卯罪該萬死，你怎不殺？

李世民朕不敢情高于法，亦不忍以法奪情。

茱 萸又叫他母子相認(rèn)！

李世民離人骨肉，豈非桀紂之君？

茱 萸縱便桀紂，未聞射殺同胞！

尉 遲（喝止）大膽！

長(zhǎng) 孫陛下誅亂臣、登大寶，應(yīng)天順人、眾生所向……

李世民（止之）輔機(jī)住口！當(dāng)年之事，寡人之罪、寡人不辯！

茱 萸你是無言可辯！

李世民茱萸！兄長(zhǎng)之死，料你切齒恨朕二十年！然長(zhǎng)安城內(nèi)，玄武門中，我不殺他，又待怎樣？

茱 萸（一愣）

李世民我不殺他，他必殺我。

茱 萸（二愣）

李世民則今日祠中，是寡人之女，劍指你家爹爹！

茱 萸（三愣）是你之女，劍指我父么？

李世民茱萸哇！

（唱）戚然顏色對(duì)霜?jiǎng)Γ?/p>

倒轉(zhuǎn)流光數(shù)十年。

想當(dāng)初共盟晉祠把隋煬反，

一眨眼晴空竟做風(fēng)雷天。

兄長(zhǎng)未肯居人下，

我年少事事欲爭(zhēng)先。

荼毒慘淡“玄武”變，

血色斑駁淚亦斑！

馬 周陛下！此事于江山社稷，是功非過！

李世民噯！

（唱）幾多臣工拊掌贊，

說寡人正該掌河山。

說兄長(zhǎng)戕弟害弟心如鐵，

坐乾坤、免不得、四海為奴盡摧殘！

這些話，他人口中論長(zhǎng)短，

朕片言不敢舌上銜！

若說是誅兄屠弟的竟無罪，

晉祠中神祇也應(yīng)悲淚漣！

長(zhǎng) 孫陛下自苛太甚！

李世民你們哪里知道！

（唱）二十年宵衣旰食兢兢戰(zhàn)，

克勤克儉、共苦分甘、三山五岳一肩擔(dān)。

都說朕愛民如子不知倦，

我亦以勤政贖罪愆！

都說朕大治貞觀天可汗，

我仰瞻三代猶覺慚。

近日來晉陽之事更驚肝膽……

尉 遲驚擾陛下，老臣領(lǐng)罪！

李世民豈卿等之過！

（唱）反躬自省心難安！

得天下，得了多少仁恩重，

有多少劉王氏但記寬厚不記冤。多少良善衣食短，

多少骨肉不團(tuán)圓！

多少屈枉猶待訴，

多少情義尚未還。

水能載舟亦覆舟，

毋把清波視等閑。

毋叫笙歌迷人眼，

須將春陽護(hù)微寒！

劉、金 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唱）恨當(dāng)初，沒奈何，我撇舍了庇愛手足一家親，

到如今，須掙個(gè)，天下之親、兼愛天下天下歡！

若不然來日身赴幽泉下，

李世民相對(duì)手足有何顏！

倘叫朝廷有尺寸之過、百姓有須臾之憂，則往歲之變，即為錯(cuò)殺，手足同胞，便是枉死！茱萸哇，九泉之下，朕有何面目，去見你爹爹……我那建成兄長(zhǎng)！

茱 萸嗚呀……爹爹！

李世民多年塊壘，一吐而盡。茱萸，朕欠你一命，你只管來殺。

茱萸你……

李世民好把宿怨，以血洗凈。

茱萸我……

李世民朕有罪，你無罪，朕恕你無罪。

茱 萸（持劍之手顫抖）萬歲……萬歲勿忘今日之言！（寶劍落地）

李世民茱萸，你……你隨朕回宮去吧！

茱 萸龍樓鳳闕，乃天子所居；泉林山野，

是茱萸歸處……

【茱萸轉(zhuǎn)身，從次第分開的兵戈中行過，走入飛雪深處。

【幕后歌聲隱約：

李世民取紙筆來！

【小廟祝取紙筆上。

李世民晉祠哇晉祠……（揮毫）“夫興邦建國(guó)，資懿親以作畏；分圭錫社，實(shí)茂德之攸居。非親無以隆基，非德無以啟化……”

【天幕浮現(xiàn)洋洋灑灑的《晉祠之銘》，這是李世民對(duì)天下的回答。

【雪更大了，歌聲繼續(xù)著：

一朝鳳凰雙偕去，

去而復(fù)返安可期？

一朝鳳凰雙偕去，

去而復(fù)返安可期……

【全劇終。

鳳兮鳳兮思高舉，

遨游四海何所棲？

凰兮凰兮德方興，

翩翩來翔巢桐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