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東海

南張村五記

◆◇馮東海

老 伴

老伴走了

老房子一下子大了 空了

大得讓他感到自己在縮小

空得讓他感到又冷又怕

晚上兒子想陪他說說話

他卻想睡。兒子走了

他卻瞅著黑洞洞的屋頂發(fā)呆

飯后他總是倒上一杯水

說 該吃藥了

轉身才發(fā)現(xiàn)炕上是空的

他把炕拆了換上單人床

可是身子右邊總感到冷颼颼的

夜里半個世紀的往事

隨北風決堤而來

他堵啊堵啊

決口越堵越大

猝 然 間

出了正月村里最鮮亮的色彩

被城市挖空

無法出去打工的男子

在家閑不住的婦女

被你組成一支拆房隊

游走在農(nóng)閑的時光里

今天的房山倒塌得有些意外

在高墻傾斜的一瞬間

人們紛紛撤離

腳下的一塊磚頭把你絆倒了

隨著你倒下來的是一堵高墻

瘦瘦的你被大墻覆蓋

只有一雙沾滿泥土的布鞋

露在外面……

轟然倒塌的高墻

就像死神猛然按下的快門

把你五十四歲的心跳

定格在下午的四點二十分

病床上的母親

暈倒在地的老伴

剛出去又匆匆回來的兒女

他們的哭聲就像一雙瘋狂的手

把村莊的寧靜一把扯碎

化成了傍晚時飄下的一陣春雪

猝然間

落地成泥

折 斷

剛剛寫下一行字

鉛筆就折斷了

靜靜地躺在一張潔白的紙上

就像我的鄰居軍子

剛結婚一年多就在一場車禍中

突然倒下

它還有很多話要寫在紙上

卻因為一次意外戛然而止

剩下的大片空白

只能用媳婦二十三歲的轉身

父母的白發(fā)濁淚

和兒子哇哇的啼哭

去一點點填補……

看 戲

我不愛看戲

但是每天晚上

我哪里也不去

就在家里陪娘看戲

一個人在家

娘不看

每天晚上五奶三嬸二大娘

都到齊后才一起放光盤

在悲歡離合里

一起哭

或笑出淚來

娘說李莊要唱五天大戲

我用三輪車帶著娘

看了五天

鄰居都說娘是個戲迷

娘說

每一出唱的都是自己

一棵小椿樹

被刨掉六年之后

一棵小椿樹穿過了

厚厚的黑暗

又來到我家的小院

剛一露眉眼就被娘一眼認出

像一位多年不走動的親戚

堂屋門口的一芽新綠

誰都說長的不是地方

娘用幾根小棍把它圍住

用一瓢清水給它洗澡

小椿樹在娘的身邊

撒著歡兒地長

一年就長了兩米多高

那天 娘去看望病中的三嬸

回來發(fā)現(xiàn)小椿樹被折斷了

娘心疼得逢人就說孩子真淘氣

第二年春天

又有一嫩莖從折莖上長出

娘就不出去串門了

滿頭白發(fā)的娘

坐在沒有圍墻的院子里

守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