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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

        2017-11-22 22:50:39張中行
        文苑·經(jīng)典美文 2017年11期

        張中行

        天命或祖?zhèn)?,人總是善于適應的。比如說,有煩惱,而且不少,一定還是有能力,在苦的夾縫中,甚至一時忘掉苦,找些樂趣的。吾從眾,功課的繁重,沒興趣,而且不能不想到難于改行,以及人人都會遇見的蘭芷之變?yōu)榍G棘,一時都不管,且邁出西樓,逛書攤或看風景去也。

        看舊書買舊書,天津只有集中的兩處,英租界小白樓和法租界勸業(yè)場旁邊天祥市場的三樓。小白樓賣的主要是外文書,最多的是英文舊書,其時我還沒搜羅英文哲學著作,所以逛書攤只是到天祥市場。

        總是下午課后。兩種走法,步行穿過南市,或西南角上電車,東南角換車到勸業(yè)場。逛書攤頗像釣魚,是慢功,能不能有所得,或釣得特大的,全憑機遇。但偶然之中也有必然,概率論保證的必然,是次數(shù)多了總會遇見難得的??上У氖?,概率論只能保證有所得,而不能預測不久之后就來了的七七戰(zhàn)火,幾年來所存的大部分,隨著育德中學的破滅,到無何有之鄉(xiāng)去了。

        還是轉(zhuǎn)回來說樂趣,這回是由精神食糧下降為口腹之欲。書攤逛完了,已經(jīng)是飯時,趕回學校不便,也不必。出了天祥市場后門,飯館一家挨一家,其中有兩家是山西飯館,登樓吃兩碗刀削面,可以說是物美價廉。本地低檔次的飯館大多賣包子,其中還有名揚外地的狗不理,東門臉一家記得名叫振發(fā)德,也頗有名,我都吃過,只不過感到過于油膩,不如吃刀削面清爽。吃當然也可以高檔次,那是登瀛樓,我人微無人請,舍不得大破費,也就未敢問津。其實,過了若干年,我走的地方多了,經(jīng)過對比,才知道天津食品,可以榮居榜首的,乃出自遍布大街小巷的早點鋪“豆腐坊”的豆腐漿,色雪白,味鮮,濃到稍放一會兒就可以從表面挑起一層皮,營養(yǎng)至上。

        說句不怕天津人氣惱的話,我從1936年夏離開天津,再去的次數(shù)不少,但都是乍來乍往,有時也懷念,但首先浮上心頭的是豆腐腦,而不是天津的人情。而可惜,隨著新時代的革新,這不上經(jīng)傳的美味也絕跡了。

        再說看風景。由北京到天津,至少我感到是沒什么可看的。天津有而北京沒有的,有河道,而大的亂,小的臭。有租界里花園包圍的洋房,但那是洋資本家和本土下野大官僚住的,看了使人憤慨。不過,就是沒翻過李笠翁的《閑情偶寄》,也會用退一步法,以求慰情聊勝無。于是而有丁字沽看杏花之游。這有如香山之看紅葉,是見于當?shù)刂v風土的書中,風雅,或附庸風雅,就不能不去看看。

        我在1936年初春杏花開的時候,去了一次,恍惚記得有小土嶺,上面有稀稀落落的杏樹,總算是一景吧,繞場一周,任務完成,原路回學校。看杏花是一年一度,游公園則不同,可以常去。北京住慣了,會感到天津公園太少。我去過的只有兩處,離勸業(yè)場不遠的法國花園和北寧鐵路北站的寧園。法國花園精致,只是太小(兩三分鐘可以繞場一周),又沒有江湖山澤之趣,所以雖然不遠,卻很少去。寧園離得遠,可是有優(yōu)點,一是大,二是有水,三是有野意,四是游人很少。所以假日如果有游園的興致,或單槍匹馬,或結(jié)伴,坐車到北站,入寧園。游的次數(shù)不少,因而不只印象深,多年之后還有些懷念,有1975年謅的一首《重過津沽寧園》為證:

        寧園一別幾多春,白發(fā)重來踏劫塵。

        曲岸垂楊仍拂水,滄波無復蕩舟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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