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亞霖
詩歌作為一門語言的藝術,一種闡述心靈的文學體裁,不論是在情感的融合,物象的呈現(xiàn),思想的凸顯或者隱約,都需要用語言去完成。在這所有組成詩歌的語言背后,我認為,有兩點最為主要的、也是重要的元素,一個是 “情”,一個是 “意”;而“情”和“意”,本來也是詩歌必須擁有的本質之一,不過,在寫作的時候,由于不同的感知和體驗、不同的表達方式、不同的個性情懷、或者是認知、或者是對世界的理解等等,要探討清楚整個過程,似乎也是一件難事。
關于詩人韋永的詩歌,其中對“情”和“意”的呈現(xiàn)非常鮮明,這也應該是韋永詩歌中主要的東西,像廣闊的原野和天空中行走的星星或者靜謐的靈魂。這里的“情”,當然一定是指情感,是指詩人向內的心理感受,可以是一種情緒,可以是詩人對人或客觀事物的體驗;而這里的“意”,范圍會廣大一些,即從中國儒家對事物的思想與情態(tài)以及對事物的態(tài)度,延伸到詩歌慣常指向的所謂意象、意義、意境等等范疇。
僅僅一個“情”字,顯得有些過于飄渺,僅僅一個“意”字,也難免讓人感覺虛空。于是,就有了關于我對韋永詩歌閱讀以后的“情真”與“意善”的組合?!扒檎妗辈恍枰僮鹘忉?,就是詞語本身直接的意義,韋永詩歌中的“善意”,也可以說是“意善”,一方面是直接的:如女性的柔軟、輕緩、母愛;另一方面是隱約的:如那些我們不能觸碰的內在、優(yōu)雅、憂傷或者敏銳的情緒。
當然,“情真”和“善意”只是一首詩歌靈魂的一部分,一定還有其它,比如:形式的、內容的、地域的、明亮的,等等眾多元素組合,才構建出一首詩歌的完整。
韋永的這一句詩,攜帶著一種包容和廣闊的光明,它讓我聯(lián)想到古希臘肅穆的神廟、神秘浩瀚的蒼穹、廣大明亮的天空。據(jù)說唯有在那個時代,是“人與神”最能和睦相處的時代,人對神秘未知的事物充滿了崇敬和想象,神靈需要在人們?yōu)樗鼈兣e行的那一場場盛大的、虔誠的膜拜中獲得滿足。而人類在神靈獲得滿足的同時,收獲到了自身充實的思想。盡管,這一切都源自人類的想象,就像“詩歌”,或許“詩歌”就屬于人類最完美的“想象”事物之一,但那是靈魂需要的五谷,我們需要這樣的行為,舉行這樣的儀式,與神靈“肝膽相照”,獲取心靈的安穩(wěn),充實世俗的生活。
戌月,萬物畢成
需要舉行一場明亮的盛典
眾神把天空抬到最高處
秋風聽從眾神指令,清掃萬物
天空越來越接近神的旨意
藍得白云不敢懷揣邪念
……
稻子,粟米,棉花……
高原上所有心懷善念的事物
都被秋風帶回了童年
——《盛典》
在這首詩歌中,我讀到了那一種極其嚴肅的、接近天空、與神共舞的肅穆感。在黔南許多民族的風俗中,祭祀的形式有多種多樣,如祭谷神、山神等。而在每年的秋收完成,大約新歷的10月份,即舊歷的“戌月,正好是詩人寫到的:萬物畢成/需要舉行一場明亮的盛典”的時候。
秋已盡,谷物歸倉,山川大地呈現(xiàn)一片收獲與付出后的安詳,對于辛苦勞作了大半年的農(nóng)人,是該他們收獲幸福的時候了;他們要向祖先、向古老的神敬獻上一年豐碩的果子和喜悅的心情,獻上對代代生生不息的護佑和感恩之心。
這樣的詩歌,本身就是一場明亮喜悅的秋天,只需要懷著一顆自在、單純的心,你自會領略其中彌漫的稻香、村莊的祥和、溫暖以及明亮莊重的事物。于是,我就想,在詩歌寫作中,對于寫作的對象?也就是我們選擇要寫什么?那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寫下了什么?我們感受到了什么?在感受中經(jīng)歷了什么?將怎樣的東西留了下來、傳遞給了閱讀者;重要的是你寫下的和所傳遞的氣脈節(jié)奏,所點點滴滴的滲透,如明朗的天空有它明媚的話語,那是一種與自我的抵達和心靈交匯。
就說詩歌本身的“溫暖”和“明亮”,秋天如此豐盈盛大,“天空越來越接近神的旨意/藍得白云不敢懷揣邪念”。那是一種美好的情懷和品質,與情有關,與善相連,是詩人內心的感恩和愛。詩人寫下這一類的詩歌有很多,比如:《種子又回到種子》、《陽光只經(jīng)過這些明亮的事物》等。
“真情”是一個詩人最應該具備的品質,當然,“真情”不是指語言表面上的花哨和油滑,如果是一個偽善的詩人,無論其使用的語言多么華麗,細心的閱讀者總能感知到其中“華而不實”的東西。反之,一個付出真情寫作的詩人,盡管只是運用一些很平實的語言,卻輕易就能“揉碎”你。
再說“柔和”,好像指向更多是女性詩歌。我一直不喜歡用性別去劃分詩歌,人類雖然經(jīng)歷了幾千年的文明,不可否認這依然是一個以男性精神為主導的現(xiàn)實。在詩人前面冠以“女”字,仿佛是現(xiàn)今社會對女性的寬容、偏愛或者吝惜,其實那何嘗不是一種性別上的歧視。介于這樣的背景,大部分女性詩人有意或者無意識,對這一標簽其實產(chǎn)生了被動的接受。這現(xiàn)實也帶給了女性詩寫者,一種柔軟姿態(tài)帶來的柔和心理、一種抗爭或者順從,另一方面,我們恰恰也像是在其中獲得了某種好處,因此獲得了繆斯的偏愛,那就是在女性詩歌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細膩”、“溫暖”的柔和之美。
我從來不愛月亮
卻常在夜里獨自對它遙望
我只是,迷戀
被它兌換的陽光
就如我熱愛生活本身
喜歡帶著生活氣息的人
我目光短淺
只愛與我相關的人和事
罩著我的藍天,空氣
以及清晨夢醒時分,叩擊我耳膜的鳥鳴
……
——《潮濕的隱喻》
詩歌的開頭一句“我從來不愛月亮”,在我讀第二遍的時候,依然為此坐立不安。我抬頭看了看窗外,在許多夜晚,夜幕和云層作為同謀者,使我們在需要照耀和光芒的時候,常常顯得無力和無措,這一句詩歌讓我像一個從迷霧中,從深睡中突然被驚醒的夢游癥患者。
在這首詩歌平實語言的背后,帶著一種“叛逆”性的自我獨白,如隨處可見的山川河谷,春天隨意生長的青草。詩人在與自己對話的時候,沒有傷害第三者的危險,所以說的是真情、道出的是真話。詩人將自己置于一種“后退”或者“隱喻”式的卑微姿態(tài),表現(xiàn)出詩人內心里對世界,或者說是對命運的“抗爭”。同時詩人又處于一種主動或被動“接受”的矛盾中,因為一切都是真正存在的,比如命運,比如詩歌,我們無從逃遁,那永遠是我們內心生活的標志。
偉大的詩人阿什貝利有一句話:“如果有什么讓生活的碎片呈現(xiàn)美妙的秩序并使之鐘聲鳴響,那便是詩歌”。另有人說:“女人天生就是一個詩人,因為其秉性柔軟、清亮”。就像我在詩人韋永詩歌讀到的那些從來未經(jīng)雕飾,自然清新的句子,那些句子帶著水一般的光滑和自然流淌的姿勢。不過,依然帶著某種不可確定性:大街上,燈光明白的照耀著,不知名的蟲子在樹叢中搖動了樹葉,行人匆忙、因為長久追逐某一件遺落的東西,顯得眼神迷茫空洞。而在遙遠的都柳江,就連“江畔最資深的巫師/翻遍了千卷水書/也測不出/確切的治愈期”。
……
暮色四合之后
小城小心翼翼地醒來
它是從托著鳳凰的右手開始醒的
然后才是頭部和其它部位
醒來的小城
允許空虛的人,煩躁的人
以及那些無家可歸的人
制造繁榮的街景
——《小城在暮色中醒來》
再說這首詩歌,就算其間有詩人所體驗的“潮濕”和“無奈”的氣息彌漫,詩人甚至保持了明顯的退后姿勢,她在敘述別人日常生活的同時完成自己所選擇的生活,像一個經(jīng)歷風霜、或者被風雨湮沒過的人,坐在雨后天晴的巷口,她看見了小心翼翼醒來的小城:“它是從托著鳳凰的右手開始醒的/然后才是頭部和其它部位”。依然是輕緩、柔和得讓人只感受到“人世靜好”。
“善意”一詞,在漢語詞匯中被解釋為修善之意,意思是好的、善的念頭,這也是人類生存狀態(tài)中,最起碼應該有的本質和品性,由此,也理應是所有藝術形態(tài)表現(xiàn)中不可少缺的東西,屬于靈魂或者靈魂所必須要擁有的美好果實。當然,在表達的形式和方法上,不同的藝術門類,會選擇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比如對色彩的選擇、結構或遞進的層次、詞語的跳躍、音符或節(jié)奏等。
“善意”是一泓清涼的溪水,流淌在絕大多數(shù)女性詩歌里。當然,我并不是說作為“男性”的詩人,他們不選擇善或者說沒有善。我說的是,在選擇詞語后,或者被語言選擇之后,兩性所表現(xiàn)出的:對待詞語或者被詞語所對待的內心體驗。女性更多表現(xiàn)的是天生具備的柔軟、簡單、純粹、輕柔,母性;而男性偏向于包容、廣大、接納和承受。這些意識形態(tài)是在人類經(jīng)歷過幾千年文明或者原始狀態(tài),所賦予給我們的獨特秉性。
秋風,拾階而上
我很擔心它一路跑去天堂
幸好,一場秋雨之后
該系統(tǒng)往往與電網(wǎng)企業(yè)辦公大樓中其他非數(shù)據(jù)中心區(qū)域設備(如辦公空調)共用,根據(jù)PUE的定義,只需統(tǒng)計系統(tǒng)與數(shù)據(jù)中心關聯(lián)的部分耗電量,而此部分耗電量難以直接測量,只能通過估算的方法得出,具體如下:
它留在了田野上
……
白露將至
原野上的秋色越變越快
能夠準確描摹的詞語
早已不夠用
秋風一天比一天著急
——《白露將至》
我很吃驚于這些簡單的語言、平實的話語,帶給我的那份溫馨和內心平和。就像我在閱讀一些詩歌時的那種驚訝。其實,多年以來,我對詩歌處于較盲目的狀態(tài),我不知道用什么標準去判斷一首詩歌的優(yōu)劣,這個“沒有”的標準長久困憂著我,也因此影響了我的詩歌寫作。后來我發(fā)現(xiàn),其實那是一種偏執(zhí)的心理,對真正的詩歌而言,從來沒有絕對的“真理”和“標準”,所謂“真理”和“標準”,無非都是對人性本質的束縛和枷鎖。
就像現(xiàn)代派先驅詩人埃米莉·狄更生筆下的那些清淡的句子,無非也是:一朵開謝的無名野花、一只出現(xiàn)在花園的蜜蜂、壁爐、地板;沒有雷聲轟隆隆的那種劇烈,有的只是對時光和生命流逝的無力感。
“真”和“善”更多是隱藏在詩歌中,屬于詩意的,那是一股春天的氣脈,來自于詩人天生的秉性和品質,在詩歌里以無形的狀態(tài)游走,它沒有形態(tài),是看不見的,但卻支撐起一首詩歌的骨骼。正因為具備了這些,當詩人寫下“秋風”,接著寫下“拾階而上”,再下去,整首詩歌連貫的節(jié)奏和氣韻就出來了。
其實,就詩歌而言,當我們真正靜下來觀照自身的時候,就變得一點都不玄妙。因為,每一個人心中都有情感之水,有善意的泉涌,它們需要流淌。
正如詩人博爾赫斯所說:“當我們嘗試了詩歌,我們也嘗試了人生,到那時候,我們可以肯定地說,生命是由詩篇組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