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安民
橋
□臧安民
北方的天氣,嘎嘎地冷,一口唾沫,還沒等落到地上,就成了冰球。當的一聲,砸出一個響。
桃花村的村主任馬明抄著手,蹲在地上,望著眼前的大小車輛發(fā)愁。這不是繁華的街道,送糧的車卻一輛接著一輛,送到橋頭,裝上大車,回頭再裝。那邊的大車司機跳著腳,噴著煙,著急地喊:“快點,再快點!”小車司機們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撓著頭走回去。不到三百米的路上,卻要這樣用小車倒來倒去。
“真他娘的!”看夠了,馬村主任罵了一句,直起身,跺跺發(fā)麻的腳,吐出兩口白氣,繞過送糧的人們,走了。
晚上,馬村主任看媳婦端菜上桌,從自己柜里取出一瓶好酒,打開,給老馬村主任倒?jié)M一杯。老馬的目光就直直地盯在馬明的臉上,把酒杯一推:“你小子,把話說清楚!你的酒,我不喝!”說著回身摸過自己的老酒壺,倒了滿滿一盅,抬手吱嘍一聲,放下,夾起一塊五花肉送進嘴里,嘴角就有油汁流了出來,浸濕了花白的胡子。
“爸,你看咱村的百姓,賣個糧多費勁,求爺爺告奶奶的,還要看收糧人的眼色!多難呀!”
“難!現在知道難了!難是他們自找的!當初,好好的橋,為了一點蠅頭小利,非要讓橋改個道!窄窄的路,窄窄的橋,大車要么進不來,進來也出不去,賣糧難,現在后悔了吧!”
“爸,您老大人不計小人過,忘了吧!現在大家都知道錯了,有錯就改嘛!”
“改?說得容易,怎么改?”
“您老出頭,去和石鄉(xiāng)長說說,讓他們把橋給改一下唄!”
“改什么改!當初鄉(xiāng)政府認定、計劃好好的事,硬讓這些人搞得把橋改了道?,F在好,合心橋變成離心橋,誰路過誰罵,這是罵咱們的村人呀!你爸這張老臉,都沒法見人了!你還要我去見石鄉(xiāng)長,告訴你,想都別想!”老爺子把酒盅一摔,飯也不吃,倒頭就睡,老伴勸了半天,再也沒言語一聲。
馬明一看,飯也不吃了,回到自己屋,衣服也不脫,一床被子蒙了頭,呼呼睡去。
不一會兒,桃花村的村民都知道了村主任馬明和老村主任吵架了,就連守夜的小狗狗們,也知道他們吵架的原因,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第二天一早,馬明推出摩托車,半天沒打著火,急了,讓媳婦給發(fā)動機澆了一瓢開水,這才突突著騎走了。
“石鄉(xiāng)長,鄉(xiāng)親們知道錯了。您就給我們一個機會吧!”龍山鄉(xiāng)石鄉(xiāng)長辦公室里,馬明一臉誠懇地說。
“錯了,一句錯了就完了?!你說你們村,好好的一座橋,硬要分成兩座。同心村,合力村,橋的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合心橋,可是你們哪,硬是整成了離心橋!現在吃到苦頭了,想改了,有那么容易嗎?!”石鄉(xiāng)長一臉的寒氣,比樹枝上的霧凇還要冷。
“石鄉(xiāng)長,為了鄉(xiāng)親們,我給您跪下還不行嗎!”馬明說著身子向前一彎。
“你這是干什么!”石鄉(xiāng)長連聲說,急忙伸手一拉,馬村主任就勢直起了身子。
“不,兒子,你不用跪!要跪,也是我老馬村主任跪!”辦公室的門開了,白胡子白眉毛白頭發(fā)的老馬村主任老壽星一樣出現在面前,“是我錯了,當年我不該一塊豬油蒙了心,和百姓們一樣見識,毀了一座合心橋!今天,我要學學當年的廉頗,給石鄉(xiāng)長負荊請罪?!崩像R村主任說著遞上了手里拄著的樹條子,“石鄉(xiāng)長,看在桃花村1564口老少爺們的面子上,給我們重新修座橋吧。我保證,修橋占地,一分錢不要!”
“你能保證,一分錢不要?”石鄉(xiāng)長的臉色,如天上的云,讓人捉摸不定。
“我們能保證,一分錢不要!”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呼啦啦擁進來十幾號人,白頭發(fā)白胡子白眉毛,擠滿了小小的辦公室?!笆l(xiāng)長,我們錯了!給我們重新修一座合心橋吧!”
石鄉(xiāng)長愣了愣,沒有說話,回身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了一份紅頭文件,攤開在人們面前:“實話告訴你們吧,我早已向上面反映過了。上級終于同意,明年重新修橋,而且道路還要加寬,那座橋還叫合心橋。這條路,是由幸運村修到福山村的,就叫幸福路。還有,修路的費用,由上面出,占地補償款,正常補給,不要,也不行!”
蒼茫的雪野中,一行人影向著桃花村走去,咯吱咯吱的聲音傳出好遠……
(原載《吉林農村報》2016年6月17日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