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

誰說草木無情？世間有一種草專為女人特別是為母親而生，那就是益母草。

大江南北的荒野田地、田埂路邊、河岸渠畔，隨處可見益母草，或幾株亭亭玉立，或蓬勃成片。它們不擇土壤肥沃或貧瘠，不管高山或平川，只要有陽光的地方就欣欣向榮，尤其喜歡濕潤的水邊。鄉(xiāng)間鮮有人知其名識其效，往往視她為野草雜花，任其自生自滅。甚至在秋末，益母草完全干枯后，用鐮刀砍幾束，曬干作柴燒。

初識益母草很偶然。剛生完孩子后，醫(yī)生開些藥回家調(diào)養(yǎng)，里面就有益母草顆粒，用開水泡著喝，苦苦的澀澀的。因懷中的嬰孩生得天庭飽滿、方頭大耳的可愛，這苦味被欣喜沖得淡薄了。再后來有段時間，身體虛弱無力，面色暗淡，醫(yī)生說是氣血不足，又開了些益母草之類的中藥。這樣調(diào)養(yǎng)著，臉色竟紅潤起來，精神亦好轉(zhuǎn)。看著藥盒上那株開紫花的植物，心想當面謝謝它才好。問過學(xué)藥的朋友，她遺憾地說，只識得藥鋪里的干益母草。再問村里周圍的人們，都搖頭。直到去年夏天，在丁字灣收集古鎮(zhèn)資料時，發(fā)現(xiàn)一位老人在禾場里曬草藥，覺得似曾相識。果真是益母草。老人指著河邊，這藥不稀罕，到處都是，年年都生。

驚喜地奔到河邊，好大一片益母草。每一株都有半人多高，方方正正的綠莖，應(yīng)該說是四棱形，拔節(jié)而上；每一節(jié)生著細長的葉子，形如艾葉；每節(jié)簇生著一輪花苞，紫白色的小花嘟著嘴，像一個個萌萌的小嘴巴，等著誰來親吻。南風拂來，陣陣淡雅的藥香灌滿袖口。老人告訴我，寒冬時節(jié)，益母草就拱出來了，葉子是圓形的，與長大后的葉片迥異。春天，益母草拔節(jié)生長，其莖葉鮮嫩可食，可做湯或炒著吃。據(jù)說在潮州，人們將益母草當成蔬菜，一年四季都有鮮嫩的益母草嫩苗出售。夏天，益母草則長到三四尺高，莖桿剛壯如黃麻，開出紫紅的小花，盈盈可愛。成熟后，花萼內(nèi)生著四枚三棱形的小種子，即茺蔚子，老中醫(yī)常用來活血調(diào)經(jīng)、清肝明目。采益母草作藥，必須選擇五月初五或六月初六，花朵正盛時，連根帶莖葉一起收，陰干，切段，收到屋里干燥處。采茺蔚子，則到9～10月份采，將益母草倒過來敲打，即可得。

夏天，偶到大眾垸閑逛時，看到許多益母草，大多生長在堤岸或塘邊。一簇簇，一叢叢，風吹過來，便微微點頭。我小心翼翼地挖了一株稍矮小的益母草，那毛茸茸的莖蹭過來，糙糙的，扎到臉上有些疼，真像母親長年操勞而開裂的手。這些高大粗壯的草啊，盡管開著秀麗的紅花，整株看起來一點也不秀氣，一點也不嬌氣。放眼望去，田地里幾位農(nóng)婦正躬身勞作，黑紅的臉龐，健壯的身段，麻利的手腳，與這益母草的身形很相似。原來，益母草有著鄉(xiāng)村母親的氣質(zhì)，堅強沉默，明朗健康。

我把這株益母草栽到盆里，搬到院子里養(yǎng)著。鄰居們圍過來看，紛紛質(zhì)疑，開了花結(jié)了籽的草能種活嗎？益母草低伏著身子，縮蜷著身體，安靜地吃露水曬著太陽。一周以后，它便挺拔起來，一片片細長的葉子越發(fā)青翠，一朵朵紫紅的花越發(fā)密起來，覓食的黃蜂一頭扎進花朵，好久都不肯出來。入秋，益母草一天天枯萎，直至全株變成黑色，卻怎么也不肯倒。這時的益母草雖不能為藥，卻可浸泡抽絲，制作麻繩。那天，我看到玉湖公園的一株株莖葉黑枯的益母草，筆直站在秋風里，像一群屹立在邊疆的軍將，正氣凜然。

忽然想起詩經(jīng)里的那首，“中谷有蓷，暵其干矣。有女仳離，慨其嘆矣。慨其嘆矣，遇人之艱難矣……”一個遇人不淑的女子，在萬念俱灰之時，突然看到了益母草。寒冷的山谷中，野草都已凋零，唯獨那一株株益母草，雖然枝葉都已風干枯萎，卻依然堅韌，迎風挺立。也許，當初遇到開著紫盈盈小花的益母草時，正是她新婚燕爾時，愛情甜蜜夫唱婦隨。如今，再遇到益母草時，自己卻被薄情郎無情拋棄，而它們亦枯萎了。如此鮮明的對比，讓她如何不悲涼憤怒。所幸的是，她已看到這個男人冷酷無情的本性，再不會抱任何幻想了。來年春天，益母草又將郁郁蔥蔥，那么她也要學(xué)益母草，重新振作起來，不再怨天尤人，迎來人生另一個明媚春天。

要說“明媚”兩字，益母草當之無愧。當年武則天日理萬機操勞過度，致元氣大損，內(nèi)損而形銷于外，面容憔悴，肌膚不復(fù)光潤。太平公主按照御醫(yī)的方子，遣人收集益母草，配制奇藥：端午節(jié)后，將采益母草全株洗凈，曬干研為粉末，加水和面揉搓為團餅，炭烤一晝夜，磨為粉，加胭脂及滑石粉，再收入瓷瓶。公主親自將這粉末以溫水細細勻開，涂于天后面部。不出十日，天后就面復(fù)紅潤，斑皺皆消。后來，這味用益母草配制的奇藥“神仙玉女粉”，便常伴天后的后半生。在《唐本草》中，此方被冠以“天后煉益母草澤面方”，后人亦常用。這益母草啊，奉獻自己明媚的容顏，以養(yǎng)世間女子的容顏，該有顆多慈悲的心。誰還敢說，草木無情？

在銅官，我也聽到一個關(guān)于益母草的美麗傳說：當年關(guān)公大戰(zhàn)長沙時，因身受重創(chuàng)，加之連日勞累，出現(xiàn)浮腫尿血等癥狀，病倒在銅官境內(nèi)。附近一位益娘的老婦人采來一把當?shù)厝朔Q“血見愁”的藥草，煎成湯汁，端來喂他喝。數(shù)日后，關(guān)公的病竟痊愈。因感這位母親的救命之恩，關(guān)公將此草命名為“益母草”。

益母草又叫坤草，這是因為在傳統(tǒng)文化里“坤”為“地”，地喻慈母，母親如同大地一樣承載世間的一切，有些婦科藥取名“安坤片”正是此意。當鄉(xiāng)間渾然天生的益母草汲取天地靈氣，有了補氣活血、祛瘀生新的功能時，便護佑著女人的身心健康，接通天地，鑄就了強大的“益母”力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