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李昕
摘 要:在魯迅的文學作品中,“人的世界”與“動物的世界”并非平行而毫無交集。其筆下的“人獸糾葛”草蛇灰線,脈伏千里。這些或兇猛、或孱弱、或“中庸世故”的動物構(gòu)成了其文學世界的獨特肖像,也映射著人性的善與惡。通過這些動物,我們能窺得到一條走進魯迅內(nèi)心的心靈通道,并在人類和動物的相對視野中來厘清魯迅的思想發(fā)展歷程。
關(guān)鍵詞:魯迅;動物世界;原始野性;文化闡釋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30-0006-01
魯迅的文章向來以飆發(fā)凌厲、針砭時弊的風格見長,他的作品形象真實地記錄了現(xiàn)代中國特有的民風、民俗、民魂,被稱為現(xiàn)代中國人的“人史”。同時,這部“人史”又建構(gòu)出一個異常豐富奇特的“動物世界”。其中,“人”形象塑造,常常是在與“獸”的關(guān)聯(lián)和比照中進行的。魯迅的文學世界有一隅是屬于動物的:有油蛉、蟋蟀、赤練蛇,有兔子、鴨子和猴子,有蚊子、蒼蠅、叭兒狗……人的世界與獸的世界在魯迅藝術(shù)世界相互滲透,這不只是一種藝術(shù)手法,更寄寓著作家改造國民性的理想追求。
1.魯迅的動物意象系統(tǒng)實際是一個象征隱喻的系統(tǒng),其背后隱含著一個“人的世界”。不同的動物意象暗示各異的精神人格,大致可分為三大系列:一是由狼、貓頭鷹等猛獸惡鳥象征的具有反抗精神的角斗士;二是蘊藏魯迅憐愛之情的幼雛,如小刺猬、小鴨一類;三是叭兒狗、蒼蠅等,象征維護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的“奴才”代表。
在描寫諸如“貓頭鷹”“餓狼”一類猛獸時,魯迅常以背離主流審美的方式大加歌頌。與其說是在獨辟蹊徑贊美猛獸,不如說是在呼喚人的原始生命力的回歸?!爸衽d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魯迅筆下的猛虎,寄托著共產(chǎn)主義者對革命后代的殷切希望,他無限關(guān)懷新生革命力量的成長。希望新生的一代像“小於菟”一樣,有敢于造反的勇氣,這與魯迅的自我反叛精神契合,因此他熱烈呼喚猛虎一類猛禽的“真的惡聲”?!褒垺迸c“鳳”作為華夏民族的精神圖騰,寄寓著民族的浪漫精神。作為“民族脊梁”,魯迅又在“孤狼”“猛虎”上發(fā)掘了國人缺少的造反精神,形成有著深刻歷史性的意象群體。
在魯迅看似荒涼堅毅的硬殼下,依舊蟄伏著充滿柔情的溫柔一隅,暗藏在他對“幼雛”一類小動物的描寫中。魯迅“五四”時期的作品《兔和貓》《鴨的喜劇》都流露出魯迅醇化的憐愛?!睹夂拓垺穼懥损B(yǎng)兔之樂,也寫了兔子失蹤的失意,而《鴨的喜劇》中動物的形象更為豐富:“蟒螞游泳、嘻戲、漸漸長出腳了,小雞遍地跑,啄完了鋪地錦的嫩葉,小鴨遍身松花黃、瞞姍地走、潑水翻筋斗”。對于幼雛的喜愛,是源于魯迅對于新手一代的希冀,也是與他呼喚野性的戰(zhàn)士精神相反相成的。
在魯迅的視野里,最面目可憎的則是貓、蒼蠅、蚊子、叭兒狗這一類“聰明伶俐”的弄世故者?!稇?zhàn)士和蒼蠅》中,魯迅引用叔本華的話將“戰(zhàn)士”與“小人”的形象做出對比?!耙蓝ㄈ说膫ゴ?,則精神上的大和體格上的大,辦法則完全相反,后者距離愈遠即愈小,前者卻見得愈大?!濒斞笇Ρ葘懗錾n蠅蠅營狗茍的丑態(tài),其筆下的狗也各有特色:有長于折中、調(diào)和的叭兒狗;有“比它主人更嚴厲”的勢利狗;有“殖民地上的洋大人”的“寵犬”。凡此種種,也可以稱作“狗性淋漓”了。
2.受進化論影響,魯迅多次強調(diào)“人是進化的動物”。作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人在本性上具有生命原始的偉力,也存在著食欲、貪欲、情欲等“獸欲”。當人的獸性消失,人便變得馴服。
魯迅多次提出中國人的“馴化”問題,并將其歸為一種本性的“萎縮”與“奴化”傾向。但這種“萎縮”卻要加以分化。一方面,中國人在家國危難之際的萎縮更近于一種“道德返祖”現(xiàn)象,即“對于羊顯露兇獸相”。他指出:“素稱‘四千年聲明文物之邦的中國正擺著‘吃人的宴席,坦然地殺人放火,奸殺擄掠,做著雖蠻人對于同族也還不肯做的事,這種茹毛飲血的復歸,并非將蠻荒進向文明,乃是已由文明落向蠻荒?!睙o論是在饑荒面前的易子而食,還是在烈士死后飲血祛病,本質(zhì)上都是人的退化。另一方面,這種“萎縮”則體現(xiàn)在面對強敵的時候的膽怯與諂媚,即“對于兇獸顯露羊相”。正如魯迅筆下的“叭兒狗”一類的人,永遠保持這種公允,調(diào)和之態(tài),若遇惡棍則搖尾乞憐,見到落水者則落井下石,極盡世故之能。
3.在原始社會,人們往往以某種野獸作為部落圖騰,將它繪在身體、樂器,或是捕獵武器上,以期野獸強大的生命力能夠讓他們實現(xiàn)“接天然之閟宮,冥契萬有,與之靈會”的愿望。然而,當魯迅將目光轉(zhuǎn)向現(xiàn)實生活中的國民時,卻發(fā)現(xiàn)在封建名教的斧鉞鑿塑下,中國人早已經(jīng)失去了原始的生命力,成為戲劇觳觫的看客,墮入一種柔弱的病態(tài)。
因此,魯迅常常借動物意象呼喚潛藏在國民意識中本能的血性與激情,以期給人間的現(xiàn)實戰(zhàn)斗注入活力。文明之朕,固孕于蠻荒。生物不能返祖,但魯迅歌頌的自然古拙壯闊的原始勇力,確乎能映射出兵戈搶攘、風雨飄搖之際難能可貴的“人的精魂”,喚醒沉睡的民族偉力與人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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