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弓

一、為什么讀書

縱觀歷史，讀書的原動力，應該是“學而優(yōu)則仕”?！皾M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讀書應試及第，躋身仕途，得享富貴榮華。如若科考受挫，靠筆墨維生，授徒賣文，以筆代耕，大抵是近乎“十丐”的窮困潦倒生涯?！俺幪餆o惡歲”之說似乎是“理想國”的說辭——除非先做官賺足了銀兩，而后硯田筆耕，方保悠游無虞。

滿腹詩書，只有“貨與帝王家”，才能變現(xiàn)為物質(zhì)利益。北魏四門小學博士董征，好古嗜學，宣武帝征教授四王，后特除員外散騎侍郎。董征還鄉(xiāng)，置酒高會，大享邑老，榮耀之極，乃現(xiàn)身說法，告誡子弟曰：“此之富貴，匪自天降，乃勤學所致耳?！?/p>

僅有知識不行，還必須“聽話”。否則，任你學富五車、讀書種子也仕途危殆，甚至性命不保。朱棣進軍南京前，智囊道衍和尚（姚廣孝）跪求曰：攻取南京后千萬別殺方孝孺，殺則“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方孝孺乃當世大儒，聘為世子師。朱允炆繼位，值文淵閣，帝讀書有疑，即召講解?！白x書種子”書生氣十足，反對朱棣暴力奪取大位，其結(jié)果是“秀才遇上兵”，自己被咔嚓了，且殃及“十族”！

元宵夜，宰相宋郊在書房研讀《周易》，其弟大學士宋祁卻吃喝玩樂，通宵達旦。翌日，宋郊責備弟：你現(xiàn)在如此窮奢極欲，難道忘了那年元宵節(jié)，我們在州學吃腌菜的情景？宋祁反問：我們當年吃腌菜煮飯，是為了什么？兄長提醒弟弟，不要貪圖享受，忘記讀書人本色。宋祁認為當初吃苦，正是為了今天的“好日子”。宋氏兄弟爭論的焦點正是吃苦讀書為了什么。作為高級公務員，依據(jù)制度享受優(yōu)渥待遇，無可非議，但如果擋不住誘惑，醉心享樂，鉆錢眼，縱大欲，那就背離初心，勢必自毀。

宋刑部員外郎劉式，酷好讀書，藏書豐富。劉式逝后，夫人陳氏召集諸子說：“你們的父親為官清廉，沒有留下什么田莊產(chǎn)業(yè)，只有遺書數(shù)千卷，可稱之為墨莊，希望你們在墨莊里辛勤耕耘，好好繼承這份珍貴的祖業(yè)?！眲⑹街恿⒈尽⒘⒅?、立禮、立德遵從母訓，刻苦攻讀，學有所成，成了名人。劉氏后裔嗜學成風，綿延不息?！凹也厝f卷書，文風冠當代”的劉氏墨莊，二百七十年間出了二十一個進士，號稱“進士之家”。

北魏博士李先回答皇帝拓跋珪問“天下何物最善，可以益人神智”時，非?？隙ǖ卣f出“莫若書籍”！李博士從純書生的角度指出讀書以文化人的功能。

注重以文化人，就會淡化博取功名，而近乎后世所謂“為讀書而讀書”。晉皇甫謐不仕，耽玩典籍，忘寢食，時人謂之“書淫”?；蛴畜鹌溥^篤，將損秏精神。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況命之修短分定懸天乎！”

明代沈錦好讀秦漢文，不求聞達?；驊蛑唬杭炔辉?，學將何用？錦正色曰：下士晚聞道，將以自修，豈專為青紫哉？學益力。認為讀書旨在修養(yǎng)悟道，而不是沖著朝服官帽，別是一種境界。

宋代鄒極，累官度支員外郎。請補外，除江西提刑。親喪服除，曰：讀書丐祿，以娛親耳。今親喪，可復仕乎？力請致仕。鄒極讀書做官，只是“為了母親的微笑”，而無關(guān)“大地的豐收”；老親辭世，他即請求退職，想必是厭倦透了官場生活。

許衡，七歲入學，問其師曰：“讀書何為？”師曰：“取科第耳！”曰：“如斯而已乎？”七歲童對讀書“取科第”提出質(zhì)疑，令老師大為驚奇，認為這名學生“穎悟不凡，他日必有大過人者”。稍長，嗜學如饑渴，博覽群書并立志學以致用；成年后，凡經(jīng)傳、子史、禮樂、名物、星歷、兵刑、食貨、水利之類無所不讀。逃難中，得到一部王弼注釋的《易經(jīng)》，夜思晝誦，身體而力踐之。他不食道旁無主之梨，留下了“梨無主，吾心獨無主乎”的名言。許衡最終成為元初著名學者，杰出的思想家、教育家和天文歷法學家。

底下，再列舉幾位苦讀有成的儒生：

后漢承宮，少孤，年八歲，為人牧豬。過學舍，忘其豬而聽經(jīng)。豬主求索，見而欲笞之。門下生共禁，乃止，因留宮門下。樵薪執(zhí)苦數(shù)年，勤學不倦，遂通經(jīng)成大儒。

后漢高鳳，少為書生，家以農(nóng)畝為業(yè)，而專精誦讀，晝夜不息。妻嘗之田，曝麥于庭，令鳳護雞。時天暴雨，而鳳持竿誦經(jīng)，不覺潦水流麥。妻還怪問，鳳方悟之。其后遂為名儒。

前燕王歡，安貧樂道，常丐食誦《詩》，其妻患之，焚其書而求改嫁。歡笑謂之曰：“卿不聞朱買臣妻邪？”時聞者多哂之。歡守志彌固，遂為通儒。

有“杜武庫”之稱的杜預，幾乎沒有什么武藝，但他善用兵，滅吳立殊勛。杜預好學，最喜讀左氏《春秋傳》，自謂有“左傳癖”。其著《春秋左氏經(jīng)傳集解》，為《左傳》注解流傳至今最早者，收入《十三經(jīng)注疏》。

王安石“性酷嗜書，雖寢食間，手不釋卷”。

明代孫交在南京任部長高官，僚友以事簡多暇，相率談諧飲弈為樂，交默處一室，讀書不輟?；蛞詾檠裕辉唬骸皩κベt語，不愈于賓客、妻妾乎！”篤志好學，老而不倦，年八十猶篝燈達旦，諸生勸少息，曰：“汝輩讀書日長，我則讀書日短矣，何遑息乎？”

屠本畯以蔭入仕，自稱憨先生，好讀書，老猶勤學不輟。人曰：“老矣，奚自苦？”本畯曰：“吾于書饑以當食，渴以當飲，欠身以當枕席，愁寂以當鼓吹。未嘗苦也！”

杜、王、孫、屠人在官場功名已就，仍嗜書如故，用今天的話說，應該叫學習型干部。

康熙間，朱彝尊以布衣授翰林院檢討，充明史纂修官。他常攜帶一名抄書手出入史館，隨時抄錄各地進獻的圖書。此事遭人告發(fā)，朱彝尊被免職，人稱“美貶”；他自己也不后悔，說：“奪我七品官，寫我萬卷書?！眮G了烏紗帽沒關(guān)系，憑知識底蘊，可以著書立說，樂在其中。

文場與戰(zhàn)場，何者博取功名快捷，因時而異。前漢青年才俊傅介子浩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應當馳騁疆場，立功絕域，怎么能長久地沉溺在筆硯之間呢”傅介子重武輕文，并非無據(jù)。若逢亂世，槍桿子比筆桿子好使，武人立功比文人成功要來得快。東漢班超投筆嘆曰：“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北齊高昂不喜讀書，常說：“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誰能端坐讀書作老博士也?！鄙鲜稣f辭，主旨都是以武立身，博取功名富貴。出名求利要趁早嘛！endprint

投筆從戎是一種選擇，身在行伍而嗜書，也是一種選擇。

宋攻伐后蜀，諸將多取子女玉帛，曹彬行裝中只有圖書、衣服而已。宋太祖認為曹彬清介廉謹，授任為宣徽南院使、義成軍節(jié)度使。

金伐宋，攻破汴京，眾人爭著取府庫財物，完顏宗憲獨自載圖書以歸。參加伐宋的山西路都轉(zhuǎn)運副使沈璋也是獨無所取，惟載書數(shù)千卷而還。

有的人因受刺激而讀書。

北魏傅永字修期，有氣干，拳勇過人，能手執(zhí)馬鞍，倒立馳騁。年二十余，有友人與之書而不能答，去請教洪仲，洪仲著實嘲諷一番，卻不幫他回信。受此刺激，傅永發(fā)憤讀書，涉獵經(jīng)史。由此文武雙全，受到皇帝褒獎：“上馬能擊賊，下馬作露布，唯傅修期耳?！?/p>

蘇秦出游求官，鎩羽而歸，嫂不為炊。嫂嫂居然不給做飯，使蘇秦大受刺激！乃發(fā)憤苦讀，終佩六國相印。

唐代湛賁為州吏。其連襟彭伉中進士，親族集賀，來者皆名士，獨湛是小吏，被安排在后閣就餐。妻因責他不自振勵，致蒙受此困辱。湛賁因感憤力學，一舉登進士第。

明錢士馨，韶年放蕩不羈，與靑樓妓昵，欲挾之歸。妓曰：“觀君談論，恨讀書少。請俟異日?！笔寇澳思贃|湖僧舍以居，夜讀《昭明文選》，為沙彌所譏。士馨遂發(fā)憤硏究經(jīng)史，多所撰述。錢士馨學有所成，與妓女、和尚的諷譏很有些關(guān)系。

清咸豐間武官張曜，以戰(zhàn)功擢河南布政使。他沒有文化，御史劉毓楠劾其“目不識丁”，改任總兵。張曜從此立志苦讀，幾年之后，學問大進，淹通圖史，詩文皆有古法。其妻有文化，他就拜妻為師。他還特請人刻了一方“目不識丁”的印章，經(jīng)常佩在身上自警。

因科場受挫而讀書。

宋樂清人萬規(guī)勵義氣，敦行誼，人皆尊信之?？茍鍪艽?，謝舉子業(yè)，閉戶讀書。于家設書塾，教授鄉(xiāng)里。萬規(guī)居地江闊水深，渡者多遭覆溺。萬規(guī)乃捐資建橋，歷經(jīng)七年，費錢三百萬，鄉(xiāng)人取名“萬橋”。王十朋稱其“以弦誦先吾鄉(xiāng)，以節(jié)行高一時”。

接受領導勸諭讀書。

孫權(quán)謂呂蒙曰：“卿今當涂掌事，不可不學！”蒙辭以軍中多務。權(quán)曰：“孤豈欲卿治經(jīng)為博士邪，但當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常讀書，自以為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學。后魯肅與蒙論議，驚嘆其“非復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因書香濡染而讀書。

《世說新語》故事：鄭玄家里的奴婢都讀書。一次鄭玄曾使喚一婢女，事情干得不稱心，鄭玄要揍她。她急于分辯，鄭玄更生氣，就把她罰站到泥淖里。另一婢女過此處，見狀，遂問：“胡為乎泥中？”（引《詩經(jīng)·邶風·式微》，意為：為什么會在泥水中。）她回答說：“薄言往訴，逢彼之怒”（引《詩經(jīng)·邶風·柏舟》，意為：我急急忙忙去訴說，反而惹得他發(fā)火。）瞧瞧鄭老師家那個文化氛圍，看看鄭家仆人的文化品位，普普通通兩個奴婢，一說話便是子曰詩云，且引用得恰到好處。

二、讀什么

女皇武則天新著《臣軌》隆重推出，定為應舉必讀，取代傳統(tǒng)經(jīng)典《老子》，全社會爭讀武著遂成政治風尚；宋真宗好讀“天書”，人造“天書”乃應需而出；明太祖對《孟子》中的民主言論大光其火，于是就刪經(jīng)典，出“潔本”。

緊跟官家讀書，是聰明人邀寵升官的終南捷徑，關(guān)鍵是要探聽到皇帝讀書的信息。清高士奇直南書房時，嘗攜金豆?jié)M荷囊，如上閱某書，近侍以告，則酬以一金豆，即抽某書涉獵之。偶天語垂問，無不能對大意者，以是益蒙嘉賞，以廷臣中博雅可與道古，莫士奇若也。高士奇由此貴盛一時。

有一種歷史文本“起居注”，是專門記錄皇帝言行的實錄，“善惡必記，戒人主不為非法”。這種警戒皇帝的史書卻“不令人主見之”，于是就有“天子不觀史”的說法。一代明君唐太宗對此亦頗困惑，曾向宰相、監(jiān)修國史房玄齡求解。房解釋說：“史不虛美，不隱惡，若人主見之必怒，故不敢獻也。”原來是為了保護史官，怕皇帝一見負面記錄必定發(fā)怒——天子一發(fā)怒，后果很嚴重！唐太宗以自己用心“異于前世”為由，非要觀史不可。房玄齡等急忙突擊刪改高祖、今上實錄，而后敬呈御覽。上見書六月四日事（即玄武門之變），語多微隱，即命削去浮詞，直書其事。這段“天子觀史”故事很耐人尋思。皇權(quán)威懾，帝王干預，史官戰(zhàn)戰(zhàn)惶惶，“實錄”談何容易！

唐太宗不但觀史，也寫書，作《帝范》以賜太子，凡十二篇：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nóng)、閱武、崇文。“修身治國，備在其中”。唐太宗苦心孤詣為兒子留下一部《帝范》，希望成為其履職的準則。更難得的是，太宗皇帝還現(xiàn)身說法，勇于檢討自己的“不善”，讓兒子讀懂他這部“活書”。

“天子不觀史”，是專就“實錄”而言；從汲取歷史經(jīng)驗角度講，天子最應該讀的是史書?！耙怨艦殓R，可以知興替”。司馬光專為皇帝精編的歷史讀本，經(jīng)趙官家審查認可賜名《資治通鑒》，緣其“鑒于往事，有資于治道”。學者胡三省特別強調(diào)：“為人君而不知《通鑒》，則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惡亂而不知防亂之術(shù)?！?/p>

《資治通鑒》應該是皇帝不離左右的讀本，明智的大臣亦持此見。何如寵，累官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退休還家，猶不忘敬告崇禎皇帝時觀《通鑒》，察古今理亂忠佞。語甚切。

臣民讀什么書，多出于愛好，從中亦可見個人志向。隋朝李密“乘一黃牛，被以蒲韉，仍將《漢書》一帙掛于角上，一手捉牛，一手翻卷書讀之”。越國公楊素見此大為驚異，喟嘆書生好學。知其所讀為《項羽傳》，愈大為愛重。李密“牛角掛書”，當時抓住高官楊素眼球，效果奇佳；日后更是干出了類若項羽的事業(yè)，朝廷為之震驚，社會為之震蕩。

劉恕，少穎悟，過目成誦。篤好史學，正史至私記雜說無所不覽，鉅微之事，如了指掌。司馬光編《資治通鑒》，遇史事紛錯難治者，輒以諉恕。恕為學，自歷數(shù)、地理、官職、族姓至前代公府案牘，皆取以審證。嘗偕司馬光游，道旁有碑，讀之，乃五代列將，人所不知名者，恕能言其行事始終，歸驗舊史，信然。endprint

新任宰相寇準，在陜遇張詠平定蜀亂歸，熱情款待，親送至郊，問“何以教準？”詠徐曰：“《霍光傳》不可不讀也?！睖誓I其意，歸，取其傳讀之，至“不學無術(shù)”，笑曰：“此張公謂我矣。”張詠借古人之言批評寇準“不學無術(shù)”；寇準笑而悅讀，果有宰相胸懷。

三、怎樣讀

讀書，一要時間，二要吃苦。珍惜分陰，刻苦攻讀，自是讀書有成的不二法門。頭懸梁錐刺股便是國人耳熟能詳?shù)目嘧x典型。據(jù)實而論，此種苦讀，疲勞戰(zhàn)，磨時間，精神可嘉，方法實蠢，并不可取。

下面例說幾位苦讀典型。

鑿壁偷光的匡衡，為了遍讀主人家的藏書，寧愿與其傭作而不求償。主人感嘆，資給以書，遂成大學者。

盧植，東漢末年經(jīng)學家、將領。少與鄭玄俱從馬融學，好研精。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講積年，未嘗轉(zhuǎn)眄，如此不受聲色干擾，委實難得。

劉峻好學，家貧，寄人籬下，自課讀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其發(fā)，既覺復讀，終夜不寐。自謂所見不博，聞有異書，必往祈借，時人謂之“書淫”。這位“書淫”正是為《世說新語》作注的劉孝標。

唐代杜佑，雖位極將相，卻手不釋卷，白天忙于公務，入夜則挑燈苦讀，筆耕不輟，著成《通典》，開創(chuàng)了新的通史類體例，后世紛紛仿效，遂有“三通”、“九通”之說。

前文提及的淵博史學家劉恕，特繞道去宋次道家借閱。次道日具饌為主人禮，恕曰：“此非吾所為來也，殊廢吾事?！背院群馁M時間，免了吧。獨閉閣，晝夜口誦手抄，留旬日，盡其書而去，目為之翳。

王冕，七八歲時，父命牧牛，竊入學舍，聽諸生誦書并默記之。暮歸，忘其牛，父怒撻之。王冕離家，寄住寺廟。入夜就坐在佛像膝上，拿著書借佛像前的燈光誦讀，書聲瑯瑯直到天亮。佛像一個個面目猙獰兇惡，令人害怕。王冕雖是小孩，卻神色安然，好像沒有看見似的。

《十七史商榷》作者王鳴盛自束發(fā)至垂白，未嘗一日輟書。居蘇州三十年，閉戶讀書，不與當事交接。精校勘考訂，詳于輿地職官。

李紱，自幼聰穎，有神童之稱。進士出身，雍正三年出任直隸總督。赴京途中，得知雍正的寵臣田文鏡任河南總督時的苛政，直斥田文鏡“身任封疆，有意蹂踐讀書人”！乃為田所恨，屢遭誣告，革職受審。李紱身系囹圄，日讀書飽啖熟睡，人稱“真鐵漢也”。

讀書不如抄書，方法雖笨，效果卻佳。

宋代周啟明，科考第一，仕途蹭蹬，歸故里教弟子百余人，里人稱為處士。周啟明篤學，藏書數(shù)千卷，多手自傳寫，而能口誦之。周啟明讀書成頌，蓋得益于親自抄書。

蘇學士東坡也于抄書后發(fā)過一番宏論。他抄兩《漢書》，既成，夸以為貧兒暴富。言稱：唯手寫?？?，經(jīng)幾番注意，自然融貫記憶，無魯莽之失。今人買印成書，連屋充棟，多亦不讀，讀亦不精，書日多而學問日虛疏，子弟日愚，可嘆也！蘇學士嘲諷的拿精裝書當擺設、裝門面的現(xiàn)象，今時尤甚！

宋代杜鼎昇，雅有古人風，鬻書自給。嘗手寫孫思邈《千金方》鬻之，凡借本?？保锌p折蠧損之處，必粘背而歸之；或彼此有錯誤之處，則書札改正而歸之。據(jù)說他從《千金方》中得養(yǎng)生之道，行之二十年，筋體強壯，耳目聰鑒。抄書敬業(yè)，一絲不茍；躬行養(yǎng)生，益壽延年。

四、讀書軼聞

誦經(jīng)獲釋 諸生包咸，回鄉(xiāng)里途中，被赤眉軍拘執(zhí)。十多天，包咸晨昏誦經(jīng)自如，拘者怪之，遣其歸。

讀檄治病 官渡之戰(zhàn)，陳琳作《為袁紹檄豫州文》，痛罵曹操。時曹操頭風病發(fā)臥床，讀陳琳檄文，驚出一身冷汗，頭風頓愈。袁紹戰(zhàn)敗，陳琳歸附曹操。曹操深愛其才，軍國書檄多出其手。重用罵過自己的人，阿瞞肚量可見一斑。

獻書得罪 隋大業(yè)十二年，恰逢五月五日，朝臣紛紛向皇上敬獻珍玩，納言蘇威獨獻《尚書》。有人借此詆毀蘇威：“《尚書》中有《五子之歌》，蘇威用心惡毒?。　边@一來煬帝更加生氣。蘇威答煬帝問不合帝意，奸佞唆使人誣告蘇威。蘇威被判死刑。后改釋放，其子孫三代都除名為民。

書中相見 唐代雍陶出刺簡州，時名益重，拜見一面很難。秀才馮道明，下第，請謁，言稱“與太守有故”。陶倒屣，及見，呵責曰：“與足下素昧平生，何故之有？”馮曰：“誦公詩文，詩集中日相見，何隔平生！”因吟陶詩數(shù)聯(lián)，如“閉門客到常如病，滿院花開未是貧”等句。陶延之上坐，待如舊交，厚贈遣歸。

藏書腑笥 楊玠娶崔季讓女。崔家富藏圖書，楊玠常游其書齋。既而告人曰：“崔氏書被人盜盡，曾不知覺?！贝掊崃顧z之，玠叩腹曰：“已藏之經(jīng)笥矣?！迸c之類似的是明代周玄，曾挾書千卷，在長樂高棅家讀之，十年后以盡記所讀，棄書離去說：“在吾胸中矣?！敝苄ψ约河洃浟λ葡犹^自信。

愛妾易書 明代朱承爵，嗜藏書，特鐘愛宋刻，傳說他用愛妾交換一宋刻本《漢書》，堪稱藏書奇聞。

剪發(fā)易書 元代陳祐少好學，家貧，母張氏嘗剪發(fā)易書使讀之，長遂博通經(jīng)史。

焚香盥手 鄧韨，明代學者、書畫家。棄舉業(yè)，以讀書自娛，好宋儒書，旦必肅衣冠焚香盥手而讀之。敬書虔誠若宗教徒，委實難得。

溫公惜書 《梁溪漫志》載司馬光讀書故事：“溫公獨樂園之讀書堂，文史萬余卷。而公晨夕所常閱者，雖累數(shù)十年，皆新若手未觸者。嘗謂其子公休曰：‘賈豎藏貨貝，儒家惟此耳，然當知寶惜。吾每歲以上伏及重陽間，視天氣晴明日，即設幾案于當日所，側(cè)群書其上，以暴其腦，所以年月雖深，終不損動。至于啟卷，必先視幾案潔凈，藉以茵褥，然后端坐看之。或欲行看，即承以方版，未嘗敢空手捧之，非惟手汗?jié)n及，亦慮觸動其腦。每至看竟一板，即側(cè)右手大指，面襯其沿，而覆以次指，撚而挾過，故得不至揉熟其紙。每見汝輩多以指爪撮起，甚非吾意。今浮圖、老氏猶知尊敬其書，豈以吾儒反不如乎？汝當志之?！睖毓磿缟瘢缑?，令人嘆服。

歸罪于書 554年，西魏攻入江陵，梁元帝命人將他收藏的古今圖書十四萬卷堆在院子里全部焚毀。人問他為何燒書，梁元帝說，讀書萬卷猶有今日之敗，所以要燒了它。書有何錯？錯在人?。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