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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鬢驚霜

        2017-11-30 17:38:06麥丞
        飛魔幻B 2017年10期

        麥丞

        作者有話說:因為周一朋友過來玩的緣故調(diào)了個休,周日一個人待在辦公室里。忙完工作伸了個懶腰,窗簾外的光微微透進(jìn)來落到臉上,有一種奇異的舒適感。孤孤單單的忽然想起曾經(jīng)看的一本書,介紹了數(shù)十種日本本土的妖怪,每種妖怪都是獨(dú)一無二,于是寫了這樣一個充斥著各色小妖怪的故事。

        山巔之上天幕由遠(yuǎn)及近泅來一疊云卷墨紋,伊喜跟在霜幻后頭迷了半日路才在大雨澆頭前尋到半山腰處的一戶宅院。

        山中林深多樹,路上幾遇蛇蟒野獸,孤零零的宅院建在此處實在奇怪,但宅院周邊息氣干凈倒也不像精怪作惡之所。霜幻坐在門邊直捶腿嚷著起不來,伊喜便上前叩開宅門。

        開門的是個年紀(jì)輕的小娘子,容貌美麗,碧衣白裙,后腦青絲長及膝彎,眸光流動間挾一絲嬌俏。大約也是擔(dān)心下雨,來應(yīng)門時她撐了把傘。傘有主骨十二,細(xì)骨八十四節(jié),傘面繪兩株紫夜葉夾竹桃,桃葉上尚且?guī)蜩蛉缟?/p>

        伊喜瞧著并未覺不妥,想開口請她暫且收留自己徒師兩人,霜幻又忽然恢復(fù)體力湊到跟前將伊喜擠到一旁,同小娘子聊聊笑笑便進(jìn)去宅中。她嘆口氣,跟在霜幻身邊兩年,他唯好美色這點(diǎn)不變,卻又奇怪,既如此當(dāng)初何必收她為徒。

        宅院意外圈著一處湯泉,此刻將雨未雨倒影天色仿佛一軸山水寫意,熱氣不間斷地蒸出。連日趕路伊喜頗覺疲憊,謝過小娘子回房歇息前回頭一望,見霜幻脫履坐于湯泉旁將一足浸入,手伸去撫小娘子烏黑的鬢絲,小娘子瞇著眼細(xì)聲笑。

        睡到半夜模糊地聽見院中時高時低的呼聲,伊喜卷過被子蒙頭繼續(xù)睡,忽覺不對起身匆匆趕去庭院,一路撞破數(shù)十道冰藍(lán)聲障。

        滿月下,霜幻僅著白色中單坐于泉旁,領(lǐng)口大敞引水珠沒入腰間,一手摁于腿側(cè),一手將額間濕發(fā)撥到腦后,。瞧著她急喘,他便笑道:“本想不吵到你,耳朵這么好做什么?白瞎了十幾道聲障?!?/p>

        意外是個好天氣,烏云給風(fēng)吹歪了。夜色下芳草萋萋水流寂寂,一副人首蛇身的白骨半臥池中與霜幻對峙。人骨十二,蛇骨密密麻麻約八十四,如今看來森森冷意,卻原來是那把繪夾竹桃油紙傘的真身。

        霜幻抬手招她過去,解釋道:“這只妖喚作濡女,是眾多溺死于河的死魂糾集而成,最擅幻作人身哄來凡夫俗子,吃了骨肉剩下皮囊來作傘面。山間多雨將血腥氣沖刷唰干凈,才教你聞不明白。”

        他解下腰間嵌白玉的綠腰帶旁若無人地寬衣入浴,伊喜進(jìn)退兩難,撿了條布巾走去給他擦背。背上線條分明如刀刻,卻也有十二道鞭傷蜿蜒似毒蟲。

        蛇骨尾打圈蜷在腳邊,霜幻想起那骨原來的面皮,笑道,:“其實在我看來,她都不如伊喜你好看?!?/p>

        伊喜側(cè)眸看青檐下歪倒的兩個酒壇,問:“你喝酒了?”

        “是啊——酒是好酒,”霜幻仰頭帶動眼角一痕深紅飛入鬢間,眼中脈脈綿綿,兩指抬起伊喜下巴整個人湊去,“你想不想也嘗一嘗?”

        西府海棠般艷絕的冷白的唇靠近,灑瀉出熏熏醺醺酒香,伊喜直截了當(dāng)?shù)貙⒉冀砼脑谒樕希瑢⑹痔饺胨略倌贸鰰r已化回深綠長濃瘤的獸爪。她聲音平靜:“這才是我原來樣子,師父你看清楚沒?”

        伊喜這個名字是霜幻后來取的。而被他強(qiáng)征去作做徒弟前,伊喜已在雁蕩山蓄魂池中孤單地游蕩了十年。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生靈,也不知自己從何處來,睜眼便是迷蒙的一片水霧。心中窩著一股無法自控的怨氣,燒心燒肺。

        雁蕩山是被上古魔神詛咒的死地,圈養(yǎng)眾多生魂死魂,。有時死魂會被捕蛇人召進(jìn)蓄魂池,伊喜情不自禁地上前拖住死魂,幾年下來咬傷許多只魂魄。

        沒有魂時她也爬出過池子,水面明亮如鏡將她照得清楚,那是她第一次認(rèn)知到自己丑陋。如佝僂的山猴身負(fù)巨大龜殼,四肢短小細(xì)瘦,腦袋上頂一個小碟,碟中盛水過半,飄著兩枚秋銀杏。

        后來大約因她咬傷死魂太多,掛著專捉惡靈兇妖名頭的霜幻甫一踏入雁蕩山,便被滿山死魂請去捉她。她被拖出水面曝于光下,銀杏枯黃如穿花蛺蝶飛舞間,白衫碧腰帶的霜幻正懶懶臥在一處溪石上,晾捉她時被濺濕的衣衫。

        她抬頭撞入他眼中,那人忽地笑了,亮亮的一點(diǎn)碎金在瞳孔深處漾出秋光,。她疑心滿山銀杏長在他眼底,道:“奇了,是沒見過的妖怪。”

        他走來道:“中原應(yīng)當(dāng)沒有你這樣的妖怪,我只曾在東瀛陰陽師撰寫的《異妖錄》中見過與你相似的妖,是叫河童?傳聞只要你們腦袋上碟子里的水不干,便不會死?”

        很奇怪的人,一身仙氣一臉邪氣,嘴唇抵在碟邊恐嚇般要喝盡水,又撤下,玉一般的長指支于唇上思忖,道:“羈旅無趣,收個徒弟也不錯?!?/p>

        伊喜就這樣被帶下山,路上逃走幾回便被捉回幾回。有一次花刺扎進(jìn)腳底,他抬起她一足,邊哄邊騙地將花刺拔出,;有一次她誤入山洞驚醒兇獸犀馬,犀馬兇暴不將獵物撕毀不罷休,他只好將她拋出洞穴轉(zhuǎn)身同犀馬纏斗。

        是可一不可再的好機(jī)會,她卻逃不開腳步,緊張兮兮地杵在洞門口等著。霜幻仗劍走出時看到她略感詫異,笑著單手拎起她扛到肩上,另一手拖著地上的犀馬在地。

        她愛吃生食,伸手去偷犀馬肉時卻被拍下,緊接著霜幻炫藝般遞來一塊熟肉。伊喜只咬一口便嘔出,后來路上所有伙食都由她承包。霜幻除卻法術(shù)高強(qiáng)外,實則是生活九級傷殘,說是師父,到底卻是她在照顧他。

        那兩年霜幻帶著她走走停停望往北而去,時常入深林禁地取寶,有時幾乎死在里頭。伊喜除了幻術(shù)學(xué)不會,其他仙術(shù)御劍、起陣林林總總都學(xué)得差不離。他在禁地待得的時間一久,她便不顧囑咐沖進(jìn)將他拖出,幾回他只剩一口氣,卻不忘將懷中寶物小心攏嚴(yán)。

        他從不說目的,伊喜也從來不問。架火、鋪床、做飯、熬藥,將霜幻安頓好后,她就在他身邊鋪干草安靜地睡下。

        睡夢間,她聽到霜幻囈語般附于耳側(cè)道:“怎么這么乖?”想再聽,又沒了下文。

        她當(dāng)自己做了夢,夢中花瓣落到唇上。

        收服濡女后,霜幻駕云帶她飛去次密林,。伊喜活在水里久了在云頭待的時間一長就想吐,又憋著不說,一落地臉色便鐵青鐵鐵青的鐵。霜幻瞧出她的不對,背起她在密林里走了半個時辰。

        林木繁盛遮蔽天際,枝葉如大鳥的翼羽,長長一支骨,左右覆滿細(xì)密的青葉如絨毛,有光辛苦地穿透屏障落下時也被染成暗色。鳥獸徑絕,粉粉紅紅的煙霧繚繞,宛如水波衍射,鞋底的雜草干枯垂死。

        黑樟樹后不知何時憑空冒出十來位人,諸人面容冰凍,雙眼黑沉而無光,右手皆托十二寸長的竹煙桿,玉煙嘴,銅絲煙斗。細(xì)細(xì)的煙草焚出泛金光啞火,紅霧似自期其間燃出。

        霜幻將背上的伊喜顛一顛,笑道:“煙煙羅呀。是東瀛偷渡來的小妖怪,沒什么法力,只會蠱惑人心?!?/p>

        伊喜嗯了一聲,他又吩咐:“待會兒我去林中老妖處取擬寶珠,照老規(guī)矩給你畫個避魔圈,你乖乖待著等我,別亂跑也別跟妖怪說話?!彼粥乓宦?。

        其實她想問他要去多久,會不會有危險,其實;想問他什么時候能不這么奔波,也帶她去故周看月升而日未落,春回而雪未消,然而他神色匆匆,她終歸也就將話埋在了嗓子眼。

        霜幻離開不久后,一只煙煙羅找了上來。是只雌性的煙煙羅,十三四歲少女的模樣。身量小巧纖薄,面龐如瓷偶精致蒼白,梳皇姬頭,著繡八重櫻緋艷水干,背后烏黑的長發(fā)及地,蒼碧色的瞳孔沒有半分光亮。

        她赤足走近,小小細(xì)細(xì)的腳趾小小細(xì)細(xì)微蜷,伊喜只瞥一眼便裝作睡下。令她好奇睜眼與之對面的是,與其身份不符的男子的嗓音。少女半咬裂一縫的煙桿,煙氣中有披發(fā)著狩衣的青年從煙斗狹口冒出半身。

        “方才尊師同你說煙煙羅擅蠱惑人心?”男子笑道,“他撒了謊。煙煙羅不是蠱惑人心,而是容易窺探人心。而他怕我同你提起,”男子薄唇之中吐露他窺見的密辛,“一個叫尹喜的姑娘?!?/p>

        聞言,伊喜心中驟痛。

        方寸間長劍旋出劍花,飛來切斷少女一臂,是霜幻的佩劍秋驚。他隨即趕至,口中切“嘁”一聲,目光追尋自斷臂掌中掙出逃走的煙桿,伊喜則沉默地望向霎時伏地化作白骨的少女。

        夜深難行只好歇在林中,霜幻坐在火堆邊沉默著摩挲擬寶珠,收入懷中后才解釋煙煙羅的起源。那是托生煙霧的妖,煙桿才是本體,而執(zhí)煙桿者是曾被誆騙吸食水煙的凡人。碰煙桿一口便受控于煙煙羅成為活死人,煙煙羅脫手,則紅顏枯骨。

        伊喜沉默相對,霜幻拉她入懷,問:“在想什么?被迷住了?煙煙羅有為師好看?”

        她在他懷中抬起眼,平靜如深潭的眼中落進(jìn)兩簇火苗,跳動時宛若眼淚汪汪,而她是很少哭的。她說:“我在想,尹喜一定比我好看吧?!被鸲褵脽崃野l(fā)出嗶啵的聲響,霜幻神色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冷沉下來。伊喜嘆口氣:又說,“師父,為什么我叫作伊喜呢?”

        為什么是同你喜歡的那人如此相像的名字。

        她從他懷中坐起跳到樹上睡下,當(dāng)夜幾度入夢。前塵往事假假真真,而那年深秋生于盛于霜幻眼中的銀杏卻從來生機(jī)盎然,秋色濃炙。

        為什么她叫作伊喜?說來也不過只才兩年前的事。只是故事一旦發(fā)生便不可追溯,昨日或前年都遙遠(yuǎn)得如同前世今生,兩年前也就仿佛是上輩子了。

        那時剛下雁蕩山不久,她很奇怪,偏不會化形,為怕在將行經(jīng)的玉賢鎮(zhèn)中嚇到凡人,便一直披斗篷戴兜帽。

        玉賢是座極富煙火氣的小鎮(zhèn),煙雨蒙蒙沾衣不濕,白墻黑瓦隔出眾多長巷,腳底老舊的石板老舊踩上去嘎吱嘎吱,磚縫中的短草如倒插羊毫般光禿雜亂,小巷兩側(cè)擺滿地攤店面,人流如織。

        霜幻牽她繞行幾條小巷買途中所需,有一時松手去挑東西,她便自己逛逛看看,在一位老婦攤前停下。她站太久又沒開口要買,老婦抬頭相視,她便發(fā)了狂。

        跟在霜幻身邊后,夜里他常非要給她講佛經(jīng),她胸中怨氣已歇大半,這是首次發(fā)狂。

        玉賢臨近雁蕩因常有妖魅作祟故鎮(zhèn)中多布仙道,她被揭開斗篷貼符紙定住,又有仙道祭出破魄鞭。長鞭如大蟒甩尾,卻在落下前被趕來的霜幻一手接住,有火自他掌心鉆出,沿鞭直燒到執(zhí)鞭人手中。他時常裝瘋賣傻,卻是頭回動怒,解下外袍為她披上,便展臂將她納入懷中。

        仙道見他術(shù)法不凡,拱手解釋說伊喜想吞殺老婦。霜幻低頭慰撫哄她解釋,她終究不肯開口便是不肯。他無奈,從掌中生起三熄火開水鏡窺視她與婦人的因緣。

        在蓄魂池中醒來前,伊喜本是玉賢鎮(zhèn)中一名凡人,生父去世后繼母嫌她累贅,某一日心情不快便將她毒殺。繼母怕敗露行跡對外稱繼女走失,又剖開她腹部塞進(jìn)一只新殺的白鵝,只因繼母篤信如此她便不能成鬼或轉(zhuǎn)世前來復(fù)仇。最后,繼母將她拋尸于據(jù)傳可吃盡尸身的雁蕩山中。

        機(jī)緣巧合間繼母誤將她沉入蓄魂池,她一世寡言沉寂,死后卻被山精驅(qū)使橫生怨氣,吸食許多魂魄的靈氣茍延殘喘。經(jīng)過十年孤寂,方與霜幻相遇。

        前塵舊事如云煙,仙道從不插手人間事,她作為霜幻弟子亦算修習(xí)仙道不可再問前塵。她不甘,不罷休,被霜幻施術(shù)摁在泥中,抬頭方知他與她自己云泥有別。再插科打諢游手好閑,霜幻也從來都是白衣長劍纖塵不染,而她則卑微丑陋不堪入目。

        伊喜笑起來:“何必把我?guī)С鲅闶幧健!?/p>

        他蹲下去摸她眼角的淚,道:“修仙道便是修仙道,得需看輕前塵?!?/p>

        照人間律法,十年未有人報案則即使日后事發(fā)亦不再受理,。她這條命,這一生,注定白白斷送了。

        霜幻在鎮(zhèn)中處理善后事宜時畫了封靈圈將她圈在山上,他很晚才回來,提一個掐金銅壺,臂彎中抱兩件衣衫,見狀伊喜臉色一變。他在紫藤花海中刨出坑埋入衣衫,立一個衣冠冢,石碑上不記名姓,唯有日期。霜幻在冢前澆下壺中妖冶的紅色,是她繼母的血。

        淡藍(lán)的魂光慢慢涌進(jìn)軀殼之中,伊喜漸化回生前的模樣。

        霜幻已解開封靈圈,她卻猶自不知走出。長風(fēng)卷花葉,落日融熔金鍍上長衣,霜幻神色泠然。在很久后,他走來摸著她的額頭,問她:“你就叫伊喜,好不好?”

        要你看輕前塵,不代表那不重要。而因是此后,由我代你看重。

        她是情緒很少的人,除卻心中怨氣難除外,從來話少,當(dāng)日也不多說一句便起身繼續(xù)跟著他趕路。只是從此不問前緣,不計后果,不畏艱難,滿心滿眼,僅剩一個霜幻。

        兩年里她隨霜幻跨越千山百水,漸漸知曉他是故周仙山大長老座下排位第二的弟子,天賦卓然。鮮衣則怒馬,白衣便仗劍,九州十國任行,天上天地下不懼。

        后因師妹春什拾被師弟霍參君擄走而故周借口不擾世事撒手不管,霜幻一氣之下逃出故周。當(dāng)初他上雁蕩山他是為召招春拾什魂魄,奈何如何都找不見,反倒帶回了伊喜。

        在人間時,霜幻常出入勾欄教坊,伊喜則藏在樓下等他。明月高懸如玉盤,卻有雨滴到她額上,她抬頭沿著蛛絲般的酒漬望向坐于臨街窗欄的霜幻。鬢間簪花的美人臥于他膝頭,而他故意將酒灑出惹她現(xiàn)身,醉眼里兩絲清明冷寂,繞著舌頭將她的名字輕輕呢喃,萬分曖昧:“伊喜,伊喜。”

        她的心隨著字句跳動復(fù)浮復(fù)沉,然而那時他目光近在咫尺又仿佛遠(yuǎn)眺山河,她一度猜測他在緬懷緬春拾什。如今看來,大約他愛的是尹喜。

        伊喜與尹喜如此相像,是他想在喊她名字時回想起尹喜。

        離開次密林后兩人不約而同沒再提起尹喜,霜幻帶她去了絨沙地。

        名雖如此,絨沙地卻是一片荒涼異寒的冰原。近觀遠(yuǎn)望兩處茫茫,看久了眼睛幾乎盲了。冰層薄卻不易踩塌,冰下有成群藍(lán)魚游弋。

        霜幻帶她走至冰原正央,低頭在冰面梭逡巡撿起一顆金沙,道:“一沙一世界。這是絨沙地的鑰匙。”

        緊接著,金沙被拋下,墜至冰面前仿佛分裂成千萬上億顆金沙,金沙覆蓋冰原自他們腳底涌動蔓延,。伊喜將腳從沙中拔出,抬頭時便又不見霜幻,身旁畫著一個封靈圈。

        她在圈中等候,四方連綿的金色將她圍困得幾乎窒息。

        許久后,霜幻自與天相銜一線的藍(lán)與金間走出,漆黑的長發(fā)披落,被大漠妖風(fēng)吹得四搖,綠腰帶上的白玉浸出一絲冷光。他是笑著走來,手拖一副白骨在地。

        霜幻將那具白骨拖到她跟前,解開封靈圈,蹲下掰她的下巴:“小徒弟,三歲生辰快樂。讓師父親一親,就把仙骨給你?!彼窍㈤g竹葉香濃郁,伊喜一把將他無情地推開,霜幻眉間忽皺又舒開。

        她從來留心他的表情,松開他前襟才見兩枚毒蟲蟄咬的傷痕,當(dāng)下學(xué)他微微皺眉。

        他伸指撫平她眉上的川字,道:“記得你從前說想要一副仙骨?!?/p>

        那是出秋驚鎮(zhèn)后的事,伊喜雖為人形,沾水卻會變回河童且依舊半妖半魅。霜幻當(dāng)時改道要回一趟故周,仙山結(jié)界將她拒之于外,他便找了個樹洞將她塞進(jìn)要她別跑別逃。

        他上山很久,一月零半天,伊喜聽話地躲在樹洞中等,又冷又餓還漏雨,她也只是乖乖等著他回來。后來霜幻被兩名師弟送下山,春風(fēng)般的面龐在看到樹洞中掛著蛛絲的伊喜時一剎冷凝,他身后師弟也同樣。

        他奔去扶著樹干大聲罵:“真笨!讓你別亂跑,又沒說不讓你動一動!”

        伊喜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底落進(jìn)他的影子,靜靜地問他:“你的事辦完了嗎?我們能走了么嗎?”他目光沉沉如悠長歲月的剪影,低頭時睫毛遮了半只眼,伸手將她抱出離開。

        伊喜想,他修仙道,身旁帶著她這樣的半妖半魅確實不成體統(tǒng),問:“山上好看嗎?”霜幻笑笑,說起千年仙山福地故周,月升而日未落,春回而雪未消。她靜靜聽完,終歸沉默。

        霜幻將立衣冠冢那日定作她的生辰,先前兩年他都送了禮,她也會收。等他誆她喝醉后,伊喜會暴露真心將禮物在他眼前狠狠一摜。他嘆著氣將她拉入懷中,問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伏在他膝頭,兩頰紅紅烈烈像夏花,雙眸清清亮亮如秋水,又軟又小的一只,微睜雙目低低地、輕輕地敘述。

        “……想要一副仙骨……”

        想與你一樣。,

        好伴你身側(cè),卻也不給你惹麻煩。

        想,跟你一起看月升而日未落,春回而雪未消。

        清風(fēng)過嶺,她聽聞幽幽的嘆息灌入耳中,夏蟲靜默。

        后來他也曾為她尋過仙骨只卻無果,這回說是有人托夢告知他絨沙地有仙骨埋藏,便就來了。

        霜幻將那副仙骨換給她后,伊喜入水不再幻回河童,她給他熬藥換藥,繼續(xù)隨他北上。

        伊喜與尹喜的因緣到底如何,究根結(jié)底與她何干,能伴他身邊,她早該知足。

        已至北境,霜幻一路搜羅寶物盈懷,帶她到一片密林。林木過于繁盛,紅霧繚繞充盈鼻息。霜幻要去地底尋一張上書‘“明鏡止水”的符紙,又給她畫了避魔圈。

        伊喜等候半日,他便拿到符紙回來,之后連趕三日路去往極北之境秋暝潭。

        霜幻站在潭邊任長風(fēng)盈袖,許久后將曾尋來的寶物逐一沉入寒潭,轉(zhuǎn)頭來笑道:“下潭替為師取一顆發(fā)紅光的寶珠?!?/p>

        那是他第一次吩咐她,伊喜不問,跳入譚潭中尋了半日才見褐黃的淤泥上托泛著紅色霧光的寶珠。她迅疾地將珠子納入掌心,猛然平靜的潭水猛然大動,自潭心攪出渦旋。伊喜立刻浮出水面將寶珠遞給守望的霜幻,他拾起寶珠頷首幽幽地看她,猛然出手一掌將她拍入潭中!

        伊喜睜大眼,漸漸沉入潭底,見他擲下明鏡止水的符紙,潭水深處有術(shù)法將她拖入鎖住,即至此方才沉靜。她維持仰面的姿勢,看清寶珠中跳出一個女子,大概便是尹喜了。

        原來這樣。

        竟是這樣。

        她被困在潭底,符紙加身,不辨今夕何夕。放置紅寶珠的淤泥殘存著尹喜的記憶,有些飄入她口鼻中,她便做了夢在夢中見到霜幻與尹喜的因緣。

        當(dāng)日霜幻的師妹春拾什因家仇被小師弟霍參君擄走后,又被扔進(jìn)雁蕩山中給蛇吃盡尸身,他不滿袖手旁觀的故周,執(zhí)意下山去為春拾什斂骨召招魂。

        他是山中被寄予厚望的弟子,此舉自然不被長老與師父允許,一路邊逃邊躲??毂蛔交貢r,是同樣在逃命的尹喜救下她他,后來兩人結(jié)伴游歷了一段時日。再之后,尹喜被仇家封入紅寶珠鎮(zhèn)在秋暝潭中,他為救她幾次強(qiáng)破結(jié)界,雷霆加身,背上縱橫的傷疤便是如此而來。

        有水靈告知霜幻若想救出尹喜需先投喂秋暝潭眾多寶物,再遣一只水性好的靈寵下水取珠。秋暝潭食盡寶物后即刻翻臉,必須有一人代尹喜被壓在潭底,否則潭靈會不遠(yuǎn)萬里掀風(fēng)作浪追殺。替罪靈寵被關(guān)押后擲下明鏡止水的符紙,便可瞞天過海,永世囚靈寵于其間。

        霜幻當(dāng)日收她為徒,不是因羈旅無趣,而是為她水性極佳。為她重傷取來仙骨換上,也不是為她生辰賀喜也,而是為秋暝潭能將她錯認(rèn)成尹喜。

        他將真心早早交付給尹喜,能留給她的僅剩千變?nèi)f端的假象,溫存與恩情,皆是假。

        從前他故作風(fēng)流,但因他嚴(yán)苛的師父見留他不住氣極施予一咒,他心愛的姑娘必將受天雷三道魂飛魄散。他不敢讓天與地知曉心思,只好一壁邊千辛萬難地取寶,一壁邊溫香軟玉在懷。

        是故多情者專情,專情者寡情,誰讓她動了情卻又看不清,勘不破。

        秋暝潭中歲月冗長枯寂,她幾度生死不分,卻會在迷蒙時夢見霜幻帶尹喜在故周山巔看風(fēng)光。道法自然,仙氣漫漫灑灑。月升而日未落,春回而雪未消。

        當(dāng)真是很好看的。當(dāng)真是,很好看。

        她笑起來。夢碎在此刻,心臟跟著裂開,口鼻眼耳俱涌出血來,她卻不肯罷休不肯離夢,偏要遠(yuǎn)遠(yuǎn)站在他們身后卑微不堪地看殘余的風(fēng)景,看著看著,淚就流了下來。

        當(dāng)年雁蕩山上蓄魂池旁少年白衣碧腰帶,眼中秋盛是一片濃熾的銀杏林,一笑間冶盡風(fēng)華。她以為是上天憐憫賜下一縷蛛絲,而后風(fēng)塵千萬里,霜鬢九州路,隨他踏入三丈軟紅嘗盡人間婆娑,到頭方知情愛是苦是刀,刀刀割心頭。

        其實不過從極南蓄魂池到極北秋暝潭而已,在哪兒不是孤苦一生?

        其實不過就是愛錯一個人,流過幾滴淚,哪里如此令她念念不忘,朝朝傷心?

        伊喜閉眼睡過去,不知睡了多久才又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然后,她被撈出秋暝潭,睜眼見到一位白鬢老翁。

        老翁將手中裂一縫的水煙桿搭于唇上,煙火間重逢次密林中同她搭話的煙煙羅:。

        “當(dāng)初見你真身是河童,以為同出自東瀛才同你說尊師心懷不軌?!彼锵У?,“誰教你不信?!?/p>

        她仰面躺在譚潭邊,雙瞳無光:“他曾說煙煙羅可抽取腦中情絲,能不能勞煩你,將我的情絲抽去。?”

        半日之后,伊喜作別煙煙羅離開,走出秋暝潭,一路腦中關(guān)于霜幻的記憶漸漸流失。

        他的白衫碧腰帶,秋黃銀杏眸,滿月夜他自花樓窗欄灑下清酒如蛛絲,連同心向往之的故周風(fēng)光,皆隨她步出秋暝潭那剎風(fēng)煙云散,遍尋不見。

        抽去情絲前,煙煙羅同她說:“你心中怨氣太重,一直是由情絲壓制,若是抽走,恐怕會成魔。”

        她道,:“無所謂?!?/p>

        從前她想要仙骨,不過為待在他身邊,。如今前塵散盡,成佛成魔地獄天堂,都無所謂。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生靈,不知自己從何處來,一睜眼便蹲踞在高樹之上,樹底累累妖骨成山,而她手中尚握著未啃盡的血肉。她明白過來,胸中那股怨氣驅(qū)使她不斷獵殺妖獸,并將其啃噬。

        有人踏入林子,她耳尖,頓時立起,縱身飛下高樹將那人撲倒在地,一口咬在他肩頭,自己卻心中驟痛。她摸著他的臉歪頭仔細(xì)辨認(rèn),血糊了一層又一層,而腦中始終混沌惶惑不已。

        于是,她又伏下撕開他肩頭的一塊肉,抬頭時有淚盈出滴在那人臉上。

        白衫碧腰帶,秋黃銀杏眸,他將手中一股細(xì)細(xì)的紅線塞入她腦中,方才松一口氣:“殺了煙煙羅取回情絲容易,找到你卻難。兩年兩月一十二天,我找了你這樣久,伊喜?!?/p>

        他倏而翻身將她抵于樹上,帶著渾烈血腥味的一吻時而輕輕慢慢又時而如疾風(fēng)驟雨,輾轉(zhuǎn)吻遍她雙唇。霜幻將漸漸回神來的伊喜納入懷中箍緊,下頜巴抵在她額角,咬牙切齒道:“你再也跑不掉?!?/p>

        伊喜掙了一掙碰到他的傷口,霜幻倒吸氣:“尹喜是姓尹名喜,伊喜是獨(dú)一無二的你。是伊人喜樂,是我要你一生長喜一世無慮,是霜幻心尖尖上的姑娘——那只煙煙羅騙了你?!?/p>

        在密林中霜幻下地取明鏡止水被機(jī)關(guān)纏身幾日才脫去,而那時伊喜已經(jīng)離開避魔圈不見。他尋了好友帶找全的寶物去救尹喜,自己則匆匆四下去找伊喜。

        半年后,他見到一支纏伊喜情絲的水煙桿,捉來那只煙煙羅盤問才知煙煙羅給伊喜織了夢,騙走她的情絲來修煙桿裂紋。

        當(dāng)日伊喜并未離開避魔圈一步,卻在煙氣中入夢見到種種虛幻,全是她心中畏懼。由愛生憂怖,方才讓煙煙羅趁乘虛而入。

        而其實,救尹喜是真,需要有人替她被關(guān)押是假。愛尹喜是假,還她數(shù)次相救之恩是真。身受師父一咒故作風(fēng)流是真,愛上伊喜怕她受天罰,亦才是真。背上十二道傷痕替尹喜挨受是假,動手殺她繼母被召回故周領(lǐng)罰是真。

        她從前夢見花瓣落在唇上是假,他按捺不住情動偷親她,是真。

        七百日、八千四百個時辰朝夕相伴,極南極北千萬里路沉默相隨,他怎不動心?他只愛這樣緘默倔強(qiáng)的伊喜,唯她,一人。

        伊喜是伊人喜樂,與尹喜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煙煙羅卻竟敢窺探他的記憶借此哄騙伊喜。霜幻當(dāng)時便怒不可遏,折斷煙桿取回情絲,。尋找伊喜時,他聽聞有妖作惡啃噬無數(shù)兇獸,心中有感會是伊喜。

        后來又聞一道天雷被劈下制裁兇獸,他連忙跟著電光先行趕來,發(fā)現(xiàn)果真是她。

        伊喜從他懷中仰頭,又側(cè)眸望見妖骨森森,密林上方雷聲由遠(yuǎn)及近,似九天萬乘之怒。她卻釋懷且安心,笑著問霜幻:“師父,我回不了頭是么嗎?不過死前能聽聞這些,我很開心。”

        驚雷落下前,霜幻在她耳畔笑一句,道:“真傻?!?/p>

        他緊緊懷抱伊喜,直待雷被引來落下時才將她推開,。

        驚雷過后,霜幻魂身魄脫體,想撫伊喜的腦袋卻又穿過。他道:“我找了你這么久,這回?fù)Q你來人間找我,答不答應(yīng)?”

        伊喜知曉他不是說謊,埋了霜幻尸骨等待故周弟子前來祭拜。

        她躲在墳后聽他們提起霜幻這一世投于人間哪座城,便輕裝簡行去了那座城。

        霜幻這一世仍叫霜幻,投在官宦世家卻好仙道。伊喜化作一只綠毛龜被他從深潭中釣起養(yǎng)在家中,陪他一起活到十六歲。

        這一世他也極不靠譜,用餐挑食不認(rèn)路,不認(rèn)真考取功名,晚上睡覺愛踢被子。伊喜等至深夜人寂,從缸中爬出給他捻掖一掖捻被角,幾回他睡眼惺忪快睜眼時,她便化回綠毛龜落在被上。

        他仿佛睡得迷糊并不疑心,卻在某日伊喜去掖捻被角時猛然箍住她的手。見到她的模樣后,他又笑著將她拖倒在被窩,一臂摟在她背上擁她入睡,。月光將他的睫羽投下濃影,是歲月的模樣。

        后來伊喜不再隱瞞身份,卻說自己是惡妖,等他年及弱冠后要吸食他的精魄來修煉。霜幻擱下佛經(jīng),摸一顆瓜子來嗑,笑瞇瞇地看寡言的姑娘坐在窗框上翻來覆去說不擅長的謊。

        霜幻十八歲時家中為他定下親事,他負(fù)氣帶伊喜離開,去到一座雪山。

        逃婚是假,尋寶是真,與他上世如出一轍。伊喜跟在他身后,恍惚回到從前千山萬水的日子,行于天地間不知時日,一回首卻也過去了這樣久。

        他在雪地中刨出一副仙骨,令伊喜萬分吃驚,——因這副仙骨便是當(dāng)初霜幻從絨沙地中找出換給她的,霜幻將仙骨拋下雪山斷崖。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位長得同我相像的仙人托我來做這事。我做完了,大概也要托一個夢給他?!?/p>

        絨沙地是時空交錯之所,一端是雪山,一端是沙地,。當(dāng)年霜幻帶她去的沙地不過是表象。在那里,他為她找到了這具他如今才為她拋下的仙骨。原來因緣奇妙竟在不問前緣。

        崖邊霜風(fēng)獵獵,吹散萬千心結(jié)。

        下山路上風(fēng)雪愈演愈烈,他們握在一起的雙手被打散,。

        等伊喜從雪中將霜幻刨出,他睜開眼,忘記了伊喜。原先她以為是玩笑,而后才知并非,他是真的忘記了她,請她將他送下山。

        伊喜點(diǎn)頭答應(yīng),而霜幻回家不久便同意成婚。

        婚宴邀全城百姓同樂,伊喜隨意找位置坐,同桌僅有一位面色鐵青身泛仙氣的男子,她覺得面熟又不知在何處見過。行卻扇禮時見到新娘的面容時,伊喜恍然大悟,那是轉(zhuǎn)世的春拾,而她身邊的男子便是春拾的師弟霍參君。

        霍參君見她目光幾度猶疑,問道:“你作什么?”

        伊喜警惕地道:“觀禮。尊駕又來做什么?”

        霍參君道:“搶親?!币料惨徽魠⒕崖舆M(jìn)廳中擄走春拾。她擔(dān)心他對霜幻不利,亦沖進(jìn)去拉住霜幻他的手便跑,一路將他背到城邊山林中。

        伊喜在林中搭有草屋供霜幻留住,想等霍參君氣息消失后再送他回去。霜幻卻不知安分,日夜吵鬧,在一日引來故周同門。

        他的大師兄將伊喜喊去,眉目深厲地道:“你已誤他一世,還要誤他第二世么嗎?”

        她是他命中橫添的命格,若沒有伊喜,上一世霜幻便該飛升,這一世亦會重入故周忘斷前塵,只待成仙后脫離六道,免受輪回。她確然誤他良多。

        那日她想滿一夜,想起那些有花落在唇上的長夜,次日答允故周讓他們帶走霜幻。

        伊喜飲了兩壇酒,在草屋中沉睡數(shù)日,醒來時天色變幻,烏云沉積,雷聲隆隆。有人叩開門躲雨,她才從床上坐起,霍參君便扛著氣鼓鼓的春拾進(jìn)屋來,瞧見她時一愣:“他要渡劫了,你卻在這里?”

        霜幻在雪山與她走散時偶遇雪女,雪女聚雪成冰灌入他雙目之中,令他從此忘記心中摯愛,作為驚擾自己長眠的懲罰。然而霜幻終歸不是凡軀,裝作忘記伊喜是因他料知雷劫將至,恐怕牽連她。

        霍參君話未說完,伊喜已將門拉開。

        雨方綿綿,雷霆將至。

        雁蕩山近日新調(diào)來一位地仙,相傳是剛飛升的凡人,厲歷兩世情劫方成正果,卻在飛升不久后自請前來雁蕩山守這片死地,讓原來的野散仙陳辜十分頭疼。

        新來的地仙白衫碧腰帶,秋黃銀杏眸,臥于蓄魂池邊時讓陳辜以為滿山銀杏生在他眼底。他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碟,碟中養(yǎng)了一尾瓷青,細(xì)而長,十分漂亮。地仙將瓷青握住放入蓄魂池中,食指點(diǎn)于水面引青魚吻了吻。水光瀲滟,晴方好。

        霜幻笑起來,師父果然心狠。他替伊喜挨過天雷本以為已將咒揭下,轉(zhuǎn)世渡劫時她又偏偏趕來替她連挨三道天雷。好在師父不算太狠,留了她一魂一魄。假以時日在蓄魂池中養(yǎng)養(yǎng),就又是他寡言乖巧的小徒弟。

        他臥在溪石上側(cè)身久看那尾瓷青,初秋的霜恰好落到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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