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清

松杜爾的“來客”

“松杜爾”系蒙古語，意為“高大的沙丘”，在今昂茨河水閘上游3公里處，北距達來呼布鎮(zhèn)約8公里。90年前，即1927年9月下旬，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旅行駝隊趟過流速緩慢的河水，來到額濟納河西岸的松杜爾（今稱遜都勒）。這里不僅生長著葉子已變成金黃色的胡楊樹和茂密的紅柳林，還有一人多高的蘆葦和芨芨草，與隨處可見的干柴禾、沙丘、河灘、潺潺的流水、喜鵲和南飛的候鳥群，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田園詩般的壯麗畫卷，深深地吸引了團長斯文·赫定。松杜爾，最終成為1927年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在額濟納的大本營，也是額濟納旗歷史上第一個氣象站所在地。

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的由來

斯文·赫定，瑞典人，自1885年開始到中國西部探險以來，由于成果卓著而聲名大振。1926年，斯文·赫定受德國漢莎航空公司委托，為和中國北洋政府商談開辟歐亞航線事宜，第四次來華，此時他已經(jīng)成為世界聞名的探險旅行家。

1926年10月31日，斯文·赫定與德國飛行專家錢默滿抵達北平，就開辟航線和科學考察事宜與中國官方及學術(shù)界進行商談。在瑞典駐華使館、德國駐華使館的幫助支持下，北洋政府外交部很快給斯文·赫定作了如下答復：

據(jù)貴國大使及您本人所提交的考察計劃，中瑞兩國的科學家、航空專家擬赴甘肅、新疆兩省進行考古調(diào)查。第一步探察將乘駱駝于1927年初離開北京，并在沿途為下一次使用飛機探察做可行性研究。您表示不從事違法活動，鑒于中國政府一貫鼓勵考古調(diào)查，中國政府同意并支持第一步的探察計劃，并令地方當局予以保護幫助。

當時，正在覺醒的中國文化界人士對斯文·赫定在中國進行航空考察活動提出質(zhì)疑，反對西方探險家到中國考察，呼吁禁止外國人繼續(xù)掠奪我國文物，提請政府阻止外國人在中國領空飛行。面對反對的呼聲，腐敗的北洋政府認為其矛頭是針對政府，不僅不理睬，反而更加積極支持斯文·赫定。斯文·赫定在中國從事探險活動多年，深諳中國的人情世故，面對這種形勢，他明智地選擇了讓步。到1927年4月，經(jīng)過六個月的談判，最終與中國學術(shù)團體達成共識，聯(lián)合組成了“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后來，史學界將其稱為“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以便于和中美、中法等考察團相區(qū)分。

按照協(xié)議規(guī)定，考察資金由瑞方承擔，中方選派五名學者、四名中國學生加入探險隊。他們是：中方團長徐炳昶，中國學者袁復禮、黃文弼、丁道衡、龔元忠、詹蕃勛，學生劉衍淮、崔鶴峰、李憲之、馬葉謙，挖掘工白萬玉、靳士貴、莊永成，還有1929年加入考察團的陳宗器，1933年加入綏新公路查勘隊的尤寅照、龔繼成。前后參加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的中國隊員共計16人。

1927年5月9日，斯文·赫定、徐炳昶和大部分考察隊員登上北京到包頭的列車，正式拉開了此次包括氣候、地理、地質(zhì)、歷史和文物考古、人種學、動植物學等廣泛內(nèi)容的綜合考察活動的帷幕。此時，不論是送行的人們還是考察隊員，誰都沒有料到，這次考察活動將持續(xù)長達八年的時間，直到1935年2月才結(jié)束。

領導一個由多國隊員、多個民族組成的考察團隊，猶如操作一臺復雜的機器，沒有超人的才能、經(jīng)驗和智慧，就無法保證機器的正常運行。斯文·赫定成功的秘訣，就在于他能尊重、照顧所有隊員的人格和利益，并且善于發(fā)掘每個人的最大潛力為考察團服務。和中法科學考察團、中美中亞考察團相比，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在這長達八年的時間里，沒有發(fā)生過歧視中方隊員，諸如限制飲食、剝奪權(quán)限甚至毆打辱罵的事件，堪稱國際聯(lián)合科學考察史上的典范。這次考察，為新中國的科學事業(yè)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額濟納旗科學考察活動概況

在斯文·赫定和徐炳昶的率領下，考察團的駝隊從包頭出發(fā)，經(jīng)百靈廟、圖克木廟（今內(nèi)蒙古阿拉善左旗敖倫布拉格鎮(zhèn)圖克木嘎查）、拐子湖（今內(nèi)蒙古額濟納旗溫圖高勒蘇木），于1927年9月28日，抵達額濟納河西岸的松杜爾，并在這里安營扎寨。

考察團抵達額濟納后，便相繼開展了氣象、河流、水文、地質(zhì)、地貌、歷史和文物考古、人種學、野生動物調(diào)查等考察活動。時年已經(jīng)62歲的斯文·赫定在松杜爾停留期間，乘小船順流而下，來到居延海，實現(xiàn)了他漂流居延海的夢想。徐炳昶則組織文體活動和演講會，慶?！半p十節(jié)”的到來。黃文弼在考察中發(fā)現(xiàn)了許多漢代遺址和幾枚漢簡，并采集到了一些新石器時代的打磨石器。11月9日，考察團大隊人馬啟程前往新疆，有三名隊員被留在松杜爾氣象觀測站工作，其中就有中國學生馬葉謙。1929年4月，馬葉謙因患抑郁癥自殺。另外兩名外國隊員直到1929年10月才離開額濟納相繼東返。

1930年4月，瑞典籍隊員貝格曼率領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的戈壁組分隊第二次來到額濟納旗，陳宗器也在其中。4月26日至6月18日，貝格曼和陳宗器在包日川吉、京斯圖山、破城子等地發(fā)掘出土了大量的居延漢簡，震驚了考古界。之后，他們離開額濟納前往肅州（今甘肅省酒泉市），從這里兵分三路：一路去青海，一路由霍涅爾和陳宗器帶領去羅布泊考察，貝格曼因接到斯文·赫定從北京發(fā)來的電報指示，于10月重返額濟納河流域。沿途又發(fā)現(xiàn)了數(shù)量眾多的居延漢簡，并對發(fā)現(xiàn)的漢代遺址進行了仔細考察，繪制了烽燧城障的分布圖。此外，他還正確地推斷出元代的亦集乃城是在原有城址的基礎上擴建而成的。1931年3月27日，貝格曼從位于巴彥陶來（今八道橋附近）的營地出發(fā)，帶著37峰駱駝，馱著全部的采集物踏上歸程，于5月19日回到北京。

1931年12月23日，霍涅爾和陳宗器結(jié)束了對羅布泊、祁連山等地的考察后，來到額濟納綠洲東緣的巴彥陶來，進行地圖測繪，研究風對沙丘移動的影響，還調(diào)查了遠古時期黑城東西水系的分布情況，取得了重要收獲。陳宗器和霍涅爾在額濟納河流域的考察活動一直持續(xù)到1933年3月底。4月1日，他們從額濟納啟程，于5月7日回到北京，結(jié)束了長達近四年的野外考察。

1933年8月，國民政府決定聘任斯文·赫定為中國政府鐵道部顧問，率領一支由四名中國隊員、三名瑞典隊員和五輛汽車組成的“綏新公路查勘隊”，費用由中瑞雙方各承擔一部分，持中國政府的護照，先沿歸化、額濟納、哈密一線到烏魯木齊，然后，取道絲綢之路返回西安。參加這次探險活動的中方隊員有：鐵道部派來的兩名工程師尤寅照、龔繼成，天文和測量學家陳宗器，教育部派來的黃文弼（到新疆后因故退出綏新公路查勘隊）；瑞典隊員有：貝格曼、赫默爾、生瑞恒。另外還有駕車的瑞典人、蒙古人、廚師和隨從等共15人。1933年10月21日，查勘隊從北京出發(fā)。12月25日，查勘隊來到額濟納旗，在巴彥陶來扎營，歡度圣誕節(jié)。12月27日，到達巴列爾（今稱巴拉日，位于蘇泊淖爾蘇木政府所在地以南四公里處），在這里作短暫休整。期間，派尤寅照、龔繼成到額濟納河上游的松杜爾一帶進行實地測繪，選擇合適的架橋地點；派陳宗器東返210公里到德列遜庫都克進行天文測量，以補空白；讓黃文弼、貝格曼各自安排短期考察。1934年1月16日，查勘隊啟程前往烏魯木齊，因受新疆內(nèi)戰(zhàn)的影響和干擾，考察工作進行得十分艱難，直到1935年2月8日，才回到了絲綢之路的起點——西安，給長達八年的中瑞西北科學考察活動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崇高的事業(yè) 執(zhí)著的追求

把工作當成任務來做，是做事情；把任務當成工作來做，是做事業(yè)。考察活動剛開始的時候，一些外國“悲觀的預言家們”對中國隊員能否適應野外考察工作持懷疑態(tài)度，這猶如給中國隊員們打了一劑預防針，使他們感到了肩負的責任和壓力。他們明白，參加這次考察的機會來之不易，必須倍加珍惜，全身心投入考察活動，勤奮工作，用實實在在的考察成果來證明中國隊員的能力和品質(zhì)，給中國人增光添彩。

八年中，科考隊員們戰(zhàn)嚴寒、斗酷暑，與風沙雨雪為伍，與蛇鼠蚊蟲相伴，還常常面臨著可能遭遇兵禍匪患、黑風暴、野獸、迷路、墜駝、疾病等的威脅。他們居住的簡易三角帳篷，夏天像烤箱，冬天像冰窟，遇有大風暴，隨時有被掀翻的危險。孤獨寂寞和思念親人是最難以忍受的煎熬。有時一個月刷不上一次牙，幾個月洗不了一次澡。如果沒有堅定的理想信念，是不可能堅持到底的。

丁道衡，以發(fā)現(xiàn)白云鄂博鐵礦而著稱；袁復禮，以發(fā)現(xiàn)烏爾禾翼龍化石而著稱；陳宗器，和貝格曼共同在包日川吉首次發(fā)現(xiàn)居延漢簡，后又與霍涅爾一同前往羅布泊，發(fā)現(xiàn)并驗證了游移湖的存在。中國隊員中，一次性在野外考察時間最長的是袁復禮，時間長達五年之久；在額濟納旗從事科學考察時間最長的是陳宗器，他先后在這里停留了一年零五個月的時間。

90年前的中國，內(nèi)憂外患，民不聊生。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參加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的中國隊員們抱著科學救國的信念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這項偉大的事業(yè)，他們?nèi)淌芰顺Ｈ穗y以忍受的艱辛，取得了令人驚嘆的成果。新中國成立后，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走上了領導崗位，有些則成為某個領域的學者或?qū)＜?。他們的豐功偉績和不平凡的經(jīng)歷，必將被載入額濟納史冊，昭示和激勵后人?？瓶缄爢T們留下來的考察成果和探險手記，是極其寶貴的資料，對補充、完善額濟納近代歷史、促進地方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有著重要作用。目前，額濟納旗文史研究會已經(jīng)和陳宗器的女兒——陳雅丹女士取得聯(lián)系，她提供了許多陳宗器在額濟納旗考察的詳細資料。在此，我們也希望能與更多的知情人取得聯(lián)系，以期全面收集資料，把他們的事跡展現(xiàn)給后世。

向偉大的科考前輩們致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