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燦
地球村要是還沒有建立起來,我認為我的生活一定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有趣。我是不大出門的人,但自從有了飛機,自從有了手機,我就算大部分生命都是一個人呆著,也從來都不會覺得自己好孤獨。手機很好玩,飛機很快捷,想看什么可以馬上看,想去哪里上午出門,要是就在一個國家的話,下午就到。
我到哪里都能遇到和我一樣的人,大家都捧著手機看看看,拍拍拍,看視頻、看小說、看新聞,拍風景,拍美食,拍寵物,拍自己。哪怕是一篇批評低頭族的文章,其發(fā)送平臺也在手機的APP客戶端里。我低頭的時間很多,逐漸感覺自己的頸椎在房間里度過的時間太長,已經(jīng)開始有些不健康。我想我可能真的要常常出門才對了。
所以當綠綠的荔波帶著初冬的清冽與熱帶風情的面貌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都愣了。她又美又純樸,一點也不懂掩飾,也一點都不做作。我見到她的這個季節(jié),不管是大街上還是山谷里,人都十分的少了,沒有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游覽者們,她顯得悠閑從容,也更具風情韻味。
那邊有個地方叫“拉片”,這個地名在漢語語義上是說不通的,因而顯見是瑤語的音譯,走在沒有誰的花海邊,望向那直抵山腳的紫紅色三角梅,還有在冬日細雨中溫潤多情的青山,我的心里真是說不出的愉快。天上下著細細的毛毛雨,一望無際的美麗花兒,還沒有多的人,無比適合一個人的流連與忘返。在這里隨便我怎么臭美,也不用擔心被人捂著嘴笑。我有個習慣性的小行為,但逢美景必與其合影,我覺得這樣很時髦的,與我的智能手機也很搭調(diào)。這里的照片我拍了很多很多,但卻挑不出自己真正滿意的,這原始的美我沒法只用照片來傳達。
看見寨子里來了生人,三三兩兩穿著黑衣黑裙的瑤女便出門來觀看我們,她們的頭上都包著黑色的頭巾子,邊緣鑲著兩道白色的飾邊,神情坦然而好奇。我不好意思與她們搭話,便聽同去的人上前招呼她們,誰知兩邊說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瑤女們沒有一個能說漢話的。不過很快就有聰明的瑤女去叫了她們寨里的陀螺王來和我們說話,那是個矮矮的墩實漢子,竟然口才十分好,漢話也說得很順暢。
聽他說話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他的語言都那么樸實,卻又非常的生動,所用的形容詞與肢體語言都那么豐富,不是善于觀察生活并樂在其中的人,是說不出來的。就好像他說瑤族女人與漢族、布依族女人的區(qū)別,他舉了一個例:“要是我們瑤族嘞男叻喝多了睡路邊邊,我們家女叻是一定要來找嘞,找到了扶不起她是不會走嘞,肯定要守個人家男叻到天亮,要是天氣冷,她還要克撿柴來燒堆火,怕個自家男叻冷到,燒火暖點點?!笨创蠹叶悸牭眯ζ饋恚臀覀円粯拥母吲d,繼續(xù)說:“要是布依和漢族嘞女,肯——定不會守,她們肯定講才懶管他,哪個喊他喝醉嘞,我才懶守他,我個自回家克?!薄隙ā@兩個字之間被他拖得長長的,以用來表示他對布依族和漢族女人這種做法無比的有把握,聽到這里大家都很開心,作為漢族的女人我默認。
從前的世界,交通不發(fā)達,通訊不發(fā)達,大家彼此不是很容易見面,所以各個民族穿不一樣的衣服,跳不一樣的舞,唱不一樣的歌,過不一樣的節(jié),要是想去哪里走個親戚見個世面,就得背上干糧,再在腰里別上一雙草鞋才能走。走累了就吼個山歌,沒準哪個山頭上就有人來回唱給你。要是運氣再奇異一點,說不定還能遇上個把山精河神,共譜一支聊齋新曲??墒?,那得多好的精神和運氣才行啊,大部分的人還是會一輩子都留在自己出生的地方,面對著祖祖輩輩都看過的風景終老一生。
可是,你看慣的山不是我的山,你游過泳的水不是我的水,我們何不在行走中交換彼此的記憶與風景。
當雙腳踏實地踩在真實的泥土上,當雙眼真正地眺望著遠山與薄霧,當鼻翼呼吸這清冽的空氣,當雙手拂過露水浸濕的花瓣,當胸中涌出對生活的熱愛,當靈魂在心中躍動著想飛,當你想要飄成空中的一滴雨。
你看,世界多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