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惠子

等我慢慢告訴你這個世界的真相

◎吳惠子

弟弟比我小10歲，小時候腦袋很圓，身體也很圓，像一團胖肉。弟弟每次翻開作文本，就說要削鉛筆，一支接一支，磨磨蹭蹭能削滿滿一文具盒。剛開始我很相信他，會坐在他旁邊幫忙。所以常常是我弟用鉆筆刀先削個基本形，筆芯露出來又不是很尖的時候，我拿一把小刀，桌上墊張紙，幫他一點點磨筆尖，黑色的粉末有時候粘在手上，油亮油亮的。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弟弟隔三岔五削一堆鉛筆，可文具盒沒幾天就又空了。我問他鉛筆去哪兒了，他告訴我又借給同學(xué)了，別人沒還給他。我才明白弟弟其實是不想寫作業(yè)，于是我眉飛色舞地跑去跟我媽告狀，然后我媽派我去給弟弟買了自動鉛筆。

自從我們剝奪了弟弟削鉛筆的機會，他就開始便秘了，只要翻開作文本，就說肚子疼，一進廁所就是半小時。有幾次我媽派我悄悄推門進去看，就見他身體往前探，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

因為寫作文這件事，弟弟經(jīng)常被我媽揍，可是挨完打，作業(yè)還是得寫。然后我弟就默默地哭啊，還不敢哭出聲，邊抹淚邊說姐姐我真的不會寫，還用手不停地搓作業(yè)本的邊兒，本子被卷得亂七八糟。有時候我看見他被我媽揍完后扔進房間，坐在寫字臺前的身影被橘色的臺燈照亮，真的很像一團晶瑩剔透的胖肉，我就很心疼，所以也拿本書回房間假裝看，其實是想陪他一塊兒關(guān)著，我躺在床上蹺著二郎腿念一句，他就趴在桌前寫一句。每次我都讓他寫：“我的姐姐長得很漂亮，眼睛很大?！薄拔业慕憬愠韬芎寐牐液芟矚g聽”……

高二時，我和一個比我大一級的男生戀愛了，每天他都給我寫情書，我們早晨約好一起到學(xué)校，放學(xué)一起去學(xué)校門口吃牛肉面或者炒米粉，形影不離。然后就被他媽媽發(fā)現(xiàn)了，還打電話到家里跟我媽大吵了一架，說他兒子正讀高三，我影響了他兒子的學(xué)習(xí)。

那天放學(xué)回家，我媽就當(dāng)著弟弟的面狠狠罵了我一頓，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弟弟嚇得不敢吱聲。我覺得很委屈，覺得媽媽根本不理解我，也根本不懂愛情，我心里責(zé)怪她不相信我和那個男生的感情可以永恒，一氣之下我就摔門跑出去了。

天很黑，走出去大概不到一百米，我就蹲在地上號啕大哭。弟弟不知道什么時候蹲在我旁邊，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衣角，說了幾句不像6歲孩子說的話：“姐姐你別哭了，對身體不好，你不要怪媽媽，她不是故意的?！蔽彝Ｖ沽丝奁澳阆氩幌氤怨麅觥?，我問他。天很黑，我看見一團胖肉朝我點點頭。然后一想到果凍，我也不難過了。

后來那個男生喜歡上了我們隔壁班的一個短發(fā)姑娘，我就和他分手了。當(dāng)時我很受傷，這段看起來幼稚的感情雖然不歡而散，但后來想起來依然很甜。所以當(dāng)我媽前兩天打電話氣沖沖地跟我說弟弟談戀愛了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制止了她想要棒打鴛鴦的沖動。

我問她怎么發(fā)現(xiàn)的。她說翻了弟弟的手機，里面有短信寫著：“我要做你的超級減肥王?！蔽覇栠@是什么意思，她說弟弟最近積極減肥，而且很臭美，衣服每天都要換。我立馬給弟弟發(fā)了條短信，“她的照片發(fā)來看看。”弟弟果然很了解我，很快回復(fù)，“姐別看了，沒你好看，放心吧?！辈徽撜婕?，我聽完這句話真的很得意。

我突然意識到，弟弟是什么時候開始變聲的啊，他奶聲奶氣的聲音已經(jīng)有很久都只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了。如今可以為了一個姑娘減肥，姑娘一定長得比我美，因為我讓他減肥的時候他從來都是吃得更多。

我很想在他人生啟蒙的時候跟他講許多道理，告訴他挫折會讓好人變得更好，讓壞人變得更壞；告訴他想要迎接成功，就一定會面臨失??；告訴他姐姐也還沒搞清楚愛情到底是不是只會出現(xiàn)在什么都不懂的純真年代。也許等我真的準備好，告訴弟弟這個世界的真相時，所有精心慢燉的心靈雞湯大概只剩下一句話：抱著你心愛的姑娘，吃肉喝酒飛奔，簡單粗暴地去喜歡去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