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津
海津絮語
■陳海津
山西懸空寺。漫天黃沙,堅硬的石頭山上懸掛著海市蜃樓般的建筑,虛幻而又硬硬的真實。為何要建得如此艱難而飄渺?我想那該是一群多么有夢想的人,他們清楚夢想的真諦:它懸在空中,飄渺卻有真實的可能性,如果你一直戰(zhàn)斗的話。“要忠實于你年輕時的夢想?!边@話是席勒說的。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人總要有夢想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晌页Uf的是:我也曾有夢想……
三十多年前,我的夢想是要當科學家,同那個年代出生的孩子沒什么兩樣。二十多年前,我的夢想是成為建筑師,這多少有點出乎自己的意料,十多年前我如愿以償。然后我的夢想是:在這場戰(zhàn)爭中呆到45歲,退出,過上悠閑的日子,養(yǎng)花遛鳥。因此想起給自己買份養(yǎng)老保險。保險經(jīng)紀給我提供了一份,要到60歲我才能拿到養(yǎng)老金。我說,能不能做一份在45歲就能拿到養(yǎng)老金的。他說,要這樣你拿到的錢養(yǎng)不活自己。所以,我只好在這場戰(zhàn)爭中繼續(xù)。
今天,我甚少再談到夢想。每天看著自己不再年輕的樣子,偶爾會有些難受,偶爾會有點厭倦。有人說,努力工作的人是幸福的,因為你還能努力地工作?,F(xiàn)在地球上99%的人都不知道該怎么努力工作,因為他們想努力但不知道怎么努力。這話肯定是站著說的,多少讓人有點氣憤,我其實也想成為那99%。工作的樂趣正在消失,每天上班下班,電腦、日程表、客戶、匯報、修改、客戶……繁瑣而忙碌。煙越抽越多,運動越來越少,身體被越來越快地消費。我現(xiàn)在想得最多的是,我還會在這場戰(zhàn)爭中呆多久?可能是幾十年,也可能是一輩子。如果是一輩子,那我的夢想呢?那是否我不忠于夢想——悠閑。
說起悠閑,總讓我想起19世紀的生活,那時候的節(jié)奏真慢,連戰(zhàn)爭都是吊兒郎當?shù)?。你沒看電影里巴黎公社的巷戰(zhàn)都打得那么悠閑。在胡同里,士兵們一邊吹著口哨,慢條斯理的給槍上膛,發(fā)一槍,縮回來,吹吹槍口的熱氣。就差沒說:讓子彈飛一會。戰(zhàn)爭中,塞納河兩岸的咖啡館還是照常營業(yè),人們似乎并不關心這一切。頗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的風范。相比之下,現(xiàn)在的我們就活得夠累的,既要關心糧食,又要關心油價。從國內、國外局勢到全球金融動蕩,從GDP到CPI,心都操碎了,捧出來像餃子餡似的。
要忠于你年輕時的夢想。我后悔了,早知道這樣,我年輕時的夢想就應該是:在我四十五歲那年,有一包金子砸在我面前,包上寫著“退休金”。如果一定要加個重量的話,我希望是一千斤。千金?。∧菢?,我會吹著口哨,打著拍子,踏浪而去。留下那句話:努力工作的人是幸福的……
太古匯有家叫“哈根打死”的雪糕店,有一天和老大去那準備奢侈一下,然后店員告知,我們買的雪糕不能坐在店里吃,得拿走。也就是說我們買的是“外賣款”。我火冒三丈,果然沒起錯名,要不就是他打死我,要不就我打死他。出門發(fā)誓:打死我也不會再來。
隔壁就有家果汁店,親切許多,店招也做得有創(chuàng)意。果汁的“頭像”和名稱都挺有意思,按我畫的順序,它們分別叫“牛油果昔”、“活力牛油”、“西柚時光”、“莓好生活”、“陽光明莓”、“超級栗量”。他們家的牛油果昔超級好喝,在這里不妨賣個廣告:輕輕嘬一口,那牛油果的濃郁香味,滑潤的口感,舌根的回甘……想必是極好的。至此我家妹子徹底愛上了這家果汁店以及果汁店的姐姐。冷不丁的總會冒出一句:買果汁買果汁。
曾經(jīng)和我家娘子討論過“紅糖是否補血?”這個問題。我說:“那時候窮,紅糖是稀罕物,補血一說是以訛傳訛。我以一個“制糖世家”的傳人身份,負責任地告訴你,紅糖和白糖的差別只在于一道漂白的工序。要論補血,還不如直接嚼甘蔗?!蔽壹夷镒诱f,你們理科男就是無趣。
這里要引申出的一個問題是:鮮榨果汁和直接吃水果哪個好?知乎上的回答多數(shù)是說直接吃水果好的。但有個回答也挺有意思:“我不覺得直接吃大肉塊和絞肉餡會有不同?!蔽蚁脒@位兄弟是不大愛吃肉的,大凡嗜肉如命者,大肉塊才是肉,絞肉餡那就不是肉了。扯遠了,還是說回水果,單一來說,確實是水果比果汁要占上風,但有了混合果汁,這就不好說了。我個人就覺得芒果混菠蘿、木瓜混牛奶等等就要比單一吃水果更耐人尋味。你說:“那我也可以芒果和菠蘿一塊嚼啊?!蹦氵@是抬杠了,建議你去隔壁的那家“打死”店,看他會不會把你打死。
電影《阿甘》里有一句話:“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會嘗到哪種滋味,結果總是出乎意料。”人生其實也像水果,古人有豆蔻年華、桃李年華……之說,我覺得有些牽強。人生應該是混合果汁,你不嘗試就不知道你的絕配是誰,或說你的下聯(lián)是誰。就像芒果最終會遇上菠蘿,木瓜會遇上牛奶,番石榴會遇上蘋果……我會遇上你。
薩穆爾·范·霍格斯坦的《窗邊的男子》。一年前看到這幅畫時,覺得很怪誕,想起波德萊爾說的:“人生就是一座醫(yī)院,每個病人都日思夜念調換床位,這一位寧愿面對火爐受苦,那一位覺得在窗邊才能康復?!蹦钱嬛械娜似鋵嵑芟癞敃r的自己:焦慮、疲憊、衰竭。夾在窗戶中的頭顱,眼神呆滯,看不到任何東西,局限于自己的痛苦和悲傷中。
禁錮人的不是堅硬的石頭、金屬和木窗,而是我們的思想。束縛我們的往往是因反復思量而不斷強化的各種憂慮。這幅畫告訴我們的是:瞧,你的思想反復思量就是這樣欺騙了你的意識,如果你過于糾結于自己的思想,就會深陷其中,如果你還不斷地“反芻”,那憂慮就會像現(xiàn)實一樣牢固。
我們不斷地學習和鍛煉,以求能讓自己成為一個“有思想”的人,能夠獲得“自由”。但思想可以到月球,到金星,但永遠無法觸及“另一個”,思想是整個已知,思想是時間,思想是記憶,思想是陳舊的,所以它永遠不會自由。要走出思想的牢籠就是清空自己達到“未知”。
我知道這很晦澀,估計你們看到這已經(jīng)有點不耐煩了。那我們來聽個故事:夜晚,福爾摩斯和華生露營在外,美麗的星空下,他們支好了帳篷。半夜福爾摩斯把華生推醒,問華生:看天上的星星,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華生半夢半醒:成千上萬的星星。福爾摩斯:那你的推理?華生說:這意味著可能存在著和地球一樣的星球,嗯,那里也許有生命的存在。福爾摩斯一聲嘆息:華生,這說明我們的帳篷被偷了。——在我們總努力去“思想”去追問意義時,卻忽略了最簡單的事實:我們的帳篷被偷了。
窗戶玻璃上的無頭蒼蠅:前途一片光明卻找不到出路。夾在窗戶中的頭顱:窗外一無所有,窗內暗無天日。憂慮的情緒有時會像黑暗一樣把你吞噬,而當你處于那種黑暗中時你會發(fā)現(xiàn)最蒼白無力的一句話是:想開點。而最有力量的恰恰是:很多時候你必須單槍匹馬。“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干干凈凈……”
一年后,我坐下來,一邊聽著《平凡之路》一邊臨摹這幅畫?!啊以?jīng)墮入無邊的黑暗,想掙扎無法自拔,絕望著也渴望著也哭也笑平凡著……我曾經(jīng)失落失望失去所有方向,直到看到平凡才是唯一答案……”畫這畫真費神,足足畫了三小時。期間一度想放棄,質疑自己花這么多時間臨摹是否有意義,這是否又是一種“思想的牢籠”。但我想,人總需花點時間去和自己的某些過去做個了斷。思想一無所用,你唯有了斷,清空,才有容納,未來。努力去做好三件事:盡量讓自己沒有思想,不要追問意義;在飛機出事前,織好降落傘;每天環(huán)顧,帳篷是否被偷了。盡量讓日子變得有趣、有愛。
“其實有一個問題困擾我很多年了,向日葵每天都跟著太陽從東邊轉到西邊,那第二天是怎么回到東邊的?”
“大概是一個華麗麗的甩頭吧?!?/p>
想象一下,早上天蒙蒙亮,你路過一片向日葵花海,成千上萬株向日葵突然齊刷刷猛一甩頭,你不得給嚇尿了。
回答上面的問題,其實要弄清楚兩個問題:向日葵真的跟著太陽轉嗎?如果它白天跟著太陽轉,那晚上它在干嘛?跟著月亮轉嗎?向日葵屬植物的拉丁文學名是Heliamthus,源自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Helius。不過傳說中她是水澤女神Clytie的化身。顯而易見,Clytie瘋狂地愛上了Helius。眾所周知,太陽神君的女友,連他自己也數(shù)不過來,所以對Clytie無暇顧及。癡情的Clytie只好每天像“望夫石”一樣仰望太陽神君策馬劃越天空。這也是為什么向日葵會跟著太陽轉的緣故。向日葵真的如此癡情嗎?專事拆穿的科學家會告訴你,向日葵的向日,其實是有條件的、分生長周期的。只有幼嫩的花盤才會存在向日扭轉的現(xiàn)象,當花盤開放并成熟后,方位會基本固定,一般為東偏南一點。也就是說少女懷春時期的向日葵會癡情追隨太陽,但長大成熟后就會我行我素。這和人的成長軌跡倒有些吻合。
那向日葵晚上在干什么?思考人生“吾日三省吾身”?默默等待吃腦子的僵尸?聊天嗑瓜子?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跟著月亮轉?其實都不是。晚上,向日葵忙著挺直、抬頭,治療白天的頸椎勞損。植物的生長,白天是陽光作用,晚上是重力作用。與其它植物一樣,夜間,向日葵植株挺直,花盤回擺。這是植物對重力的一種自然選擇。成年前的向日葵,早晨向東彎曲,中午直立,下午向西彎曲,夜間直立。大約凌晨三點時,慢慢回擺朝向東方,等待太陽升起。所以,即使在凌晨時分經(jīng)過向日葵園,也就不用擔心被齊刷刷的甩頭嚇著了。
520那天,我家娘子在朋友圈發(fā)了張照片,是在我們樓電梯廳拍的,一個用無數(shù)朵紅玫瑰扎成的心形。大到什么程度?據(jù)說是電梯都裝不下。這得有多少朵玫瑰啊!以前有首很爛俗的歌叫《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和這個比起來簡直遜斃了。我在底下發(fā)了條評論:這是哪個混蛋干的,還讓不讓人好好過日子了?據(jù)說,這是我們樓里某男子為求婚準備的,浪漫總是很動人的。很想認識一下這位土豪,也很想知道那女子面對這巨大的“花心”是否淚眼婆娑。但不知為何我還是很不人道地想起那個段子:請用最少的字數(shù)寫一個跌宕起伏的悲劇——
男:“嫁給我吧。”
女:“滾!”……
我想,這畫面如果再配上這個巨大的“花心”,感覺效果會更震撼些。
為何我這個人的心理這般的陰暗?對此,我做了深刻的檢討。皆因,浪漫如此動人,但我偏偏是個缺乏浪漫情懷的人,因羨而生妒。我根深蒂固地認為,送花是本世紀……哦……不不……上世紀以來,始終沒掉出爛俗排行榜前三的事情。印象中,我給我家娘子送過兩次花。第一次是在拍拖的時候,天河體育中心,賣花的小女孩,讓我覺得像是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可憐巴巴地一路跟著我們,眼看她就要毀掉我那個晚上的計劃了,很不情愿地買了一朵。第二次是,有一年,我家娘子出差,在她回來的前天,想給她個驚喜,在市場買了一束花。當時也不知為何,興之所致,各種花,玫瑰、百合、菊花、康乃馨……各買了一支,插在花瓶里。我家娘子進門那一刻,我像周星弛一樣問她:驚不驚喜?開不開心?但她的表情告訴我,驚倒是驚了,喜沒看出來。那時恰逢清明時節(jié),她執(zhí)拗地認為,我那些花是從垃圾桶里撿來的。時至今日,她還是這樣認為。
我們這一生,“別人家的……”永遠是個神秘的存在。小時候是:“別人家的孩子……”,后來是:“別人家的老公……”,再后來是:“別人家的爸爸……”。據(jù)說有位“別人家的老公”能極盡浪漫之能事,把日子過得天天像熱戀中一般。而偏偏我是個毫無情趣的人,插科打諢、拆穿還行,讓我說句雋勇悱惻的情話,簡直比下奶還難。我也很想成為一個擁有浪漫情懷的人,可惜資質愚鈍,又一直為生計奔波,于是只能在奔涌而去的時光里,任浪漫向左,生活向右。我時常也扯些酸文,但大多與浪漫絕緣,嬉皮笑臉,全無營養(yǎng)。就有朋友深刻地指出:你的文章有趣是有趣,但沒什么“干貨”。我想,在這艱難的人生,文章可讀,還能有趣,逗人一樂已足夠。至于“干貨”、“濕貨”,干濕分離,那是垃圾分類的范疇了。但你說情書,硬是要我寫也不是不可以,例如:二狗,代我向春花說,我今生只愛她一個!還有,和麗麗和玲玲也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