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 虹

假面雙簧

◆ 陳 虹

一

媛媛下了飛機，在人群中尋尋覓覓，終于看到了媽媽，她激動得熱淚盈眶飛奔而去，撲在媽媽懷里失聲痛哭起來。心思單純的媛媛在國外讀書已有大半年了，第一次離家這么久、這么遠，她太想家了！雖說身在國外時媛媛能通過QQ視頻向媽媽報平安，但這絲毫削減不了她的思鄉(xiāng)之苦。

如果不是在機場臨別前一個校友推薦給媛媛一個留學生QQ群，媛媛是不會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擠出時間坐在電腦前的。

這個群果然別有洞天，熱鬧非凡，大部分都是新學年結(jié)束剛回來的留學生，他們慣用中文、英語或法語嫻熟地“觥籌交錯”。在網(wǎng)絡(luò)的世界里雖不見俊男靚女的香鬢俊影，但濃厚的社交氛圍還是猝不及防地撲面而來?！昂?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很多人都是老鄉(xiāng)，又都有著相似的留學經(jīng)歷，在這個群里青春的火焰迅速燃燒，感染著性格文靜的媛媛。

媛媛安靜地坐在群里，像一個在盛大酒會上獨坐一旁無人邀舞的女孩。沒有戀愛經(jīng)歷、沒有社交愛好的她，失望之余頗感無聊倦乏。正要下線時，一個叫“海外赤子”的陌生人和她打起了招呼。

“海外赤子”？這個名字有意思。出于謹慎，媛媛瀏覽起之前的群聊天信息，“海外赤子”是在媛媛放假前幾天剛加入群的，也算是新人吧，但他很少和大家打招呼，也不像其他幾個留學生那么活躍，更多的時候是在一旁聽著大家談笑風生。一只打盹的老貓，想到這里，媛媛笑了。

“你好，請問你為什么叫‘海外赤子’？”媛媛禮貌地回應(yīng)著。

“長年在外，想祖國了?！?/p>

“你也是留學生？”

“不然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個群呢？”

“也對哦，請問你在哪所大學就讀？”

“牛津。你呢？”

“伯明翰。”媛媛想了想，并不想告訴對方真實的就讀院校，畢竟對方是網(wǎng)絡(luò)朋友。何況，商場論財富，考場論分數(shù)，萬一對方真是傳說中的學霸級牛津留學生，而自己是非名校生，更談不上什么全額獎學金獲得者，會不會被他看不起？于是，她隨口說了一個名校的名字。

“哈哈，還好你不是劍橋的，否則我們做不成好朋友了?！?/p>

“為什么？”

“牛津和劍橋是‘勁敵’啊?！?/p>

“呵呵?！?/p>

“我開玩笑的?！彪S后，“海外赤子”悠悠地用英語和媛媛聊起了與牛津大學歷史息息相關(guān)的亨利二世、默頓學院、皇后學院，又告訴她學校里同學的一些糗事，逗得抱腿坐在桌前的媛媛笑了個前仰后合。

這個“海外赤子”真有趣，懂的還真不少，果然是不一樣的學霸。

“你怎么會考到國外去的？”

“全額獎學金?！?/p>

“厲害，你父母一定為你自豪?！?/p>

“過獎了，你呢？”

“我媽媽也為我高興。她認字不多，前不久又下崗了，我必需成為她的驕傲和脊梁?！?/p>

“那我們一起加油吧!”

“加油！”

此時的欽慕之情像一顆綠色的種子落在媛媛心間，她卻不自知，也許這就是好感。

二

好奇害死貓。

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紀，媛媛一直盼著“海外赤子”會乘著假期約她出來見面，可是除了每次網(wǎng)上禮貌地閑聊，“海外赤子”似乎并沒有對她產(chǎn)生任何的好奇，也沒有問起關(guān)于她就讀的大學情況，似乎一切顯得都不那么重要。

學霸是心懷寬廣不介意呢還是我想多了……媛媛的自卑感又沉渣泛起。終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

“你明天有空嗎？”

“抱歉，明天我有些事情要處理?！?/p>

“沒關(guān)系，改天吧?！薄昂Ｍ獬嘧印痹S久后才回復(fù)的答案讓媛媛很失望。

“其實也沒什么，是……”

“女朋友的事嗎？”媛媛看到對方欲言又止，她猶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打上幾個字。

“我沒有女朋友，精力都放在學習上了，等畢業(yè)后再說吧?！?/p>

真沒面子！媛媛癱坐在椅子上，覺得自己特別失敗?？赊D(zhuǎn)念一想，他還沒有女朋友，這么說，我還是有希望的。

一掃心里的陰霾，媛媛覺得萬里晴空。青春期的女孩就是這樣，與其說拿得起放得下，不如說是無憂無慮，凡事總往好處想。

“你有男朋友嗎？”半晌后，“海外赤子”支支吾吾地開口了。

“沒有?！贝丝?，媛媛的心又被對方提起來了。

“以前沒談過嗎？”

“和你一樣，讀書要緊?！辨骆戮o張地回復(fù)著，期待著對方的進一步交流。

“海外赤子”夸過媛媛是個單純的好女孩后就下線了。

媛媛的心又懸在了半空，他到底是幾個意思呢？哎……還是等明天天黑吧。

白天的時間顯得特別漫長，媛媛幾乎是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數(shù)一點一點熬過來的。好容易等到天黑，在媛媛焦急地滑動鼠標時，“海外赤子”終于上線了。

“事情忙好了？”

“嗯。謝謝關(guān)心，一切順利?！?/p>

媛媛等著“海外赤子”再說點什么，可是他卻一個急剎車沉寂了下來，和在群里相遇的那天一樣，在線卻不說話，安靜地欣賞著群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難道他是個“安靜的美男子”？媛媛撩撥了一下自己的劉海。哎呀，又開始犯花癡了，隨即一陣臉紅，滿心期待著“海外赤子”能問她點什么，可是似乎他睡著了……

臨睡前，媛媛實在憋不住了：“你還在嗎？”

“不好意思，剛才洗澡去啦?！?/p>

“哦，晚安?！毕丛枰惨窗胩?？媛媛心里嘀咕著，悶悶不樂地打了幾個字，合上了電腦。

哎……也不加我為好友。如果“海外赤子”主動一點，說不定媛媛還不會“沉迷”至此，她也有高冷、也有傲嬌，但如今他的若即若離，使得氣定神閑的媛媛變成了一只隔著玻璃缸看魚的貓。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了，腦海里漸漸勾勒出“海外赤子”的形象來。是眉目清秀、神采奕奕的陽光大男孩，不，也可能是像華爾街精英那樣的熟男……一陣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后媛媛進入了夢鄉(xiāng)。

三

“海外赤子”的飄忽不定讓媛媛有點恍惚，這一點被心細的媽媽發(fā)現(xiàn)了，問了寶貝女兒幾次，她都擠出微笑撒嬌著說“沒事”就搪塞過去了。

“你什么時候回學校？”

一轉(zhuǎn)眼快開學了，“海外赤子”破天荒關(guān)心起被他“晾曬”了很久的媛媛。

“三四天后吧?！辨骆录拥糜悬c手忙腳亂，簡單的幾個字拼寫了好幾次。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嗎？”

天哪！我怎么回??？好，還是不好？媛媛拍了一下腦袋。誰讓自己一心只讀圣賢書，連回應(yīng)男生的搭訕邀約也不會。

同意了，會不會顯得輕??？拒絕，會不會就此“失聯(lián)”？

“在嗎？我知道有點唐突，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睂Ψ椒路鸶糁ＡФ皇请娔X，將六神無主的媛媛看了個清透。

“方便。只是……”

“只是什么？”

“……”

“哦，怪我不好，我還沒有自我介紹過。放假這段時間比較忙，我們沒好好聊天過，這樣吧，我加你QQ好友，把我的簡歷發(fā)你一份，還有照片?！?/p>

鼠標輕輕在桌面上游走，真像只快樂的小鼠，同樣快樂的還有媛媛。

“海外赤子”的照片，太帥了，怎么說呢？有黃軒陽光般的笑容，又有《歡樂頌》里“小包總”楊爍的健碩身材，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還是貨真價實的名校高才生。這就是我的菜！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自我介紹一下吧?！辨骆马橅槡?，鎮(zhèn)定了一下，想了想，鼓起勇氣打下一行字。

相談甚歡，兩人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今晚，“海外赤子”幾乎一直和媛媛在說話，媛媛堅信，這一整晚他都是屬于她一個人的。

臨到睡了，“海外赤子”提議視頻相見。

這提速比高鐵還快，不，更準確地說是坐過山車，先是像蝸牛一樣的攀爬，再到滑翔機般的俯沖，太刺激了，這一切讓媛媛驚訝得合不攏嘴。NO！我不能同意現(xiàn)在見面。媛媛突然清醒過來，她低頭看看自己穿著的娃娃睡衣，鏡子里蓬頭垢面的模樣。這要是見了就是見光死，而且是死無葬身之地！

“不好意思，我在敷面膜呢?！边@是媛媛第二次在“海外赤子”面前撒謊。

“今天是我冒昧了。那好，明天吧，如果你愿意的話?！?/p>

互道晚安后，媛媛輾轉(zhuǎn)反側(cè)?！昂Ｍ獬嘧印闭f得對，衣著是一個人的特有標志，是LOGO，是品位和地位的象征！明天一定要做臉、買新衣服。Go！

四

第二天晚上，兩個年輕人在網(wǎng)上如約而至。

視頻這個東西不知道是誰發(fā)明的，簡直就是天才！媛媛幾乎要親電腦了。她和“海外赤子”網(wǎng)上見面時心潮澎湃，竟然忘記了時間，一聊就是大半夜，嚴格來說是媛媛說了大半夜。

媛媛驚訝于自己的表現(xiàn)力，平時沉默寡言積攢下來的話，今天如滔滔江水一樣奔流不息?！昂Ｍ獬嘧印币惨猹q未盡，根本沒有提醒她休息的意思，始終在鏡頭前保持著極有教養(yǎng)的微笑。

“我喜歡林黛玉型的女孩，她會激發(fā)起男人的好感和保護欲望，我覺得那樣的女孩是最有魅力的?！?/p>

一心想博得學霸好感的媛媛立刻捕捉到“海外赤子”無意間的信息，她收斂起臉上無邪的笑容，青澀中露出淡淡的哀愁，委屈中透著乖萌。

“你離我心中女神的樣子越來越近了，我想回英國后送你一束玫瑰花?！?/p>

就在關(guān)掉視頻的一瞬間，媛媛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歡呼雀躍起來。她為自己的小心機驕傲，為今天化妝后逆襲的顏值驕傲，為自己能遇上帥學霸的好運氣驕傲。

難道不是嗎？“海外赤子”本人比照片還要帥！還有，他再一次主動邀約，確定了一起回英國的日期和時間。

時間過得很快，回校倒計時最后一天晚上，媛媛好不容易等來了姍姍來遲的“海外赤子”。他們聊了一會之后，“海外赤子”說：“給你看我的博客吧?！?/p>

“當然樂意了?！辨骆码S手打開了“海外赤子”的博客瀏覽起來。

“都是些隨心涂鴉之作，見笑了?！?/p>

“沒有，寫得很好啊?！币环瑖K嘖稱贊后，媛媛更加喜歡“才氣側(cè)漏”的“海外赤子”了。

“謝謝你的鼓勵，我心里很溫暖。”

“以后還要向你多請教呢?！辨骆乱魂嚹樇t。

“沒問題。如果你覺得真的好，就給我點贊吧?！?/p>

“好的。舉手之勞，卻發(fā)自內(nèi)心?！?/p>

“海外赤子”感激地送出“玫瑰花”后又提議視頻聊天，這讓臉上早已是紅霞滿天的媛媛求之不得。

因為今天媛媛穿了一件特意新買的名牌衣服，希望“海外赤子”也能為她點贊。這件衣服對工薪家庭出身的她來說簡直是大出血。媛媛忍不住回憶著白天在專賣店，她是怎樣在盛氣凌人的服務(wù)員面前，趾高氣揚地任性買下了它。當時媛媛真的很心疼，但一咬牙還是買了。她心里暗想，我不能在名校生前丟臉，大不了回校后多打一份工。

“你這件衣服和上次那件都這么好看，當季新款吧？”

“謝謝，是的。你眼光真好?！?/p>

“回英國時，這兩件衣服都帶上，好嗎？”

“為什么？”

“你穿得很漂亮，我喜歡?！?/p>

媛媛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明天我們怎么見面呢？”雖然頭昏腦漲，心跳加速，媛媛最終還是緩過來了。

“不著急，明晚的航班。你把手機號碼發(fā)我，我明早打你電話告訴你見面的時間地點?！?/p>

五

一直等到下午也沒有“海外赤子”的電話，心急如焚的媛媛打開筆記本電腦，在機場做“最后一搏”。

奇跡出現(xiàn)了，“海外赤子”果然在線上。

“抱歉，我家里臨時有事，去不了了。手機又摔壞了，真倒霉。你先走吧，我隨后就到，到了英國一定來找你。”

“需要幫忙嗎？”

“沒事，我是男子漢，有能力解決的。相信你也是一個獨立的女孩，會一個人平安到英國的，對吧？”

“是的?！?/p>

“海外赤子”真是料事如神。媛媛這次為了制造和“海外赤子”獨處的機會，的確沒有再約其他同伴。這一路上她是孤家寡人的，或者說是與世隔絕的。

媛媛面帶失望的神色和媽媽擁抱道別后慢慢走向安檢口，她一步三回頭，目光在人群中掠過，尋找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個舉動讓媽媽不禁尋思起來，這孩子有心事？細想起來媛媛最近是有點反常，照理說，國外的大牌衣服比國內(nèi)便宜，一向節(jié)儉的女兒舍不得買幾件打扮一下，反倒是回國后迫不及待地買了不止一件，真是奇怪啊！

暗自神傷的媛媛回到英國后，食不知味，寢不遑安，放下行李后連向媽媽報平安都忘了，她癡癡地坐在窗前，撫摸著手機，默念著答應(yīng)她“隨后就到”的“海外赤子”。如果他知道我不是名校生，他還會和我做朋友嗎？會覺得我是一個騙子嗎？

“媛媛，好點了嗎？”第二天媛媛依舊沒有等來“海外赤子”的電話，卻等來了媽媽的越洋電話。

“好點嗎？什么事??？”媛媛感到一陣莫名。

“問我什么事？你這個小丫頭啊，昨天，媽媽差點被你嚇死了?！彪娫捘穷^媽媽的聲音充滿了焦急又心疼的語氣。

“我嚇你？怎么會呢？”媛媛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又是發(fā)燒，又是錢包丟了?！?/p>

“我沒有發(fā)燒，也沒有丟錢包啊。”

“什么？”

“真沒有。媽媽，你聽誰說的？”

“你說的呀?！?/p>

“我？”

“對呀，我們視頻時你說的呀。后來你還向媽媽要兩萬元錢，媽媽都打到你卡上了呀?！?/p>

媛媛越聽越糊涂，自己根本沒有生病，也沒有丟錢包，更不可能要媽媽向她跨國匯款。

“媽媽，你會不會被騙了？”

“被騙？怎么可能？你以前和我視頻聊天總是笑嘻嘻的，昨天可憐巴巴的，一臉的苦相，我想你肯定出事了。你在視頻里還教我一步一步怎么操作匯款呢。忘記啦？”

“媽媽，你確認和你視頻的人是我？”

“媽媽怎么會認錯自己的孩子呢？再說，視頻時你穿了那件回國買的名牌衣服，我看著你整理行李箱時放進去的，怎么會不是你呢？”媽媽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遠在萬里之外的媛媛突然想起了昨天無法成功登錄的QQ，頓時傻眼了。

晴空霹靂！如夢初醒的媛媛要媽媽立刻報警。

六

在被告席上，原形畢露的“海外赤子”痛哭流涕，如實交代了犯罪過程。

原來，“海外赤子”根本不是什么在海外名校就讀的留學生，而是詐騙團伙的一員。他混入留學生QQ群，潛伏于群內(nèi)察言觀色、收集信息，尋找合適的留學生作為下手目標。

他們在外語翻譯軟件的幫助下“出口成章”，同時進一步用名校生或老鄉(xiāng)的身份麻痹留學生，之后博取對方信任加為QQ好友。在QQ視頻聊天時，犯罪分子用特殊軟件截取留學生視頻圖像，隨后騙其在預(yù)先專門設(shè)置的“陷阱”博客上點贊，乘機植入木馬病毒，盜取留學生信息和多種網(wǎng)絡(luò)工具密碼。等留學生出國后，犯罪分子利用之前截取的視頻圖像和變聲軟件冒充留學生去和他的家人聊天，直至達到騙取錢財?shù)淖飷耗康摹?/p>

違法者終究受到法律嚴懲，而媛媛也悟出了些許她早該明白卻也為時不晚的道理。不去仰望任何一類人，如果可以，那就通過自身奮斗使自己成為那類人，即便不成功，也要做快樂、自信的自己。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

插 圖/葉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