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爐· 蘆根
煮一鍋彝家妙韻(組章)
阿爐· 蘆根
喜歡把月琴交給風揮彈,便可以乘風飛翔;把心交給千里彝海供養(yǎng),便可磅礴壯麗的生命;把愛交給火經(jīng)營,燃燒并燦爛,我們便可溫暖又耀眼。
紅的篝火,黃的陽光,黑的土地,三色檐牙,飛啄藍宇。
還有人的古銅色,它們?nèi)诤显谝黄?,打扮出山的顏色?/p>
我的窗欞還喂養(yǎng)著一簇千年古藤,錯結(jié)了一個“甘嫫阿妞”①的神韻,挑起一仗濃黑的兵燹,人歸天,塵歸土,彝謠就這樣茂盛了峰巒。
歌里有她透明的影子,讓眼淚浸泡得溫軟嫵媚的哭嫁歌,就這樣把所有的婚事,總結(jié)得滴水不漏。
是誰偶爾吻響口弦,喚醒心庭的久未轉(zhuǎn)軸的門。
偶爾向著襁褓綻開至柔的笑蕾。
偶爾收攏心思小憩,在我的鐵臂里遨游。
偶爾信步山野,把一首遠方的歌唱給遠方。
風輕輕扭身,是宗族的呼吸,暖暖融融,于臉頰上匯一條小溪的時喜時悲。
當“畢摩”②的身姿“穿花”似的滾動,紅的篝火,黃的陽光,黑的土地,愛情與舞蹈,生命與畢摩——都被一個懷胎千年而生的孩子,召喚到一起,豐沛了一個民族的甘霖。
這個孩子姓火,他叫火塘。
歷史是一柄不合意的鋤,刨不出油,炊煙在昏燈下銹蝕。
歷史是一場春季的冬雨,把我撥節(jié)的春苗折斷。
歷史是一張張皴裂的眉眼,在最高的山巔祈望。
歷史更是一棵被閹割的樹,生不出綠色,只灰冷著火塘。
“可是你瞧!歷史的明珠還壯美著彝人的骨腔,而泥淖已經(jīng)沉落于天邊的虛妄?!?/p>
我總監(jiān)視著藍空,看見那浮出的舊照片,是一場陰冷的雨夾雪。
哦!是的,讓我們把地底的神樹砍倒吧!燒成一種最堅固、最無情的鐵,筑成一種關(guān)押舊時光的框架,懸掛成萎縮的黃。然后——
—撕開穹廬的衣襟,取數(shù)枚舍利,綴一片黃謝綠榮。
只帶走滿心的母語,和一條活潑的炊煙。用腳步踩著思念的足音,向北,或向南。可夜夢,朝山嶺而吟。
只有在城市里才更動情的歌,卻被一種無時不在的秋風伴奏。它來,是要我晾干跋涉的汗?jié)?,是要拂動我深藏于骨縫的鄉(xiāng)愁。
這風,這遠方,一座蒼茫的舞臺,我的眼睛充當著聚光燈,不閃爍,只照明,看得清自己。
只有角落才是我更寬廣的天空,盤腿而坐,撫額而思,輕輕落淚。
孤獨是一口無底的鍋呀,把淚水汪聚成深水。
思念是一把濕而易燃的柴,而生活是一座等待沸騰的灶。
我就在這角落,把一切情思意想抖落一地,煮一鍋故鄉(xiāng)的炊煙。
一切,都在這一刻集結(jié),猶如現(xiàn)在正是愛的沸點;一切,都在這一刻爆炸,猶如我用斷指的堅貞,表明我一生的清明。一切,都在這一刻擁抱,把好客叫做熱誠的透支。
請不要輕意碰杯,它不是綿軟的泡水酒,倒是一種馨香的毒,它就生長在一個無人可見的地方,那里時時吐納著生命的氣息,它只有一個簡單的名號,心。
用多少真心話才能準確表達我的心,這著實令人煩惱。
祖先教我把心掏出來,在粗糲上錘打,看看能不能收獲幾粒珍寶,可以用來愛人,也愛己。
最后的結(jié)點,是愛著走向火焰,還是走向火焰時突發(fā)愛,也許走向火焰以后用一種干凈的靈魂做鬼。
不管怎樣,愛一直在奮斗,一直在猛火加溫,一直在文火慢燉,成熟了一鍋彝家妙韻。
我們將在世間的每一個路口,著最尊貴的彝裳,操最美妙的母語,舉最精致的酒樽,燃最旺盛的篝火,唱最誠摯的迎客歌,備最濃烈的泡水酒,烹制最干凈(彝族指養(yǎng)得最好的家禽家畜)的全牛全羊。
只等你,只等你凌駕四季,從世間的每一條路趕來,輪番臨會。
注釋:
①彝族民間傳說中一位為愛而生而死的堅貞絕美女子。
②彝族專司祭祀、文化等傳承的人。
阿爐·蘆根,學名羅旭峰,彝族,生于1978年,樂山市金口河區(qū)作協(xié)主席。曾有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日報》《詩刊》《民族文學》《星星·詩歌原創(chuàng)》《星星·散文詩》《詩潮》《美文》《四川文學》《滇池》《鹿鳴》等報刊。魯迅文學院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培訓班第24期學員,詩歌集結(jié)號頭條詩人,四川省作協(xié)會員。2017年,詩集《草心向藥》獲中國作協(xié)重點作品扶持。詩歌作品入選《2016中國詩歌年選》(花城出版社)等選本。散文作品《綠雁》入選2017年江西省中考語文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