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祥
那是1985年三四月間,有幸當兵的我,隨著大部隊從北方奔赴云南邊境,執(zhí)行作戰(zhàn)任務。在文山自治州集結訓練的時候,有一次在山上實施地雷爆破演練,第一次被半山坡的一片殷紅震撼了!我馬上想起高中課本上學過的一篇文章《我愛韶山的紅杜鵑》。聽當?shù)氐娜苏f,紅杜鵑也叫映山紅。
部隊結束訓練后,便向作戰(zhàn)區(qū)域——云南麻栗坡的八里河東山附近開拔,時任營部文書的我,和戰(zhàn)友們駐扎在一個道班工人居住的小樓上,這個道班有十幾個人,負責從我們的駐地,通往前線的20多公里的運輸線搶修與維護工作。其中有4個女工,有一個叫作張德芬的壯族女孩,我們的房間緊靠她的宿舍,我和營部小車班班長老李、給養(yǎng)員小許三人一個房間,因為大家分工不同,時常留守在家的,只有我一個人。有時候歇班的張德芬,就會登門向我借書看,因為我喜歡文學,身邊自然少不了書籍,在異地他鄉(xiāng),又是在戰(zhàn)火紛飛的南疆戰(zhàn)場,能夠有幸結識一個清純可愛,且喜歡文學的壯族少女,其喜悅的心情,難抑歡欣。
偶爾閑暇,在青春與理想的話題中,我們時常會撞擊出火花。也會為了她的莞爾一笑,短暫離別的回眸,讓我的內(nèi)心盛開朵朵蓮花,尤其是她那一低頭的溫柔,讓我心結漣漪,曼妙輕撫。試想,一個情竇初開,鮮花初妍的少女,一個背井離鄉(xiāng)、使命在肩的年輕軍人,在那種特定時期的特定環(huán)境之下,欣賞與傾慕,便在彼此的潛意識里,悄然孕育生發(fā)成一段心照不宣的愛情,盡管從來沒有表白。
有一天下午,當她把自己上午晾曬的衣服取下來,經(jīng)過我的門前,匆匆一瞥間,兩顆心就被彼此的目光安撫了一下,她在我的房間折疊自己的衣服時,不經(jīng)意間,有一方手帕,讓我眼前一亮。因為那一方淡雅的手帕上,非常醒目地繡有一枝映山紅。當我情不自禁地從她的手中搶過來欣賞時,她輕輕問我:“喜歡?”我說:“何止是喜歡?”“那就送你吧?!笨伤o接著又說:“要不這樣吧,等過幾天我再去麻栗坡,給你買個新的送你?!闭Z氣中,明顯帶著試探性的調(diào)皮。我說:“不要不要,我就喜歡這個帶著你的體香的手帕?!痹捯粑绰?,手帕已經(jīng)堵在我的鼻子上,而兩片桃花,卻綻放在她的臉頰。
是夜,那方手帕,就放在我的枕畔,那不時散發(fā)的縷縷體香,帶著絲絲甜甜的味道,伴隨著前方不時傳來的炮彈的轟鳴聲,讓我徹夜難眠。畢竟,部隊有鐵的規(guī)定:戰(zhàn)士不能與當?shù)毓媚镎剳賽邸?/p>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故鄉(xiāng)的青山綠水,小村莊的一條小河,我和她轉過了兩岸垂柳,一堤桃花,我們相依相偎,聊著沒完沒了的情話……
天亮時分,我在同室的戰(zhàn)友小許的叫聲中,睜開惺忪的睡眼,聽說小車班班長老李,在天不亮的時候,就和營長以及機械三連的幾輛工程車,奔赴前方,一同前往的,還有道班的全體工人。前方道路塌方,部隊行動受阻。下午四點,營長一臉疲憊地返回駐地,盡管道路已經(jīng)暢通,可敵人的一發(fā)流彈飛來,送我手帕的那個壯族女孩,再也沒有回來。
淚滴,泉涌一般落下,營長似懂非懂地看著我。
我想看看那個姑娘的最后一眼,可是又不敢向營長打聽,當我私下問了老李,他說可能被送往麻栗坡醫(yī)院了。就算如此,我也沒有任何借口去為她送行!
深深的愧疚,痛心的自責,30多年來,一直盤結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每當鮮花盛開的季節(jié),只要是看到紅色的花兒,我就會想起那些漫山遍野的映山紅。每當我被那些鮮紅似火的花兒折磨得無法安身,我就會打開那個陳舊的廢棄彈藥箱,從那個發(fā)黃的信封里,輕輕抽出那方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