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王琪

塵間詞

陜西/王琪

【桂花說

八月，桂花說開就開

沒有聽見她盛開的聲音

就聽她說——

說簇擁怒放，陳香撲鼻來

說把酒賞月，神清氣自遠

說開遍詩詞深處

還未出口誦讀，就令人柔軟下來

落向草叢的那些花瓣。無言無語

她們從風(fēng)中走了出來

在月圓之時

任憂思，隨簫音一寸一寸瘋長不止

那一年，我在南方游走

多次遇到金桂和銀桂

信守翻開一本《本草匯言》

我清楚地記得，桂花

如此自說：味辛甘苦氣溫?zé)o毒

不能再復(fù)述生活有多破碎了

中年時的苦悶

相比奔勞在這涼薄的塵世

被一片濃郁覆蓋

要直接和幸福得多

【故人莊

河流已干涸

敷南村臨別的話語成為心頭輕愁

從回憶到相逢

這些年，總有萬種塵事占據(jù)夢里

冷月尾隨一路

過了橋頭，就向村外

那片旺盛的茅草地緩步移動

被時間擊破的傷口沒有愈合

停在槐樹下的人和事

永久消失了

清貧歲月里發(fā)出的碰撞聲

難掩落滿塵埃的山河

如果今生我們還能夠再次相遇

就請拂過黃昏的晚風(fēng)，為我指明

一條回家的路

【每棵草木都刻著親人的名字

老去的親人棲息在那里

山麓、坡地、河畔，或云朵之上

有時還在頭頂和身邊

涼了的風(fēng)聲把他們送回羅敷鎮(zhèn)

我只看到天空明亮

水流清澈

親人躺在草木間，被茂密掩藏

一動不動

日月望得見星辰

也望得見塵世，和幽微之光

一群遷徙的鳥兒背井離鄉(xiāng)

從不向我們索取什么

有人留下棉田、玉米林

留下枯枝和落葉覆蓋的墓地

一盞黃菊

半截土墻下

低矮的蔓草多么安寧

這些被擱置在低處的命運

沒有誰，將他們貧賤的一生贖回

只有被刻上每棵草木的那些名字

讓回到村子的人，一遍遍念叨

【湖對岸

寒光四射，陰暗的角落沒有人跡

世界仿若空了

隨風(fēng)恍惚的枝條

在河面蕩漾

在懸浮塵土的馬路邊

對面，塔影倒映于千畝湖泊

你突然聲淚俱下

像碰傷舊疾

孑立風(fēng)中，朗誦詩篇

植物一排一排，剩下姿影

一顆簡單而盲從的心

是否受困于風(fēng)中聲聲嚎啕

興樂坊村正老去

敷南村的傷悲，和父親墳頭的落葉一樣多

虛度過的青春

沒有任何理由，就腐爛掉了

柿樹林里烏鴉群起

順著秋天的速度和方向

沿著暮色，一直在飛

不再回頭

【花癡

相信花冠上的蜜蜂

在郁金香和向日葵之間嚶嚶嗡嗡，不辭辛勞

相信園子里的葡萄和紅櫻桃，此時情緒飽滿

熱切地等待成熟季，有人領(lǐng)她回家

相信拱廊下熾烈的黃，蔬菜館蓬勃的綠

相信散發(fā)溫情的脈脈余香，從一開始，就不曾結(jié)束

相信一次偶遇

相信愛，相信一場視覺的盛宴，令人歡欣

那一副癡迷而忘情的樣子，渾然不知

除了這片花海，她還能去往何處

【西桃園，兼致黃海兄

此刻，一切都將成為可能

牡丹苑花落未盡

長明燈驅(qū)散了影影綽綽的人群

落在身上的黑斑

為這日漸蒼涼的心

把一枚鄉(xiāng)愁的印記

留給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

十年漫長，二十年更為漫長

穿越在黃石與西安之間

流年從眼前飛奔而過

忽隱忽現(xiàn)的事物，去往未知的路途

孤影在城市流浪

昏黃的月亮停在當(dāng)空

叢林里，孢芽未開的桂花樹

掛著幾顆你夢中不曾相遇過的星痕

在別人的城市，不如無知無畏地活著

青春變成了往昔

清冷的月色下

唯有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可觸摸和抵達

斑斕著西桃園，那個甚似濃重的夜晚

【塵埃

十月，鄉(xiāng)村小道多么孤寂

凄婉的樂聲響自耳邊

淺下去的花色，緊緊挨著田壟

被塵埃裹著的秋風(fēng)

不忍說流年

是的，它稍縱即逝，誰都難以捉摸

我無法預(yù)測它有多小

有無肉身

在舊光線照耀的年份

它占有了我的記憶，覆蓋在舊事物表層

人在低處

那么多越來越模糊的遠方

讓一粒塵埃硌傷生活

本身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