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體高

圖｜李 平

花兒里長出來的故事

文｜肖體高

圖｜李 平

守望

我的鄰居是一位老爺爺和老奶奶，但我們不常見，偶爾在路上相遇，因為不在同一個單元，他們從那邊繞，我們從這邊出。在他們的屋子前有一個大花園，有一百多平方米，我們也有，但只二三十。兩個園子間隔著一道高高的墻，是用磚塊砌成的，互相都看不見。我曾搭上梯子，趴在墻頭望過。那園子里豐富多彩。有各種果樹，柑呀，桃呀，枇杷和桂圓，等等。還有許多花草和花樹，還種著蔬菜。五彩的魚兒在池子里游來游去，鳥兒們在林子間穿行。真是一處世外桃源！我問過爸爸媽媽，我們怎不買這樣的宅子呢？

那邊園子里的一些植物，有的就站在墻頭，張望幾天，看看我們沒有趕它的意思，就大膽兒地爬下來，貼著墻面蓬蓬勃勃地生長，把花的美麗和芳香送給我們，譬如金銀花。還有一棵靠墻的桂圓樹，就有兩枝，從墻頭伸過來，垂到我們的園子里。

今年3月末，那桂圓樹竟開花了！金黃金黃的小點兒，像繁星一樣綴滿枝頭，伸過墻頭的那樹枝上也開了兩束。那花的美麗和芬芳彌漫了院子。還有無數(shù)的小精靈飛來，嗡嗡嚶嚶地，盈滿了我的眼睛和耳朵。花謝了，長出米粒般大小的果來。小精靈們不來了，倒是來了許多小鳥兒，一邊唱著，一邊跳著，我常常揮手驅(qū)趕它們，別損了那些年幼的小生命。

毎天放學歸來，我書包一扔，就站在墻邊，抬頭望著樹上那些小果兒，看得最真切的是伸過墻頭那兩枝。我望著它，它也望著我，我盼著它長大，它定然也盼著我長高。

它們是一天天地長大了，比我的小指頭，比我的大指頭般大了。我知道，和大人們的大指頭一般大，果兒就熟了。我真想摸摸它們，但我伸出手，還差一大截。

我還常常站在樹枝下，數(shù)那枝頭上的顆粒兒。1、2、3、4——左邊一束上是19粒，右邊一束上是17粒。天天都這么數(shù)著，還是那么多。可是有一天，我數(shù)來數(shù)去，左邊那束上只18粒了，怎么就差一粒呢？地上沒有，是小鳥兒啄去了？它們的嘴有那么大嗎？爺爺奶奶，我可沒動過?。∥胰允翘焯斓財?shù)著，就怕再差一顆。

這樣過了好久，一天我放學歸來，路過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看見有賣桂圓的，我一驚，啊，它們熟了！我忙跑回家，跑到枝頭下一望，它們何時長得這般大了？圓鼓鼓的，仿佛要撐破，流出甜甜的汁水來。我望著，就有涎水在口中泛起，盼著從枝上掉下一顆，落入嘴里，只輕輕一咬，那是多么香甜！我不自主地伸起手，但還是差了一大截！要是站在高凳上，要是搬出梯子……但是我只傻傻地站著。

曉曉，你在干啥？不能動。那是鄰家爺爺奶奶的。不知何時，爸爸回來了。我沒干啥，我望哩。明天，我就買些回來，讓你吃個夠。

街上賣桂圓的越來越多，但鄰居爺爺奶奶的桂圓仍沒有折，一束一束地垂下來，伸過來的那兩束垂得更低了，仿佛我伸出手就能碰到它。我再也沒到墻邊去，我怕抵擋不了那香甜味兒的包圍，我怕管不住我的手。爺爺奶奶，快把桂圓折了吧！我聽說他們常常出去旅游，去臺灣，去香港澳門，去東南亞——你們快歸來吧，把桂圓都折了！

第二天放學歸來，免不了站在窗前往桂圓樹望去，啊，桂圓折了！但伸進我家園子里的那兩束還在。我忙跑出去。是折不著？那高高的樹頂上干嗎都沒有了。是沒看見，那我就折下來送過去。他們一定在家。

我正在取梯子，仿佛有一只白色的鳥兒從墻頭飛來，啪的一聲掉在我家園子里。不是鳥兒，是一團紙。我拾起來，取出裹著的石子兒，展開紙條，上面寫道：曉曉，放學了吧。那兩束桂圓是特地留下來的。你折下來嘗嘗。我搭上梯子，爬上去，趴在墻頭，看見爺爺奶奶正站在園子里，朝我微笑。曉曉，快折了吃吧。不，我折給你們。爺爺直擺手。

此時，我真忍不住，忙摘下一顆，輕輕一破，就有汁水溢出，放進嘴里，就感到怎么遠比市上買回來的香甜呢？

籬笆墻

小區(qū)里的住房有三種，一是高高聳立的電梯樓，有三十二三層；二是六七層的多層房；三是沿河高坎上一溜兒的別墅，有十幾幢。別墅群用一道籬笆墻圍起來，籬笆墻有兩米多高，不知栽的是啥荊條兒，渾身長滿了刺兒，還綻放出一朵一朵藍茵茵的花，葉呀刺兒呀花兒呀，弄得密密匝匝，看不見那邊有什么，顯得神神秘秘的。別說小貓小狗過不去，就連風兒也得拐彎兒走。進出只一道大門，不見有多少人往來，只一些小轎車。我們從沒進去過，要什么卡，保安是不讓外人進的。我們有時也站在大門外探頭往里望，不見啥新鮮玩意兒，幾只麻雀倒是在院壩里快活地跳躍。別墅里沒小孩嗎？一定是有的。不過他們進出都坐在小轎車里，回到家大概就玩具呀，電腦呀，家教呀，沒工夫，也沒興趣出來玩，不像我們那樣，一有空兒就出來野。聽說還有的去幾百公里外的大都市上學去了，毎個星期五下午被接回來，星期日下午又被送回去，回到學校又封閉起來了，為的是安安靜靜地讀書，說是有個叫偉偉的就是這樣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有意思的事兒。

下了學，或是節(jié)假日里，我們幾個小伙伴，常常在籬笆墻邊的一個小廣場上玩。溜冰呀，踢足球呀，或者就只是追追打打，總之是特快活的。一次，我們正在踢足球，見一只白色的羽毛球從籬笆墻上飛了過來，落在我們身邊。我們立即停止了活動，圍著這似乎是一個天外來客。扔過去吧。扔啥扔，他們多的是。別管它，我們玩。大家七嘴八舌地。這時，又飛過來一只黃色的羽毛球，仍是落在我們身邊。我就納悶兒了，是打飛了，還是在試探啥？我說，扔過去，都扔過去。于是我們就扔，但扔了幾次都不成。是籬笆墻太高？是羽毛球太輕？還是我們的力氣太?。课襾碓囋?。不知何時，強強回家去拿來一個乒乓球拍。啪的一聲，白色的羽毛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越過高高的籬笆墻飛了過去。忽然，那邊傳來嘭的一聲，白色的羽毛球又飛了過來，強強急忙打了回去。就這樣飛來飛去，像是一場球賽。我們，還有一些大人們都瞪大眼望著。真是太有趣了！那邊持拍的是誰呀？大人還是和我們一般大小的？要是小孩，就是伙伴，就是球友了。我們好奇，都貼近籬笆墻往那邊看，但模模糊糊的看不見啥。

不兩天，我們在小廣場上踢足球。踢呀，跑呀，足球時而在地面上滾動，時而在空中飛旋。忽然，當?shù)囊宦暎菑姀娞唢w了足球，只見它擦過籬笆墻，落到那邊去了。怎么辦？有籬笆墻擋著，鉆不過去，更跳不過去。有人會扔過來嗎？小孩怕是扔不過的。只得去求保安，但誰也不愿去。正在這時，是什么東西在撞擊籬笆墻，籬笆墻在搖動，還聽有人小聲說，球，你們的球。聽聲音，是個小伙伴。他是想還給我們球。我說，扔吧。他說，我扔過，不成。怎辦呢？我說，扒開一個洞。對，扒洞。大伙兒都贊成。于是我們找來木塊石片，把要扒洞的地方，剔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刺兒，當然，也傷害了一些藍茵茵的花兒。做這一切時，有幾個小伙伴遮擋住，不讓大人們看見。不一會兒真扒開了一個洞，就看見一個小伙伴手里抱著球站在旁邊。我問，你叫啥？他說，偉偉。哎呀，真有叫偉偉的。我說，我叫曉曉。強強拉開我，把頭湊近洞口，我叫強強。另外幾個小伙伴也報了自己的名兒。我忽然想起上一次羽毛球的事。我說，上一回，羽毛球是你打來打去的？不，是我媽。我還沒那力氣。隨后，他把球遞了過來。我感到球是暖乎乎的，大概是在他懷里抱得久了的緣故吧。偉偉俯在洞口，小聲說，你們過來，上我家玩吧，就我一個人。我早想去別墅里瞧瞧了！好，我們?nèi)?。但最終只我和強強過去了，其余幾個不愿意去。我們過去后，就扒攏荊條，掩蓋了洞口。

隨著偉偉，我和強強把偉偉家的別墅轉(zhuǎn)了一遍。媽呀，上下4層，這么寬這么好的一幢房子，此時就偉偉一個人，多么孤獨！偉偉說，我媽下鄉(xiāng)去買土雞土雞蛋了，明天下午和我一起送到那邊的學校。平時，我媽才孤獨，就一個人守家。你爸呢？在很遠的地方開礦。別的人不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住上幾天就走了。我說，過去和我們一塊兒玩吧。他立即說，好！但一會兒又說，媽媽怕是要回來了！

偉偉隨我們下樓。離開時，我回頭望了望，多么氣派、多么美麗的地方！我們扒開洞，鉆了過去。偉偉說，我蹲在洞邊看你們玩兒。我們又踢起足球來。奔跑著，吶喊著。但我不時地回頭，看看洞口那邊那雙圓瞪的眼睛。

屋蓋兒

一天下了晚學，我正在我的小書房里，俯在桌上做家庭作業(yè)，忽然，爸爸在院子里大喊，曉曉，快出來看！爸爸是遇上啥天大的稀奇事兒了，敢破天荒地在這個時候大喊大叫，干擾我做正事兒。要知道，我在學習時，家里有三不準，不準看電視，不準高聲說話，不準干家務(wù)活時弄出什么聲響。總之是為我營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這回是咋的呢？我扔下手中的筆，拔腿就跑。

你們猜，是啥事兒？原來，爸爸發(fā)現(xiàn)我們院子里的桂花樹上有一個鳥窩！窩邊正站著兩只鳥，一只大些，一只小些。我們站在旁邊觀看，鳥兒們沒有驚異的意思，倒是顯得很親近的樣子。它倆歇著，是累了？是窩筑好了？桂樹不高，就三米多，是四季桂，春末，正鬧花兒，雖不盛香，但是繁華。鳥窩就掛在兩米多高的樹枝間，成紡錘形，上大下小，沒有蓋兒，就敞開著。這兩只小鳥是啥時來到我們小院里，而且已經(jīng)搭好了窩，成了我們的鄰居。是不是城里人都不愿互相往來，更不用說與這些小鳥了。我才不管，我就要和它們親近。我再次湊近些，仔細地瞧它們的窩，不，是它們的家。啥都好，就是沒蓋兒，那下雨天咋辦？我們的房子不都有蓋兒嗎？雖有樹葉樹枝遮掩著，但雨水是會順著樹葉流下來，流進窩里的。多不舒服，又沒安全感，咋辦呢？當我湊近看時，鳥兒們也沒飛走，還嘰喳一聲，似乎是同我打招呼。我也說，小鳥，我們做好朋友吧。你白白的頭頂，灰灰的胸脯，亮亮的羽毛，這般漂亮，你叫啥鳥？問爸爸，他攤攤手。

我忙跑進屋，打開電腦，輸入白白的頭頂，灰灰的胸脯是啥鳥兒，屏幕顯示：白頭翁。還說，白頭翁喜歡環(huán)境優(yōu)美安靜的地方，并預示著這家主人夫婦會白頭到老。我對爸爸大叫道，吉祥！吉祥！爸爸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快做作業(yè)去。又來了，又來了，剛才還大呼小叫的，怎一會兒工夫全沒那事兒似的。這就叫大人？

從此，我心里就多了一份牽掛。上學下學，都想著那兩只鳥，那個沒蓋兒的鳥窩。

沒幾天，我下學歸來，走近桂樹旁一看，一只鳥正趴在窩里，做了窩的蓋兒，屋蓋兒。它為什么趴著？是下蛋了？孵蛋！要做爸爸媽媽了！幾個蛋？啥形狀？什么顏色？我只知道雞蛋鴿蛋是橢圓的，白色的，鵪鶉蛋也是橢圓的，但是麻色。因為這些我都食用過。我多想站在梯子上，看看那鳥的蛋。但不能，會驚擾它們的。我打開電腦一查，白頭翁蛋淺紅色，孵十余天小鳥就要破殼而出。淺紅色，多么美麗的鳥蛋！已經(jīng)多少天了？小生命正一天天地成長，就像當年我在媽媽肚子里一樣。

可是在一個晚上，我忽然被驚醒，窗外刮風下雨，呼呼啦啦，滴滴答答。鳥窩，沒蓋兒的家，窩里的蛋，蛋里的小生命！我躺不住了，一下坐起來。雨水落進鳥窩里，蛋里的小生命會生病，會感冒！聽爸爸媽媽說，當年，我在媽媽肚子里時，媽媽有點兒小病小痛，就急忙往醫(yī)院里趕，不是為了媽媽，而是肚子里的我。于是，我急忙下床，找出電筒，拿起雨傘，我要出去為鳥窩撐起一片晴朗的天空！我正在開門，爸爸何時站在了我身后？曉曉，干啥呀？夜游了不是。下雨了，鳥窩會淋濕，里面有蛋，蛋里有小生命。我要——別瞎操心，鳥兒們就是在風雨里出生長大的。快睡覺去吧。它們知道會怎么做。我不放心，我用手電照著鳥窩，我看到了什么？兩只鳥都展開翅膀，緊緊地伏在鳥窩上，做了屋蓋兒，遮擋著風雨的侵襲。多么可敬的鳥爸爸鳥媽媽！

又過了幾天，我聽見了鳥窩里有嘰嘰的叫聲。小鳥出生了！是幾只呀？三只，我后來看清了。它們探出頭，等著爸爸媽媽叼上食兒來。爸爸媽媽在樹葉上尋找著，在空中追逐著，不停地飛來飛去，累了，就站在樹枝上歇一會兒。

小鳥一天天地長大了，它們竟站到窩邊上，或旁邊的樹枝上扇動著翅膀，它們在練習飛翔。又不時地從樹葉間，從樹枝間探出頭，想看看外面的世間。它們的樣子和爸爸媽媽一樣，白白的頭頂，灰灰的胸脯，亮亮的羽毛。多么可愛！

可是有一天我下學歸來，站在鳥窩下一看，小鳥們不見了，鳥爸爸鳥媽媽也不見了，都飛走了，只留下一個空空的窩。你們咋不等等我呀？和你們告別，看看你們怎樣起飛。我呆呆地望著，我哭了！為著我們的相遇，為著我的牽掛。但是我想，它們總要飛走的，因為它們的理想不只在這枝丫之間，更在遼闊的天空和大地。我只盼你們能飛回來看看，因為桂樹上還有你們的家。

責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