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樊家埝，靠沂河，家家戶戶做耍貨。

耍貨無大用，娃娃拿著笑呵呵，騰得媽媽好做活。”

這是山東臨沂市郯城縣樊埝村流行的民謠。這個村子很特別，走進去就會發(fā)現(xiàn)村里院外、巷里堆滿木材，庭院中“呲呲啦啦”的旋木聲此起彼伏。這里是有名的“木旋玩具之鄉(xiāng)”，制作“耍貨”已近600年。

耍貨樊埝村

還未進村，就看見不少車輛裝滿木料往村子里走。和別的地方不同，這里的木料鮮有整根木頭，多是細小的枝椏?！斑^去這么細的枝椏都當柴燒了。現(xiàn)在兩厘米以上的木頭，我們都可以用?！币娢覀兒闷?，正在卸貨的村民主動介紹。

買回來的樹枝，刮皮、截段，再上車床，旋出各種部件，然后組裝、上色，做成木旋玩具。他們管這個叫“耍貨”。

打聽到樊繼美的家，我們即刻前往。他是樊埝村第21代木旋玩具繼承人，也是郯城木旋玩具的非遺傳承人。

普普通通的庭院，大門敞開，樊繼美正坐在院中機器旁緊張地忙碌著。他把切好的木條放進一臺機器中，機器飛速旋轉(zhuǎn)下，去皮、鑿空、分層、磨光，木花紛飛。起手落手間，木料變成了一個個或圓或尖或方的東西，有些能看出來是陀螺，有些就看不懂了?！斑@些是零部件，要湊一起才是玩具?！彪y怪細枝椏也可以用。

樊繼美拿過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下面裝一個圓木棍，上面裝兩個細長的耳朵，立刻能看出是一個棒槌玩具。

旁邊，幾名女工正拿著刷子給組裝好的玩具上色。先“上粉子”，即在木頭表面涂一層白色的粉，粉子是滑石粉跟水膠混合的。“這樣上色的時候才均勻?！绷栏珊缶涂梢陨仙?。

淡淡的油漆味，并不影響她們手上的進度。地下、臺上都堆滿已上色或待上色的木頭。顏色都比較鮮艷，桃紅、草綠、艷黃……很艷麗、喜慶。想起臨沂藝術(shù)館高級工藝美術(shù)師王濱對耍貨的評價：“它有一個桃紅，再有一個綠顏色，桃紅柳綠嘛，是春天生機勃勃的感覺?；问幰幌?，它還有聲音。”部分耍貨中間做了機關(guān)，一搖一晃，“篤篤篤”地響，頗能討好小朋友。

油漆很快就晾干，最后還要做彩繪。譬如虎頭槌，兩只耳朵染了黃色，圓滾滾身體染了白色，還要畫上胖乎乎的虎頭紋。就算老虎額間上有一個威風凜凜的“王”字，也很可愛。

“制作木旋玩具的確算不上什么高難度技藝?！狈^美說，“它只是一個小玩意，一學就會。”不管是楊木、柳木，還是本地產(chǎn)的銀杏木，旋出外形、組裝、上色就可以了。“耍貨難在設(shè)計、難在跟上時代?！?/p>

成為木旋玩具之鄉(xiāng)

樊埝村制作耍貨有近600年歷史。

據(jù)說是明朝成化年間，樊氏七世祖樊木從江蘇贛榆逃荒至山東沂水河畔（即樊埝村）。在這里，他遇到了一位木匠，習得一身好手藝。心靈手巧的樊木根據(jù)手拉皮帶使鉆頭轉(zhuǎn)動的原理，變手拉為腳蹬，制成了簡易旋車。開始制作刀把、花棒錘一類簡易的玩具。他制作的木旋玩具造型夸張奇特，色彩明快艷麗，深受大家喜愛。晚年他把手藝傳給了9個兒子，就這樣，世代相傳，木旋玩具在魯南蘇北成為“一絕”。

自創(chuàng)立以來，樊埝村歷代都有造詣頗深的人物。明代創(chuàng)始人樊木；清代，樊自學研制出了燕車；清末，樊貞遠、楊文彬研制出了高低棒人、寶劍；革命戰(zhàn)爭時期，楊資臣推出了飛機、坦克；建國初期，樊安生、樊加余、樊申生等制作出火車、帆船；如今，樊繼美研發(fā)出京劇臉譜、木偶人……

樊埝村能成為全國知名的木旋玩具之鄉(xiāng)，樊繼美也是功不可沒。

樊繼美出生于木旋世家，耳目濡染學會了制作耍貨。1970年他參軍入伍，7年后退伍重操舊業(yè)，在家制作虎頭槌、燕車、高低棒人……

當時，村里都是家庭作坊，小打小鬧。他隱隱覺得這樣不好，1985年成立“木旋制品研究開發(fā)中心”，專門進行木旋制品的研發(fā)。研發(fā)中心成立后，請來臨沂市的工藝美術(shù)師做美術(shù)指導，培養(yǎng)了不少繪畫人才，為樊埝村成為玩具之鄉(xiāng)打下技術(shù)基礎(chǔ)。樊埝村郯城工藝禮品廠也建立起來，樊繼美成為第一任廠長。

當時村里生產(chǎn)的耍貨，比較粗糙，看起來土里土氣的，時間久了還會褪色、發(fā)黏。為了使木旋玩具走出窘境，樊繼美決定進行改革。

“關(guān)鍵是改進旋床子?！蹦拘婢咧谱鞯闹饕ぞ呤恰靶病?，當?shù)胤Q“旋床子”。此前，旋床有過兩次改進。祖輩樊木把木匠用的手拉鉆改成腳蹬，這是第一代木旋車床；而后幾代藝人在車床傳動部位加了鐵制軸承，這是第二代車床。樊繼美帶著工人，在傳統(tǒng)木車床上安裝了電機，以電力代替了人力，成就了第三代旋床。以后又經(jīng)過數(shù)次嘗試，將旋床全部改造為鐵制機械車床，就是現(xiàn)在用的第四代旋床。

從手工到機器，耍貨的生產(chǎn)效率大大提高。樊繼美又在玩具種類上進行變革，還把傳統(tǒng)染料換成油漆。如此，玩具立刻精致起來，既亮眼也不會掉色，樊埝村因此一炮打響。

“家家旋車響，戶戶彩繪忙?！备鞣N改進，使得郯城木旋玩具的名氣越傳越遠。當時樊埝村和附近村莊參與勞力1萬余人，擁有機床設(shè)備5 000臺，年產(chǎn)各類玩具上億件。

上世紀80年代末，一個做外貿(mào)的生意人要500個木制日本娃娃，每個加工費6元。對于平時做一個只能賺8毛的他們來說，這是一塊“肥肉”。但沒人敢接，因為誰也沒做過。

拿著客商留下的一個樣品，樊繼美把自己關(guān)家里一個星期，愣是把日本娃娃做出來了。訂單完成后，他多了一個心眼，想著既然國外有市場，那國內(nèi)也可以做。他做了3 000個日本娃娃拿去市場，結(jié)果無人問津。原來日本娃娃是日本女兒節(jié)的吉祥物，灰色的娃娃不符合中國人審美。無奈之下，樊繼美只能給娃娃涂上紅色，加上中國結(jié)。結(jié)果在景點賣得極好，他便據(jù)此又創(chuàng)新了幾十個品種，都賣得不錯。

此后，禮品廠開始接越來越多的外貿(mào)訂單，圣誕老人、胡桃夾子……

一個時代的選擇

上世紀90年代，塑料玩具風行，款式新穎、品種繁多，且價格便宜。木旋玩具幾百年不變，很快被打得鼻青臉腫?！八芰贤媸怯脵C器生產(chǎn)，一個小時可以出上百件。木旋玩具雖然也有機器幫忙，但一天最多也就做三五十件。”港上鎮(zhèn)文化站站長于善榮說。

當時又處于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型的階段，耍貨的銷量一再下滑，禮品廠越來越難以為繼。許多人都離開了廠子，樊繼美也是。不甘心的他開始在家制作耍貨，設(shè)計了京劇臉譜、木偶人、西游記人物等。2003年，他帶著自己的耍貨參加青島啤酒節(jié)，被搶購一空。“一定要創(chuàng)新，要緊跟時代?！彼袊@。

木陀螺是樊埝村每家每戶必做的傳統(tǒng)產(chǎn)品，產(chǎn)量超過200萬只。樊繼美發(fā)現(xiàn)市場上的塑料陀螺可以買12元以上，而他們做的木陀螺才買五毛一個。陀螺雖小，市場卻大?！叭绻覀円蚕袼芰贤勇菽茄b電池安燈泡呢？”老樊玩了一把聲光電，旋彩陀螺以原來十幾倍的價格賣到全國各地。

而年輕的旋木玩具手藝人樊森，則因為一件事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2004年，樊森受朋友囑托給一個移居臺灣的村民買了一臺石磨，但運輸費就要一萬多元。對方很想帶過去，讓外面的人看看自己家鄉(xiāng)的生活?！拔揖拖耄辉蹅儼堰@個縮小?！彼眯沧隽艘粋€石磨模型送過去，結(jié)果對方接二連三來買模型?！霸瓉硭呐笥褋砑易隹停煌枏哪睦飦淼?，是干嗎的?！?/p>

經(jīng)過這件事，樊森發(fā)現(xiàn)，懷舊產(chǎn)品在當?shù)厥袌鲞€是一片空白?！吧綎|人，外出多年還是會懷念沂蒙山區(qū)的生活方式，他們的消費層次也比較高?！彼麖倪@一塊入手，專注懷舊木旋產(chǎn)品，很快闖出自己的路。

如今，樊埝村的村民部分轉(zhuǎn)向裝飾用木線條的制作與出售，部分制作木旋玩具。木旋玩具也分出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兩大類，有兵器、人物、動物、花籃、棒槌等10大系列500多個花色品種。刀有小花刀、大龍刀、關(guān)公刀等；槍有梅花槍、水壓槍等；人物有高棒人、低棒人及各種古代人物；棒槌有嘩啦棒槌、虎頭棒槌、兩角棒槌等；車有燕車、小人車……

樊埝村的木旋玩具已哄了近600年的娃娃，我想，即便被塑料玩具沖擊，孩子們也不會放下手里的耍貨，畢竟，咱們都是“中國娃娃”。

郯城木旋玩具

郯城木旋玩具，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手工藝品。發(fā)祥于山東臨沂市郯城縣港上鎮(zhèn)北部的樊埝村，俗稱“耍貨”。源于明初，有近600年歷史。木旋玩具以長短不一、粗細不等的木材為原料，用旋床旋成各種部件，再組裝到一起，最后上色，鄉(xiāng)土氣息濃郁。技藝以樊埝村為中心，世代相傳。如今制作耍貨的有2 000余人，產(chǎn)品10大類，品種500多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