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生欽

點(diǎn)亮一盞燈

●鐘生欽

一

關(guān)于夜的記憶，是從一盞燈開始并獲得質(zhì)感。

那一豆燈火，在童年的眸子里晃動，嵌進(jìn)了記憶的墻頭。在以后的歲月中，冒著隨時被風(fēng)銜走，被雨澆滅的危險。燈亮，燈滅。

被風(fēng)銜走的還有童年的歌謠，被雨澆滅的還有小小的腳印。

一盞燈的背景是一棟老屋，是老屋一間灰暗的廂房。它首先從一張木桌子上亮起來，是被一雙粗糙的手撥亮的。

母親坐在燈盞下縫縫補(bǔ)補(bǔ)。手，不停地來回動作，不時地將針劃過頭頂，落在烏黑的頭發(fā)上，順勢展現(xiàn)一個優(yōu)美的舞姿。那是我看過的最好的藝術(shù)造型。幾十年后，這美麗的線條，通過不太明亮的燈光，一直照在我記憶的深處。亮下去，一直地這樣亮下去。

第一次走出家門，離開母親，我便來到了燈火輝煌的縣城，躋身于城市學(xué)校明亮的燈光下，求知。坐在教室，對著燈光，我便有了火焰般的觸摸質(zhì)感。上世紀(jì)中下葉的縣直第二中學(xué)，以她明亮的燈火，吸引著我們山鄉(xiāng)這些泥娃娃。從此，一盞希冀之燈，在照亮我心房的同時，也照亮了遠(yuǎn)在鄉(xiāng)下的母親。

坐在日光燈下，靜靜地溫習(xí)，傾聽燈光發(fā)出的呼吸聲，她是以光的觸須，撫摸我們每個學(xué)子的智慧。這些光呵，是這樣的柔和與純潔。將少年的心智，輕輕地彈撥。晚自習(xí)后，我從課桌下取出竹笛，深情地吹拂，笛聲，引來了老師的和鳴。這優(yōu)美的笛聲喲，像這明亮的燈光，展開翅膀，從窗口中白鴿一樣飛出去，飛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

與青燈作伴的是煩惱，蛇一樣地緊緊縛著我。夏夜里，我從沅水河邊走過，走進(jìn)了一條燈的河流。在燈河里徜徉，極力將自己想象成一尾魚。

從這時起，我開始感覺到每一豆燈火，就是每一個生活的窗口。透過窗口，能收割世間的七情六欲，酸甜苦辣。

一盞燈，跌落在水中，將身子揉碎，悠悠地蕩開。一尾尾生活之魚，在波光里沖浪，就像百姓人家的故事，在街市中流傳，然后，燈一樣熄滅。唯塵土永在。

夜，放下世俗的長線，開始釣燈。

一盞燈，生活在城市中間，被一個高跟鞋敲醒，玩弄。曖昧著一條街，一座城，一片花花的世界。

這些燈被城市的魔法師點(diǎn)亮，潘多拉盒子終于在夜幕拉開的時候打開。人們爭相成了這場盛大的荒誕劇的主角。人，雖然西裝革履，禮服高貴，但缺失的正是一副堅(jiān)硬的骨頭。霓虹燈下，一位撿垃圾的老人與一位妖冶的小姐并存。燈，成了一張荒淫的名片。

當(dāng)燈也變換著不同臉色的時候，有多少故事與事故，有多少陰影與罪惡在燈下上演！

二

燈高懸，光投射。

一些燈手挽著手站在一起，影子就完全融合了。無影燈下，一只靈巧與藝術(shù)的手，正在除去生命中的陰影。一個生命的傷口，在一顆博愛的燈照耀下，被一一縫合。

當(dāng)?shù)谝宦晪胩浯蚱茖庫o，第一束童貞的目光與燈光碰撞，頭上的燈盞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小的一盞聚光燈，打開了一間溫馨的房子。臺燈下，我展開稿紙，握起久違的筆——我的鐮刀，收獲心情的莊稼，文字，輕輕地流淌在光的天空。思想的云彩，在燈火里得到釋放，舒展。燈就是一爐天火，讓一個個漢字的毛鐵，鍛打成形，鍍出光芒。

這盞燈，照亮了一雙趕路的腳步。在行者的眼中，文字，便是一盞盞文明的燈火，被人類的靈光溫暖著，成長著，星星樣布滿夜空。

照亮文學(xué)之路的燈盞，放在了我的圣殿，這是一盞不熄的神燈呵！

一盞粉紅的燈，從粉紅的花瓣上灑下，溫馨著房間的溫馨。一只手牽住另一只手，共同點(diǎn)亮這盞愛情的燈盞，付出情與真，光與熱，共同托起，一輩子的幸福，擎起光與榮。

兩人的世界，兩顆心的碰撞，火花四濺，絢爛浪漫，讓天上的星辰也為之羨慕。

月圓之夜，一盞蓮燈，將一雙手輕輕放低，將一顆心緊緊捂住，于水中綻放。讓我許上一個小小的心愿，隨燈的光芒，帶去我的祝福與祈禱。在水一方，當(dāng)你看到燈亮?xí)r就是我的眼睛，在注視著你呵。

風(fēng)高月黑之夜，我一個人在山路前行。前方，一盞燈越來越亮。這是一盞引路明燈，照著我的腳步往家趕。幾十年了，每當(dāng)我將失去方向，故鄉(xiāng)的燈，就在我的前頭亮起。

在物質(zhì)形態(tài)的燈盞熄滅后，心燈就亮了。在一個黑暗的心房，如一輪旭日，讓心頭的陰霾灰飛煙滅。

這一盞燈火，以她自己的軀體，作燈塔，以自己的肉體，作燈芯，全部的心血，作燈油，不斷的燃燒自己。耗盡了生命的燈油。

這是一盞有著巨大熱量的燈，她的溫度，就是一個一生的愛與恨。

一盞燈有一盞燈的熱量。我看重的并不是她如何的光芒四射，而是她能讓我觸摸到她體溫。這樣說來，月亮這盞巨大的燈盞，只給我們帶來的是沒有溫度的浪漫、淡淡的冷漠與憂怨的凄涼。

月亮，就像一首歌中唱的，在人間不知惹了多少禍。禍根，正是這沒有溫度的清光。

現(xiàn)在，讓我們透過一盞燈，從一扇半虛的窗口望去，體會一個又一個人間的燈火歲月。一家三口，在同一盞燈下，走過一個又一個平凡的日子，度過一個又一個天倫之樂。

當(dāng)我癡癡地凝神這一個又一個明亮的窗口時，我是多么盼望，何時有一扇屬于我自己的窗口，一盞屬于自己的燈。這盞燈，被自己親手點(diǎn)燃。燈下，我的情人紅潤，我的愛人光彩，我的父母健朗，我的兒女搗蛋。

與小人共事，與魔鬼舞蹈。一顆高處不勝寒的孤獨(dú)之心，渴求——太陽。太陽，是一盞巨大的明燈，高懸在每顆人子的頭頂。她勇敢地撕下黑暗這張皮，將光與熱，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寰宇、大地、人類與萬物。

三

一些燈從天空劃過，比如這月亮，這太陽，這星星。溫馨而浪漫，夢幻而天真，是每個人追求之亮點(diǎn)。我們將掌聲過多地回報了這些炫目的光芒，卻忽略了那些微小的燈盞。而這些有多大的能量發(fā)多大的光熱的小燈盞，正是這個世界的支撐與希望之光。

每一盞小燈，燃燒一份生活的信念，燃燒一個感恩的情境，燃燒一份祝福的心愿，燃燒一顆不滅的靈魂。不停地在跳動，在釋放，在奉獻(xiàn)。組成又一個生生不息的銀河。風(fēng)吹不走，雨淋不息，雪壓不滅。

面對太陽，闔上眼簾，讓世界沉溺于一片紅色。

我將自己的血，涂抹天空。紅的背后，有一縷玫瑰的氣味飄來，除祛了腥味。這是燈的前身，是一個0型血的獻(xiàn)身。

光環(huán)不斷，在有些人的頭上，膜拜成偶像。一個神的世界，將民主生吞活剝。我將成為你最后的臣民。從此，只有一個聲音，將這迷惑的光與影，抬高成一盞廣場燈。

這個世界，唯有陽光下的罪惡，更徹底地黑。也更加襯托出燈的亮度。

天火不滅。

一個盜火者，在詩的圣壇，收集火種。我將以一介瘋子，出現(xiàn)在當(dāng)代的爐灶上，俯視眾神。在世界的另一面，我將為王，主宰自然。埋下火種，派遣陽光雨露，催生新芽。

那又將是另一盞燈，亮在芽尖上。

站在城市的街頭，我茫然四顧。在城市的彩燈中，我唯獨(dú)沒有看到七彩中的一彩，那就是黑。是黑，點(diǎn)亮黑。這一盞黑燈，是一個夜行的俠客，在靜靜的燃燒，卻沒有一只眼睛看見。人們在燈河里鳧渡，卻逃不脫紅塵的埋葬。

我也常常站在山頂，幻想有一只春風(fēng)的手，伸出，點(diǎn)燃一盞綠色的燈盞。在北風(fēng)肆虐的日子里，放射出她應(yīng)有的活力。春風(fēng)又度，冰消，雪融。

看那！一尖尖的鵝黃，在枝頭亮起，驅(qū)趕我心中的寒意。這些高掛在草根、村丫、泥土、石頭上的燈盞，是天地間最大的燈盞。照亮在寒風(fēng)中前行，在沙漠中跋涉的腳步。

一本書，站在書柜里，等待我們?nèi)ゴ蜷_。一盞燈，站在黑夜里，等待我們?nèi)c(diǎn)燃。

勤勞耕耘，是每個莘莘學(xué)子的打火石。通過無數(shù)次拼打與擦拭，終于濺出智慧的火花。在知識的海洋里，點(diǎn)亮一盞航燈。

這些燈盞，以甲骨，以竹簡，以草紙，以光碟的姿勢，向我們走來。一個字，就是一滴燈油。一管筆，就是一根燈芯。一頁紙，就是一個燈籠。一本書，就是一座燈塔。這一盞文明智慧進(jìn)步之燈，高懸在人類頭頂，將愚昧消融，將光明灑向寰宇。

是這樣一盞燈，能打開我的記憶；是這樣一盞燈，能點(diǎn)亮我的靈感；是這樣一盞燈，能成就我的詩篇；是這樣一盞燈，能凈化我的靈魂；是這樣一盞燈，能給我無盡的勇氣……

這是愛人的眼睛；這是孩子的眼睛；這是母親的眼睛；這是一盞盞愛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