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棟 口述
民革前輩故事
我的父輩與我的民革道路
◎陸 棟 口述
陸 棟
1940年4月,我出生于抗戰(zhàn)時期的陪都重慶,1955年跟隨父親支援西北建設來到西安,1962年從西安外國語學院畢業(yè),留校工作,1997年調入民革陜西省委會機關,從事專職黨派工作。很多人問我:為什么會參加民革?我想,這是很多因素影響的結果。其中有兩點影響最深。
第一,是受我父輩的影響。我們家祖籍江蘇太倉。我父親那輩,姐妹很多,而兄弟三人,關系最親篤。三兄弟由于時代的影響走了三條不同的道路。我伯父受五四運動和俄國十月革命影響,在上世紀20年代末參加了中共地下黨,我的叔父后來則參加了國民黨,成為國民黨空軍軍官學校的教官。我父親什么黨派都沒有參加,在家伺候老母親,也就是我的祖母。在我們成長過程中,父親經常為我們子女講述他們的過去。
1935年,我父親和伯父在上海電報局工作,他們參加了上海電報局的罷工。罷工聲勢浩大,但以失敗告終。當局將為首組織者五人驅逐出上海,其中就有我的伯父和我的父親。還有一個人叫陳國棟,70年代曾任上海的市委書記。被驅逐后,我伯父就參加了新四軍,而我父親經地下黨的同志介紹——那時候他還不太清楚這些人的身份——到南京國民政府的全國經濟委員會公路處工作。那個處的負責人是趙祖康。
我父親寫一手好字,又善譯電,很得趙祖康欣賞,所以就把我父親留在身邊處理日常來電信函,成為事實上的機要秘書。如此一直到解放前后。趙祖康曾經留學美國,是中國有名的公路專家,為中國現(xiàn)代公路的發(fā)展作出重要貢獻。解放前夕,他奉命擔任上海市代市長。新中國成立后相繼擔任上海市規(guī)劃建筑管理局局長、上海市副市長,他還是民革上海市委會主委、民革中央副主席。他為人正直,對我父親要求很嚴格。我父親跟隨他走南闖北,參與全國很多公路的建設工作,突出的如陜西到甘肅的西蘭公路、陜西境內寶雞至漢中的西漢公路、四川境內樂山至西昌的樂西公路,還有那條聞名于世的滇緬公路,這些公路在抗日戰(zhàn)爭中都發(fā)揮了積極重要的作用。趙祖康有幾個親戚是中共地下黨,因此趙祖康本人也受到進步思想的影響。我父親因為我伯父的關系,對共產黨有著自己的認知與判斷。解放前夕,當時國民政府很多官員都逃去臺灣,有人一再動員趙祖康以及他身邊的人一起去,趙祖康明確拒絕,堅定地留在上海。解放上海前夕,當時的上海市長棄職逃跑,在這種情況下,趙祖康毅然挺身而出,危命接受上海市的代理市長,在一批同仁的幫助下,共同穩(wěn)定上海秩序,安穩(wěn)上海市民,保護上海市的財產和檔案,不讓國民黨運到臺灣去。解放軍進城后,大概是1949年5月28日這天,趙祖康以代理市長的身份率領市政府的各部門人員300余人投誠。大家集合在上海市政府的會議廳,會議由潘漢年主持,最后由陳毅——陳毅當時以上海市市長的身份出現(xiàn)——來給大家講話。陳毅認為,趙先生和我父親等人的投誠之舉非常好,對完整地保護上海這座城市作出很大的貢獻。
現(xiàn)在看,上海市在解放戰(zhàn)爭中間并沒有受到大的破壞,大量財產、檔案宗卷能夠較好地保存下來,趙祖康立了大功。當然,還有很多人士,其中也包括我父親。這些在我父親1949年的日記里記載得非常詳細。趙先生的貢獻在于,證明了蔣家王朝的罪惡統(tǒng)治,以致未能帶去他的全部人員;趙先生的貢獻更在于,國民黨時代的文件檔案以及公用器材——包括租界時期、日據上海時期——很完整的交到人民手里,這是非常重要的。
父親給我們講過一個細節(jié)——這個沒有記錄在他的日記中:趙祖康率部投誠時,把象征著當時上海市政府的鑰匙和一個大印親手交給了陳毅,這意味著國民黨的舊政府完成了向共產黨領導下的新政府轉變的過程。這是一個很有歷史價值、很有歷史意義的象征,很多人至今都感慨,正是這樣的和平轉變,讓上海得到了保護,避免了戰(zhàn)爭的破壞,可謂功莫大焉!這樣的經歷,從側面反映了趙祖康、反映了我父親的政治選擇。正是這樣的政治選擇,解放以后他們都能夠繼續(xù)為國家、為社會服務。
上海解放前夕,由于國民黨當局先行將嬸嬸等送往臺灣,我的叔父迫不得已也去了臺灣,從此音信全無。直到 “文革”后,隨著政治環(huán)境的寬松,海峽兩岸逐漸恢復郵政通訊,我父親開始與叔父書信往來,并以詩詞互吐衷腸。80年代中期,我的叔父終于得以回到大陸省親,兄弟三人見了面,彼此感慨萬千。我記得,當時我們都去老家太倉相聚。我的叔父一進門就與我父親相擁抱,老淚縱橫,場面非常感人。作為后人,我們可以把我父親兄弟三人的經歷看作是中國近代政治社會發(fā)展的一個縮影,由此感悟近代中華民族歷經磨難、生生不息的歷程。
延伸閱讀:
深明大義的趙祖康
筆者30多年前曾在趙先生興國路寓所拜訪,欣聞一席披肝瀝膽諍言,于今音容宛在:他拿出一疊舊上海江海防布局圖微笑著說,我是從 “風雨如磐”走向 “陽光燦爛”的人,和你宋同志談,上海解放那一年的二月份,經親友介紹,我就同地下黨接上關系了。這是我早有憧憬早有準備的。根本原因是,我崇尚共產黨人的風骨,景仰延安窯洞的質樸,服膺長征路上萬死無悔的為人民服務宗旨。三民主義固然是社會主義的好朋友,但 “交通救國” “工程建國”的夙愿,也同樣能向 “科技興國” “民生報國”過渡,核心都是 “我以我血薦軒轅”。趙先生摘下眼鏡,抹一掬熱淚繼續(xù)說: “魯迅先生這一詩句,可資體現(xiàn)一代又一代共產黨人的理想和信念,也應當是我們這些決心跟黨走的炎黃子孫的世代追求!”
——摘自宋立桐:《深明大義的趙祖康》。載《聯(lián)合時報》http://shszx.eastday.com/node2/node4810/node4851/node4864/u1ai54759.html
記得我父親常會帶我們到趙祖康家做客。當知道趙祖康是民革的成員并擔任領導,為中國的多黨合作事業(yè)盡心盡力努力工作,趙的許多舊部、同事,也是父親的知交,也大多是民革黨員時,在潛移默化中讓我就有了一種感覺、有了一個印象:民革,是一個先進的政治組織,是在中國政治社會發(fā)展中自然產生成長起來的,對中國社會發(fā)展起著積極的促進作用。
第二,我加入民革受到我叔父的影響。前面已經說過,我叔父當年加入了國民黨。國民黨是中國現(xiàn)代社會政治生活中重要的政治現(xiàn)象、政治存在。孫中山先生的許多理念、信念對國民黨有著無可替代的影響和作用。我喜歡歷史,受叔父影響,當然也關注國民黨歷史的發(fā)展,因此逐漸地對國民黨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國民黨成立之后,內部有左、中、右三派。有相當一部分成員是追求進步的,對于民族的命運、對于社會發(fā)展的前途都給予了熱切的關注與期望,他們同樣是近代中國社會發(fā)展中的精英、是出類拔萃的人物,民革正是由他們組建創(chuàng)立的。我認為,民主黨派是我們國家進步分子的組織,是我們國家社會生活中發(fā)揮獨特作用的政治力量,不可替代和輕視。
為了支援西北建設,我們舉家遷到了西安。我在西安外語學院 (今天叫西安外國語大學)學習俄羅斯語言文學,后留校工作,改革開放后,從事中西文化方面的交流和研究,還擔任過一段時間的漢語教師。我認為,外語是一種語言工具,應該為國家的發(fā)展特別是對外交往發(fā)揮重要作用,作為外語學院的教師,應該多出一些力。那時候,我主要給一些來自法國的外教教漢語。當時,有一位法國歷史學博士,名叫讓·德·米里拜爾,對東方文化非常感興趣,不僅學漢語,還鉆研中國文化。在法國漢學家汪德邁教授建議下,我和米里拜爾一起開始研究明代歷史。我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潛心鉆研,用了整整六年的時間,完成了一項研究中國明代地方史的法國國家博士論文——《明代地方官吏及文官制度——關于陜西和西安府的研究》。這部論文在法國學界引起轟動,被認為填補了法國漢學研究界的一個空白。西外的一些同事將該書譯成漢語在國內出版,成為我國第一部研究明代西北地區(qū)斷代地方史的學術著作。米里拜爾當時用這個研究向巴黎第七大學申請了國家博士學位,我有幸被聘為論文答辯委員會的中方主考赴巴黎參加了這場答辯。與此同時,我還在中法文化方面做了其他一些研究。1985年,我接到法國文化部來函,鑒于我在中法文化交流方面的貢獻,法國政府決定授予我 “法蘭西文化藝術騎士十字勛位”及勛章。當時中國好像只有三四個人接受過這個勛章。勛章雖小,但是榮譽甚高。那個時候,我還不到五十歲,能獲得如此榮譽,似乎很快發(fā)生了影響。各方面開始關注我,特別是政治上的關注。最初,我想按照我父親的方式,什么黨派都不參加,安心當老師,教書育人。但是很多人都在勸我:一個人應有政治選擇。在這樣的背景下,想到了趙祖老、徐以枋、張佐周等等父執(zhí)輩,當然還有叔伯等對我的種種影響。加之當時兩岸關系發(fā)展進入了一個新時期,大家都期盼祖國統(tǒng)一早些實現(xiàn),于是我就選擇加入了民革。
此后,我?guī)е鴿M腔熱忱、全身心地參與到民革的各項活動中去,并逐漸擔任了組織內的一些職務。1997年根據組織的需要,我離開學校到民革陜西省委會機關工作。至此,走上了從政的道路。從此,我對省級民革組織工作的開展、對于我國民主黨派的發(fā)展都與日俱進地加深了自己的認識與思考,也曾受民革中央、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邀請,作過一些講座,反響良好。
與老一輩的民革領導同志相比,我還幼稚年輕,感悟和歷練也不如他們豐富深刻。能將我走過的民革道路進行回憶口述,希望能為后人了解我們民革乃至中國的民主黨派提供一個小小窗口,為后人開展研究提供一些資料與信息,也算是我的老有所為罷。
(陸棟,民革陜西省委會原主委。以上資料由民革陜西省委會采集提供/責編 金綺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