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崢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陜西 楊凌 712100)
盛行一時的嬉皮文化的誕生是有深刻社會原因的,盡管其是以非主流姿態(tài)出現的,但是由于其牽涉到多方面的問題和強烈的時代感,早已進入了以市場為主導的主流電影中。英美都有大量電影反映了嬉皮文化。人們在這些側重點、對嬉皮文化褒貶態(tài)度各有不同的電影中,可以窺見那個動蕩年代的社會景象,以及叛逆的嬉皮士們另類的思想與行為。
文化是一個復雜的概念,它包括了價值觀、信仰、具體的語言乃至符號。當文化形成,在社會機制中趨于穩(wěn)定之后,就會被內化為人們人格系統(tǒng)的一部分,在內部上,制約、引領著人們的行為;在外部上,則影響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相同的文化能夠為人們在交流、行動時提供共同的語言和立場,使人際互動盡可能地以共識大于異見的方式進行。文化使社會保持有序性的同時,不同的文化又造成了人與人的矛盾沖突,引發(fā)社會的分歧甚至動蕩。嬉皮文化便是其中的范例。
英美乃至西方的嬉皮文化主要誕生于20世紀50至60年代,而又以美國為主導。嬉皮文化出現在西方世界的精神信仰真空期。如在約翰·施萊辛格的《午夜牛郎》(MidnightCowboy,1969)中,來自得州的窮小子主人公喬恩·沃伊特的理想便是在紐約憑借自己的外貌來做一個男妓。然而在遭遇了到處坑蒙拐騙的里佐之后,里佐謊稱能介紹喬恩進一個舞男團,騙走了喬恩20美元的中介費,身無分文的喬恩甚至愿意出賣人格賺錢。后來,里佐與喬恩相依為命,兩人從詐騙、偷竊到殺人、搶錢,直到里佐卑微地死去。在整部電影中新教倫理觀被擊得粉碎,“美國夢”中描繪的美好生活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犯罪幾乎成為解決生存問題的唯一手段。
從政治的角度來說,由于美蘇雙方處于“冷戰(zhàn)”的對峙中,反共的保守主義在美國占上風,在對共產主義的抵制下,美國社會的政治氛圍是極為壓抑和沉悶的,人們包括自由表達在內的諸多權力受到了限制。就在這種冷戰(zhàn)思維盛行、萬馬齊喑的情況中,嬉皮文化與民權、女權等組織一起發(fā)出了“反正統(tǒng)”聲音。而其中,嬉皮文化又與后者有著鮮明的區(qū)別。民權、女權運動帶有明顯的建設性色彩,而嬉皮文化則有破壞性和逃避性。由邁克爾·沃德利拍攝的紀錄片《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1969》(Woodstock,1970)便是這一土壤的產物。搖滾樂是當時嬉皮青年們用以對抗正統(tǒng)文化的武器,甚至是反戰(zhàn)的工具。當時嬉皮士們的大規(guī)模集會一般都是以反戰(zhàn)為目的,以搖滾音樂會為形式的。在電影中人們可以看到,多達數十萬的人群擁擠在小鎮(zhèn)上,人們露宿在帳篷之中,在篝火上吸毒,就連天降大雨的聲音都成為特殊的伴奏。而當音樂節(jié)結束人潮散去時,一切又像一場虛無縹緲的夢。時至今日,伍德斯托克甚至已經成為一個關于20世紀60年代美國青年放縱、享樂態(tài)度的形容詞。李安根據艾略特的回憶錄拍攝了故事片《制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TakingWoodstock,2009),詳細記敘了猶太青年艾略特當年籌備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的前因后果,引領著人們再一次感受到當年狂野而震撼的嬉皮文化。
盡管英國也不能置身于美國掀起的反正統(tǒng)潮流之外,但是嬉皮文化在英國的影響卻大打折扣。這是與英國一向保守的文化密不可分的。然而這并不意味著英國就缺乏嬉皮文化出現的土壤。反抗社會的亞文化群體是廣泛存在的,當亞文化群體長期無法得到他人的認同時,就很容易以一些離經叛道的舉動來宣示自己的存在感,從而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在君主制的殘留下,英國的主流價值觀始終是保守、嚴謹的,然而物極必反。英國文化之中固守陳規(guī)的事物太多而難免令人感到壓抑甚至窒息,正是這種氛圍孕育出了抵抗力量。當這種抵抗力量日益激烈、壯大時,英國文化也就出現了兩極化。如艾倫·帕克的《迷墻》(PinkFloydTheWall,1982)以一種“心理意識探索影片”的敘事方式講述了主人公弗洛伊德孤獨絕望的一生,弗洛伊德傷痕累累的精神世界中存在的“墻”某種程度上便是來自于英國這個保守壓抑的社會。
英國的嬉皮文化基本上來自于美國,而美國的嬉皮文化則是繼承了20世紀30年代頹廢派(hipster)的遺產。頹廢派們縱情于爵士樂、毒品以及性,這些都與感官的刺激以及享樂主義緊密相關,20世紀60年代年輕的嬉皮士們一方面高度希望突破世俗陳規(guī);另一方面,在其能力范圍內,能表達對現實不滿的方式又是極為有限的,相對于摧毀他人,他們更愿意表現自己的“垮掉”,以凱魯亞克等“垮掉的一代”為代表的嬉皮士們對頹廢派的三大表現幾乎全盤接受,只是在時移世易下將頹廢派對恣肆縱情爵士樂的癡迷變?yōu)閷Ω盈偪穹潘恋膿u滾樂的推崇。而在英美電影中,正如彼得·比斯凱德的《〈逍遙騎士〉、〈憤怒的公?!担骸靶浴酒贰獡u滾樂”的一代是如何拯救好萊塢》中所說的,搖滾樂、毒品以及性也幾乎成為嬉皮文化的標簽。
如前所述,搖滾樂是嬉皮士們奔上街頭,進行集會,表達反戰(zhàn)口號的工具。當時的嬉皮士們甚至直言要發(fā)起一場“搖滾革命”,如當英國滾石樂隊赴美演出時,就收到了美國“革命青年”的致意,美國嬉皮士們表示將在滾石樂隊的音樂領導下拆毀監(jiān)獄與學校。在電影中,搖滾樂這種具有顛覆、反叛意味的元素也層出不窮。有的是以搖滾樂手為主要表現對象。除前述的《迷墻》外,還有格斯·范·桑特執(zhí)導的以涅槃樂隊主唱科特·柯本為原型的《最后的日子》(LastDays,2005)。主人公音樂人布雷克行為怪異,如裸泳、沉迷毒品等,穿著也與身邊的人格格不入,最后吞槍自殺。桑特有意表現了布雷克死后靈魂離開身體爬上天梯最后消失的過程,表示死亡對他來說才是自由的獲得。貓王、披頭士等歌星甚至還會直接參演電影,在其中扮演自己,如《一夜狂歡》(AHardDay’sNight,1964)等。還有的電影表現了普通青年對搖滾樂的愛好,如《給我庇護》(GimmeShelter,1971)中,多達40萬的樂迷聚集在加州欣賞滾石樂隊的演出,結果現場卻不幸發(fā)生了槍擊事件,一名觀眾喪生。還有的電影盡管并沒有正面表現主人公對搖滾樂的欣賞,但是在電影中運用了大量與畫面相得益彰的、聲嘶力竭的搖滾樂,時代感以及主人公對快感、自由的吶喊呼之欲出。如丹尼斯·霍珀的《逍遙騎士》(EasyRider,1969)、喬治·盧卡斯的《美國風情畫》(AmericanGraffiti,1973)等。
如果說搖滾樂能夠給年輕人提供一種幻覺和發(fā)泄,那么毒品無疑在搖滾樂的基礎上進一步滿足了年輕人的這種需求。據統(tǒng)計,在1969年,美國有近三分之一大學生吸食各類毒品(drug與dope),即使是不吸毒的嬉皮士,也旗幟鮮明地表示支持他人吸毒。如卡梅倫·克羅的《幾近成名》(AlmostFamous,2000),電影中“Stillwater”樂隊的成員就常常以毒品來作為激發(fā)自己音樂靈感的藥物。在斯坦利·庫布里克的《發(fā)條橙》(AClockworkOrange,1971)中,主人公早期的惡行主要是暴力,而毒品則是他暴力行為的催化劑。當年輕人聚眾吸毒之后,便會膽大包天,無惡不作,阿歷克斯便是在吸毒之后犯下了搶劫、強奸等重罪。吸毒對于阿歷克斯來說更多的是與好玩、開心有關,或是一種社交方式。而丹尼·博伊爾的《猜火車》(Trainspotting,1996)則以主觀視角表現了年輕人在吸毒之后產生的幻覺,此時的毒品已經緊緊與癮關聯,主人公在毒品造成的飄飄欲仙感中無可自拔,不僅屢次被送進戒毒所中,還因為吸毒過量而生命垂危。觀眾無不為墮落青年馬克在注射了海洛因以后眼中扭曲的紅色地面,馬克面對滿是糞水的失修馬桶還伸手進去找藥片等畫面而感到震驚。
性放縱也是嬉皮士們獲取感官滿足,反抗理性、秩序和體制的一種方式,嬉皮士們的反戰(zhàn)口號便是“要做愛,不作戰(zhàn)”,同時性也是搖滾樂、毒品等造成的幻覺感的產物。不僅異性戀者將他們自由的性愛公開化,同性戀者也在普遍的濫性中為自己正名,性成為他們反抗宗教、法律的手段。在《逍遙騎士》中,比利和懷特如愿以償地趕上了新奧爾良的狂歡節(jié),隨后在喬治的介紹下來到妓院“達克廷夫人之家”,他們用性來表達對宗教的蔑視。
除此之外,“公路”也是電影表現嬉皮文化的一個元素,萊斯羅·本尼迪克的《飛車黨》(TheWildOne,1953)可謂是這一類電影的鼻祖,電影中精力過剩的青年人以摩托車在公路這一危險地帶揮霍青春,這些“浪子”們絲毫沒有對死亡的懼怕。此后更是有如《逍遙騎士》(EasyRider,1969)《恐懼拉斯維加斯》(FearandLoathinginLasVegas,1998)等電影讓年輕人處于“在路上”的狀態(tài),路途的漫長也意味他們將遭遇形形色色的人,感受迷幻錯亂的人生。
英美電影在表現嬉皮文化時有時會以喜劇的形式,如布魯斯·羅賓遜的《我與長指甲》(Withnail&I,1987);有時則會以悲劇的形式,如《最后的日子》;有時會以傳統(tǒng)敘事手法講述一個完整的,有著明晰發(fā)展、高潮和結局的故事,如庫布里克《全金屬外殼》(FullMetalJacket,1987);還有的電影則采用的是“反情節(jié)性”敘事,在這一類電影中,情節(jié)是被“釋放”而非“展示”的,大量缺乏聯系的、零散的情節(jié)被堆砌在一起,如《迷墻》幾乎可視作是一部對專輯中每一首歌進行注解的電影。
嬉皮士們的精神狀態(tài)一般是高度亢奮或極度頹廢的,他們的生活態(tài)度也是在迷惘中自我麻痹、自我放逐的。為了讓觀眾更能體會到他們的心境,英美電影除大量使用搖滾樂進行配樂外,在視覺上,還會使用非傳統(tǒng)、不穩(wěn)定的鏡語,從而給觀眾制造慌亂、毫無章法之感。如在《猜火車》中,在艾莉森注射毒品時的低機位拍攝,讓觀眾顯然感受到此時主人公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與清醒時迥異。在鏡頭的運動上,如馬克因為腹瀉而沖進了“全蘇格蘭最臟的廁所”,此時鏡頭迅速切換于馬克與俱樂部其他顧客之間,并且在表現顧客們的面部時晃動,一方面是表現馬克此時“人有三急”的混亂狀態(tài),另一方面也是凸顯他人對嬉皮士的鄙視態(tài)度。
嬉皮文化在展現人性光輝的同時又折射著在特殊時代下人精神、行為的荒謬。在體現嬉皮文化的英美電影中,年輕人以搖滾樂、毒品和濫性逃避現實、反抗社會的情節(jié)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這一類電影在展現這一批“文化逆子”生活時的藝術語言,如零觀點敘事,非傳統(tǒng)、不穩(wěn)定鏡語等,對于表現其他亞文化群體的電影有著啟發(fā)意義,亦是值得我們深入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