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芳/Zhang Dongfang

《歲朝圖》是從宋代開始出現(xiàn)的一種繪畫題材，它一直延續(xù)至元代、明清時期，甚至在近現(xiàn)代時期的生活中，我們也會看到《歲朝圖》出現(xiàn)在各種藝術品中。它不僅僅出現(xiàn)在卷軸畫中，還在竹雕、瓷器等藝術品中出現(xiàn)。《歲朝圖》流行于民間，同樣被宮廷中的皇帝所喜愛。可見《歲朝圖》在藝術史的發(fā)展中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歲朝圖》的產生

藝術史發(fā)展中的《歲朝圖》經歷著時代發(fā)展所帶來的變革，每個時代的《歲朝圖》的內容略有不同?！稓q朝圖》的主題因此發(fā)生著改變，但不變的是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期盼。在這不停變動的背景下，首先值得注意的是《歲朝圖》產生的原因?！皳?jù)《養(yǎng)吉齋叢錄》載，清宮每年自十二月初一日起，內廷詞臣就要撰擬新年前各宮開始懸掛的椒屏。歲軸（南宋宮廷即有此習）的吉語標題，呈覽后，由內務府按吉語內容繪制景物圖畫，并題吉聯(lián)誦詞于畫上?！雹偃缦拢?/p>

亦內廷詞臣所書，歲軸，亦由詞臣擬五言吉語成聯(lián)，于臘朔呈覽，交畫苑以彩絹設色，畫祥花、寶穗、鼎、卣、、彝等物為圖，以所擬吉語書幀端。②

懸掛椒屏歲軸是一種規(guī)制?！霸谇宕鷮m中，每年的農歷十二月，宮中的‘造辦處’按規(guī)制，要制作‘椒屏’四座，‘懋勤殿’的翰林，則要各自擬出富有吉祥祝福之意的‘標題’，頌寫于‘椒屏’的左方。同時，按規(guī)制還要預先擬成‘歲軸’十副對聯(lián)，交由宮中畫院的畫師們，繪成彩繪圖畫，用以恭賀宮中的‘元旦’春節(jié)。此一切按規(guī)制，須要統(tǒng)由懋勤殿的首領太監(jiān)進呈，交由皇帝親自過目‘御覽’后，再交‘養(yǎng)心殿’等處，加以懸掛張貼。”③

其實在宋代的宮廷中即出現(xiàn)按吉語內容來繪制《歲朝圖》的歷史。“除夕進歲軸，南宋宮廷即有，此俗與民間貼新年畫的習俗是相通的。這時，皇帝也要開筆書寫‘?！?，貼于宮殿及園囿各處，或賜五公大臣等。”④那么《歲朝圖》的產生是由于人們要通過繪制吉祥內容的繪畫作品來祈求來年的美好生活，因此便出現(xiàn)了無論宮廷還是民間皆繪《歲朝圖》的現(xiàn)象。

二、《歲朝圖》的創(chuàng)作內容及其發(fā)展演變

人們在繪制《歲朝圖》的內容時，其創(chuàng)作內容會有不同?！稓q朝圖》創(chuàng)作內容分為幾個方面，有繪鐘馗的《歲朝圖》，有繪花卉器物為內容的《歲朝圖》，有繪山水風景人物為內容的《歲朝圖》（以民俗為主的村慶圖）。

在清代黃鉞《壹齋集》中提到“題鐘馗歲朝圖”，原文曰：又貌鐘馗當歲朝十年，故事為重描癸亥歲朝，初兒曾仿似頤真鐘馗、野溷、豪豬為圖。⑤

且清代的孫原湘在《天真閣集》卷三十詩中寫道：“元人本鐘馗歲朝圖?！雹抟早娯笧閮热莸摹稓q朝圖》在明清時期之前便存在，那么在《歲朝圖》中鐘馗形象的出現(xiàn)有著必然的歷史原因。明清時期之前，在春節(jié)前后鐘馗畫是家家戶戶要懸掛的圖像。拜鐘馗也是除夕之時人們要做的事情，家中懸掛一幅鐘馗圖，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在李士達的《歲朝村慶圖軸》中，一棵古松樹下的一間房子里便懸掛了一幅鐘馗作品。在作品前方擺放了一個條案，條案上放置著梅花和器物?！稓q朝村慶圖軸》里的鐘馗形象暗示了當時在明代還保存著除夕拜鐘馗的習俗。鐘馗在除夕懸掛一方面說明人們在過年期間拜鐘馗，另外一方面也說明了人們對于鐘馗驅鬼能給人們帶來吉祥這一寓意的喜愛。明代的朱見深御筆《歲朝佳兆圖》亦是一幅很好的例證，圖中描繪了一位鐘馗和一個小鬼手持富有美好寓意的瓜果和如意。此圖有百事如意的含義。清代的弘歷同樣創(chuàng)作了一幅有鐘馗形象的《歲朝圖》，這幅作品畫面正中畫了一位鐘馗，他手持笏而立，正抬頭仰望天空中的蝙蝠。整幅圖蘊含著皇帝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乾隆皇帝對中原文化的崇拜和學習。

花卉植物在宋代即被畫家畫在卷軸中，以表達對新春美好的祝愿。宋代的董祥和趙昌皆繪有《歲朝圖》，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董祥和趙昌的兩幅《歲朝圖》所描繪的內容已經開始有所變化，趙昌所繪的《歲朝圖》是自然界中的花卉，象征著在冬日的季節(jié)中，用冬日看不到的花卉來裝飾空間，給春節(jié)帶來喜慶的氣氛（圖1）。而董祥所繪的《歲朝圖》不僅使用的是水墨畫法，而且畫面中已經帶有清供的特點，有人為擺放和設計的意味?；ㄆ俊㈧`芝、插松、梅花、百合等被擺放在同一個畫面中，淡淡地傳達出這些花卉器物所蘊含的文化意義。到了明代，張宏的《歲朝圖》再次描繪花瓶、花卉、佛手等內容，畫面中描繪的物件也是畫家張宏把玩之物。他在落款處說：“所藏諸玩于上?！背χ?，畫家將自己把玩的物件描繪在畫面中，體現(xiàn)了文人在節(jié)慶時節(jié)的精神世界，即是清高的氣節(jié)以及對吉祥寓意的追求。明代的陳洪綬也創(chuàng)作出《歲朝圖》，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雖然在畫面中僅僅畫了一個觀賞瓶和幾束花，有玉蘭、梅花等，陳洪綬在作品中通過所繪之物傳達了自己的思想感情，祈求盛世太平的心愿。

元代開始，《歲朝圖》的內容中出現(xiàn)了山水圖式的樣式。明清時期，山水風景的作品漸漸多了起來。例如明代李士達的《歲朝村慶圖》、盛茂燁的《歲朝圖軸》，以及袁尚統(tǒng)、周道行、周文婧、張鳳儀等人，清代的蔡嘉等人。他們的《歲朝圖》描繪更多的是除夕時候的生活場景。在這些畫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表現(xiàn)了不同階級之間在歲朝時期的狀態(tài)。周文婧所繪的《歲朝圖》表現(xiàn)出有一定身份的階層，在除夕之日，人們在門外等待主人召見、主人在會客廳會見客人的場景，甚至在畫面近景處有人騎馬正準備去拜訪這家大戶人家（圖2）。這幅畫表現(xiàn)的人物階層明顯較高些。另外一個比較生動的場景是李士達描繪的《歲朝圖》。畫中有文人在屋內吃飯、賞畫，還有兒童在門外放鞭炮、仆人端飯、行人來往鄰里之間的場景，十分熱鬧。這幅圖中的人物階層雖為平民，但是從仆人、房屋的結構和物質的豐富來看，這里的人們過得很富足，生活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這個階層應該算是富足的平民。當然，與此類似的圖像還有袁尚統(tǒng)、周道行所繪的《歲朝圖》。有時他們之間似乎有著臨摹關系的淵源，因為樹的樣子和建筑的構造以及橋上持杖的行人等方面是如此相似，似乎它們之間有一個是摹本。當然，畫家也描繪冷清的場景，如張鳳儀在他所繪的《歲朝圖》中，描繪了一座茅屋中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應該是在賞畫的場景。清代的蔡嘉所繪《歲朝圖》的建筑亦是茅草屋，這幅邊角構圖，兩位坐在茅屋中遠望的場景，使人的視線伸向遠方，畫面展現(xiàn)出另外一種閑情野趣，也說明了當時為太平盛世。張鳳儀和蔡嘉的這兩幅作品均展現(xiàn)了另一種階層的生活場景，那就是遠離熱鬧市區(qū)的閑情野趣，有時看似孤獨，但卻反映了生活的太平。這些作品雖然描繪出不同階層除夕時節(jié)的生活狀態(tài)，但共同之處是它們皆歌頌太平盛世，并傳達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當然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社會現(xiàn)實和社會風俗。

縱覽《歲朝圖》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整個歷史進程，或許沒有什么特別的，因為每個時代都會交叉出現(xiàn)花卉、人物（鐘馗）、風景這三種類型的內容。盡管如此，每個時代關于《歲朝圖》的作品中，還是有些比較突出的代表，這些代表作體現(xiàn)出當時的時代風格和當時人們在《歲朝圖》創(chuàng)作上的喜好問題?，F(xiàn)存宋代的《歲朝圖》以花卉、瓶花為主，元代的《歲朝圖》三種類型皆有，明代的《歲朝圖》以山水風景（風俗畫）較多些，當然還有鐘馗和花卉。清代的《歲朝圖》出現(xiàn)的類型以三種皆有為特點，但以花卉的內容居多，風景內容更多地體現(xiàn)在對宮廷生活的描繪。在清之后，以花卉為內容者居多。宋代的《歲朝圖》主要以繪花卉、瓶花為主，原因是當時《歲朝圖》的稱謂僅僅用在定義畫花卉為主的作品中，而畫鐘馗的作品卻未定名為《歲朝圖》，可是宋代《鐘馗圖》確實存在，而且不斷在畫家的手中描繪，這是一個問題。宋代作品中以貨郎和嬰戲為主的風俗畫較多。當然宋代還創(chuàng)作出了有名的《大儺圖》，《大儺圖》描繪的是驅儺的場面，反映了當時社會在除夕前后人們的生活場景。由此看出，在宋代，《歲朝圖》這一名稱所指的內容比較有限，出現(xiàn)的作品內容主要是對花卉的描繪。元代的《歲朝圖》仍然在花卉、山水、鐘馗三個內容方面進行創(chuàng)作。此時鐘馗圖已經被定名為《歲朝圖》，如清代的孫原湘在《天真閣集》卷三十詩中記載有元人本鐘馗歲朝圖的內容。元代的花卉類《歲朝圖》突出元人的喜好特點，整個畫面中突出了白色的崇拜，這與元人崇尚白色有關。而元代的山水則更具有山水畫的特點，缺少風俗畫的特點，人物的場面較少。明代時期的《歲朝圖》出現(xiàn)大量的風俗類的山水《歲朝圖》，這些作品由幾位主要的畫家所創(chuàng)作，如李士達、周道行等人。他們的繪畫風格相似，主要集中描繪宮廷之外的人們在除夕之日慶賀的生活場景。這體現(xiàn)了明代風俗畫又一次出現(xiàn)了繁榮景象，以及此類創(chuàng)作內容的轉向問題，《歲朝圖》開始描繪人們生活周圍的更加生活化的景色，此時的《歲朝圖》比元代、宋代時期的《歲朝圖》更凸顯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清代的《歲朝圖》凸顯了宮廷中風景內容的類型和花卉器物內容的類型，當然也有鐘馗的歲朝圖作品。在清代的這些《歲朝圖》中，一方面《歲朝圖》的創(chuàng)作來自十全老人的創(chuàng)作，另一方面來自宮廷畫家或是民間畫家的創(chuàng)作。此時《歲朝圖》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內容繼承了之前《歲朝圖》的創(chuàng)作樣式，另外也呈現(xiàn)出更多清代宮廷《歲朝圖》的特點，即是吸收西方因素的特點。外來的因素來自郎世寧帶來的西方透視和油畫的繪畫技巧，在這中外繪畫形式的融合中，形成了另一種新面貌。

三、《歲朝圖》清宮之收藏

清代宮廷收藏《歲朝圖》的數(shù)量非常多，這與十全老人大量創(chuàng)作《歲朝圖》是分不開的。十全老人將前人所繪《歲朝圖》逐一收藏在宮中的各個地方，這反映了十全老人對前人所繪《歲朝圖》有著自己的品評，這樣的收藏也有利于十全老人對《歲朝圖》的學習。清代宮廷收藏《歲朝圖》的情況見表1。

以上列表中的信息，為《石渠寶笈》中初編、續(xù)編、三編中有關的內容。列表中并未將歷代《歲朝圖》完全列出，但已將文獻中記載的大部分有關條目摘出。根據(jù)這些《歲朝圖》收藏之地，可以看到最多的作品是乾隆所繪的《歲朝圖》，大概有34幅，被收藏在懋勤殿。其次是明清時期畫家的作品，被收藏在延春閣，有20幅。再就是寧壽宮、乾清宮等地方收藏的作品。懋勤殿是皇帝讀書、批閱奏本及鑒定書畫的地方。皇帝還與儒臣在此談論古今，作詩賦詞，鋪紙研墨，揮毫丹青。因此，在懋勤殿保存乾隆所繪的34幅《歲朝圖》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寧壽宮是乾隆皇帝為自己退位之后準備的太上皇宮殿，在此保存了一些宋、元、明時期的《歲朝圖》，這些作品應該是乾隆皇帝退位之后經常翻閱的作品。而延春閣中收藏的作品中以明清的作品為主。從數(shù)量上來看，延春閣收藏明清時期的《歲朝圖》較多。但在寧壽宮存放的7幅作品中，也表明這些是皇帝比較喜愛的作品，畢竟這是乾隆退位后所居之處。由此，皇帝對他收藏的《歲朝圖》區(qū)別對待，存放在不同的地方。

在寧壽宮和延春閣中收藏的《歲朝圖》多以風景和花卉為主，這對乾隆時期及其之后的《歲朝圖》的創(chuàng)作產生一定的影響。明代出現(xiàn)大量對場景內容進行描繪的《歲朝圖》，而清代出現(xiàn)了大量宮廷場景的《歲朝圖》，這或許是清代畫家對前人創(chuàng)作形式的模仿。

圖1 趙昌《歲朝圖》采自百度

圖2 周文靖《歲朝圖》采自《中國古代書畫圖目?二》第154頁

圖3 周道行《歲朝圖》采自《中國古代書畫圖目?九》

圖4 袁尚統(tǒng)《歲朝圖》采自《故宮書畫館?第七編》第92頁

圖5 李士達《歲朝村慶圖》 采自《故宮博物院藏明清繪畫》第59頁

四、結論

《歲朝圖》從產生開始便具有了吉祥的寓意，人們在創(chuàng)作它時也在祈求美好的明天。在創(chuàng)作這一題材的歷史過程中，《歲朝圖》經歷了一些變化，這些變化與時代風格有關，也與每個時代風俗有關，畫家在創(chuàng)作《歲朝圖》時將時代的風格與個人的風格相結合，便形成了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不同面貌的《歲朝圖》。當然在內容的類型方面，還會有一些新增的內容?！稓q朝圖》不僅有花卉、鐘馗、風景，還有動物的描繪，如清代乾隆在壬子時畫的《歲朝圖》，他描繪了三只閑庭信步的羊，寓意三陽開泰、大吉大利?！稓q朝圖》有時也并非是常見的那三種類型。因此，《歲朝圖》的內容類型有著自己美好寓意的擴展。而《石渠寶笈》記載的宮廷中收藏的《歲朝圖》和十全老人自己創(chuàng)作的《歲朝圖》反映更多的是十全老人對待《歲朝圖》的態(tài)度，另外也傳達出乾隆對吉祥寓意的喜愛。

注釋：

①萬依、王樹卿、劉潞：《清代宮廷史》，百花文藝出版社，2003年。

②〔清〕吳振棫：《養(yǎng)吉齋叢錄·卷十四》，清光緒刻本，第109至第110頁。

③林永匡：《清代宮廷文化通史》，上海文藝出版社，2014年第325頁。

④同上，第331頁。

⑤〔清〕黃鉞：《壹齋集·卷二十四古今體詩七十五首》，清咸豐九年許文深刻本，第205頁。

⑥〔清〕孫原湘：《天真閣集·卷三十詩三十》，清嘉慶五年刻增修本，第4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