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郭子雄

石頭城，懸崖上的傳奇

文·圖/郭子雄

石頭城，不是用石頭壘砌的城堡，而是建筑于一塊巨石之上的村寨。石頭城，是云南省麗江市玉龍縣寶山鄉(xiāng)的一個小村，偏僻而遙遠，遙遠到鄉(xiāng)村公路無數(shù)個S大彎的盡頭。石頭城，有著悠久的歷史，悠久到忽必烈的南征大軍“元跨革囊”渡過金沙江，從城中走過。

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了這塊金沙江邊的巨石，而納西民族用智慧和勞動利用這塊巨石修房建屋，繁衍生息，使之成為天下一大奇觀。在這里,人與石結下了不解之緣，地基是從大石頭上開鑿出來的，階石、柱石、房檐石，是從大石頭中“剝離”而出。房內石床、石枕、石槽、石桌、石凳、石灶、石缸、石穴，甚至財神爺、灶神爺，都是從大石頭上雕鑿出來的。進城的門，出城的路，城中的巷，無不與石有關。百多戶人家，生活在一塊大石頭上，達千年之久。納西族同胞用智慧與汗水演繹了自己剛毅的形象和藝術化的生活。

在走進石頭城之前，我對石頭城真的是知之甚少，僅僅是聽麗江朋友說起過，在金沙江邊有這樣的一個古老村落。直到有一天，我走過玉龍雪山腳下，順著忽必烈大軍曾經(jīng)走過的路，走進這個被歲月不小心遺落的村莊，我被它在時光深處散發(fā)出來的厚重與醇郁震撼。它顯得那么古樸原始，散發(fā)納西文化的獨特魅力。據(jù)說著名的納西東巴象形文字中的兩部珍貴經(jīng)書《養(yǎng)馬賣馬》《買賣壽歲》就產(chǎn)生于此。

玉龍雪山腳下過

再次來到麗江，坐在束河古鎮(zhèn)的一個小茶館里，與朋友品著普洱茶，有一句無一句地談著分別與重逢。下午的陽光在古鎮(zhèn)的街道上游走，街上游客很多。茶館里的人不多，但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低聲而熱情洋溢地討論著瀘沽湖、拉市海、虎跳峽、四方街、玉龍雪山、茶馬古道以及束河本身，娓娓而談，炫耀著自己游玩過的地方或設計著在麗江的日程。朋友靜靜聽了一會兒，為我添滿茶，低聲說道，我還是陪你去石頭城吧，那兒游客少。朋友這是第二次向我提到石頭城了，上次到麗江，朋友提到過，只是當時我想去瀘沽湖“走婚”，沒有在意。我問朋友石頭城是個古城堡嗎？朋友說不是！它是個建在大石頭上的村莊。朋友的聲音不大，但他的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將目光投了過來。朋友喝了一口茶，給我講起了石頭城。

朋友說石頭城其實是玉龍縣寶山鄉(xiāng)的一個村莊，整座村莊建在一塊獨立的蘑菇狀巖石上，四壁陡峭，勢如刀削，猿猴也難攀爬上去。巖石上的居民在四周加筑了一圈五尺高的石墻，使石城更易防御和掩護，整個石頭城只有前后兩道門可以出入，關上城門就成了萬無一失的安全島。公元1253年，忽必烈南征大理國，中路軍經(jīng)四川過大渡河揮師南下，分別在金沙江的“木古渡”和“寶山”乘羊皮革囊和筏子橫渡，從寶山渡過來的元軍就駐扎在寶山石頭城。昆明大觀樓長聯(lián)中的“元跨革囊”，其典故就出于此。另一個故事是：大約在隋末唐初，曾有一支摩梭人從寧蒗永寧遷居寶山石城。他們不畏艱險，運用當?shù)噩F(xiàn)成的石頭，修筑石級梯田，從峽谷深處層層修筑，直達距河谷兩三千米的高坡。有了這些錯落有致的梯田，才使得寶山石頭城周圍這一片本來貧瘠的土地，變成了金浪翻滾的糧倉，也為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們所創(chuàng)建的文明史，增添了光彩的一頁。朋友的講述讓茶館安靜了下來。我想可能很多人，都像我一樣，對石頭城知之甚少，都沒有去過。

是夜，為第二天的行程激動不已，久久無法入睡，總是想不明白，一個石頭上建一個城，這石頭有多大啊，那一定不是一個石頭，一定是座山。清晨起來，玉龍雪山上披著一層溥雪，雪峰頂掛著旗云。這座北半球最近赤道終年積雪的山脈，南北長35公里，東西寬13公里，面積960平方公里，高山雪域風景位于海拔4000米以上，以險、奇、美、秀著稱于世。此時，云蒸霞蔚、玉龍時隱時現(xiàn)，群峰晶瑩耀眼。

車出束河古鎮(zhèn)，朝玉龍雪山行進，這是去石頭城的必經(jīng)之路。景區(qū)公路，道路不寬，但旅游大巴很多，車速都很快。左邊的玉龍雪山美得無話可說，時兒云帶束腰，云中雪峰皎潔，云下崗巒碧翠；時兒陽光輝映，雪峰與云霧嬉戲，嬌艷無比。整個玉龍雪山集亞熱帶、溫帶及寒帶的各種自然景觀于一身，構成獨特的“陽春白雪”，迎面而來，又閃身而去。路過去云杉坪的路，朋友說這就是去“納西第三國”的路，你們要不要去看看納西男女殉情的地方。我與另一個朋友，異口同聲，我們沒情可殉！于是我們笑了，朋友唱起了納西族人最喜歡的歌《三朵神在上》“三朵神在上，白云紅太陽，會講話的三朵神，指我去東方……”其實，此時我們正行進在去西方的路上，我們要去玉龍雪山的后面。

路經(jīng)白水河，我們把車停了下來。白水河水質純凈，未受任何污染，河水沖涮的卵石，清澈明晰。朋友說因為河里白石為底，水流其上，水的顏色更加明凈，白水河也因此得名。白水河系雪山積雪融化后又經(jīng)巖層過濾，成泉水涌出而最終匯成河。河水被人工層疊為湖與瀑布，近處兩岸植被繁茂，遠處雪峰背襯。白水河從公路的橋下流過，一直往東，在不遠處與雪山流出的另一條河水交匯。這條河與白水河一樣，也是雪山積雪融化成泉，最終匯成河水的，水質明凈清澈。因水下的卵石黑色居多，水流其上，水的顏色相映成黑色，故名黑水河，白水河與黑水河交匯，便成了黑白水河。納西民族對它有著特殊的情感，東巴經(jīng)《魯般魯饒》卷中以黑白來解釋世間萬物，指出陰陽調和，黑白不分開，世間就和諧有序。

繼續(xù)上路，車依舊在玉龍雪山下轉。經(jīng)過牦牛坪索道站，開始爬坡。一臺坡、二臺坡、三臺坡，每個臺級坡的每一個彎道，轉過來，眼前都是美麗無比的玉龍雪山。在這兒看玉龍雪山，另是一番感覺，與在麗江見到的正面完全不同，更有可觀賞性。在第二臺，轉過一個彎，突然看到兩位身著彝族盛裝的婦女站在公路旁的山崗上，雪山與美女，演繹出一道亮麗的風景。在第三臺，轉過最后一道彎，天際突然閃出一座彝族建筑，如宮殿般飄浮在云端，讓人嘆為觀止。翻過湖水臺埡口，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小鎮(zhèn)，以為到達寶山鄉(xiāng)了，誰知一問，這才是鳴音鎮(zhèn)。寶山鄉(xiāng)還遠著呢，一個老伯這樣對我說。

造訪石頭城

山路崎嶇蜿蜒，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在昏昏欲睡之際，朋友突然說：快看！公路下方的山谷里，從碧綠的金沙江里，長出一塊巨石或者說一座小山。在這座崖壁直落的小山上，是一個村莊。石頭城終于出現(xiàn)在了我們的眼前，真是千呼萬喚。從高處望去，石頭城仿佛是從金沙江的水里長出來的，瓦屋鱗鱗，巷道縱橫。石頭城外面的山坡上，還有一個村莊，甚至比囿于地形的石頭城村莊更大。我想這個村莊，有可能是從石頭城衍生出來的。一問當?shù)厝?，他們沒有準確的回答我，只是告訴我，這個村叫寶山村。

穿過寶山村，再過一個小廣場，就是石頭城的城門了。這是一個石砌的寨門，上面嵌有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匾，門前還有塊石碑，上面書寫著《寶山石頭城簡介》：“寶山石頭城位于麗江市玉龍納西族自治縣寶山鄉(xiāng)境內，始建于宋末元初。南宋理宗寶佑元年（公元1253年），忽必烈率軍經(jīng)寧蒗永寧直抵金沙江邊，納西族酋長阿宗良到此降迎。元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設寶山縣。元至元十六年（公元1279年）始設寶山州，屬麗江路宣撫司，石頭城隸屬于寶山州。”

午后的陽光熱烈地照耀著石頭城。寨門前有老人在曬太陽，門洞里有人在休息閑聊，兩匹馬馱著東西從門洞里走了出來。金色的陽光、青灰色的石頭墻、閃閃發(fā)光的瓦片，無不閃耀著絢麗的色彩。古樸、悠遠、醉人。城內古老的建筑，鐫刻著歷史的深度。簡樸的鋪面、斑駁的招牌、雕花的門窗、墻體上的詩畫，一切都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質感和美感。讓人印象最深的是屋脊下飾的懸魚。幾乎這里的所有房屋，無論新舊都在屋脊下飾有懸魚，但好像沒有一對是相同的。這些懸魚，或抽象或具象，或簡或繁，千姿百態(tài)。我問一個老人，這起什么作用，老人說是為了防火，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老祖宗認為房子都是木頭造的，最怕火，所以在屋脊下飾一條魚，魚主水，水克火，所以這村莊千百年來沒有發(fā)生過火災。對于懸魚能防火的說法，我真有些不信。

我們用了一個多小時，在城中走了一圈。這是建在一塊突起的完整的天然巨石上的村莊，面積約0.5平方千米，東面石坡插入金沙江中，南、北、西三面為懸崖峭壁，西面為最高處。石頭城依靠天然屏障，建成了一套完整的防御體系，在東、南兩面筑有城墻。設東、西兩座城門供出入。在村莊的最高處、巨石的頂端，有一塊小廣場，小廣場南、北、西三面同樣筑有防御的墻和工事，東面與居民區(qū)相連。據(jù)說這小廣場不僅是城內重大事件的活動場所，也是用來練兵的地方。當年，忽必烈的軍隊就駐扎在這里。但實際上建寨之后，這里似乎并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事，想來金沙江水流湍急兇險；云嶺山脈眾峰林立，道路險難，忽必烈的奇襲僅是一個個案。

城內空間不大，但城內房屋井然，巷道縱橫，宅院相鄰，有百多戶人家，一家緊依著另一家。盡管街巷狹窄，但并不閉塞，也無礙交通，人們順勢就地建城，地面不平坦，卻是天然石路。石城里民居群落，全部隨巖就勢而建，這可能是別的地方?jīng)]有的。往來居民祥和，與之聊談，如家人一般。我們巧遇一美女，一問，她是村里的婦女主任。我們問她哪戶人家的屋內石器用品最多，她便帶我們去了一戶人家。她告訴我們這戶人家保持最好。果然，這戶人家后墻就是天然的石頭，屋內的灶是天生巖石鑿成的，桌、凳是天生巖石琢成的，柱磉是石頭鑿成的，水缸鑿在作為后墻的石壁上，更神奇的水就是從石頭里滲出來的。還有石磨、石碓、石頭雕刻的財神爺像，不過讓我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張用巨石鑿成的石床，可能睡起來并不舒服，主人早就沒有用了，而是作為歷史物件留在了家中。

傍晚坐在“木家客棧”二層的平臺上吃著晚飯，心情出奇的好。這是一個開闊的觀景平臺，原以為石頭城是風景，卻不想住在風景里，看外面的寶山村也是風景。鋪在山坡上的村莊層層疊疊，精致又不刻意，如詩如詞如畫如歌如曲，你怎么體會都行。村莊下面的梯田也是層層疊疊的，直落到江面。田間有荒煙裊裊，江水平靜幽綠。藍天上飄蕩著絲絲縷縷的云，有風從太子關吹來。

忽必烈與太子關

早上起床，我們決定從石頭城走古道去太子關看看。在石頭城，流傳著許多關于忽必烈戰(zhàn)勝天險、成就霸業(yè)的傳說。1253年，元太祖成吉思汗派忽必烈攻打大理國。忽必烈從甘肅臨洮出發(fā)，至四川雅安后，兵分三路。忽必烈親率中路軍經(jīng)滿陀城（瀘定）過大渡河入木里縣，十月中旬至寧蒗縣永寧，再西越牦牛嶺到金沙江邊，從卞尖（今拉卡西）用羊皮筏和木筏過江，到達寶山。十一月底到麗江，十二月中旬攻滅大理國。當?shù)厝寺犝f忽必烈是太子，就將蒙古軍翻越而下的北邊絕壁關山命名為“太子關”。

老板娘告訴我們，過去走太子關有3條路。上路，從雪山腳下走。冬天雨雪，夏秋螞蟥，高寒缺氧，除非萬不得已，誰也不會走那條路的。下路，經(jīng)寶山從太子關腰部順江而上，路倒是平一些，不過有幾處得攀登巖石，不小心幾個跟斗摔下江心尸首都找不著，這條路除非特膽大的人沒人敢走，如今這條路走不成了，修電站好多地方被江水淹了。中路，人行馬走是原來進出奉科鄉(xiāng)的主要通道。從前，奉科、寶山兩地群眾往來都要翻越太子關，要從陡峭的山崖上爬過去。上世紀60年代，人工開鑿出兩個隧道，穿崖而過，讓過險關變得容易些了?，F(xiàn)在公路從山頂上過，這條路幾乎沒有什么人走了，偶爾有驢友去徒步。民間有諺語這樣說：“拉伯太子關，伸手摸著天，人走三個月，鳥飛十八天，猴子爬坡淌眼淚?！?/p>

老板娘聽說我們要去冒險一次，勸我們別去了，這里風大，山上滾石頭，很不安全。可我們仍抵擋不住太子關的誘惑，還是決定冒險一次。從石頭城去太子關有十公里。金沙江從崇山峻嶺中穿流，山坡上長滿綠草、矮樹，江邊還有許多零星的村莊，唯獨太子關兩岸巖石裸露，山勢陡峭險峻，幾乎垂直的崖壁如利斧劈開一般。開始一段走得比較順利，我們在田間穿行，田園風光很美?？勺咧咧?，開始爬坡。路越來越難走，這下我們知道什么叫“猴子爬坡淌眼淚”了。

古道沒有人養(yǎng)護，有的地方路基塌方，細小的砂礫從山頂不斷往山下滑。向導告訴我們過塌方地段，要看準地方幾個大步?jīng)_過去，如果膽怯、猶豫，就有滑下山的危險。沖過幾個塌方地段，前面的路更加危險。往前看，兩岸峰巒疊嶂，刀削斧砍般的萬丈峰崖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來，腳下是萬丈深淵，深淵里是一江碧水，發(fā)出陰森森的藍光，讓人不寒而栗。向導示意我們噤聲，手指山頂。路的上方有猴子吱吱地叫。向導小聲說，這一段路，切忌大聲講話，避免猴子扔石頭。向導的話還沒有說完，幾個碗大的石頭就飛了下來，砸在我們不遠處的古道上，又被彈起來飛下懸崖，久久才從江里傳來響聲。我們嚇得不輕，決定原路返回。

回來到石頭城，才發(fā)現(xiàn)衣服全濕了，不知是累的還是被嚇的。遠遠看去，太子關仍然屹立在那兒。（責任編輯/呂文錦 設計/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