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集
巍峨雄壯、連綿起伏的五嶺山脈、羅霄山脈。
層巒迭峰,殘陽如血。
字幕加旁白:“腥風血雨的1927年秋,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兩支武裝力量,分別在湘粵贛邊界五嶺和羅霄山脈的崇山峻嶺間,與國民黨反動派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斗爭……”
莽莽蒼蒼的崇山峻嶺中,推出片頭字幕:五嶺羅霄。
險峻的山道上,一支打著繡有鐮刀斧頭紅旗,武器裝備良莠不齊、服飾雜亂的隊伍在艱難行進,戰(zhàn)士們大多精疲力竭,隊伍走得稀稀拉拉。
隊伍中,毛澤東拄著一根竹棍,走得也非常吃力。他一頭長發(fā),面目消瘦,顯得十分疲憊憔悴。
忽然,隊伍一陣騷動,一些戰(zhàn)士爭先恐后向路邊一塊尚未收割的紅薯地跑去。
手腳利索的戰(zhàn)士已經從土里刨出了紅薯,他們顧不上紅薯上的泥土,用手或衣襟抹抹泥巴就往嘴里塞,嚼得津津有味。
毛澤東看在眼里,表情嚴峻沉重,但沒有制止。
警衛(wèi)員跑過來,手里拿著兩個紅薯:“毛委員,你也嘗嘗,很甜?!?/p>
毛澤東沒有接紅薯:“走吧,翻過這個山坳就有村莊了。”
雷聲隆隆、風雨交加。山路蜿蜒、林木郁郁蔥蔥。
閃電中,彎彎曲曲的山路上,一支打著青天白日軍旗,身著國民革命軍制服的武裝部隊正在冒雨前行。
遠山傳來陣陣槍炮聲,看得見手榴彈爆炸的火光閃爍。
一個狹窄的山口,激烈的槍炮聲回響在山谷間,國共雙方激戰(zhàn)正酣。
為了掩護大部隊轉移,數(shù)十名革命軍戰(zhàn)士扼守山口,依托有利地形,居高臨下阻擊地方挨戶團、保安隊數(shù)百敵人的輪番進攻襲擾。
一陣密集掃射投彈后,敵人潰退下去。硝煙中,陣地前又多扔下了幾具尸體。
滿臉絡腮胡子的73團特務連排長牛二茍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把懷抱的一挺機槍交給身旁的戰(zhàn)士,恨恨地:“呸!掉毛的鳳凰不如雞,如今連保安隊、挨戶團、土匪毛賊都敢騎到頭上拉屎拉尿了!”
戰(zhàn)士:“排長,敵人撤退了?!?/p>
牛排長:“天快黑了,看誰還來送死!粟裕!”
從附近壕溝里蹦出一名身材單瘦的年輕軍人:“到!”
牛排長:“你帶二班三班去追趕大部隊,一班跟我留下再盯一會兒?!?/p>
73團特務連班長粟裕:“是!二班三班跟我來!”帶領十多名戰(zhàn)士躍出掩體,迅速消失在風雨飄搖的暮色中。
槍聲仍時不時零零落落地響起。
殘陽下,繡有鐮刀斧頭的軍旗迎風飄揚,在紅旗引領下,部隊浩浩蕩蕩開進一個寨子里。
村口,衣衫襤褸的百姓滿懷狐疑地觀望著這支部隊。
一處房屋的拐角,一團特務連黨代表羅榮桓跑步來到毛澤東面前行禮報告:“報告毛委員,這就是陳家寨子,400多口人有一半是瑤族。老鄉(xiāng)說,我們隊伍來這里前一個多鐘頭,附近的土豪劣紳和保安隊就被嚇跑了。”
毛澤東點點頭:“放好警戒。讓部隊安心吃頓飯,好好睡一晚!記住,不許擾民!”
羅榮桓:“明白!”轉身跑步離開。
毛澤東滿臉笑容,來到屋檐下,向幾個站著和蹲著的老鄉(xiāng)打招呼:“老表,你們好……”
雨越下越大,部隊在泥濘的山路上艱難行進。
一片干枯的蒿草坡上,十幾個偷偷逃離隊伍的戰(zhàn)士,邊跑邊脫軍衣,解下槍和子彈袋扔到一邊,然后越跑越遠,消失在黑暗中。
“六連長!六連長!你不能這樣!你們回來!陳排長!混賬!可恥!你們這些逃兵!叛徒!……”幾個戰(zhàn)士邊憤怒叫罵著,徒勞地朝逃兵方向追了一陣,有戰(zhàn)士還開了兩槍泄恨。
“別浪費子彈了!把槍、子彈,還有軍服,都撿回來?!眹窀锩姷?軍73團政治指導員陳毅敞著濕漉漉的軍服,滿是雨珠的臉上表情沉重而嚴峻。他隨手撿起兩支步槍,抹去槍上的雜草水珠挎在肩上,轉身去追趕隊伍。
戰(zhàn)士們陸續(xù)點燃照明火把,一支支火把在山野間走成了長蛇陣。
山路陡峭狹窄,隊伍在沉悶的氣氛中緩緩前行,凍餓疾病交加的戰(zhàn)士們在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有抬擔架的戰(zhàn)士滑倒,也有傷病員一腳踩空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一匹馱著輜重的戰(zhàn)馬失蹄滾下山崖。
陳毅手握一支火把,跳上路邊的一塊巖石:“同志們,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部隊,是為勞苦大眾打天下的英雄好漢!大家千萬別泄氣!再往北走幾里,我們就進入江西了。到了那里就能吃上熱飯熱菜,就可以生火烤干衣服,說不定還能洗個熱水腳……”
一個軍官模樣的軍人:“我說政治指導員,你他媽少給老子賣狗皮膏藥!你以為在上政治課啊?”
一名戰(zhàn)士也不買賬:“就是,別聽他的!”
一個頭戴斗笠、拄著棍子走路的中年軍人停下腳步:“他怎么賣狗皮膏藥了?他哪句話講錯了?”
軍官“啪”地一個立正:“軍長!”
神情堅毅的朱德軍長瞪了軍官一眼,在兩名衛(wèi)兵護衛(wèi)下繼續(xù)前行。
粟裕帶著隊伍追趕大部隊,忽聽身后又傳來一陣激烈槍炮聲,忙剎住腳步:“二班長,你帶大伙先走。你們倆跟我來!”帶領兩名戰(zhàn)士按原路快速返回。
三人跑過一片梯田,突然一聲槍響,跑在最前面的粟裕一頭栽倒在田埂上。
兩名戰(zhàn)士又急又怕,連連呼喊:“班長,班長!”
黑暗中一戰(zhàn)士摸了摸粟裕頭部,滿手鮮血,忍不住哭出聲來:“班長!完了,班長完了!班長犧牲了……”
前方又遠遠傳來一陣槍聲和手榴彈爆炸聲,兩名戰(zhàn)士十分慌亂:“班長,我們可顧不了你啦!”從粟裕身上摘下槍,頭也不回地跑了。
一間廳屋內亮著松油燈,墻上貼著一張畫有CCCP字樣的紅紙,6名戰(zhàn)士站成一排,在毛澤東的帶領下舉起右拳莊嚴宣誓:“犧牲個人,嚴守秘密,階級斗爭,努力革命,服從黨紀,永不叛黨!”
室內外,有很多干部戰(zhàn)士在圍觀宣誓儀式,大家一個個神情肅穆。
一名荷槍實彈的連長擠開圍觀者進到廳屋內:“讓一讓,有緊急事。報告!”
毛澤東一邊與宣誓黨員一一握手:“譚希林,有什么事?”
譚希林欲拉毛澤東耳語,毛澤東搖搖手:“沒關系,說吧?!?/p>
“是!”譚希林“啪”的一個立正,“報告毛委員,剛才我在山口的哨卡碰到余師長和蘇團長,他們沒有路條,想越過崗哨,說要出去向省委匯報,我看他們鬼鬼祟祟很不對頭,八成是想……叛逃投敵?!?/p>
毛澤東點燃一支煙:“三灣改編,改掉了他們師長、團長的烏紗帽,一肚子怨氣還沒出呢。跑,是遲早的事?,F(xiàn)在人呢?”
譚希林:“還在哨卡,我讓幾個戰(zhàn)士把他們看起來了。”
毛澤東揮揮手:“他們要走就讓他們走吧。告訴他們,我毛澤東就不遠送了?!?/p>
羊腸小道上,兩個中年農民和一個20歲左右、體魄壯碩的年輕人分別挑著兩擔油籮,趕一頭馱著重物的瘦驢在夜色中匆匆趕路,驢蹄在石板路上磕出點點火星。
他們是來廣東往湖南販鹽的宜章農民,小伙子叫彭剛,兩個年過半百的農民分別是他的三叔和二舅。
風停雨住,月亮在薄薄云層穿行。
村前曬谷場上幾堆篝火在“嗶嗶啵?!钡厝紵?當?shù)貛讉€村民提著柴草在幫忙添火,給官兵們續(xù)茶添水。
戰(zhàn)士們圍著篝火或烤衣服或煨紅薯,有的摟著槍就躺在稻草上酣睡,有的懷抱機槍呆呆地望著火堆出神……
月光下,村外圍有游動哨在巡邏。
宗祠旁廚房里火光閃閃,兩名當?shù)卮迕裢箦伬锵旅字箫?一名士兵沒精打采地站在門口放哨。
雄偉古舊的宗祠,20幾名軍官圍著兩三盆木炭火在閑聊,有的還想大聲爭吵,但馬上被人噓止。
廂房里,朱德、陳毅正在審看一幅地圖,商議幾句后,朱德陷入沉思,陳毅掩門退出。
火盆邊,73團一營二連連長林彪正在全神貫注地啃著一個煨紅薯,見陳毅出來,他身旁的幾個軍官連忙給騰出了一個座位。
陳毅向大家點點頭,用火鉗扒出一只煨紅薯。
一軍官詢問陳毅:“下一步?”
陳毅一邊剝煨紅薯:“軍長準備派毛澤覃同志上井岡山……”
軍官甲憂心忡忡:“這里到井岡山有七八百里,一路高山峻嶺,前面敵人層層設卡,后面有追兵……談何容易!”
軍官乙給陳毅遞上一碗熱茶:“現(xiàn)在我們是孤軍,既無供給,又無援兵。你看,師長、團長都跑光了,營長、連長剩下的也不多,團級的政工干部就剩下你一個,三河壩失敗到現(xiàn)在才多久?1600多人跑剩下千把人,七八百槍!都落到這般田地了,這紅旗還打得下去嗎?”
眾軍官附和,林彪仍一聲不響地吃著紅薯。
軍官乙問陳毅:“你真相信革命會成功?”
軍官丙:“說真的,陳毅,像你這種留過洋的讀書人,在軍隊出息不大,還不如跟我們一起……”
陳毅:“跟你們一起開小差當逃兵?不,我不走。你們都是有實權的帶兵干部,過去都口口聲聲說要當英雄。在勝利發(fā)展的情況下當英雄算不了什么,經得起失敗考驗的英雄才算得上真正的英雄!”
林彪終于忍不住了:“你是個知識分子,你沒有打過仗,沒有搞過隊伍,我們是搞過隊伍的。現(xiàn)在的隊伍不行了,碰不得,一碰就垮了!與其當俘虜,還不如穿上便衣早點走。”
陳毅霍地站起身:“我不走,現(xiàn)在我拿著槍,可以殺土豪劣紳,我一離開隊伍,土豪劣紳就要殺我。你們要走,你們走,把槍留下!”他環(huán)視了一下各位,把目光落在林彪身上,“林彪,你們幾個都是黃埔畢業(yè),我還知道黃埔軍校的一個規(guī)矩,作為軍人,拖槍逃跑最可恥!”說完話起身離去。
林彪等軍官面面相覷,有人慚愧低下了頭。
田埂上,滿頭滿臉是血的粟裕終于蘇醒過來。四野無人,他試圖爬起來,但因傷勢太重,只好匍匐著,一步一步爬向附近的山路。
彭剛和他的三叔、二舅在歇息,卸了貨的毛驢在一條麻袋里津津有味地吃著草料。
彭剛把玩著一個橡皮彈弓:“這把戲荃伢子最喜歡,他天天就鬧著要我買一把真橡膠皮的?!?/p>
二舅:“你呀,忒寵慣你這個弟弟了,千里迢迢給他買這東西,能當飯吃?”
彭剛:“他還小嘛。你一說飯,我就餓了,我好像聞到煮飯的香味……”彭剛用力吸了吸鼻子,起身走出了涼亭。
三叔:“這時辰荒郊野地還聞到飯菜香,一定是餓瘋了……”
宗祠旁廚房里透出大團大團蒸汽,一個老鄉(xiāng)正從大鍋把剛煮熟的米飯舀到一只大木盆里,另一個老鄉(xiāng)正在切一大桶白蘿卜。門口的哨兵則摟著槍斜躺在灶火旁睡著了。
一垛草堆后閃出彭剛,他一個箭步翻進一垛殘墻,躲過巡哨人員,趁做飯老鄉(xiāng)背朝自己,一溜煙鉆進廚房,順手抓起一件在灶火邊烤干的軍衣鋪在案板上,不顧一切用大鐵勺舀了兩大勺米飯倒在軍衣上。
切菜的老鄉(xiāng)疑惑地:“你是誰?”
彭剛頭也不抬,扔下鐵勺,拎起軍衣就迅速跑出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兩名做飯的老鄉(xiāng)這才反應過來,亂喊一氣:“站住!來人啦,土匪打劫啦!”
持槍士兵猛地醒來,追到門外朝黑暗處“砰砰“”就是兩槍。
祠堂里官兵聞訊急忙追出來。
祠堂和曬谷場上一時亂糟糟地炸開了鍋,有士兵從夢中驚醒,端起機槍就朝黑暗處瘋狂掃射,一派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混亂場面。
彭剛風一般闖進涼亭,興奮地嚷嚷著:“來了來了,吃飯吃飯!熱騰騰、香噴噴的大米飯!”就地攤開軍衣,又從油籮里找出三副碗筷,利落地為兩位長輩盛滿了米飯。
三叔和二舅滿腹狐疑地接過飯碗。
“這是從哪弄來的?你剛才去了哪里?”
“剛才那邊是放炮仗還是……打槍?”
彭剛嬉皮笑臉地:“吃吧吃吧!江西老表可不像你們,死小氣!人家可大方了,非要燉雞湯給我喝,還要請我喝紅薯酒,我說別客氣,改天再來……你們吃啊,可惜菜還沒有下鍋……”
一伙士兵持槍一涌而進,破敗的古涼亭轉眼間被數(shù)十幾名軍人圍了個水泄不通,亮晃晃的刺刀直抵在鼻尖上。
三叔、二舅嚇得碗筷都掉在地上,連連打拱手作揖:“長官饒命,長官饒命!”
重傷的粟裕在山路上拼死掙扎往前爬,忽然身后傳來了腳步和說話聲,他警覺地滾向路邊草叢。
牛二茍帶著七八名戰(zhàn)士,打著兩支火把,扛著繳獲的槍支彈藥沿山路過來。
粟裕聽出是戰(zhàn)友們的聲音,趕忙舉起一只手:“排長——”
云靄飄繞的山巒,一輪朝陽剛從山脊的樹梢上探出一張紅臉。
急促的哨音中所有官兵都來到村前曬谷場上集合,大伙有些懶散,三三兩兩,交頭接耳。
會場外,不少鄉(xiāng)親或蹲或站,擠在屋檐下看熱鬧。
朱德進入會場,背上披著斗笠,腳上一雙草鞋,他臉頰消瘦黝黑、胡子拉茬,但兩眼和藹慈祥,炯炯有神。跟在他后面的是陳毅和長發(fā)披肩的73團參謀長王爾琢。
朱德走到隊列前,跳上一只倒扣著的拌禾桶,然后做手勢讓大家靠攏,安靜下來:“同志們,這一段大家受苦啦!你們的師長、團長,我派他們執(zhí)行任務去了。現(xiàn)在有些問題要跟大家講一講?!彼穆曊{開始變得非常沉重和嚴肅,“大家都知道,大革命失敗了,我們的起義軍也失敗了!但是我們還是要革命的。大家要把前途看清楚,1927年的中國革命,好比1905年的俄國革命。俄國在1905年革命失敗后,是黑暗的,但黑暗是暫時的,到了1917年,革命終于成功了,當時留下來的‘渣渣’就成了十月革命的骨干。中國革命現(xiàn)在失敗了,也是黑暗的,但黑暗也是暫時的,黑暗遮不住光明,中國也會有個‘1917年’,只要我們保存實力,革命終究會有辦法……”
身負重傷的粟裕在牛二茍等戰(zhàn)士的攙扶下從竹林深處一步步走來。
牛排長欣喜地一指前面:“快,到家了!”
朱德滿懷激情地:“我再說一遍,愿意繼續(xù)革命的跟我走,不愿意的,可以離開,放下槍,馬上就走,絕不勉強!不過,我奉勸大家,無論如何不要走。我反正不走,哪怕只剩下十支八支槍,我也要繼續(xù)革命!我們有責任把南昌起義的革命火種保存下去!”
陳毅第一個挺身而出:“我不走!我陳毅愿意跟著朱軍長,革命到底!”
王爾琢:“我王爾琢早就發(fā)過誓,革命不勝利,我就不翦頭發(fā)!”
許多黨員和戰(zhàn)士:“我們跟朱軍長走!”“我們跟著朱軍長革命到底!”
人群后傳來一個聲音:“我粟裕,就是死也要死在革命隊伍里!”
朱德和眾人把目光移到場外,只見牛二茍等攙扶著粟裕走進會場。
牛二茍含著熱淚向朱德啪地敬了個軍禮:“報告軍長,73團特務連排長牛二茍完成阻擊任務歸隊!”
朱德跳下拌禾桶,迎上前緊緊抓住牛二茍雙手,又把粟裕和另外幾個滿臉血污的戰(zhàn)士攬在身邊,激動萬分地:“同志們辛苦了!二茍同志、粟裕同志,你們受苦啦!”
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彭剛突然出現(xiàn)在朱德身旁:“軍長,我要當你的兵!”
朱德:“你是……”
陳毅一拍彭剛的肩膀:“哈哈,原來是你呀?!鞭D向朱德,“這后生就是昨天半夜闖進來……”
朱德高興地拍拍彭剛肩膀:“要得,英雄虎膽,獨闖龍?zhí)?看來還真是塊好兵的料!你哪里人?爹娘同意你當兵嗎?”
彭剛:“我是湖南宜章彭家的,我從小就沒有爹娘,只有一個弟弟在家?guī)偷刂鞣排?。我三叔、二舅他們都贊成我當兵?!庇檬种噶酥笗窆绕哼吷稀?/p>
三叔、二舅牽著毛驢正在向這邊張望。
朱德和陳毅、王爾琢等大步流星走過去,兩個人連忙打拱手作揖。
朱德笑容可掬地打著拱手:“兩位老哥,謝謝你們看得起我朱德!”
二舅文縐縐地:“長官如此,實在折殺草民!昨晚剛兒犯下滔天大罪,你們不打不罵,還請我們進村來住歇……剛伢子想當兵,我們贊成!”
三叔:“是的是的,我們贊成!”
幾個原本站在曬谷場邊看熱鬧的當?shù)睾笊?,相互商議了一下,鼓起勇氣都涌到了朱德身邊:“軍長,我們也要當兵,我們也要革命!”
朱德高興得連連稱好。
王爾琢上前招呼:“歡迎歡迎,來,到這邊來,我來給你們登記?!?/p>
朱德回到禾桶上,滿懷深情地:“同志們,大家看到了嗎?貧苦大眾的支持,就是我們革命最大的本錢!我宣布,從今天開始,這支軍隊就由我和陳毅同志來領導。我們要抓住這兩天空閑時間,好好把部隊整編一下,改造一下,把軍紀整肅一下!革命軍隊就該有革命軍隊的樣子!”
曬谷場上再一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曬谷場上,一幫鄉(xiāng)親喜笑顏開排隊領取打土豪分得的浮財,一群衣服襤褸的小孩在稻草堆上翻跟斗嬉戲打鬧,幾個瑤家打扮的婦女湊在一起納鞋底縫補軍衣,銀鈴般的笑聲不時從她們中間飛出。
收割后的稻田里,幾個背槍的起義軍戰(zhàn)士跟一些上了年紀的鄉(xiāng)親在用繩索丈量耕地,插牌子準備分田地。
村子里,有戰(zhàn)士在幫老鄉(xiāng)挑水或幫工。
毛澤東背著手踱步,手指尖夾著冒煙的煙卷:“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何長工同志,你人聰明靈泛,吃得苦耐得勞,只有派你去我才放心?!?/p>
起義軍二團黨代表何長工點點頭:“我曉得?!?/p>
毛澤東神情嚴峻地:“一定要千方百計找到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打聽到南昌起義部隊的下落,搞清楚周恩來、朱德這些同志現(xiàn)在什么地方!”
何長工:“嗯!”
毛澤東:“準備一下,今晚連夜走!”
何長工:“是!”
曬谷坪、收割后的稻田、干涸的河灘,都有起義軍官兵在開會,討論或站隊列,練刺殺,教射擊。
村旁石板路上,朱德、陳毅一前一后邊聊邊往村里走,兩個警衛(wèi)保持距離跟隨在后,穿軍服的彭剛牽著紫紅馬走在最后。
朱德:“你估計,毛澤覃同志要多少天才能到井岡山?”
陳毅:“現(xiàn)在路上情況復雜,很難預計他什么時候到。”
朱德點點頭:“林彪他們幾個還沒有消息?”
陳毅心情沉重地:“沒有。昨天下午二連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連長林彪不見了,馬上到處找。最后發(fā)現(xiàn)槍沒帶,軍衣就扔在床底下。一起走的還有一營副營長、兩個排長、兩個排副。都是軍事骨干,影響很壞……”
朱德沒有吱聲。
陳毅:“不過,這兩天又陸陸續(xù)續(xù)跑回來30幾個人?!?/p>
朱德:“怎么又回來了?”
陳毅:“他們說,外面各地關卡路口都有挨戶團、保安隊把守,碰到形跡可疑的人,輕則痛打一頓,重則抓起來當場就殺頭,我們好些逃兵就這樣被殺害了。他們害怕,就都回來了。”
一行人剛走進李家宗祠大門口。
一士兵一路小跑過來:“報告,二連長林彪他們回來了。不過曹副營長沒回來,說是被梅關的挨戶團抓住砍死了。”
陳毅跟朱德難過地對視了一下,問士兵:“他們現(xiàn)在人在哪里?”
士兵:“回連隊了。”
朱德向陳毅點點頭,嘆口氣說:“用人之際,教育為主吧?!比缓笸崎T進了廂房。
“我曉得!”陳毅向士兵,“走吧,帶我過去?!?/p>
村口,數(shù)十名手持肩扛步槍的縣保安隊員押解三名遭五花大綁、年紀十幾歲模樣的年輕后生從村子里出來,幾個婦女老人呼天搶地,上百村民追出來試圖攔阻,都被保安隊暴力阻隔,有人還被推倒在有水的魚塘里,村前一片混亂。
縣保安隊長鄺鏡明兇神惡煞地掏出駁殼槍朝天開了一槍:“誰敢上來,老子先斃了他們三個!知道嗎?他們都是共匪!這就是證據(jù)!”他揚了揚另一只手上的幾頁紅綠傳單,狠狠地回頭呵斥保安隊員,“發(fā)什么愣?走?。 ?/p>
縣保安隊押著三個后生走著。
三叔和二舅趕著毛驢,挑著空油籮迎面過來,兩人見狀張皇失措:“怎么啦?這是怎么啦?為什么要抓他們?荃伢子,荃仔……”
被抓的三人中數(shù)彭荃最小,剛滿15歲,他一臉委屈的淚水,泣不成聲:“二舅,三叔,我們不是……我們是無意間撿到的,嗚嗚……”
二舅驚慌失措,連忙向鄺鏡明拱手作揖:“鄺隊長,鄺老爺,你聽聽,幾個放牛的伢子,斗大字不識倆,哪里會是什么共產黨咯,求你開開恩,大恩大德……”
三叔連忙跪下磕頭:“鄺老爺,行行好羅,孩子們都還不懂事,你老人家大人大量,我家荃仔從小就沒爹沒娘,造孽啊……”
鄺鏡明眼見村民又要追上來,拼力甩開他們兩個:“滾!滾!我們執(zhí)行黨國公務,有什么話,到縣衙門去講,到我保安隊去講!”命令保安隊員,“快走快走!”
保安隊員用力推搡彭荃等人,彭荃等有的哭爹喊娘,有的想賴在地上不走。
彭荃邊走邊哭喊:“二舅!三叔!我哥呢?哥哥怎么沒回來?要他來救我啊……”
二舅猛地想起,從懷里拿出彈弓高高舉起:”荃仔,這是你哥給你買的!他當兵了,他一定會帶兵來救你……”
三叔悲憤欲絕坐在地上,掩面而泣:“老天哪,這還讓人活嗎?”
村里鄉(xiāng)親都趕過來,有人攙扶起三叔。
村民咬牙切齒地詛咒:“這個天殺的鄺鏡明,一定不得好死!”
眾鄉(xiāng)親眼巴巴望著被抓親人越走越遠,氣憤難平。
有人心急火燎地提醒大家:“彭曬呢?他哪兒去了?要他趕快想法子救人哪!”
一間由竹篾搭起的米豆腐店,老板和老婆秀秀正在爐邊忙碌著。
包廂里,四五個不同裝扮的漢子和戴著眼鏡的教書先生圍坐在餐桌邊吃米豆腐,一邊小聲地商議著什么。
穿一身黑制服、身材壯碩的宜章縣黃沙堡挨戶團團總彭曬帶著兩個背槍的團丁進店。他讓團丁留在在外間,自己進了包廂,在教書先生桌邊坐下。
店老板滿臉笑容端過來一碗早準備好的米豆腐:“彭總,特意留給你的,趁熱吃?!?/p>
教書先生是中共宜章縣委書記胡世儉。他向大家點點頭:“到齊了,咱們長話短說。前幾天,我在郴州見到了湘南特委的同志,傳達了中央八七會議精神和省委緊急指示,中央和省委要求我們加緊組織湘南秋收起義。前一段我們做了很多準備,但條件還不成熟。聽說朱德帶領的南昌起義部隊已經到了江西崇義,那里離我們不過兩三百里。我想跟楊子達、毛科文同志一起去一趟江西,面見朱德將軍,爭取他們來宜章……”
審訊室內燃著一盆炭火,昏暗電燈下,一件件刑具排在案板上。
隨著一聲聲藤條打在皮肉上的鈍音,一個稚嫩的男聲在聲嘶力竭地叫罵:“鄺鏡明!你這個王八蛋!我操你八輩祖宗!你等著瞧,老子總有一天要報仇!鄺鏡明你這個狗娘養(yǎng)的!王八蛋……”
15歲的彭荃被雙腳離地反吊在一根木柱子上,他渾身是傷,血肉模糊,藤條雨點般地落在他身上,他仍咬著牙關不停地叫罵著。
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鄺鏡明扔掉藤條,從火盆里抽出一支燒得通紅的烙鐵:“看你嘴臭,老子今天就要了你的小命!”
一旁上了年紀的保安隊員老秋連忙上前攔阻:“隊長、隊長,要不得!別跟孩子一般見識,這樣會出人命的!”搶過鄺鏡明手中的烙鐵扔進火爐,“隊長,您累了,我來替你審,要他按您的意思畫押就是了,小孩子要靠哄的……您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一保安隊員來到門口:“報告隊長!”上前向鄺鏡明說了句悄悄話。
鄺鏡明:“好哇,老子要的就是他!他帶了多少人、槍?”
保安隊員:“兩人兩槍?!?/p>
鄺鏡明:“哼!”走出門,又掉頭對老秋惡狠狠地,“把他嘴堵住,繼續(xù)審,直到他承認幕后指使是彭曬為止!老子不信撬不開他的嘴!”
彭曬在跟值班休息的七八名保安隊員寒暄客套,他的兩名團丁把在門口。
彭曬給每個保安隊員發(fā)了一枚光洋:“看看,彭哥匆匆忙忙來,也沒帶點啥,這些天你們都很辛苦,一點小意思,回頭大家上酒館喝幾杯解解乏……”
保安隊員們:“太客氣啦!謝謝彭總,多謝彭哥……”
老秋一邊慌慌張張?zhí)媾碥踅忾_繩索,一邊不停地張望門外:“孩子快走,我是你遠房的舅舅,你不認識我,可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你不能待這兒了,會被他打死的。只要攤上共產黨名號,在這里就是九死一生!快走,越快越好,別回彭家了,走得越遠越好……”
剛被解開捆綁的彭荃體力不支,癱在地上起不來。
老秋急壞了,一邊給彭荃按摩雙腿,一邊將他扶起來,指著門外:“我的小祖宗!你快點,別出聲!出門右拐是間廁所,翻過墻就到外面了。千萬別走正門,快走!”
彭荃踉蹌兩步,靠墻停住,正準備右拐往廁所方向走,忽見斜對面辦公室里,鄺鏡明正在邊喝茶邊翻閱材料。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彭荃順手在地上撿起大半塊磚頭摸到門口,大喊一聲:“王八蛋!”不顧一切地撲向鄺鏡明。
猝不及防的鄺鏡明頭上狠狠挨了一磚頭,頓時血流滿面,癱在地上殺豬般大叫:“來人啦——快抓住他!快!”
彭荃慌不擇路,直朝正門逃去。
廂房里值班保安隊員聞聲急忙出來,卻被彭曬帶來的兩名團丁故意堵在門口。
彭荃迅速跑過廂房廳屋和院內的草坪,拉開大門的木栓沖了出去,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老秋哆哆嗦嗦地幫鄺鏡明揩抹臉上和頭上的鮮血:“這是怎么回事?天哪,這是怎么啦?”
鄺鏡明隨手摑了老秋一耳光:“他怎么出來了?”
廂房的保安隊員這時才慌亂地擠進辦公室:“隊長,怎么回事?”“不要緊吧?”“怎么流血了,摔跤啦?”
鄺鏡明氣得直哆嗦:你們、你們這群廢物!飯桶!人呢?給老子帶進來,老子要活剝了他的皮!”
彭曬進到辦公室:“呀,鄺隊長,怎么成大花臉了?要不要幫你請個郎中?”
鄺鏡明驕橫地:“你來干什么?”
彭曬毫不相讓:“彭家那三個都是我侄子,我今天是來要人的!”
鄺鏡明拍拍桌面上擺著的那幾張紅綠傳單:“他們都是共匪,這些就是證據(jù)!”
“放屁!”彭曬一拍桌子,“十幾歲的放牛伢,斗大字不認得一籮筐,你逼他們招供,還要他們賴我是幕后指使!姓鄺的!你為黨國剿共,我剿共也是為了黨國!老子明天就從黃沙堡調幾百人上你鄺家灣剿共去!”他逼近一步,“你爺爺80多了吧?老子讓人往他懷里也塞這么幾張,就說他是共黨頭目,然后再吊他兩繩子,不怕那老家伙不認罪!”
鄺鏡明氣急敗壞地掏出駁殼槍:“你、你——”
彭曬的兩個團丁立即把槍口對準了鄺鏡明。
“你開槍???”彭曬一聲怒吼,一下將鄺鏡明面前的辦公桌翻了個底朝天,“老子沒功夫跟你閑扯淡,快把人給老子交出來,不然一把火燒了這個王八窩!”
眾保安隊員嚇得面面相覷。
老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彭總息怒,都是自家人,有事好商量。你那兩侄子,就關在右邊地下室,剛才逃跑的,是最小的那個……”
彭曬推了老秋一把:“帶路!”兩人出了辦公室,兩團丁也跟著撤出來。
鄺鏡明氣得抓起書廚上一只瓷瓶狠狠地砸在地上,眾保安隊員一個個呆若木雞。
滿臉血水和汗水的彭荃拼盡全力爬上一架小山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粗氣,這時他才感覺渾身上下的傷痛。但回想剛才狠狠報仇的場景,又忍不住笑起來。
縣城方向傳來一陣狗吠,驚得彭荃連忙掙扎起來,摸黑向縣城相反的方向跑去。
這是一個相對繁榮的小鎮(zhèn),商鋪、酒樓、當鋪、錢莊應有盡有,塵土飛揚的街道上人氣較旺。
陳毅帶著彭剛和另一名士兵在街道上邊走邊看,偶爾還向街邊攤販們問價聊天。
對面街一間小酒樓突然出來兩名醉醺醺的士兵。
店老板追出來攔住他們懇求:“兩位長官,你們還沒給錢啊……”
酒醉士兵邊走邊推開酒店老板:“記賬記賬……少不了你的,老子打反革命,吃了還是看得起你……”
酒店老板苦苦哀求:“長官,本店小本經營實在賒不起呀!”
“滾!”酒醉士兵把酒店老板推倒在地,用槍一比劃,“再啰嗦,斃了你!”然后踉踉蹌蹌而去。
陳毅在一旁看在眼里,十分氣憤:“彭剛,快去給我攔住那兩個醉鬼,問清楚他們是哪個連的?!?/p>
彭剛:“是!”轉身離去。
陳毅快步走向酒店老板。
酒店老板坐在地上又氣又恨:“這明明是土匪嘛!”
陳毅連忙上前攙扶酒店老板:“老表,對不起……”
老板一見又是兩個當兵的,嚇得屁滾尿流,爬起來一溜煙跑回酒店,還將木板門反閂起來。
衛(wèi)兵追上去敲門:“老表,老板……”
陳毅神情氣憤惱怒,忽然看見街道另一邊一家當鋪前吵吵嚷嚷圍著一大堆人,急忙走過去,衛(wèi)兵緊緊跟在他身后。
彭剛背著兩支步槍,一手推一個,一手拉一個,將兩個醉鬼押解過來。
當鋪前,兩個流里流氣的士兵拿起擱在柜臺上的一顆手榴彈往下一砸:“就當點零花錢,到底當不當?老子的買賣你敢不做?”
當鋪老板嚇得滿頭大汗,連連拱手作揖:“長官,老總,求求你們,饒了草民……”
一士兵擰開手榴彈蓋子,掏出引線:“你問問它,看它答應不答應?”
陳毅怒不可遏:“放肆!你們這樣對待老百姓,還有半點革命軍人的氣味嗎?你們是哪個連的?”
另一士兵蠻橫地:“你又是哪個連的?敢管老子的事?”
陳毅的衛(wèi)兵大聲地:“你眼睛睜大點,這是黨代表陳毅同志!”
兩名士兵馬上軟下來,嘴上卻還在裝硬:“黨代表又怎么樣,還能把我們吃了?走!”拿起手榴彈灰溜溜擠出了人群。
陳毅向當鋪老板和圍觀人群連連道歉:“老板,對不起,各位老表,我給大家賠禮道歉了。只怪我們平日管教不嚴,才出現(xiàn)這種欺壓百姓的事。請大家放心,我回去一定會狠狠懲處這些人,一定會把我們隊伍的紀律整肅好!
老板驚魂未定,圍觀群眾里有人鼓掌。
一座敗落寺廟的大雄寶殿外的場地,數(shù)百名起義軍官兵荷槍實彈,整整齊齊坐在地上,都在出神地聽毛澤東講話。
毛澤東站在廟宇大門的臺階上,面前擺了一張瘸腿的香案,他拿起一只土碗喝了口茶水:“我剛才講的這幾個故事,就為說明一個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革命軍隊,紀律就是我們這支軍隊的生命。我們打茶陵時,紀律很壞,繳獲的東西很多,結果你奪我搶,搶的搶掉了,丟的丟掉了,打起仗來,班長找不到排長,排長找不到連長,所以打下了縣城也守不??!現(xiàn)在,我們還是一支疲憊之師,這兩三個月,部隊沒吃過一頓飽飯,沒睡過一晚好覺,但是部隊紀律一點都不能放松。過兩天我們就要上井岡山,要在那里建立根據(jù)地,大家一定要跟當?shù)氐娜罕姼愫藐P系,跟袁文才、王佐的部隊官兵搞好關系!下面我要宣布三條紀律,第一、行動聽指揮;第二,打土豪籌款子要歸公;第三、不拿農民一個紅薯。同志們做得到嗎?”
現(xiàn)場全體官兵:“做得到!”
饑渴交加、疲憊不堪的彭荃蹲在一條山溪旁喝了幾口溪水,用力勒緊褲帶,來到一個三岔路口,一時不知道往哪邊走。
一個老漢扛著一捆柴草路過。
彭荃連忙上前問:“老公公,你曉得哪里有共產黨嗎?我要去投奔他們。老公公?!?/p>
老漢“咿咿呀呀”地回答,原來是聾啞人。
彭荃很失望,坐在一塊石頭上掏出個生紅薯,邊啃邊目送聾啞老漢離去。
彭荃突然起身來到三岔路口,閉上雙眼,伸出右手食指,就地轉了幾圈,然后睜開眼睛,笑了,蹦蹦跳跳向右手指著的這條路進發(fā)。
王爾琢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正在跟陳毅商量事情的朱德招手示意他坐下,遞給他兩張信箋:“來,參謀長,你看看。”
陳毅給王爾琢倒了一杯茶水,對朱德說:“我認為你分析的有道理。我們應該抓住這個機會,一來可以解決部隊的燃眉之急,同時也可利用這個機會爭取范石生向我們靠攏,即使爭取不過來,至少也可以讓他暫時保持中立,這對革命大有好處?!?/p>
王爾琢看完了信箋:“范石生這個人可靠嗎?”
朱德:“他是我云南講武堂時的同學,曾結為‘金蘭至交’。他手下的三個師長都是我的學生。他今天派人送信來邀我到汝城見面,就是希望我跟他攜手合作,壯大他的實力,幫他多積攢一些跟蔣介石討價還價的資本。再說,我們黨跟他的合作,早在北伐時期就開始了。直到現(xiàn)在,我們黨還有不少骨干在他部隊里擔任要職,這點不容易啊?!彼麖能娪闷ぐ锬贸鰜硪粡埥M織介紹信,感慨地,“這是南昌起義失敗后,恩來同志給我的‘錦囊妙計’,他要我在困難時就去找范石生。現(xiàn)在人家主動找上門來,這個機會,我們一定要抓住?!?/p>
王爾琢:“我同意。不過你不能親自去。這里到汝城有90多里,路不遠,但山路陡峭,中間的諸廣山上還有一股兇惡的土匪……”
朱德呵呵一笑:“我朱德還會怕土匪?再說,我們同窗見面,旁人也不好替代啊?!?/p>
陳毅:“我看晚上開個黨員干部會,再聽聽大家的意見?”
朱德:“要得。”
王爾琢:“我同意。”
彭剛持槍在大門后站哨,朱德提著馬燈過來查哨。
彭剛警惕地:“誰?是軍長呀?!?/p>
朱德慈祥地拍拍彭剛的肩膀:“白天走了一天,晚上還站哨,這當兵比挑鹽還苦吧?”
彭剛:“可我還是愿意給你當兵?!?/p>
朱德一笑:“錯了,不是給我當兵,是為勞苦大眾都過上好日子當兵。怎么樣?想家了吧?”
彭剛有點不好意思:“沒有。”
突然,祠堂外槍聲大作,一陣雜亂的腳步由遠而近,有人在狂喊亂叫:“活捉朱德!抓住朱德有賞!”
彭剛一驚:“土匪!”欲拉開大門門栓。
朱德連忙阻止:“你快從后邊窗戶跳出去,把同志們叫過來!”
彭剛:“那你怎么辦?”
朱德:“你別管我,快!”
彭剛急急向后跑去。
這時,土匪已把大門砸得震天階響。
朱德轉身跑進廚房,順手抓起一條圍裙系在身上,泰然自若地上前把拴大門的橫杠摘下來。
大門被推開,闖進來一伙兇神惡煞的持槍土匪,一把抓住朱德,喝問:“你是什么人?”
朱德連連打著哈欠:“我是伙夫頭。”
土匪頭目:“朱德在哪里?”
朱德向后一指:“在最后一間房子?!?/p>
眾土匪狂叫著:“活捉朱德!活捉朱德!”一窩蜂向后沖去。
朱德大步跑出祠堂外,掏出哨子一陣猛吹。彭剛和數(shù)十名戰(zhàn)士火速趕到,團團包圍了祠堂大門。不明就里的土匪們聽到哨聲也急忙趕來。
朱德一聲令下:“把他們槍下了!”
戰(zhàn)士們一擁而上,很快繳了土匪們的槍械。
廳堂正中,懸掛著一幅用玻璃框著的長方形橫匾,上書:贈給范石生上將,功在國家。孫文,民國十三年。
一身便裝的朱德把目光移到另一幅有九位軍官比肩而立的合影照上,不由得思緒萬千。
“恩師,您先請坐。估計軍長很快就到?!币晃粴庥钴幇?、佩少將軍銜的少壯軍人畢恭畢敬來到朱德身后,“我先過來陪你喝茶?!鄙賹熼L曾日維一揮手。
一個年輕副官端進來一套茶盤,將茶具一一擺放在茶桌上。
朱德感慨地:“日維呀,你是青出于藍勝于藍,30出頭就是少將師長,難得??!”
曾日維由衷地:“多虧當年恩師教誨栽培,不然哪有日維今天?恩師請坐。”
朱德坐下來:“昨天我跟你提出的合作三原則,小泉兄不在,我想聽聽你的意見?!?/p>
曾日維一邊熟練地泡著茶:“昨天晚上,我已將恩師提出的三個條件電報了軍長,他回電是兩個字,‘可行’。所以我認為恩師提出的‘組織上獨立、政治上自主、軍事上自由’三項條件軍長已全盤接受,不必再談。待會兒軍長來了自然會當面認可。至于編制、待遇,軍長早已有了方案,恩師認為可以,定下來就行……”
門外副官一聲吆喝:“軍長到!敬禮!”
曾日維急忙起身迎接。
在另外兩名高級將官陪伴下,長袍馬褂的范石生將軍快步走進大廳,高聲叫道:“玉階兄!”
朱德也很是激動:“小泉兄!”
兩個人高興地擁抱在一起。
范石生仔細打量一下朱德:“你可見消瘦了,胡子也長多了?!?/p>
朱德:“你呀,小泉也快變成老泉啦,哈哈哈!”
兩位年輕將官上前向朱德敬禮:“恩師!”“老師好!”
朱德與他們握手,高興地:“張浩!趙超!”
范石生得意地:“玉階兄,為了見你,我是一刻都沒耽誤。接到日維的電報,我從韶關搭火車到了坪石,馬上換騎快馬跑了一百多里趕來汝城。我還把手下的三個師長,你的三個學生都從防區(qū)調來了。”
朱德感激地:“多謝多謝!多謝小泉兄!”
范石生:“日維,你手藝好,泡茶!這可是汝城這個地方獨有的白毛尖茶,稀罕得很。坐坐坐,都坐!”
大門外,彭剛與一名戰(zhàn)友在門的一側站崗,范石生的兩名衛(wèi)士在門的另一側警衛(wèi)。
彭剛難過地自言自語:“我們兄弟兩個從小到大,從來沒分開過這么久……”
戰(zhàn)友安慰他:”你剛當兵,今后慢慢就習慣了?,F(xiàn)在想也沒用,說不定哪天咱們打回宜章,你兄弟不就見面啦?”
彭剛憂心忡忡地:“有時他蠻頑皮,也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天空飄著濛濛細雨,蓬頭垢面、衣裳襤褸的彭荃睡在路旁一塊石頭上休息,他不時閉上眼睛,直喘粗氣。顯然,他病倒了。
一隊持槍的士兵從山路一端說說笑笑走過來。
彭荃見狀嚇壞了,拼力掙扎起來就跑,結果沒跑出幾步便一頭摔倒在草叢里。
士兵們立馬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是個小叫花子,身上還有好多傷,也不知是哪里弄的?”“真可憐,還這么小……”
彭荃迷迷糊糊間看到一個人到自己跟前,摸摸自己的額頭,又探探自己的鼻息,說:“好像是病了,燒得蠻厲害?!?/p>
一旁有人問:“毛委員,怎么辦?”
毛澤東一揮手:“來,把他背回去。”
在那幅云南講武堂九名軍官的合影照片旁,朱德與范石生感慨地追憶著往事。曾日維等三名師長與朱德部隊的兩名軍官正在燈下協(xié)商起草合作文本。
范石生不甚感慨:“你我九個,如今有八個跟著蔣介石跑,但前途都不見妙。像我,遲早會被老蔣發(fā)配回云南。我也想開了,不為良相,便為良醫(yī)。老蔣拿掉我的烏紗帽,我還可以給老百姓看病,做醫(yī)生,也餓不死人。只有你玉階兄,敢跟老蔣對著干,這才叫順乎潮流,前途無量啊!”
朱德:“小泉兄不可灰心,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兄雄才大略,德高望重。只要你選的路子沒錯,不跟百姓大眾離心離德,何愁不青史留名?”
曾日維走過來報告:“軍長、恩師,差不多了,請過目?!?/p>
范石生:“請!”與朱德一起來到桌邊坐下。
范石生拿起剛剛起草好的合作文本看了看:“嗯,要得,就是這個意思。除了你那三條原則,我加了兩條,編制上,玉階兄的部隊暫借我第16軍47師140團的番號,就在韶關近郊犁鋪頭一帶扎營。給養(yǎng)方面,我先發(fā)給兩個月薪餉,每支槍配發(fā)200發(fā)子彈,機槍配1000發(fā),損壞的槍讓軍部軍械處優(yōu)先修理,官兵每人一套冬裝,一套毯子棉被,其他日用品通通給你配齊?!睂⑽谋具f給朱德,“只是有一條,玉階兄,讓你在你的學生手下改名換姓干一名副師長兼團長,實在是太委屈了啊!”
朱德爽朗地笑起來,激動地:“小泉兄,我們共產黨人是講良心的,無論什么時候,共產黨都會記住今天晚上!”
范石生大喜,高聲叫道:“好!上酒!上菜!”
彭荃靠墻倚坐在一長條板凳上,10歲的姑娘蓮姑端著一只土碗,用鵝毛蕉著草藥汁為他涂抹身上腿上的傷口。
蓮姑:“還疼嗎?”
彭荃:“嗯?!?/p>
蓮姑:“那壞人打你,你怎么不跑?”
彭荃:“我跑了?!?/p>
蓮姑:“你怎么不打他?”
彭荃:“我打了?!笨匆妷欠胖牟噬鞄煤唾N在墻上的紅色宣傳畫,他問道,“你們家是共產黨嗎?”
蓮姑反問:“你怎么知道的呢?”
彭荃:“那畫上面錘子是代表工人,鐮刀是代表農民嗎?”
蓮姑又反問:“你怎么知道的呢?”見彭荃不說話,又問道,“小叫花子,你叫什么名字?”
彭荃不高興了:“我不是小叫花子,我叫荃伢子!”
蓮姑奚落地:“伢子伢子,莫子莫子,你們湖南人講話難聽死了!”
毛澤東和警衛(wèi)員從室外進來,大聲地:“好啊,我看看哪個這么大膽,敢講我們湖南人的壞話?蓮姑,又是你啊?”
蓮姑格格地笑起來,繼續(xù)給彭荃涂藥。
毛澤東在水缸里舀了碗涼水喝了幾大口,過來看看彭荃身上的傷,點點頭說:“很快就會好的?!?/p>
蓮姑揚起頭問:“毛伯伯,你怎么知道的呢?”
毛澤東逗樂地:“因為我是神仙啊?!?/p>
這時,門外有人進來:“報告毛委員,毛澤覃同志來了,還帶來朱德和南昌起義隊伍的消息?!?/p>
毛澤東十分驚喜:“老三上來了?在哪里?帶我過去?!彪S即快步出了門。
晨曦初露,起床號音在山野間悠揚地回蕩著。
操場上,近千名起義軍官兵在團長王楷、黨代表陳毅的指揮帶領下集合上操,部隊的軍容風紀、官兵的精神面貌已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
疊化:
操場上,全體官兵整齊劃一的隊列。
牛二茍在教授戰(zhàn)士們掄大刀殺敵。
粟裕帶領戰(zhàn)士們拼刺刀。
林彪指導機槍手匍匐前進尋找掩體搶占制高點。
陳毅在會議室內對政工干部講課。
朱德、王爾琢把軍用地圖攤在地上向軍官們講授戰(zhàn)略戰(zhàn)術。
陳毅與兩名干部走出指揮部來到走廊,兩名戰(zhàn)士押解一名西裝革履被五花大綁的漢子走過來。
漢子被推搡著邊走邊嚷嚷:“我要見你們長官,見你們朱軍長!陳毅!”
陳毅一愣,猛然認出對方:“老何?何長工?你怎么到這里來了?快快,趕快松綁,他是我在法國留學時的老同學!”
陳毅等幾個急忙上前幫著給何長工松綁。
何長工又高興又激動:“可找到你們了,真不容易??!是毛潤之毛委員專門派我來尋找你們的。”
陳毅熱情地:“是嗎?辛苦辛苦!先安排吃晚飯,吃過飯我再領你去見王楷團長,哦,就是朱德同志?!?/p>
朱德、陳毅、王爾琢等送已經改做農民裝扮,挎?zhèn)€小行李包的何長工走出軍營。
朱德邊走邊深情地對何長工說:“你這一來,我們心里就更有底了。你回去告訴潤之同志,我們跑來跑去,也就是想找一個像井岡山那樣的落腳的地方。在這里,終歸還是個權宜之計,蔣介石是不會讓我留在這里享清福的。眼下,我們正在與湘南粵北特委的同志溝通聯(lián)絡,準備策動湘南起義,希望能夠跟潤之同志加強聯(lián)系……”
何長工連連點頭:“我一定把朱軍長的話帶到!請留步!”與送行的各位一一握手道別,“多保重!后會有期!”
陳毅激動地:“老何啊,你可真是個不知疲倦的長工!敵情復雜,一路小心哪!”
何長工回頭一笑:“放心吧,我是洞庭湖的麻雀,風浪見得多呢……”
起床號聲響中,朱德等目送何長工的背影消失在清晨霧靄里。
室內只有陳毅一個人在值守。
警衛(wèi)員小江走進來:“報告!”遞給陳毅一張小紙條。
陳毅一看紙條,立刻起身:“有請!有請!”
兩個鄉(xiāng)紳模樣的漢子在警衛(wèi)員的帶領下走進指揮部。
陳毅迎上前先與一個熟識的熱情握手:“哈哈,鳴珂同志,是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李鳴珂也很高興:“南昌一別,沒想我們又在這見面了。我給你們介紹,陳毅同志。這位是中共江北特委代表孟超同志?!?/p>
孟超熱情地:“久仰久仰!陳毅同志,現(xiàn)在鳴珂同志是黨中央特派代表,帶來瞿秋白代總書記的親筆指示信,要親自交給朱德同志?!?/p>
陳毅高興地笑著:“這么說鳴珂同志就是欽差大臣嘍?快請坐!小江,我來泡茶,你快去請團長回來!”
“是!”小江放下茶具,敬個禮快步離去。
陳毅沏茶:“朱德同志到軍官教導隊講授戰(zhàn)略戰(zhàn)術課去了,教材都是他親手編寫的。參謀長王爾琢同志下連隊去了,也要一起叫回來嗎?”
李鳴珂:“別,別干擾他們的正常工作?!?/p>
孟超:“鳴珂同志想先聽聽你的情況介紹。這個……得知你們跟范石生合作,瞿秋白等中央同志非常惱火……”
李鳴珂欲制止:“小孟!”
陳毅一驚,馬上恢復平靜:“哦,那他一定是不了解實情……”
一盞雪亮的煤氣燈下,會議桌旁坐滿了與會者,中央和江北特委的代表居正中位置,朱德、陳毅、王爾琢以及還有六七位團營黨員干部像聽老師講課的學生分坐兩旁。
朱德首先起立講話:“同志們,今晚由李鳴珂和江北特委的小孟同志傳達中央的指示信。自從三河壩分兵以來,盼星星盼月亮,現(xiàn)在終于盼到黨中央的聲音了!”
大家熱烈鼓掌。
李鳴珂拿出幾張信箋:“中央指示信有兩封,我現(xiàn)在原文照讀。下面是信的內容,中央12月21日信,德兄并轉軍中全體同志!自從三河壩……”
一輪朔月在薄薄的云間飄行。
靜謐的軍營里,戰(zhàn)士們已經睡入夢鄉(xiāng)。
軍營大門外,傷愈的粟裕打著手電筒過來查崗:“有情況嗎?”
兩名執(zhí)勤戰(zhàn)士異口同聲:“報告連長,一切正常?!?/p>
粟裕:“精神著點!”
兩名執(zhí)勤戰(zhàn)士:“是!”
會議仍在繼續(xù),但原有那種肅穆、親切、祥和的氣氛一下變得非常沉悶,所有面孔都變得冷峻和陰郁。
李鳴珂打破沉寂:“誰打頭,說說自己的看法?”
孟超近乎霸道地:“中央的兩封指示信,雖然很長,但中心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要求你們堅決脫離范石生,如果有條件,還要設法消滅他!”
一名營級黨員干部站起來:“請問,指示信是不是說,如果我們抗命不馬上脫離范石生部隊,就要你們行使非常手段消滅我們?”
孟超:“是這個意思!”
王爾琢急忙拉欲發(fā)火的營級干部坐下:“我說兩句。中央指示信關于迅速與湘贛邊界的毛澤東部隊取得聯(lián)系,以武力造成割據(jù)的暴動局面,建立蘇維埃政權,我認為非常之正確,我們一定堅決執(zhí)行!但是,對我們與范石生合作反蔣的關系,既不考察歷史,又不了解現(xiàn)狀,就主觀要求我們離開范部,舍棄合作成果,是欠考慮的?!?/p>
陳毅已經忍無可忍,騰地站起來:“什么欠考慮?簡直是亂命!”
孟超也站了起來,盛氣凌人地指著陳毅:“你竟敢說中央指示是亂命?我還沒說你叛黨投敵!”
幾個營級黨員干部也都站了起來,雙方一時劍拔弩張。
李鳴珂一敲桌子:“干什么?這是黨的會議!絕不容許任何同志感情用事!玉階同志?”
朱德掃了陳毅和眾軍官一眼,大家連忙坐下。
朱德神情也十分嚴肅:“孟超同志說的一句氣話,我們無法接受?!?/p>
孟超低頭說了聲:“對不起。”也坐了下來。
朱德接著說下去:“陳毅同志說亂命,我說亂命也要執(zhí)行!邊執(zhí)行,邊申訴,保留自己的意見,這是共產黨員必須遵守的組織原則。我們不是對離開范石生部隊有抵觸,相反,我們從一開始就有準備,有安排。前些天,我們在汝城召開湘南粵北黨的負責人會議,布置了在湘南舉行年關暴動,現(xiàn)在各地已經在分頭準備。我們對中央指示信有意見,主要是因為中央不是先肯定這種合作關系再提出問題,而是在不明了實情的情況下就做出這種……讓人寒心的決定,這是不客觀的……”
李鳴珂見好就收,擺手制止了朱德的發(fā)言:“玉階同志的表態(tài)非常好,對中央的指示要執(zhí)行。有這個態(tài)度,我就可以向中央復命了。”
孟超仍然不依不饒:“什么時候離開范石生,我認為玉階同志要向中央提出一個時間表。”
朱德站起來:“我今天離開都行!不過,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韶關。”
李鳴珂詫異地:“你去韶關干什么?”
朱德鄭重其事地:“見范石生,給他送請柬。五天之后我要舉行閱兵,請他們過來觀禮。”
飛快奔跑的馬蹄濺起一陣陣砂石塵土。
三匹快馬上分別騎著朱德和警衛(wèi)戰(zhàn)士彭剛、小江。
彭剛:“軍長,你明明知道范軍長在廣州,為什么還要跑去韶關見他?”
小江:“軍長,咱們五天后真要辦閱兵禮嗎?”
朱德一笑:“你們說呢?哈哈哈!”
馬蹄聲中,一條閃電劃過,天空響起了一聲炸雷。
一匹高頭駿馬迎面跑過來,有一名士兵邊跑邊大聲喊叫:“軍長!軍長!”
彭剛眼尖:“是柳秘書!吁——”
朱德等三人忙停下馬。
柳秘書轉眼到了跟前,遞上一封插了雞毛的絕密信:“報告軍長,陳黨代表請您親自開拆?!?/p>
朱德拆開信封,拿出一張信箋,在馬上凝神看起來。
范石生畫外音:“玉階兄,合作事已被人告發(fā),希你率部從速離開。為了避免部隊遭受損失,你們還是要走大路,不要走小路。最后勝利是你們的,現(xiàn)在我是愛莫能助。附筆,敬贈大洋一萬元,以備不時之需,萬乞笑納。范石生。”
朱德把信收進公文包,在馬屁股上用力一拍:“走!”
四匹馬猶如一股旋風,呼嘯著席卷而去。
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軍營大門外,王爾琢正指揮部隊官兵快速有序撤出軍營。
彭剛等幾名戰(zhàn)士牽著馱了重物的幾匹戰(zhàn)馬走出軍營。
大門外,渾身濕透了的特務連長牛二茍在一邊剪電線,一邊大聲地呵斥著:“怎么還磨磨蹭蹭?快點!這一路上的電線桿要全部砍倒,電話線全部剪斷帶走!”
戰(zhàn)士們用刀斧鋸子拼命砍伐或鋸倒電桿,有些戰(zhàn)士在剪斷或收卷電話線。
閃電中,戴著斗笠的朱德回望著仍亮著幾星燈火的軍營,轉身跟上了隊伍,陳毅等緊隨其后。
在戰(zhàn)士們忙碌的身影中,一棵棵電線桿被砍倒。
暴雨中,部隊整齊有序地行進在寬闊的砂石馬路上。
雨已經停了,山下云海翻騰,氣象萬千。
部隊在灌木叢生的山坡上休息。
在王爾琢的引領下,宜章縣委書記胡世儉等四五個人來到朱德、陳毅休息的地方。
胡世儉激動地:“朱軍長,可找到你們了!”
“世儉同志!”朱德高興地向陳毅和王爾琢介紹,“這是宜章縣委書記胡世儉同志,前些天我們一起參加了湘南粵北黨的負責人會議。這位是毛科文同志,這位是楊……楊子達同志,都是宜章縣委的。這一位是……”
胡少海主動上前啪地敬了個軍禮:“報告軍長,我叫胡少海!”
朱德笑著糾正:“王團長,王楷?!?/p>
眾人笑。
胡世儉:“我介紹一下,胡少海同志是宜章人,本地大豪紳的五少爺。北伐時從軍,因為英勇善戰(zhàn),加入了中共,還當上了團長。蔣介石叛變革命后,他逃離部隊,在樂昌、乳源山區(qū)打游擊,知道你們的消息后,就喬裝打扮趕來韶關投奔,沒想到在路上跟我們相遇了?!?/p>
朱德緊緊握住胡少海雙手:“幸會幸會!”
胡少海:“我還有一班弟兄,幾十條槍,他們都在乳源等我的消息?!?/p>
朱德面向大家:“同志們,現(xiàn)在唐生智、白崇禧、張發(fā)奎這些軍閥正互相揪著辮子爭搶地盤打亂戰(zhàn),宜章現(xiàn)在是三不管地帶,縣城沒有正規(guī)軍布防,只有四五百人的民團保安,而且沒有無線電臺,也沒有接通廣東的電話線。這對我們來說,是天賜良機!”
陳毅:“打到宜章去,好好地大干一場!”
“好!“在場所有人忍不住鼓起掌來。
一輪紅日從翻滾起伏的云海中冉冉升起,燦爛的霞光灑在朱德、陳毅和每個戰(zhàn)士的笑臉上。
陳毅意味深長地:“看來是個好兆頭!”
一面青天白日軍旗在寒風中飄拂。
一支裝備精良,著裝齊整的國民黨軍隊浩浩蕩蕩地從田垌間的大路上向縣城前進。隊伍中間騎著高頭大馬的是胡少海,他不時向路邊圍觀的鄉(xiāng)親微笑點頭。
圍觀的眾鄉(xiāng)親指指點點地議論著。
“這就是胡家五少爺,騎著高頭大馬。嘖嘖,多威風!”
“在國軍里吃糧,聽說都當團長了?!?/p>
“團長有多大?是古時候的都督大還是團長大?”
隊伍中,戰(zhàn)士彭剛滿臉興奮地邊走邊東張西望,突然,他發(fā)現(xiàn)遠處山坡上的一處古塔,立即大叫起來:“哈哈,六合塔!六合塔,我們家就在六合塔那邊,班長,班長……”他跑到班長面前,“報告班長,我家就在那邊,我要回去一下……”
班長:“不行!”頭也不回地走了。
彭剛追上挎駁殼槍的連長:“連長,我想回家看看我弟弟,我已經好久……”
連長斷然拒絕:“不行!”
彭剛一急,追上胡少海:“團長,我就到家門口了,你讓我回去一趟吧,我想看看我弟弟……”
胡少海生氣地:“不行!胡鬧!馬上給我歸隊!”
彭剛非常失望,牛脾氣一下上來了:“不讓回家,老子就不走了!”一屁股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不動了。
從他身邊經過的戰(zhàn)士吃吃地笑,但誰也沒有過來拖他請他。
彭剛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忽然,有人喊道:“剛伢子哥哥!是你嗎?”
彭剛不好意思趕緊抹去眼淚,抬頭一看,原來是他的堂妹,15歲的彭儒,急忙跳過去問:“儒妹子,你怎么在這里?荃伢子呢?我二舅、我三叔呢?他們回家了沒有?他們好嗎?”
彭儒瞪大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冷冷地:“你怎么跑去當壞蛋了?”
彭剛莫名地:“說什么呀?我問你荃仔,我弟弟!”
彭儒撅著嘴冷笑:“荃伢子被鄺鏡明這個大壞蛋抓去縣城,彭曬四叔去救都沒救出來,不知是生是死,說不定還關在大牢里??赡愕购?,跑去當壞蛋!”
彭剛如挨炸雷轟頂,一時呆住了“真、真的?”
彭儒氣咻咻地:“哼!不理你了!”轉身擠出圍觀人群。
彭剛懵了一下,提起槍不要命地去追趕隊伍,班長和另一名戰(zhàn)士正在前面等他。
正墻上貼著四大張黃紙,上書“歡迎茶會”四個大字。
三張八仙桌擺滿茶果點心,桌旁坐滿了縣衙門的主要官員和地方鄉(xiāng)紳。
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身著長袍馬褂的宜章縣長楊孝斌陪著一身戎裝的胡少海進門來到主桌,一一介紹縣里重要官紳。
楊孝斌:“這位是我的前任,老縣長黃得珍?!?/p>
胡少海抱抱拳:“老父母官好,晚輩有禮!”
老縣長黃得珍客套地連連作揖:“老朽對胡五少爺熱愛家鄉(xiāng),保衛(wèi)桑梓的義舉欽佩得五體投地??!你一來,宜章就有救啦!”
楊孝斌:“這位是挨戶團團長劉秉鈞?!?/p>
胡少海:“久仰久仰!”
劉秉鈞:“幸會啊!胡公子,你帶大軍回鄉(xiāng),宜章真乃福星高照,你們一來,朱德共匪就滅不了我們了。哈哈哈!”
楊孝斌:“團防局保安隊隊長鄺鏡明?!?/p>
大門口,持槍執(zhí)勤的彭剛眼睛死死盯住鄺鏡明的一舉一動。
胡少海:“鄺隊長聲名遠播,我在廣東就知道鄺隊長是清剿共黨的一把快刀!”
鄺鏡明:“哪里哪里!”
楊孝斌:“鄺隊長,明天下午,國軍大部隊進城,茲事體大,縣政府在宴春園舉行宴會歡迎王楷團長、胡副團長等重要官員,你要作陪,還須早點到場布置好警戒?!?/p>
鄺鏡明打一個立正:“卑職遵命!”這時他已發(fā)現(xiàn)了那雙死盯著他的眼睛,見楊孝斌繼續(xù)往下介紹,轉身來到彭剛面前仔細打量一陣,“這位兄弟?好像有點面熟?”
彭剛挺胸昂首,目不斜視。
鄺鏡明冷冷一笑,抽身離開了會場。
彭剛準備緊跟出去,卻被一只手緊緊拉住,回頭一看,原來是班長。
班長命令他:“沉住氣!”
街道上懸紅掛彩,敲鑼打鼓,鞭炮齊鳴。
朱德、陳毅、王爾琢三人先后騎著高頭大馬,率領大部隊沿著南關街的石板路,在歡迎官紳和圍觀群眾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開進了縣城。
酒店里燈火通亮,席開四桌,洋溢著熱鬧喜慶的氣氛。
主桌上,朱德、胡少海坐了首席,楊孝斌等十多名大小官紳依次坐在陪席,眾人寒暄客套著。
胡少海問楊孝斌:“鄺鏡明隊長呢?”
楊孝斌四處瞅瞅:“是啊,怎么還沒來?他就會來的?!闭酒鹕碚鹿?,清清嗓門,然后端起酒杯,“肅靜!肅靜!尊敬的王團長!胡副團長,各位父老,各位賢達,各位武裝同志!為了歡迎王團長率領大軍來敝邑設防,使東匪不敢北窺,宜章全縣得保安寧,本縣特設小宴,為二公和各位武裝同志洗塵!請先干了這一杯!”
眾人起立干杯。
傍晚,宜章縣城。
陳毅率隊占領縣政府。
王爾琢率隊占領保安隊。
粟裕帶隊接管挨戶團。
林彪帶人占據(jù)警察局。
酒桌上,朱德問楊孝斌:“剛才縣座提到所謂‘東匪’指的是誰?”
楊孝斌:“東匪指的是廣東方面來的共匪。聽說南昌起事的共黨部隊由朱德帶領,已經竄到了韶關。宜章與韶關樂昌接壤,首當其沖,大門一開,整個湘南就難保嘍。”
朱德:“宜章外憂東匪,內有共產黨嗎?”
楊孝斌:“有??!不算在外面活動的匪首鄧中夏,縣境內活動的有胡世儉、毛科文、楊子達、高靜山、陳東日、張際春,還有陳光、顏秉仁、吳泗來,多呢……來,喝酒!”
朱德:“你怕他們嗎?”
楊孝斌:“又怕,又不怕。
朱德笑笑:“什么意思?”
楊孝斌:“共產黨不怕殺,越殺還人越多,所以可怕?!?/p>
朱德:“怎么又說不怕?”
楊孝斌:“我們有蔣總司令、唐生智大老板撐腰唄!”
朱德:“你們打算用什么辦法對付共產黨?”
挨戶團長劉秉鈞搶過話頭:“殺呀!對付那些共黨,還有造反的窮鬼,除了殺,還是殺!我們縣挨戶團就是專門殺共黨的,又叫‘殺人團’!”
朱德一笑:“這么說,你殺人最多,功勞最大?”
劉秉鈞連忙謙讓說:“不不,殺人最多,功勞最大要算保安隊長鄺鏡明?!彼种杆?,“宜章共黨縣委書記李文香是他殺的,縣農民赤衛(wèi)大隊長顏秉仁是他殺的,縣工會的主席……不對,那是我殺的。他殺的比我多,少算也有三百號人?!?/p>
朱德面無表情地:“縣座是剿共總指揮,你對自己的功勞,如何評估?”
楊孝斌:“卑職奉上級命令行事,從來不敢懈怠。不過,前不久我去郴州開會,歐督察批評郴州十幾個縣殺人太少,還點了宜章的名?!?/p>
朱德:“那你打算怎么辦?”
楊孝斌咬牙切齒地:“我已經向歐督察寫了軍令狀,殺,大開殺戒!如今有了你王團長和140團撐腰,我要把宜章的共產黨通通殺光!”
朱德大怒,舉起酒杯狠狠地往地板上“咣當”一摔:“來人!”
門外立即沖進來多名帶槍的戰(zhàn)士,在其他酒桌作陪的部隊軍官也立即抽出槍對準了同桌的土豪劣紳。
高靜山、楊子達沖上前,一左一右將楊孝斌夾在中間。
朱德問楊孝斌:“你認識他們嗎?”
楊孝斌瞠目結舌。
高靜山厲聲地:“我們倆就是你懸賞緝拿的共匪頭目高靜山、楊子達!”
朱德:“你知道我是誰嗎?”
楊孝斌渾身發(fā)抖:“你,你不是……王楷團長嗎?”
朱德:“我是朱德,就是你稱之為‘東匪’的朱德!”
楊孝斌癱軟在地,眾土豪劣紳嚇得屁滾尿流,連求饒命。
劉秉鈞忙拉住胡少海苦苦哀求:“胡團長、五少爺!看在老鄉(xiāng)的分上,你手下留情,救救我們吧……”
胡少海大聲呵斥道:“我不是胡五少爺,我是共產黨員胡少海!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工農革命軍!你們惡貫滿盈,誰也救不了你們!”
一個戰(zhàn)士跑到門外朝天打了一發(fā)信號彈。
信號彈在天空閃亮墜落。
已占領了縣政府警衛(wèi)室、挨戶團、警察局、鹽卡等各處的部隊官兵立即行動。
“不許動!”
“老實點!”
“舉起手來!動一動打死你!”
很快就對敵人實行了繳械。
縣保安隊院內,近百名已被繳械投降保安隊員在王爾琢帶領的部隊包圍下,全部抱頭蹲在土坪里,幾名戰(zhàn)士正在清點繳獲的槍支彈藥。
街巷間響起了陣陣鞭炮和熱鬧鼓樂聲,越來越多的民眾打起紅旗火把邊跑邊高喊:“暴動嘍!起義嘍!勝利嘍!”
彭剛在街巷攔住游行隊伍中的群眾詢問。
彭剛跑進警察局盤問被俘的警察。
彭剛在監(jiān)獄外向剛被放出監(jiān)獄興高采烈的民眾打聽。
彭剛在米鋪前詢問分糧的窮困群眾。
彭剛失望傷心地躺在軍營的地鋪上默默流淚。
(閃回)
十一二歲的彭剛一邊給才四五歲剛剛睡下的弟弟扇風驅趕蚊子,一邊在松油燈下縫補衣褲。
小彭剛在柴火上做飯,弟弟吃力地提著一竹籃洗好的青菜交給他。
兄弟倆一起吃飯,小彭剛給弟弟夾菜。
兄弟倆摟抱著在草地上嬉戲打滾。
小彭剛讓弟弟騎在自己脖子上,帶著他在田野上奔跑,弟弟開心得格格大笑。(閃回完)
銅鈴般笑聲里,彭荃仰臥在床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床柜上的小桐油燈,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一只大手過來輕輕抹去他臉腮上的淚水。
毛澤東慈祥地:“怎么,又想哥哥啦?你是男子漢呢,睡吧……”把油燈端到了隔壁房間。
彭荃透過門縫,看見毛澤東正拿出筆墨紙箋,準備寫作。
一面繡有斧頭鐮刀的鮮艷紅旗在縣衙門樓上高高飄揚。
廣場上彩旗招展,熱鬧非凡。前來參加大會的群眾個個臂纏紅袖套,手持紅色三角旗,背著梭鏢、鳥銃、長矛、大刀從四面八方涌入會場。
主席臺上,朱德正在大聲發(fā)表演講,他身后站著陳毅、王爾琢和宜章縣委一班人,他們都一律纏紅袖章,頸上系著紅帶,軍人也沒有了軍帽和領章上的國民革命軍標志。
朱德:“鄉(xiāng)親們,同志們,我們在宜章勝利實現(xiàn)了年關暴動,揭開了湘南起義的序幕!我們已經砸掉了縣衙門,砸掉了挨戶團、警察局、保安隊,打開了監(jiān)獄放出了無辜的革命分子!”
臺下群眾歡呼:“暴動萬歲!我們勝利了!”
朱德:“我們還抓住了一批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對那些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通通殺頭!”
群眾歡呼:“殺頭!殺頭!一定要抓住鄺鏡明!為死難烈士報仇!”
朱德莊嚴宣布:“從今天起,中國工農革命軍第一師成立!師長朱德,黨代表陳毅,參謀長王爾琢!”
一名年輕戰(zhàn)士站到臺前,用力揮舞起一面綴著白星斧頭鐮刀的軍旗,臺下口號聲、鼓樂聲、掌聲、歡呼聲如潮。
兩三個神情慌亂的老地主走進宗祠,幾個負責招待他們的挨戶團團丁熱忱地把他們迎進大廳。
大廳內,二三十名土豪劣紳圍坐在兩張大桌邊正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東匪已經占了宜章,楊縣長,黃老縣長都被槍斃了,你看怎么得了咯……”
“我們離宜章不過幾十里,喊到就到了,老天呀……”
“彭曬呢,怎么還沒來?他要我們籌錢買槍防東匪,他人呢?”
“又是籌錢買槍,以前不是籌過了嗎?”
“就這幾十條槍能防得?。课铱催€是趕快逃命吧。”
兩名團丁把宗祠大門關上。
土豪劣紳們停止了議論,莫名其妙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一個白胡子老地主咆哮著:“你們關門干什么?”
大門突然打開,彭曬腰插駁殼槍大步走進來:“我們要關門打狗!”他身后幾十名荷槍實彈、頸上系著紅帶的團丁和拿著梭鏢、大刀、繩索的赤衛(wèi)隊員一擁而上。
土豪劣紳們驚恐萬狀。
白胡子老地主外強中干地:“彭曬,你好大膽,你是挨戶團團總,東匪來了,你不思保衛(wèi)家鄉(xiāng),還關門要打我們。按輩分我比你老子還大兩輩,你這是犯上作亂!”
彭曬跳上桌子,指著土豪劣紳怒斥:“我跟你是兩個不同階級的人!我們是工農大眾,你們是土豪劣紳,是革命的對象,今天我們就是要革你們的命!綁起來!”
赤衛(wèi)隊員們一聲吼,撲向土豪劣紳。
一份《湘南赤匪禍亂情況通報》啪地扔在桌上。
長方形的大桌旁,十幾名校級軍官正襟危坐,都把眼睛看著許克祥。
身著國民革命軍少將軍服,身材矮胖的許克祥轉身用棍子“啪啪”地指點著軍用地圖:“除了縣城,宜章的六個區(qū),近城、黃沙、白沙、笆籬、栗源、赤石都鬧起來了。赤禍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連帶附近的郴縣、永興、汝城、耒陽和廣東乳源、仁化等地的地下共黨也都蠢蠢欲動,情況不妙??!”他扔下棍子,“蔣總司令非常生氣!電令我‘即日追剿,不得有誤!’諸位,今年這個大年就對不住啦,都跟我到戰(zhàn)場上過去!我的六個團全部出擊,精銳盡出,泰山壓頂,我要把朱德殘匪壓成粉!”
宗祠里擺滿了飯桌,熱氣騰騰。
廚房里,幾個大師傅正在做菜,外面幾個婦女在洗碗筷,選菜,十幾個獨立營戰(zhàn)士、赤衛(wèi)隊員有的在搬桌椅,抬酒甕,擺碗筷,有的在扎紅燈籠,忙得不亦樂乎。
宗祠一角,地上擺滿了剛寫好的春聯(lián)。
案桌上,琦石獨立營副營長蕭克正在揮毫,彭儒在一邊幫他研墨拉紙打下手。
彭儒邊看邊念:“這是什么打江山……工農……
蕭克:“這是‘鐵打江山窮人坐,工農要當老天爺,辭舊迎新’?!?/p>
彭儒:“蕭大哥,你的字寫得真好!”
蕭克笑著換上幅新紙:“南昌起義失敗后,我逃到廣州,生活沒著落,我還在大街上賣過字呢?!?/p>
彭儒驚嘆著:“嘖嘖,不得了!以后你教我寫字吧?!?/p>
蕭克:“好呀。你做宣傳工作不多學點文化可不行?!?/p>
門外有人高喊:“來了,來了,朱德進村了!”
宗祠里忙碌著的人大都丟下手中的活計跑了出去。
彭儒拉起蕭克:“等會兒再寫,去看看!”兩人急急跑出宗祠。
全村近千男女老少都齊集在草坪歡迎朱德陳毅和工農革命軍,草坪上有人敲鑼打鼓舞獅子耍龍燈,非常熱鬧。
朱德、陳毅在彭曬等人的陪伴下緩緩進村,邊走邊向鄉(xiāng)親們打招呼拉家常。
朱德拉住一老大爺?shù)氖郑骸敖裉焓谴竽耆瑏淼煤貌蝗鐏淼们?!我們來陪鄉(xiāng)親們過一個熱鬧年!”又轉向彭曬,“你們關門打狗這出戲唱的好!祝賀你們呀!”
彭曬不好意思地:“謝謝師長夸獎。其實我是現(xiàn)學現(xiàn)賣,都是從您智取宜章那學過來的?!?/p>
朱德哈哈一笑,又問:“你們碕石獨立營組建的怎么樣了?”
彭曬:“現(xiàn)在有400多人報名參軍,其中有200多是我彭家子弟。北伐軍鐵軍連長蕭克現(xiàn)在是我的副營長,他從嘉禾帶來100多人……”
朱德:“蕭克?”
蕭克擠上前,向朱德行了個軍禮:“報告師長!原71團4連連長蕭克向您報到!”
朱德拉住蕭克的雙手:“哦,南昌起義時,你屬于葉挺第11軍24師,那確實是一支鐵軍!”
彭曬介紹:“蕭克同志現(xiàn)在還兼我們獨立營梭鏢連連長?!?/p>
朱德:“梭鏢連?”
彭曬:“是這樣,我們營400多人現(xiàn)在總共只有30支槍,大多數(shù)戰(zhàn)士用梭鏢?!?/p>
彭儒擠上前撅著嘴抱怨:“我現(xiàn)在連梭鏢還沒得呢,營長四叔天天就知道喊人家去寫標語,貼標語!”
眾人大笑。
一幢老舊的土坯房前,彭剛和二舅、三叔從空無一人的屋里出來。
彭剛抱著槍坐在一塊磨刀石上發(fā)呆,他拿起那把新彈弓,耳邊響起了弟弟臨別時的叮囑。
彭荃:“哥,到廣州你給我買把彈弓,要真橡皮的那種,一定記得哦!”
一滴晶瑩的眼淚滴在彈弓的橡皮上。
一把用山茶樹枝杈做成的彈弓別在腰上。
腰別彈弓、手持紅纓槍、脖子上系著紅布帶的彭荃站在一棵樹上向山坡下的來路眺望。另一棵樹上同樣坐著一個紅小鬼,他們倆在站崗放哨。
一個拐角的路上,一個頭戴斗笠、提著行李袋的人匆匆過來。
兩個紅小鬼異口同聲大喝一聲:“站?。〔辉S動!有路條嗎?”
來人嚇了一跳,半天才發(fā)現(xiàn)樹上的哨兵,他摘下斗笠,原來是何長工。
何長工松了口氣,笑著說:“小鬼,嚇我一跳!我才回,沒有路條?!?/p>
彭荃嚴厲地:“沒有路條不準過!”
何長工欲強行通過:“哪個講的?連回家都不讓嗎?”
兩個紅小鬼機警地跳下樹,兩支紅纓槍直逼著何長工的胸前。
何長工無奈地:“小同志,我是出外執(zhí)行任務,我出去快兩個月了……”
彭荃一晃紅纓槍:“你少廢話,坐下!老實點!”然后打了個手勢。
那個紅小鬼點點頭,飛快地跑遠了。
何長工為緩和氣氛,笑嘻嘻地拿出幾粒水果糖:“小同志,你是哪里人?我怎么不認識呢?你別那么緊張,我就坐著不動。來,吃糖,沁甜的?!?/p>
彭荃掏出彈弓,上了顆石子拉滿皮條對準何長工的臉:“不許?;ㄕ?!你敢調皮,我把你眼珠子打爆了!”
何長工哭笑不得,慌忙扭開臉:“別,別別,眼珠子你還給我留著吧,我還要看書走路呢……你這個小鬼!”
樹梢上一只鳥在啄蟲,嘰嘰喳喳地叫著。
紅小鬼快步回來,身后還跟著羅榮桓和幾名戰(zhàn)士。
何長工高興地大叫:“羅瞎子,是你呀?”
羅榮桓上前一把抱住何長工:“老何,你可回來了!毛委員正在開會,他可一直在念叨著你呢。”
何長工拍拍彭荃的臉,向他伸出大拇指:“有點像一名革命軍戰(zhàn)士了。不過,下回莫將那把戲瞄著我眼睛,我可是真害怕了。哈哈哈哈……”
許克祥師的六個團分三路縱隊,秩序井然地向北開進,偶爾有一兩匹快馬向后飛馳而去。
許克祥身披風衣,腰掛指揮刀騎在馬上,躊躇滿志地望著一路順利向前開進的部隊,幾名高級參謀騎著馬圍繞在他身旁。
許克祥用馬鞭一指:“各位看到了吧,先頭部隊逼近宜章縣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我早就說過,自潮汕一戰(zhàn),朱德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如今知道我許某親自率兵征討,聲威所至,他自知不是對手,諒他早已聞風喪膽,躲到哪個山洞里去了。哈哈哈……”
眾參謀巴結地陪笑。
許克祥命令:“參謀長,即日起把我的師部指揮所從樂昌遷移到坪石!”
參謀長猶豫地:“師座,坪石距離宜章縣城不過20里,這恐怕太……冒險?!?/p>
許克祥:“就這么定了!”
參謀長“遵命!”
一個風光秀麗的小山村外,毛澤東與何長工坐在一個稻草垛子上曬太陽。
毛澤東:“前委決定派你上山,去做袁文才、王佐部隊的改造工作,怎么樣?”
何長工:“去多少人?”
毛澤東笑著說:“又不是去打仗。就你一個人去,先做長工,以后還要派人去,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何長工有些猶豫,說:“他們倆是劫富濟貧的山大王,部下弟兄不懂政策,亂打亂殺。我單槍匹馬一個人去,怎么完得成任務?”
毛澤東開導說:“一個人去,困難是有的。但現(xiàn)在去多了人,他們會有想法,以為我們要收拾他們,去奪他的槍,搶他的權。你先去做工作,等他們愿意革命,要派多少人,我就派多少人去?!?/p>
何長工想了想,點點頭。
工農革命軍大部隊在一片密林休息,官兵們或坐或躺,顯得十分輕松愜意。
綠樹掩映的小路上,朱德、陳毅、胡少海等人一路談笑著走來。
朱德停下腳步,看了一下,笑問幾個坐在路邊扯撲克牌的戰(zhàn)士:“你們這是打的什么牌?有什么講究?”
眾戰(zhàn)士這才發(fā)現(xiàn),立刻跳起來敬禮:“師長!”
朱德高興地:“坐坐,繼續(xù)。哎,可不可以讓我也摸兩把?”
眾戰(zhàn)士高興地:“好啊!好啊!”
朱德對陳毅、胡少海:“圣公壇那邊一有消息就告訴我,我想盡快會會這個王光佑。我先玩兩把?”
陳毅、胡少海笑笑點頭離去。
朱德一邊抓牌:“先說好啊,輸了刮鼻子,誰也不許耍賴!”
一戰(zhàn)士:“師長,要是你輸了呢?”
朱德:“一視同仁,牌桌上沒有師長!誰先出牌?一個小六……我把宜章丟給了許克祥,領著你們出來游山玩水,沒意見吧?”
牌攤邊戰(zhàn)士越圍越多,大家異口同聲:“沒意見!”
朱德抬頭一看:“看了我的牌不可泄密哦。觀牌不語,觀牌不語……”
小山坡,臨時指揮所,許克祥正用望遠鏡眺望平靜的縣城。
一個參謀人員過來報告:“報告,宜章現(xiàn)在是一座空城,據(jù)偵察員報告,朱陳殘匪已轉移至巖泉一帶山區(qū)?!?/p>
許克祥哈哈大笑,得意地對參謀人員:“果然沒出許某所料吧?朱德把一座空城丟給我想讓我進城,然后他再來一個甕中捉鱉。主意不錯,可我許某偏不吃這一套。命令,教導團、補充團回防坪石,一、二團隨我直奔巖泉,三團四團即刻趕赴長岡嶺、栗源一帶,我看朱德這條魚怎樣逃出我的長蛇陣!”
參謀人員:“遵命!”
這是一座人煙稀少、陡峭險峻且綠蔭密布的高山。
一支步槍的準星瞄著三個赤裸全身,只留著一條小褲衩的漢子,他們正雙手抱頭,艱難地從崎嶇狹窄的山道往上爬著。
一農民自衛(wèi)隊員持槍蹲在一塊石頭后,扭頭問身邊一位身魁武壯的漢子:“隊長,開槍嗎?”
自衛(wèi)隊隊長王光佑:“不,不開槍。來人赤身裸體,就是為了告訴我他們上來并無歹意嘛?!彼崞鹨恢Р綐專鹕硗白吡藘刹?,“站住!來人是誰,快報個名!”
為首的漢子高聲回答:“光佑老弟,我是似楠!”
王光佑看清楚了,飛步下坡迎接,一邊笑一邊把棉大衣脫下來給名叫似楠的中年漢子披上:“似楠老哥,這大冷天你們怎么赤身裸體,要變野人哪?”
似楠冷得渾身還哆嗦著:“不變野人,誰敢上你的圣公壇,來找死呀?”
王光佑:“快,快,進廟里,烤火去!”
三人隨王光佑急急進到石壁下的一間小廟里。
王光佑對一自衛(wèi)隊員說:“趕快找了幾套衣褲讓他們穿上?!?/p>
自衛(wèi)隊員跑了出去。
似楠先來到火塘邊:“光佑老弟,這是我女婿,胡少海,你早知道的。這個是毛科文,跟你一樣,也是貧苦出身,宜章下鄉(xiāng)的?!?/p>
王光佑:“好好,我相信老哥,是好人,我都歡迎!請坐,上茶!”
胡少海掏出一封信,遞給王光佑:“光佑叔,我們是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師長朱德將軍派來的,他給你寫了一封信?!?/p>
王光佑沒有接信:“你曉得我斗大字不識得一籮筐,少海,你念,我聽?!?/p>
胡少海念信:“光佑兄,我們是工農革命軍,是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是為工人農民翻身求解放,為窮苦老百姓辦事,打土豪劣紳、打土匪、打天下的……”
一家祠堂里,井岡山農民自衛(wèi)軍頭領袁文才、王佐擺酒設宴,為何長工接風洗塵。
堂下,200多人的隊伍,穿著深淺不一雜色衣服,席開20多桌,大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十分熱鬧。
酒過三巡,袁文才有了幾分酒意,他端起一大碗酒,連聲大喊:“弟兄們!今天,毛委員給我們派來了黨代表,就是站在我旁邊的,他叫何長工,跟我們一樣,也是苦出身!從今以后,大家都要尊重黨代表,同心同德,團結一致!聽到沒有?”
堂下眾人齊聲地:“聽到了!”
王佐起身端碗,豪爽地:“干!”與何長工一碰碗,一飲而盡。
從不沾酒的何長工閉上眼睛,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
幾十只斟了酒的土碗整整齊齊擺在大香案上。
王光佑、曹似楠、張登源等三人站在隊伍最前排,他們身后還站著30多名農民自衛(wèi)隊員。
朱德、胡少海與他們面對面站著。
朱德莊嚴地宣布:“現(xiàn)在我宣布,中國工農革命軍第一師三團后方營成立!營長王光佑,副營長曹似楠,黨代表張登源?!?/p>
王光佑向前一步:“師長,今天我們成了革命軍,請準許我最后一次按老規(guī)矩辦事。來呀!”
一名戰(zhàn)士抓來一只雞公在雞脖子上殺了一刀,交給王光佑。王光佑將雞血滴在事先準備好的30多只酒碗里。
王光佑:“師長,我們今天喝雞血酒,為的是向您,向革命軍表忠心!”轉身向戰(zhàn)士們,“跪下!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眾戰(zhàn)士隨王光佑下跪磕頭。
王光佑用右手蘸了幾滴雞血酒灑在地上,然后一飲而盡,舉起右手宣誓:“我,王光佑,不曉得說話,就一句,跟著共產黨,刀山火海,永不變心!”
眾戰(zhàn)士接著一起端起碗,一飲而盡:“刀山火海,永不變心!”
曉霧彌漫,老圩場被大霧籠罩。
許克祥在巖泉圩設置的臨時指揮所前,有兩名睡眼惺忪的士兵在站崗。
一當?shù)赝梁劳蝗慌艿酱箝T口要進指揮所,兩士兵連忙把他攔住。
土豪急得結結巴巴:“我,我,要找,找許師長、許大人!有有有,急急事稟報!”
兩士兵仔細看看土豪跑得氣喘吁吁,渾身是爛泥漿:“等等?!币皇勘s忙進屋報告去了。
少頃,一名參謀隨士兵出來,上下打量一下土豪,一揮手:“進來吧?!?/p>
許克祥顯然剛剛起床,哈欠連天地披一件棉軍大衣坐在椅子上,問瑟瑟發(fā)抖的土豪:“清晨八早的什么事?”
土豪更緊張了:“報、報、報告許師長……許大人,朱德,朱德來了!”
許克祥大發(fā)雷霆,咆哮著:“胡說八道!你想造謠惑眾,攪亂軍心?嗯?朱德早嚇得跑遠了,老子現(xiàn)在還在到處找他!幾根梭鏢也把你嚇成這樣?”
土豪連忙辯解:“不不不是。我昨晚,昨晚……不對,是今天早上……”
許克祥極不耐煩地:“滾滾,快滾!”
土豪討了個沒趣,只好離去。
許克祥打個大大的哈欠,嘟噥道:“媽的,一看就知道是來騙賞錢的!”
工農革命軍、農民赤衛(wèi)隊兩三千人在大霧的掩護下,兵分幾路,不聲不響地進入指定位置,巖泉圩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朱德、陳毅等來到一棵大樹下。
朱德命令:“牛營長!現(xiàn)在霧太大,你帶一個連,多帶點機槍和手榴彈,盡量靠近敵人軍營,抓住戰(zhàn)機猛沖猛打!你一打響,全線攻擊!”
牛二茍:“是!”敬個禮,轉身消失在霧中。
在牛二茍的率領下,一支上百人的精兵很快來到圩場外,埋伏在許克祥軍營附近。
許克祥軍營傳出開餐號,許部官兵像一大群覓食的鴨子,朝著擺在街心的幾只飯桶菜盆奔去,大家蜂擁而上,你搶我奪,吵吵嚷嚷,亂成一團。
牛二茍一聲大吼:“上!”帶頭躍出掩體。
戰(zhàn)士們一個個如狼似虎地緊跟著向敵人撲去,一時槍聲大作。正準備吃飯的敵人嚇得抱頭鼠竄,有敵人端著輕重武器欲做抵抗,還沒出門便一排排倒下,不少敵兵嚇得舉起碗和筷子跪地投降。
這時,四面八方的沖鋒號吹響,還沒等許部官兵回過神,革命軍主力從四面八方沖殺過來,喊沖喊殺喊繳槍不殺聲震耳欲聾,許部官兵像沒頭的蒼蠅到處亂跑亂躲。
這里也亂成一團。
許克祥大聲咆哮:“快,快上樓,頂?。∵@只是共匪的梭鏢隊,別怕,馬上組織反攻!”
外面喊聲震天動地,槍炮聲大作,幾顆機槍子彈打進室內的墻壁和木板上,泥灰和木揸炸了許克祥一頭一臉。
許克祥嚇了一大跳:“撤,趕快撤!”貓著腰從后門溜了出去。
他的參謀和警衛(wèi)緊緊尾隨跟上。
幾名士兵爬上指揮部三樓陽臺上架起了兩挺機槍,朝不同角度向樓下沖鋒的革命軍戰(zhàn)士瘋狂掃射,不少戰(zhàn)士和赤衛(wèi)隊員倒在血泊中。
牛二茍立即上前攔住幾個還要沖鋒的戰(zhàn)士,抱起一挺輕機槍爬上一處樓梯向敵人掃射。因為角度障礙,子彈打在墻壁上火花四濺,敵機槍仍然沒有停止吼叫。
林彪、粟裕分別率領革命軍戰(zhàn)士通過不同線路不斷涌進圩場,在一些敵人比較集中的地段,雙方在進行著巷戰(zhàn)和肉搏戰(zhàn)。
一個高地上,農民軍用自制的松樹炮、土槍、鳥銃向抵抗的敵人轟擊開火,敵官兵被打得血肉橫飛。
四周高地上,趕來助戰(zhàn)的數(shù)百農民在吶喊助威。
兩個農民將一長串點燃的鞭炮扔進一只洋鐵皮桶里。
指揮部陽臺上,敵兩挺機槍還在吼叫,彈著之處,塵土飛揚,碎屑橫飛。樓下不少戰(zhàn)士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牛二茍正在下樓尋找合適的射擊點,冷不防大腿挨了一槍,從樓梯上摔下來,他氣得推開來攙扶他的彭剛和另兩個戰(zhàn)士,咆哮道:“娘的,扶我干什么!去干掉他!”
彭剛大聲回答:“是!干掉他!”轉身貓腰朝指揮所沖去。
彭剛一腳踹開指揮所大門,一樓空無一人,到處一片狼藉。彭剛迅速爬上三樓,卻發(fā)現(xiàn)出陽臺的板門已被頂死,他拼力用腳踹,用背頂,都無濟于事。想了想,拿出一顆手榴彈挨著門,一拉引線,立即跳到二樓,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樓上硝煙彌漫,碎木亂飛。彭剛跳上三樓,見板門洞開,硝煙中敵人的機槍射手正在朝下面掃射,他端起槍沖上前啪的一槍打死射手,另一名敵人還沒回過神就被他一槍托打暈。幾米遠處另一對機槍手見狀連忙端起槍要朝他射擊,他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抓住通紅的槍管,飛起雙腳將兩人都踢下了屋頂。
彭剛連忙丟下了槍管,伸開還在冒煙的巴掌,只見皮膚已被燙焦發(fā)黑,痛得他捂住手在房頂亂蹦亂跳。
霧氣漸漸散去,許克祥的殘兵敗將正慌慌張張退卻。
在幾名衛(wèi)士的保護攙扶下,許克祥狼狽不堪地通過一座狹窄的浮橋,他的后面,還有近千名官兵在等著過浮橋。
許克祥對參謀們咆哮著:“快,去命令他們,馬上在河岸筑起防線!發(fā)起反沖鋒!好啊,朱德總算露面了!老子要讓渡頭河成為他的葬身之地!”
又寬又深的渡頭河在太陽的映照下,閃射著耀眼的波光。
下 集
街道上,戰(zhàn)士們押著一群一群俘虜通過,有些戰(zhàn)士正在高興地收撿戰(zhàn)利品。
朱德、陳毅等快步通過街心。
陳毅大喊:“同志們,快去追擊敵人,不能讓許克祥有喘息之機!”
朱德:“吹沖鋒號!”
激昂的沖鋒號響起。
正在收撿戰(zhàn)利品的部隊扔下手里的東西快步向前追去:“活捉許克祥,沖??!”
大批揮舞梭鏢大刀和鋤頭鈀子的農民自衛(wèi)隊也跟在主力部隊后面,一路大喊:“沖??!打到坪石去,活捉許克祥!”
許部官兵正你搶我奪,爭著過一座浮橋,眼見革命軍窮追猛打過來,渡口前更是亂成一團。
槍聲中有的官兵中槍倒地,爭搶打鬧中,浮橋上一些士兵被擠下河活活淹死。
河岸邊,來不及過橋的士兵舉槍投降。
河的另一邊河堤上,許克祥見狀氣得直跺腳:“打呀!打呀!混賬!飯桶!手里拿的都是吹火棍嗎?”
對岸,持槍和高舉梭鏢大刀的革命軍、農民赤衛(wèi)隊和當?shù)剞r民群眾有如潮水般涌向渡口,許部官兵成片地跪倒在河灘上。
工農革命軍有不少戰(zhàn)士已沖上了浮橋。
許克祥又急又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快,快炸掉浮橋!”
河這邊的幾架迫擊炮發(fā)射出炮彈,接二連三在河水中炸起高高的水柱。浮橋受損,雙方都有人落入水中。
許克祥:“打!給我狠狠打!”
河水里,十幾個水性好的革命軍戰(zhàn)士泅水把炸開的木橋連接起來,用肩膀扛住。沖到河岸的戰(zhàn)士們冒著密集的槍炮快速踏過木板浮橋向對岸沖去。
遠處又傳來陣陣沖鋒號聲。
幾名參謀衛(wèi)士攙扶起許克祥:“師座,共匪大部隊在上游的東陽渡過河,這里守不住了,快走!”
正在放迫擊炮的官兵眼見革命軍就要過河,又見許克祥跑了,連炮也顧不上搬,撒腿就跑。
槍聲大作,炮聲隆隆。
工農革命軍兵分幾路進攻坪石鎮(zhèn),“活捉許克祥”的吶喊聲響徹云霄。
沿武水河邊一條長長的街巷上,許部官兵就像一群逃進竹筒里的老鼠,一路丟盔棄甲,不要命地逃跑。
一頂小轎飛快地往河邊的方向跑。
坐在轎子里的許克祥探出腦袋一個勁催兩名轎夫:“快點,再快點!不然老子斃了你們!”
兩名轎夫索性把轎子放下:“老總,我們肩膀都脫皮了,腳板也打了血泡,你要快,就自己走吧?!?/p>
許克祥拿出一把光洋,連忙賠小心:“好好好,別生氣,我是跟你們說著玩的。走吧,兄弟,這都是你們的了?!?/p>
兩名轎夫抬著他向河邊渡口跑去。
幾十名革命軍戰(zhàn)士沿著武水河邊喊邊跑:“活捉許克祥!別讓他跑啦!”
幾十雙穿著草鞋的赤腳在泥路上飛濺起陣陣泥花水霧。
許克祥手忙腳亂脫掉軍裝,跳上了小木船。
戰(zhàn)士們氣喘吁吁追來,望著空無一人的河岸。
一戰(zhàn)士用刺刀從地上挑起那套許克祥剛剛丟下的軍裝。
河對岸,一只小木船在流淌的河水中輕輕搖蕩。
戰(zhàn)士罵道:“王八蛋,又便宜他了!”
許克祥軍備倉庫前,戰(zhàn)士們一箱一箱地往外抬軍需物資。
草坪上,各種輕重機槍、迫擊炮、過山炮等輕重武器擺滿一地。
幾個戰(zhàn)士在一邊清點一邊興高采烈地議論。
“娘的,這半年一直被敵人追著打,從來沒打過那么大的勝仗,今天總算出了口惡氣!”
“這回咱們發(fā)財了!這么好的武器,以前連看都沒看過!”
“是??!這回繳獲的武器彈藥,夠咱們裝備一個師了!許克祥,許克祥,不如改名叫‘許送槍’?!?/p>
“‘許送槍’?對對對,只可惜還沒來得及感謝,他就跑了。哈哈哈……”
街頭洋溢著一派革命勝利后的喜慶熱鬧氣氛,來來往往的人流中,有不少人臂纏紅袖章,頸上系著紅布帶。
一支民間鼓樂隊吹吹打打,歡送幾個胸前戴著大紅紙花的年輕后生參加工農革命軍。
街邊上,彭儒帶著幾個少女正在張貼一條標語:盡情歡呼宜章縣蘇維埃政府成立!
米豆腐店外,幾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跳橡皮筋,她們邊跳邊反復念著:“許克祥,好大方,乖乖送來炮和槍,不要收條不記賬,當了運輸大隊長。革命人民心高興,送他個外號‘許送槍’……”
店門前,胸前戴了紅花的老板背個小行李卷出來,他媳婦秀秀淚眼婆娑地跟在身后。
老板小聲安慰媳婦:“昨天,胡師長不說了嗎,窮人打下的江山,就得靠我們窮人自己來保衛(wèi)!你放心,我有手藝,到了部隊一定是伙夫頭,一樣掄大勺。乖乖的,我走了啊……”說完,輕輕摟了一下媳婦,轉身離去。
秀秀淚眼婆娑目送著丈夫的背影。
小女孩們仍舊跳得不亦樂乎:“許克祥,好大方,乖乖送來炮和槍,不要收條不記賬……”
小姑娘們蹦蹦跳跳的身影后,彭儒等正在張貼另一條標語:打到郴州去!打到耒陽去!
昏暗的路燈下,一個頭上包著圍巾的姑娘接連貼好兩張標語,“歡迎朱德!”“暴動萬歲!”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冬夜的郴州街頭,破舊而冷清,寒風卷著破紙片滿街亂飛。路燈下,遠近街道只有很少幾個人在縮著頭匆匆行走。
一幢宏大氣派的建筑門外,兩個中年穿著厚實、戴著棉帽的男人正在告別。
年過50歲的是哥哥,名叫崔廷彥:“三弟,你快走!到了長沙就留在四叔家里,沒我的信別回來。路上擔心好包袱,這可是咱們崔家的全部指望了!”
崔廷弼:“二哥……”仰頭看看房屋,欲言又止。
崔廷彥壓低聲音,嚴厲地:“我說過,這房產別指望了。你快走,保命要緊!”
崔廷弼給二哥鞠了個躬,幽靈般消失在黑暗中。
崔廷彥四處望望,未見異常,嘆了口氣,返身進屋關上大門。
一只女士的手有節(jié)奏地拍了幾下門環(huán),原來是頭包圍巾的姑娘在敲門。
門拉開一條縫,她閃身進屋,門隨即被關上。
姑娘沿著長長的巷筒摸黑往里走。
一間不大的屋內,燈光昏暗,煙霧彌漫,里面坐滿了開會的人。
門被推開,姑娘走進屋里,立刻被煙嗆得直咳嗽。她解下頭巾,露出一張俊俏的臉龐:“啊呀,你們可不可以不抽煙?熏死了!”
坐在正中的郴縣縣委書記夏明震向身邊的兩位客人介紹:“這是曾志同志,縣委秘書,是我媳婦,是我愛人。曾志,這位是省委特派員席格思同志,這位是湘南特委特派員何舍鵝同志。”
曾志灑脫地伸出手與兩位客人握手,然后坐下:“啊,席格思、何舍鵝,兩位特派員名字好怪哦?!?/p>
在場與會者忍不住笑起來。
夏明震責怪地:“不是說好兩點準時開會的嗎?”
曾志小聲辯解:“我以為時間還早……”
席格思:“繼續(xù)開會!同志們,湘南起義坪石大捷的勝利,不僅狠狠打擊了敵人,也鼓舞了全省乃至全國工農革命群眾的斗志!省委提出,要趁熱打鐵,乘勝追擊,不給敵人以喘息之機,要把起義的烈火燒遍全湖南,讓暴動在湘南遍地開花。省委十分重視湘南特委關于以革命的紅色恐怖對付反革命的白色恐怖的經驗,準備在全省推廣。特委楊書記還編了幾句口號,大家可以記一下,先殺土豪劣紳,后殺反動軍警,殺盡反動軍警,再殺挨戶團丁……”
眾與會干部面面相覷。
曾志疑惑地:“天,這樣殺,得殺多少人?”
何舍鵝激憤地一敲桌子:“怎么叫殺人呢?是殺反動派!你知道嗎,這年把,咱們有多少同志死在敵人屠刀之下?30多萬!血流成河??!同志們!”
會議一時陷于沉寂。
席格思一推眼鏡架:“我接著說,朱德和陳毅同志很快就要進軍郴州城……”
這是一片灌木荊棘叢生的坡地,坡地上方是軍閥何鍵部隊的兩個營共六百多人,坡下是朱德主力部隊,有近兩千人。
雙方坡上坡下對峙著,槍聲緊一陣慢一陣。
朱德、陳毅和王爾琢正在談笑風生,涼亭外面的主力部隊也都就地休息。
粟裕提著槍進了涼亭:“報告!”
朱德:“怎么,攻下來啦?”
粟裕有些難為情地:“沒有……師長,這仗不好打……”
朱德輕松地:“林彪的先頭部隊已經進城,夏明震約好我們進城吃晚飯,這里到郴州也就十幾里地。別著急,你慢慢打……”
眾人笑。
粟裕為難地:“這,這……”
陳毅邊笑邊提醒說:“粟裕呀,當了連長你還變蠢了。師長說得好明白,要你‘打虎牽羊’。敵人這兩個營六個連,誰是吃人的老虎?誰是羊?回去再想想吧。”
粟裕敬個禮,回身欲離開。
王爾琢叫住他,遞給他一個硬紙板做的大喇叭筒:“等等,把這個拿去?!?/p>
粟裕接過,馬上會意:“是!”敬禮快步離去。
在輕重機槍的火力掩護下,粟裕帶著兩個槍法好的戰(zhàn)士爬到了敵人陣地前沿掩蔽下來。
粟裕用大喇叭喊話:“青年學生兵,你們聽著!我們工農革命軍,是工人農民的隊伍,我們知道,你們都是工人農民的子弟,是受反動派欺騙蒙蔽的人,所以我們把你們包圍起來了也沒有打,因為我們窮苦人不打窮苦人!”
敵方戰(zhàn)壕里,學生兵們都在認真聽著。
一個軍官氣得大聲叫罵:“你們別聽共產黨賣狗皮膏藥,共產黨都是破槍,嚇人的,不要怕!”話音剛落,一顆子彈打中他頭部,滿臉是血地倒在幾個學生兵身旁。
學生兵們嚇得娃娃大叫,有人還從戰(zhàn)壕里跳出來往山下跑,一個端著輕機槍的敵軍官正準備向他們掃射,一顆子彈已經穿過了他的眉心。
粟裕身旁開槍的士兵得意地吹了吹槍口上的煙塵。
粟裕用大喇叭高喊:“誰敢亂動,這就是下場!”
這時,沖鋒號吹響,革命軍分三路沖向敵陣。除幾個頑固的被擊斃,少數(shù)敵人逃走,所有500多學生兵全部舉手投降。
所有學生兵被列隊集中在空地上,大家都顯得有些拘謹。
陳毅手持話筒,站到一塊石頭上,大聲地:“同學們,我先要祝賀你們,祝賀你們脫離了國民黨反動軍隊!我曉得,你們大多是湖南人。他也是……”他一指站在身旁的粟裕,“他是湘西的,也是學生出身。這里好多人都是你們湖南老鄉(xiāng)。鄉(xiāng)親見鄉(xiāng)親,講話也好聽嘛。所以大家不要緊張,不要怕!現(xiàn)在我宣布,愿意參加工農革命軍的,我們歡迎!請原地不動。要求回家的,聽便,出列站到兩邊,一律發(fā)給路條路費?!?/p>
有三四十人站了出來。
粟裕等熱情上前招呼:“過來過來,在這邊領。”
彭剛胸前掛一個帆布袋,一手拿個小本本一手拿著筆,吆喝:“來來,這邊,簽了名拿錢拿路條。”
彭剛的身旁,朱德把一張路條、兩塊銀元塞進一個學生兵手里:“你要當革命軍,我非常歡迎,但一定要先回家?!?/p>
學生兵激動地:“我老母親最恨土豪劣紳,他要知道我當了革命軍,一定會很高興……”
朱德把銀元和路條塞進學生兵口袋:“兒行千里母擔憂,你先回家見了母親,再來找我們?!?/p>
學生兵:“我回了耒陽,到哪去找你們?”
朱德笑笑,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說:“過不了幾天,我們就會打到耒陽去。那時候你就來找我這個胡子伯伯,好嗎?”拍拍學生兵的肩膀,轉身離去。
學生兵感激地點點頭,忽然問正在給學生兵發(fā)銀元的彭剛:“哎長官,這個胡子伯伯是誰?”
彭剛:“講了半天你不知道?他就是我們工農革命軍的朱軍長,朱德啊。”
在場的學生兵都愣住了。
耒陽學生兵想了想,掏出銀元和路條往彭剛布袋里一塞:“我不回家了?!?/p>
幾個學生兵:“我也不回了?!币舶雁y元放回了彭剛的布袋。
這回輪到彭剛發(fā)愣了:“哎哎,你們,你們怎么能這個樣子搞?這不亂套了嗎?”
97.江西寧岡礱工農革命軍某師部 夜
會議室坐滿了前來開會的干部,其中有何長工、羅榮桓、譚希林等,會議還沒有開始,主席位子還空著,大家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議論著什么。
毛澤東陪同周魯走進會議室,他請周魯坐在正中,自己站在靠邊的一個空位上,面色有點凝重地主持會議:“開會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中央和湖南省委特派員周魯同志,今天,他帶來了中央和省委給我們的重要指示,現(xiàn)在歡迎周魯同志講話!”
眾人熱情鼓掌。
周魯起身笑著跟大家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我補充一句,我現(xiàn)在任湘南特委軍事部長,所以也是湘南特委的特派員。在這里,我要代表黨中央、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向大家表示誠摯的慰問!大家辛苦了!”
眾人再一次熱烈鼓掌。
周魯收起笑容,翻開他的筆記本:“同志們,兩個月前,中共中央代總書記瞿秋白同志在上海召開了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中央認為,毛澤東同志所率之工農革命軍,沒有貫徹執(zhí)行中央和省委攻打長沙的指示,未能實現(xiàn)黨的新的策略,在政治上犯有極嚴重的錯誤,對秋收起義之失敗負有嚴重責任,決定解除他的中央臨時政治局候補委員!”
周魯話音一落,舉座皆驚,大家都把眼睛看著毛澤東。
毛澤東用力吸著煙卷,面無表情。
周魯咳嗽一聲,繼續(xù)說:“中央特命令湖南省委按照實際需要決定該部的工作計劃。湖南省委已于上月7日做出決定,一、取消以毛澤東為書記的前委,改組為師委;二、任命何廷穎為師委書記、毛澤東任師長?!?/p>
與會者有些不平地議論起來,毛澤東仍然面無表情地吸著煙卷,好像這一切與他不相干。
街頭一派紅旗滿街歌滿城的喜慶氣氛。
郴縣委書記夏明震、曾志和縣委其他幾個負責人在崔廷彥的陪同下來到崔家大屋門前。
跟所有干部一樣,崔廷彥也戴著紅袖套,脖子上系著紅布帶,他一邊開著鎖,一邊真誠地說:“夏主席,這房子是我祖房不錯,但也是土豪劣紳的浮財嘛!具體做什么用,那是你們領導的事!來來,請進請進!”恭謙地將大家迎進屋內。
崔廷彥領著夏明震等參觀房屋結構和陳設,一邊熱情地解說:“這是一進兩戶六大間四小間,樓上樓下一共20間房,天井、花壇、小戲臺,還有桌椅板凳、書柜米廚、伙房里的鍋碗瓢勺一應俱全?!彼厣戆谚€匙鄭重其事交到夏明震手里,“書記,我現(xiàn)在就算移交給您啦!”
夏明震有點遲疑:“這個……崔先生,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縣婦委主任何善玉:“崔先生一向深明大義,確實是真心實意要把房子捐給蘇維埃政府。再說咱們縣婦委會、縣總工會、共青團也都還沒個地方辦公……”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是啊是啊?!?/p>
崔廷彥:”夏書記,您可能還不了解我的為人,我雖然是前清拔貢,我家老大因為干壞事被共產黨鎮(zhèn)壓了,但我跟他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夏明震終于點點頭:“好吧。那我就代表縣蘇維埃政府謝謝你啦!”
眾人一起走出來。
夏明震忽然想起:“哦,縣蘇維埃現(xiàn)在入手太少,急需一個能寫寫畫畫的。崔先生,你是文化人,老說想為革命政權做點事,我看你就很適合當個文員秘書……”
崔廷彥激動得連連點頭:“好,好……”
夏明震:“不過工錢比較少……”
崔廷彥連忙:“不用不用,干革命還談什么工錢?”
大屋門口掛著“郴縣蘇維埃政府”大紅字招牌,兩名農軍戰(zhàn)士荷槍守在大門口,彭剛和另一名戰(zhàn)士在門外警衛(wèi)。
室內正廳一張八仙桌旁,朱德、陳毅、王爾琢等正在一邊喝茶一邊說話,里頭的幾間房里,工作人員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
朱德用茶具作參照物比劃著說:“耒陽是個大縣,只要我們一打下耒陽,周邊的安仁、常寧、攸縣、茶陵、衡南跟著就會起來……”
陳毅興奮地:“就是,沒想到革命形勢會發(fā)展得這樣快這樣好,短短一個月,宜章、郴縣、資興、永興、桂陽、嘉禾、臨武現(xiàn)在已經有7個縣129個區(qū)鄉(xiāng)成立了蘇維埃,各地參加農軍的人數(shù)加起來已有四萬六千多?!?/p>
王爾琢也非常高興:“不對不對,應該是五萬一千多人?,F(xiàn)在各地方的鐵匠鋪忙不贏!都在打梭鏢鑄大刀,有些地方還造出了土槍土炮!”
門外傳來幾個人和警衛(wèi)的吵嚷聲。
“我們要找朱軍長”
“我們是來參軍的……”
“站住!”
“等等,先不要亂動……”
朱德帶頭,三個人離座來到門口。
大門外擠擠地站了30多個年輕民工,一個個破衣爛衫,為首的漢子正在跟警衛(wèi)交涉:“我們找了幾個地方才找到這里……”
朱德走出大門笑問:“我就是朱德,是找我嗎?”
漢子又激動又高興:“朱軍長,我們可找到你了。我叫楊海堂,這是我弟弟楊敬堂,現(xiàn)在改名叫楊得志。我們32個人都是株洲淥口的,在郴縣馬頭嶺修路,工頭把我們的工資貪污跑了。我們商量,就跑來郴州找您,要求參加革命軍,打反動派!”
朱德問民工們:“他講的是真話嗎?”
民工們異口同聲:“是真話!”
朱德:“你們都想當兵?”
民工們:“都想當兵!”
夏明震等急急從外面回來,見狀跟朱德等揮手打個招呼后站在一邊。
朱德向夏明震等點點頭,向王爾琢交流一下眼神:“我看就安排到獨立第七師?”
王爾琢點點頭:“彭剛,帶楊師傅他們去七師找鄧師長報到?!?/p>
彭剛:“是!請跟我來?!鳖I著眾民工離去。
夏明震向朱、陳等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事先不知道你們要來……請進請進!”
朱德笑著:“我們就不進去了,黨代表,你跟明震同志把我們的來意說說?!?/p>
陳毅:“我們是來跟大家辭行的。明天一早朱軍長和王參謀長就要率主力部隊攻打耒陽,黃克誠同志要我去永興,我也想在永興找一個鄉(xiāng)做土地改革的試點。”他把夏明震拉到一邊,放低些聲音,“明震同志,郴縣暴動形勢確實很好,但敵人非常陰險狡猾,你一定要警惕,我們的政府里、工會農會里,會不會有敵人偽裝積極分子鉆進來?這個千萬麻痹大意不得!”
夏明震連連點頭:“對對,您說的很對!不過我敢保證,現(xiàn)在我們這個隊伍非常干凈純潔!”
夏明震的身后,一直滿臉笑容的崔廷彥也跟著連連點頭。
陳毅:“那就好。還有,昨天我聽說你們在各區(qū)鄉(xiāng)都成立了黑殺隊、放火隊?要搞紅色恐怖?這個不行!”
夏明震為難地:“這都是按湘南特委的指示搞的,那個什么先殺誰誰誰,后殺誰誰誰……都是湘南特委提出來的,我們只能……”
朱德表情嚴肅地:“這個問題我會盡快向省委反映。有機會你轉告席格思同志,沒有區(qū)別就沒有政策,對敵斗爭,不區(qū)別開老虎和羊是不行的??h委應該立即解散所有的黑殺隊和放火隊!”
夏明震有些茫然,不知該怎么回答。
村邊的山路上,毛澤東和周魯一前一后正在交談,兩名警衛(wèi)員遠遠地跟在后面。
一鄉(xiāng)紳模樣的老人騎著毛驢面對面過來。
毛澤東主動打招呼:“謝先生,又去閨女家?怎么樣,身子好些了嗎?”
老爺子滿臉笑容連連打著拱手:“好了好了,你派郎中給我看病的第二天就見好了。托毛委員的福??!”說著就要從驢背上下來。
毛澤東攔住他,笑呵呵地:“別下別下,你好走,呵呵呵……”
見老爺子騎驢走遠,周魯臉色有些嚴肅:“我聽說,你們打土豪分田地,也都給他們留下一份田地房產?”
毛澤東點點頭:“嗯,只要沒有血債,不是罪大惡極,就按人頭分一份。他們也是人,也要吃飯嘛?!?/p>
周魯很不滿意地搖搖頭,又指著路邊一幢茅房頂上幾個忙碌著的戰(zhàn)士問道:“這是干什么?”
毛澤東大聲問房頂上的戰(zhàn)士:“小錢,你們在干什么?”
房頂上的一名戰(zhàn)士大聲回答:“盤老爹的房子漏雨,我們幫忙修一下。”
毛澤東點點頭:“哦?!?/p>
周魯有點忍無可忍了:“潤之同志,我覺得中央和省委給你的處分還太輕了!”
毛澤東有點詫異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周魯。
周魯很是激動:“秋收起義的錯誤就不說了。就說現(xiàn)在,我們的政策是,燒燒燒,燒盡土豪劣紳的屋!殺殺殺,殺盡土豪劣紳的人!可是你呢,一棟房子都沒燒,還敵我不分,認敵為友!把土豪劣紳奉為座上賓!行為太右了!哪里還像我們共產黨人!”
毛澤東有點惱火了:“房子燒掉了,我們住哪里?群眾住哪里?”
周魯擺出一副欽差大臣的派頭:“我看你是典型的布爾喬亞!我們燒房子的目的,就是要讓小資產者變成無產者,然后再逼迫他們革命!”
毛澤東不再理睬周魯,回頭向屋頂上戰(zhàn)士喊道:“小錢,人手不夠吧?我來打個下手!”說著徑直向修房子的戰(zhàn)士們而去。
被晾在一邊的周魯氣得直搖頭。
崔廷彥推開板門,有氣無力地進屋,摸黑點燃了煤油燈,然后解下脖子上的紅領帶隨手扔掉,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發(fā)呆。
他的三弟崔廷弼不聲不響地從一張大柜后面閃出來,小聲地:“二哥?!?/p>
崔廷彥嚇了一跳:“老三?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門外傳來人聲和腳步聲,崔廷弼趕緊躲回柜后,崔廷彥吹熄了煤油燈。
油燈下,夏明震疲憊地閉著眼背倚靠曾志坐著,雙腳放進一只木桶里泡腳,曾志站在他身后為他按頭捶肩。
曾志心疼體恤地:“每天天一亮就出門,晚上不到半夜不回家,你看你……才21歲,就半腦袋白頭發(fā)了?!?/p>
夏明震仍閉著眼睛笑說:“有現(xiàn)在這樣幸福,我死也值得了?!?/p>
曾志慍怒地給了他一巴掌:“呸!烏鴉嘴!我看你中午以后就一直愁眉苦臉,席格思、何思鵝是不是又批評你了?”
夏明震重重嘆了口氣:“我們的湘南起義挫痛了蔣介石,他下令湖南和廣東的敵軍對我們進行南北夾擊會剿。”
曾志:“你害怕啦?”
夏明震:“瞎說!為了阻止敵人打通湘粵大道,粉碎敵人的陰謀,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決定,把耒陽至宜章400多里公路兩邊各五里內城鎮(zhèn)鄉(xiāng)村所有的房屋全部燒掉,片瓦不留。實行‘堅壁清野’。他們倆就是代表省委專門來監(jiān)督執(zhí)行的?!?/p>
曾志聽了大驚失色:“這,這……為什么要這樣?朱軍長在郴州時就多次批評燒地主的房屋……這是什么精神?你明白嗎?”
夏明震有點無奈地:“省委說了,這是焦土政策,不明白也要執(zhí)行!我是縣委書記、蘇維埃政府主席,還是七師黨代表,必須起模范帶頭作用?!?/p>
曾志冷冷地:“模范帶頭去燒別人房子?”
夏明震嘆了口氣:“我心里并不贊同這個焦土政策,可我是下級,下級服從上級,這是組織原則。所以明天縣委會上我必須做個明確表態(tài),堅決服從,堅決照辦!”
曾志忍不住嚷嚷起來:“行啊,夏明震,你既然不贊同,為什么不敢說出來,還表態(tài)要堅決照辦!陰一套陽一套,你成什么人了?”
夏明震火了,一腳踹翻了水桶,吼道:“行了,你給我閉嘴!”
曾志眼淚奪眶而出,她默默蹲下身子,扶起水桶,用干帕子慢慢替丈夫揩干腳上的水。
“對不起……”夏明震深感內疚,抓住曾志的雙手,慢慢把她攬到懷里,兩個人緊緊擁抱親吻。
城外地勢較高的山坡上、樹林里埋伏著數(shù)以千計的工農革命軍和農軍戰(zhàn)士。
樹林里,朱德在看著手表,王爾琢用望遠鏡眺望著縣城城門和“耒陽縣”三個大字。
城門上有哨兵游動,城門口崗哨林立,敵軍警在逐個檢查進城的農民。
二三十個農民小販有的提籃,有的肩挑,有的推小車三三兩兩地走近城門。
在接受檢查時,這些小販們一起掏出短槍,大聲喝令:“不許動,誰動就打死誰!”利索地繳了敵人的械。
為首的小販朝天開了一槍。
槍聲一響,山坡上、樹林里的革命軍農軍一下沖出掩蔽地點,分頭撲向縣城的四個大門……
大門后,早守候在其他幾個城門的地下黨立即解除了守門保安的武裝,把三個大門同時打開。
上千革命軍和農軍戰(zhàn)士吼叫著潮水般地涌進城門。
一排頗具湘南特色的古民居前,陳毅、黃克誠等人正與鄉(xiāng)親們聊得火熱。
陳毅問一個捧著飯碗吃飯的農民:“你說老實話,你相信嗎?”
農民:“我信一半。你們在這里分田分土,不假,我信??墒悄銈円慌钠ü勺吡?,又成了土豪劣紳的天下,田土又讓他們拿走了。我們害怕,黃瓜打銅鑼,兩頭無一頭?!?/p>
陳毅:“看樣子顧慮不小。黃克誠同志,把你的主意亮出來,讓鄉(xiāng)親們看看是否可行。”
永興縣紅色警衛(wèi)團黨代表兼參謀長黃克誠:“我們可以把土豪劣紳都集中起來,命令他們交出田契,分給農民,看清楚了,然后一把火全部燒掉。對罪大惡極,敢于抗拒的,就槍斃他兩個……”
幾個農民連表贊同:“哎,這一招要得,可以殺一儆百!”
郴縣縣委擴大會議在一間教室里舉行,湘南特委特派員席格思、何舍鵝正在主持會議,郴縣縣委的十幾名負責干部出席會議。
會議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會場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何舍鵝正在講話:“通通燒掉以后,就成了焦土,再把所有糧食、牲畜轉移掩蔽,敵人來了,吃沒吃的,住沒住的,把他們困死餓死,自然就不戰(zhàn)而垮,不戰(zhàn)而走?!?/p>
席格思顯得有些不耐煩了:“我要提醒大家,對省委和特委的指示,不容討論,只能無條件貫徹執(zhí)行!夏明震同志!”
夏明震有點無奈地:“作為縣委書記,我,我堅決服從,堅決照辦!”
婦委主任何善玉:“我表態(tài)堅決服從!”
干部甲很有些憂心:“城里房子全都燒了,我們縣委、蘇維埃政府到哪去辦公?”
夏明震:“可以到東塔嶺的東塔書院辦公?!?/p>
干部甲:“這東塔書院也還在五里之內呀!”
干部乙:“城里的老百姓不同意搬,不同意燒,怎么辦?”
何舍鵝:“離開城市,到農村去分房子,將來革命勝利了,再回城里來蓋新房子,住新房子?!?/p>
干部丙:“沿公路兩邊五里寬,四百多里長,那該有多少人?往哪里遷,住哪里?農村老百姓反對怎么辦?”
何舍鵝:“你這個同志,怎么就不相信群眾呢?群眾不是一直很支持我們嗎?”
干部?。骸拔揖蛽?,燒了房子,雞飛蛋打,群眾肯定很難接受?!?/p>
席格思一拍桌子:“就是雞飛蛋打,也必須這么做!不破不立,革命,就意味著要做出犧牲!”
夏明震:“時間也不早了,我看就舉手表決吧?”
何舍鵝:“表決?開什么玩笑?”
席格思站起身:“對省委特委的指示,只能統(tǒng)一認識,堅決執(zhí)行!我提議,明天繼續(xù)開會,通思想!”
周魯正在主持一個會議,與會者是工農革命軍第一師的連職以上干部。
周魯:“潤之,你對特委指示和師委做出的決議有什么看法?”
毛澤東苦笑著:“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合適嗎?”
周魯武斷地:“那就這樣定了!三天以后,全師除留下傷病員和少數(shù)幾個人守山,全部戰(zhàn)斗人員調往湘南,先攻打汝城,然后與宜章、郴縣、耒陽、永興、資興五縣連成一片,建立湘南政權,以抗擊蔣介石發(fā)動的南北會剿!”
何長工起立:“特派員,只留幾個人守山恐怕不行,那等于白白把我們好不容易創(chuàng)下來的根據(jù)地送給敵人?!?/p>
周魯看一眼毛澤東,另有所指地:“老何,你還真想呆在井岡山當一輩子山大王呀?散會!”徑直出了會場。
團營干部們紛紛圍到了毛澤東跟前。
“毛委員,你怎么不說話?”
“是啊,你還是師長嘛。”
“咱們根據(jù)地還要不要……”
毛澤東問身邊一軍官:“陳伯鈞,你們連有多少人?”
陳伯鈞:“連帶前些天新參軍的一共一百單八將,84支槍?!?/p>
毛澤東:“陳世渠、譚希林,你們每人支援他十支槍。伯鈞,根據(jù)地就交給你了?!?/p>
陳伯鈞:“是!”
羅榮桓有點為難:“師長,就一個連,力量太小了?!?/p>
毛澤東出口粗氣,走出會議室:“只能這樣了……”
朱德正坐在走廊的太陽下認真翻看著一份報紙。
彭剛走進來:“報告,婦女會伍主任來了。”
朱德聽了很高興,忙吩咐:“請她進來!”一邊不由自主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蓬亂的頭發(fā)胡須和衣領衣袖。
耒陽縣婦女會伍若蘭走進來:“報告!”
朱德顯得有幾分拘謹,拉來一張椅子:“伍若蘭同志。請坐請坐!”
伍若蘭上下打量朱德,溫柔地:“你看你,衣服都有幾處破口,衣領、袖口也掉線了,脫下來我?guī)湍憧p縫吧?!?/p>
在門口站崗的彭剛:“還有頭發(fā)、胡子呢,你看,亂糟糟的,早該修理一下了?!?/p>
朱德樂呵呵地:“去去!大人說話,有你小孩子什么事?”
伍若蘭脈脈含情地看著朱德。
朱德也深情地望著對方:“你這名字取得好,若蘭,氣馥若蘭,百花之中我喜歡蘭花……哦,對了,你找我一定有重要事情吧?”
伍若蘭有點羞澀地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張厚紙片:“剛剛縣委擴大會上,大家對新設計的這張‘勞動券’表示滿意,鄧書記特意讓我送過來給您審查?!?/p>
朱德認真審看著這張厚紙片,感慨不已地:“這可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自己銀行發(fā)行的第一張紙幣??!若蘭,你看,這個斧頭鐮刀的符號是不是還要再往左邊挪一點……”
操坪上,有農軍戰(zhàn)士在放哨警戒。
教室里,郴縣縣委擴大會議繼續(xù)進行,室內煙霧繚繞,氣氛依舊沉悶。
席格思神情嚴峻地:“同志們,南北敵人緊鑼密鼓,很快就要向我們夾擊,時間不允許我們再這樣議過來議過去,只討論不行動。現(xiàn)在我嚴正宣布,省委、特委的這一決定,郴縣縣委必須堅決執(zhí)行,并通令耒陽、永興、資興、宜章一體執(zhí)行!誰不執(zhí)行,一律開除出黨!”
何舍鵝站起來:“我補充兩點,一、會議必須作出決定,立即以縣蘇維埃名義對外發(fā)布公告;二,盡快召開群眾大會,縣委、縣蘇維埃領導向群眾做宣傳解釋,大會以后,夏明震同志帶頭燒起第一把火!”
會場一片死寂,與會干部誰也不再說話,只偷偷拿眼睛看著夏明震,等待他最后的表態(tài)。
夏明震緩緩起身,聲音很沉重地:“同志們,省委特委的指示,我們照辦!群眾有意見,我們解釋!一切后果……我們都不考慮!”
一個僻靜的屋角,崔氏兄弟正在接頭密會。
崔廷弼高興得手腳發(fā)抖:“這真是天賜良機啊。二哥,你沒到街上看看?那布告一出,全城都炸鍋了……”
崔廷彥板著臉小聲地警告:“共產黨說燒5里,你們就說燒50里,你們多請些人,進村上街敲鑼公布!明天上午的群眾大會……”湊前對著崔廷弼耳語,聲音越來越小。
崔廷弼連連點頭。
這里圍了一大堆婆婆姥姥,很激動地吵吵嚷嚷著,婦委會主任何善玉正領著兩個婦女干部做宣傳解釋工作。
夏明震風風火火地回來,剛要進大門。
一名區(qū)干部追了上來告急:“夏書記,群眾意見太大了,工作沒辦法做,縣委還是收回成命吧!”
夏明震:“那怎么行?我們要相信群眾。過去群眾不是很聽縣委的嗎?”
曾志急切地從室內小跑出來。
曾志隨著夏明震進屋:“明震,剛才有群眾來報告,城里有反動派在秘密串聯(lián)活動?,F(xiàn)在朱軍長和陳毅黨代表都不在郴州,鄧師長帶領農軍七師去幫桂陽農軍打土豪,縣赤衛(wèi)隊也去了永豐山區(qū),城里非??仗?,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正在一間辦公桌上的崔廷彥湊上前來:“群眾發(fā)動起來了,敵人敢嗎?量他幾條鰍魚也翻不起大浪!”
夏明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當然,提防著點沒有壞處。”
群眾大會即將舉行,偌大的廟宇大堂已有近千人來到會場。
講臺上方懸掛“群眾大會”橫幅,講臺就設在菩薩塑像之下。
會場里吵吵嚷嚷,人流還在不斷涌入。被崔氏兄弟收買的地痞流氓也混在其中,他們中不少人還夾帶了梭鏢、大刀、鳥銃或其他兇器。
崔氏兄弟也在會場里,在他們的暗示下,幾條壯漢把守了大廟的所有進出口,會場里一派詭異肅殺氣氛。
人群里,曾志和幾個縣區(qū)干部正在做耐心的解釋工作。
一個抱著扁擔的中年農民火氣十足地:“你們只會燒房子,別的本事就沒有啦?國民黨反動派會怕你這把火?”
旁邊另一個農民也火氣忒大:“我祖祖輩輩都住這里,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你們把我的狗窩燒了,我一家老小上哪去遮風擋雨?”
旁邊一個農會干部把曾志拉到一邊,小聲地:“曾秘書,反動派做了手腳,今天開會可能會出大事,怎么辦?”
這時,一個人跳上臺,大聲向群眾喊話:“農民兄弟們!狗有圈,牛有欄,小鳥也有個窩,我們是人,難道就不能有個房子?我們上有老,下有小,燒了房子,到哪里去安身?叫我們怎么活?現(xiàn)在,反對燒房子的站到這一邊!”
話一落音,大部分群眾都站過去了,只剩下幾十個黨員干部被孤零零地晾在一邊。
臺上的人繼續(xù)大喊:“過去,我們擁護共產黨,現(xiàn)在,有人要燒我們的房子,我們就要反對他,打倒他!”
場內群眾跟著吶喊:“誰燒我們的房子,就反對他,打倒他!”
曾志瞥見人群中崔氏兄弟正在密商,他們身邊有地痞流氓露出了刀劍等兇器,她大驚失色,快步來到門口。
持刀的大漢把她攔?。骸案墒裁?,奉命只準進不準出!”
曾志急中生智,笑嘻嘻地:“我也是奉命呢,就在門外邊招呼一個人,一下子就回,你看著我,一下就打轉回來……”
趁大漢猶豫之時,曾志閃身出了大門。
曾志拐進一條巷子,不要命地朝前奔跑。
另一條巷道里,夏明震帶著縣委干部們快步趕往城隍廟。
曾志上氣不接下氣,遠遠看見陳家大屋,咬緊牙關繼續(xù)奔跑。
夏明震和干部們走進城隍廟,大門立即被人堵死。
曾志跑進縣蘇維埃大門。
夏明震在群眾騷動叫罵聲中神情平靜地走上講臺,高聲向群眾喊話。
滿頭大汗的曾志詢問女工作人員,隨后驚呆了。
夏明震大聲地:“鄉(xiāng)親們,同志們!聽我把話說完……”
臺下有人起哄:“你們要燒房子就是不行!”
婦委會主任何善玉趕緊站出來維持秩序:“鄉(xiāng)親們,安靜!大家安靜!”
人群中有人尖聲叫喊:“啰嗦什么?動手??!”
夏明震等扭頭看見此人正是臂纏紅袖套、脖子掛著紅布帶的崔廷彥。
夏明震還未來得及叱罵崔廷彥,一名身材壯碩的暴徒掄起大刀就向他劈來。
夏明震眼前劃過一道白光,只見一股殷紅的鮮血噴薄而出,頓時畫面虛幻,所有喧鬧聲終止。
大亂的會場中,一群瘋狂暴徒在砍殺共產黨人和無辜群眾。他們紛紛扔掉脖子上的紅布帶,戴上了白布帶。
大刀和梭鏢向赤手空拳的縣委干部們殺去,多名干部當場斃命。
一名干部躲在閻羅菩薩座下,幾名歹徒對著他一頓亂砍,鮮血濺在菩薩木雕的衣襟上。
一群暴徒把何善玉按在一個角落,狂暴地撕開她的衣衫。
何善玉怒喊著,絕望地慘叫著,一把梭鏢捅進她的腹部,她口吐鮮血,停止了呼救。
旁邊是怒目圓睜的閻羅和判官小鬼。
在場的少數(shù)黨員干部和群眾被激怒了:“他們是國民黨反動派!跟他們拼了!”拿起大刀,梭鏢、鋤頭、扁擔沖向了那一伙暴徒。
會場一時變成了戰(zhàn)場。
血腥的場面也讓一些群眾冷靜下來,他們摘掉脖子上的白布帶,扔掉手里的兇器,偷偷從大門溜了出去。
曾志氣喘吁吁趕往城隍廟。
兩名滿身血跡,剛剛逃出來的年輕黨員干部連忙攔住她,哭著說:“曾秘書,你不能去……明震同志,他……他被暴徒殺死了……”
曾志一陣昏眩,癱軟在地,張著嘴久久不能說話。
遠處傳來陣陣喧鬧聲,一伙脖子上系著白帶子的暴徒嚎叫著從城隍廟沖殺出來。
兩名黨員見狀攙扶起曾志就跑:“快上東塔嶺!”
山頂茂密的樹叢里,曾志等三個人眺望山下的城區(qū)。
刺耳的喧鬧聲中,上千暴徒和不明真相的群眾手持兇器沖過郴江橋,分頭殺向大街,殺向民宅,殺向縣蘇維埃的陳家大屋。
曾志等看在眼里,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地:“這筆血債,一定要讓反動派十倍來償還!”
曾志:“走!”
三人分頭消失在密密的樹林中。
崔氏兄弟在一盞大煤油燈下主持會議。
參加會議的就是上午在城隍廟里殺戮鬧騰最起勁的那十幾個人。
崔廷彥已沒有了以往的儒雅,露出一副殺氣騰騰的面孔:“今天,城隍廟這臺戲唱得不錯,不過這只是個開場鑼鼓,大戲、好戲還在后頭。明天要加派些人到鄉(xiāng)下去,就說共產黨不僅要燒掉郴州城,燒掉方圓50里所有的房子,還要派工人下鄉(xiāng)要殺農民……你們就學共產黨的樣,發(fā)動群眾,號召農民進城,殺它個雞犬不寧!”
頭目甲佩服地:“高!二哥不愧是白長官親手培養(yǎng)調教出來的!”
頭目乙:“明天還要多放幾把火,共黨不是要焦土嗎?他們沒動手,咱們先給它完成了哈哈哈……”
崔廷彥:“不光燒幾棟房子,最重要的,是把整個湘南的共黨組織都化成‘焦土’!”
崔廷弼:“一不做二不休,殺人無數(shù),功德無量!明天一大早,你們就去跟所有弟兄們宣布,凡殺死一個共產黨員,賞大洋80塊,殺一個共黨干部,賞大洋160塊!”
在崔廷弼等頭目的帶領下,數(shù)以千計的暴徒和不明真相市民、農民嚎叫著沿著街巷席卷而來,他們脖子上系著白布帶。
暴徒沿街亂砍亂殺,一個個無辜群眾倒在血泊之中。
暴民瘋狂搶劫貨架上各種商品貨物,不少人抱著摟著商品貨物在街頭狂奔。
暴徒點燃一間間房屋。
一處處民房商鋪騰起了大火。
郴州城區(qū)鬼哭狼嚎,烈焰濃煙四起。
客屋里,陳毅與席格思、何舍鵝正在激烈交鋒,黃克誠和幾名縣委干部坐在一邊。
席格思站著慷慨激昂地:“中國文化落后的農民,要他們起來革命,只有靠這種赤色的暴力的恐怖的革命去刺激他們,使他們與資產階級土豪劣紳沒有絲毫妥協(xié)之余地……”
陳毅也很生氣:“我不同意,你們這種燒殺的焦土政策,最終也會燒掉我們自己的立足之地!”
黃克誠插言:“這燒房子確實不得人心,這樣下去,等于是在幫敵人打垮我們自己!”
何舍鵝厲聲道:“黃克誠!你說話注意點!你右傾是出了名的!要你放火燒縣城,你裝模作樣燒掉個縣衙門就走,現(xiàn)在你竟敢對上級黨的決定出言不遜……”
門突然被人撞開,披頭散發(fā),疲憊不堪的曾志直闖進來:“陳黨代表!郴州出大事了,明震他,他……”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眾人均大吃一驚:“怎么啦?怎么啦?”
一支全副武裝的工農革命軍隊伍在陳毅率領下快速奔跑在砂石公路上。
一支打著火把的農軍隊伍在崎嶇的山路上快速行進。
大批拿著大刀梭鏢或鋤頭鐮刀的農民義憤填膺地快步向前奔跑。
一支大多數(shù)戰(zhàn)士以梭鏢為武器的部隊,在梭鏢連長蕭克的帶領下悄悄摸上了東江河的橋頭。
一名向導對蕭克指著夜幕下崔家大屋黑幽幽的剪影:“就這屋?!?/p>
蕭克低聲命令部下:“三排長!”
懷里抱著機槍的三排長:“到!”
蕭克:“包圍起來,里頭的人一個也不許放走!”
三排長:“三排跟我來!”
一隊戰(zhàn)士隨他悄悄貼近崔家大屋。
屋內燈火通亮,兩張大桌上擺滿了酒肉菜肴,崔氏兄弟和其他暴徒頭目們分坐兩桌飲酒作樂。
三四個妖艷的女人擠在他們中間倒酒灌酒:“來來來,滿上滿上,二哥,干了這杯……”
崔廷彥紅著臉又干了一杯:“今天大家都干得好,但還不到慶功的時候。我估計明后天,共產黨肯定要來攻城,只要我們頂?shù)米∪逄臁?/p>
崔廷弼已有半醉:“沒,沒問題。我們,我們現(xiàn)在有兩三千人了,別說三五天,就是十天半月……”
突然,門外一聲響亮,一個在外站崗的暴徒跌跌撞撞跑進來,嘴里喊著:“共,共,產黨……”便倒在地上,背上露出一把尖刀的刀把。
室內立即炸開了鍋,酒桌被掀翻,狡猾的崔廷彥轉身迅速躲進另一間耳房,其他人紛紛想奪門而出。
門口被端著機槍的三排長和幾個戰(zhàn)士堵?。骸安辉S動,舉起手來!”
有幾個亡命之徒剛要掏出槍,立即被一頓亂槍掃射打死。
靠近樓梯的崔廷弼佯裝舉起雙手,趁人不備一腳將頭頂上的煤氣燈踢滅,屋內頓時一片漆黑。
正當崔廷弼想趁亂上樓逃跑,三排長手中的機槍和戰(zhàn)士們手里的步槍一齊吐出火舌,崔廷弼慘叫一聲,從樓梯上滾下來當場斃命。
黑暗中戰(zhàn)士一拉槍栓,厲聲吼道:“誰還想死?”
一群手持梭鏢的戰(zhàn)士打著火把沖了進來。
火光下,只見其他還活著的幾個暴徒跪在地上大聲求饒:“不想死,不想死!饒命!”
大街小巷里,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工農革命軍戰(zhàn)士、農軍、赤衛(wèi)隊從各個不同方向快速開進郴州城區(qū)。
他們包圍敵人的一個個據(jù)點,又把一隊隊系著或沒有系白領帶的人押解出來。
一條小巷里,崔廷彥一身樸素打扮,系著紅領布,帶著紅袖套,手里拎著個小布包步履匆匆向城外方向而去。
幾名巡邏的革命軍戰(zhàn)士:“站住!干什么的?”
崔廷彥嚇了一跳,立即冷靜下來:“同志,我是縣蘇維埃的崔秘書,領導有急事要我去辦理。這是我的證件?!?/p>
戰(zhàn)士認真看了證件:“走吧?!?/p>
崔廷彥謙恭地:“謝謝同志們!你們辛苦啦,要不是你們及時趕到,還不知會受多大損失!”拿回證件轉身要走。
曾志一聲大喊:“姓崔的,你還在演戲!”
崔廷彥回頭一看,只見曾志在三排長及兩名持梭鏢戰(zhàn)士陪同下從巷子另一端跑過來。
崔廷彥鎮(zhèn)靜地:“哦,曾秘書,你怎么也這么早?”悄悄將右手伸進了布袋。
一臉怒容的曾志從戰(zhàn)士手中要過來一支梭鏢,快步上前,用梭鏢桿子對準崔廷彥劈頭蓋腦就是一頓暴打。
崔廷彥從布袋掏出的手槍被打落在地,崔廷彥欲撿槍,一戰(zhàn)士用腳踏住,并一腳把崔廷彥踢翻在地。
曾志恨得咬牙切齒地:“崔廷彥!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王八蛋!魔鬼!”
崔廷彥一聲冷笑:“我真后悔,怎么沒有讓你跟你老公一起死在城隍廟?”
曾志兩眼冒火:“你說,你雙手沾滿了多少共產黨人的鮮血?”
崔廷彥用鼻子哼了一聲:“不計其數(shù)!我的刀還沒有封口,還要殺,你敢怎么樣?”
曾志牙關一咬:“我敢宰了你!”
崔廷彥輕蔑地:“小丫頭好大口氣,哼!我們白長官大軍即刻南下,你先摸摸自己的腦殼,看還活得了幾天!”
曾志厲聲長吼,眼睛一閉,挺起梭鏢直接插進崔廷彥的胸膛,緊接著又是一梭鏢,再加一梭鏢……”
崔廷彥口吐血沫,兩腿一伸見了閻王。
曾志還不解恨,腦海里浮現(xiàn)城隍廟里夏明震等共產黨人慘遭殺害的場景,又一次次地舉起梭鏢向崔廷彥身上扎去……
字幕:70年后,原中顧委委員曾志在她的回憶錄中寫道,“這是我平生唯一一次殺人”。
山村前的大曬谷坪上,數(shù)百名工農革命軍整裝列隊,準備出發(fā)。
背著小背包,腰間插著彈弓的彭荃跑步擠到了隊伍前排,前排一名戰(zhàn)士把他拉開,他堅持回到到原處。
戰(zhàn)士:“不許淘氣,走開!”再拉開。
彭荃又回到到原處,指著土臺子上正在跟人說話的毛澤東:“毛伯伯要我排在這!不信你問。”
戰(zhàn)士將信將疑,只好讓他排在前面。
土臺子上,指揮員大聲口令:“立正!稍息!出發(fā)!”
這是一間老式工廠的車間,里邊多臺鐵匠爐冒著熊熊爐火,工人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忙碌著,他們有的在打制大刀片,有的在鍛造梭鏢,有的在小心翼翼地制造土槍,幾名木工則在兩棵圓滾滾的松樹樹莖上挫著一個碗口大的圓孔。
朱德在縣兩名蘇維埃負責人和伍若蘭的陪同下興致勃勃地在車間參觀著,彭剛和另一名戰(zhàn)士在車間門口站崗。
伍若蘭:“朱軍長,我們耒陽有首很好聽的歌謠,你聽過嗎?”
朱德:“什么歌謠?沒聽過?!?/p>
伍若蘭現(xiàn)場就大聲唱起來,唱了兩句,旁邊的干部、工人都跟著唱:“農民真大膽,到處鬧平產,冒得真大炮,松樹挖呷眼,冒得真步槍,打呷團魚鉆,松樹炮,團魚鉆,打得土豪劣紳冒垱(地)鉆!”
朱德高興地鼓掌大笑:“好好好,太好了!歌詞寫得好,唱也唱得好!”
伍若蘭拿過來一把剛剛打制出來的團魚鉆:“軍長,你看,這就是團魚鉆……”
朱德接過正在觀賞。
彭剛快步走進來:“朱軍長,鄧書記過來了,可能有急事找?!?/p>
朱德放下團魚鉆,向工人們點點頭,隨彭剛快步出來。
耒陽縣執(zhí)委書記鄧宗海迎上前:“朱軍長,郴州出大事了。說是因為特委的焦土政策引起暴亂,被敵人利用。縣委一多半領導干部被害,區(qū)鄉(xiāng)有千余黨員干部和無辜群眾被殺,半個郴州城陷于一片火?!?/p>
朱德神情嚴峻,急迫地:“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陳毅同志呢?”
鄧宗海:“郴州來的同志說,陳毅同志已從永興帶兵趕回郴州,郴縣農七師也從桂陽趕回,宜章、桂陽、永興的農軍都及時趕到……”
朱德噓了口氣:“陳毅回城我就放心了。桂系軍閥那邊有什么新情況?”
鄧宗海:“今天上午,白崇禧部第19軍李宜煊師的兩路人馬,西路由衡耒大道,東路向新市街、鰲山廟撲來?!?/p>
朱德:“彭剛,你通知參謀長和團營連干部馬上到縣蘇維埃開會!宗海,請縣黨政軍的負責同志也一起參加。”
鄧宗海:“好!我這就去通知?!?/p>
鄧宗海、彭剛兩人分頭跑步離去。
劫后的郴州街頭戒備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街巷一片凄慘狼藉,滿眼斷壁殘垣,墻壁上、石板路上血跡依然醒目。
有民眾哭哭啼啼焚香燒紙錢,祭奠慘遭殺害的親人。
有民眾在依然冒煙的廢墟中尋找有用的東西。
遭搶商鋪的伙計正在清理倒塌的貨架和被砸爛毀壞的貨物。
成隊的革命軍戰(zhàn)士正在幫助群眾清理廢墟,清掃街道垃圾。
陳毅蹲在地上一邊焚燒紙錢,一邊安慰身旁幾個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哭泣的群眾:“要節(jié)哀,要堅強,相信烈士鮮血不會白流……”
一大群手持梭鏢大刀的群眾怒氣沖天吵吵嚷嚷地朝陳毅而來,幾個警衛(wèi)連忙警惕地護在陳毅前面。
為首的漢子火氣十足:“陳書記,我們想不通!縣委不能就這樣算了!血債血償,我們也要血洗郴州城,把所有參加暴亂反水的人全部殺光!”
眾人大聲附和:“血債血償!血債血償!”
陳毅神情嚴肅地:“同志們,大家冷靜,冷靜一下!這次郴州反白事件,是個非常慘痛的教訓。全縣參加暴亂有上千人,但絕大多數(shù)是被崔廷彥、崔廷弼欺騙利用的農民。對這些人,一定要分清首惡和脅從,不能一律都殺,對其中罪行輕又有悔改表現(xiàn)的,就該從輕處理。如果不加區(qū)別,通通殺頭,那就會給革命帶來更大損失!老侯,你是老黨員,一向覺悟高,危難時刻,更應該為黨分憂啊!”
為首的老侯把手里的大刀“咣當”扔在地上,痛哭流涕地:“陳書記,我的老父親,還有兩個弟弟都……你叫我怎么才咽得下這口氣呀……”
陳毅緊緊摟住老侯的肩膀,兩行熱淚奪眶而出:“老侯……”
參加會議的有一百多人,多是全縣及各區(qū)鄉(xiāng)黨組織和蘇維埃干部。
講臺上,會議主持人宣布:“下面,請工農革命軍第一師黨代表兼郴縣縣委書記陳毅同志講話!”
臺下熱烈鼓掌。
陳毅:“同志們,經過這幾天大家的辛苦努力,反白暴亂事件基本平息??h委和縣蘇維埃政府經過慎重研究,做出幾項重要的決定,請大家散會后,務必宣傳傳達到各家各戶。第一,縣委承認‘燒房’、‘焦土’政策的錯誤,向全縣人民作出公開道歉;第二、除首惡分子主要兇犯鐘天球判死刑外,其他參加暴亂人員一個不殺,不受處罰,也不做檢討;第三、縣委政府將隆重追悼和妥善安葬死難烈士,對烈士家屬進行慰問,給予撫恤,對遭受重大財產損失的給予適當賠償;第四……”
工農革命軍隊伍在崎嶇的山路上快速行進。
年紀最小,個頭最矮的彭荃氣喘吁吁地緊緊跟在隊伍中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前面的毛澤東,立即追上去:“毛伯伯!”
毛澤東詫異地:“荃伢子,你怎么跟來了?”
彭荃:“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回郴州去找哥哥?”
毛澤東:“嗬,記性蠻好的。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
彭荃調皮地:“上午一直躲著你,怕你趕我回去?!?/p>
毛澤東:“小鬼頭!你安排在哪個連?”
彭荃搖搖頭。
毛澤東故意地:“沒人肯要你?那沒得辦法,你自己找原路回去?!?/p>
彭荃:“不。我就跟著你!當勤務兵也要得。”
毛澤東一笑,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我看你是想讓我給你當勤務兵吧?哈哈哈……”
一片荒草叢生的山坡背面,林彪帶領二連一百多名戰(zhàn)士一聲不響隱蔽在草叢中。
林彪頭戴草帽,嘴里咬著草根趴在山坡頂端,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大隊敵軍漸漸消失在山腰盡頭。
偶爾從云端里探出圓臉的太陽,寒風中,含苞欲放的迎春花和迎風搖曳的荒草。
在一個騎在高頭大馬的敵軍營長率領下,又有一批敵軍懶懶散散地出現(xiàn)在山腰間的大路上。
林彪壓低聲音:“準備!”
一名戰(zhàn)士探起身向下?lián)]了揮手,坡下的戰(zhàn)士紛紛爬上坡頂,大隊敵人出現(xiàn)在視線里。
林彪:“等敵人靠近打,先給我把騎馬的打掉!”
他身旁幾個拿步槍的戰(zhàn)士輕聲地:“是!”
敵軍越來越近,林彪大喝一聲:“打!”
山坡頂所有的輕重機槍和步槍立即吼叫起來,敵軍營長第一個從馬上栽下來,走在前邊的人也紛紛倒地。
猝不及防的敵軍士兵失去指揮更加亂了陣腳,很多人掉轉身子就跑。這時,對面的山坡上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和吶喊聲,在多面紅旗的率領下,數(shù)以千計的農民軍揮著梭鏢大刀從山上沖殺下來。
林彪向司號員喊了一聲:“沖!”
沖鋒號隨即響起,戰(zhàn)士們挺著刺刀高喊著“繳槍不殺”直向敵人沖去。
望遠鏡的鏡頭里,無數(shù)端著梭鏢揮著大刀的農軍戰(zhàn)士奮力殺敵。
鏡頭落在一個拿著雙槍的姑娘身上,是伍若蘭。只見她右手一抬,一個正在頑抗的敵軍頭目被一槍擊斃,左手一舉,一個正在拼刺刀的敵士兵應聲倒地。
伍若蘭揮槍沖出鏡頭畫面。
朱德正在用望遠鏡觀戰(zhàn),他身邊是滿臉喜色的王爾琢和耒陽縣的黨政軍領導們。
朱德繼續(xù)盯著望遠鏡。
望遠鏡頭里,敵人紛紛繳槍投降。
另一邊,林彪正在向兩名農軍干部交代什么,然后手一揮,七連全體戰(zhàn)士跟著他沿大道跑步向前追擊。
朱德把望遠鏡交給了王爾琢,露出滿意的笑容:“參謀長,立即命令二營三營占領對面那兩處高地,別讓敵人跑了!我要看看林彪怎樣吃下這個大胖子,一個連想一口氣吃掉兩個營,他胃口真不?。 ?/p>
林彪帶領七連官兵全副武裝跑步前進。
聽到槍炮聲的敵前鋒營已停止前進,數(shù)百士兵擠在一堆,似乎還在猶豫是繼續(xù)前進還是回師救援。
正在奔跑的林彪忽然喊一聲:“上高地!注意隱蔽!”帶頭離開山道向山頂跑去。
戰(zhàn)士們紛紛跟著躍上高地。
敵前方營決定繼續(xù)往前,隊伍開始移動。
七連快速繞過一個土坡,突然居高臨下出現(xiàn)在敵人的左翼。
林彪大喊一聲:“準備戰(zhàn)斗!”
戰(zhàn)士們紛紛找好射擊點或掩體,沒等敵人反應過來,也不等林彪一個“打”字出口,七連所有的輕重武器都噴出了火舌,敵人紛紛倒地,隊伍一時大亂……
四周槍聲大作,上千農軍的喊殺聲在山凹里轟鳴回蕩。
山坡的一片竹林里,兩名農軍戰(zhàn)士一人拿一長串鞭炮在兩只空煤油桶里燃放,嘴巴在怪聲怪氣地大聲吼叫:“沖??!殺??!繳槍不殺……”
凹地里,聞風喪膽的敵士兵紛紛舉槍投降……
走廊下,朱德正在修剪胡子,彭剛在一邊為他打鏡子。
彭剛:“軍長,你這一收拾,起碼年輕了10歲。”
朱德一笑:“什么時候學會吹牛拍馬說瞎話了?”
彭剛:“我這可是大實話。前一向你胡子拉渣,又黑又瘦,一看就像50老幾,現(xiàn)在,我看頂多就40多歲。
朱德哭笑不得:“我本來只有42歲嘛!”沉默了一下,又問,“彭剛,你看我這個樣子,還會有女同志喜歡嗎?”
“那還用說?”耒陽縣執(zhí)委書記鄧宗海接過話頭,走近來呵呵地笑說,“赫赫有名的朱軍長,揚威華夏的大英雄,只怕人家女同志會為你一宿一宿地睡不好覺呢!”
朱德呵呵一笑:“宗海,你可不能拿老哥開涮哦。”
鄧宗海:“軍長,你告訴我,你心儀的對象是誰?”
朱德不好意思地:“哪有呀……”
鄧宗海俏皮地:“你要沒有,我給你介紹一個,你同意了,我就給你當媒婆。怎么樣?”
朱德笑笑未置可否。
鄧宗海認真地:“這個女同志,今年22歲,耒陽本地人,出身小知識分子家庭。1924年考入湖南省立女子師范,在學校加入中共。1926年畢業(yè)后投身農民運動,現(xiàn)在是耒陽縣女界聯(lián)合會會長。她是個作家,會寫詩作對,耒陽農民夜校的課本都是她編的。她會打雙槍,文武雙全……”
朱德忍不住打斷:“你說的此人,莫非就是伍若蘭?”
鄧宗海:“軍長心儀的女同志,莫非也是伍若蘭?”
兩人哈哈大笑。
朱德:“宗海,一定要兩廂情愿!我年紀大了,小伍要不同意,絕不勉強。”
鄧宗海:“行行,你等著好消息吧?!?/p>
毛澤東正在專注地揮毫潑墨書寫一對大幅對聯(lián),彭荃像一名書童,正在一邊研墨。
腰間插著手槍的何長工、袁文才、王佐從外面走了進來:“報告!”
毛澤東頭也沒抬:“這么快就打完了?我一副對聯(lián)還沒寫完呢?!?/p>
何長工高興地:“我們剛到大嶺坳就跟敵人遭遇上了。敵人人數(shù)雖有一千多,但百分之八十都是從各家各戶強征來的‘灶頭勇’,槍一響都嚇得躲的躲,溜的溜,眨眼工夫便一哄而散了!”
袁文才:“戰(zhàn)士們說,跟喝豆腐腦一樣順溜,整個戰(zhàn)斗不到半個鐘頭就解決?!?/p>
毛澤東寫完最后一個字,擱下筆抬頭笑看袁文才、王佐:“給你們二團配的這個黨代表怎么樣?還要得不?”
袁文才連連點頭:“非常好!我們三人合作得就像一個人。
王佐:“現(xiàn)在的困難是……我們營、連級干部力量還太弱,恐怕還得請師長給我多配點骨干力量過來?!?/p>
毛澤東點點頭:“好?!崩饍筛睂β?lián),“明天沙田圩趕集,要召開桂東縣蘇維埃成立大會。縣里的同志讓我出一副對聯(lián),你們看這樣寫要得不?”
何長工念:“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新社會建設燦爛光明。好!蠻好的!”
毛澤東笑笑:“好說不上,完成個任務吧。荃伢子,泡茶!坐吧,老鄉(xiāng)給我送來的桂東玲瓏茶,口感不錯?!?/p>
三個人在桌子邊坐下,彭荃在一邊洗杯子沏茶。
毛澤東:“部隊準備在桂東修整幾天,不過你們團不能閑著。朱德、陳毅同志在湘南弄出了很大動靜,狠狠踹了蔣介石屁股一腳!他老蔣豈肯善罷甘休?我想請你們從資興方向下山,一、沿路掃清挨戶團、保安隊等地方反動武裝,減輕朱陳部隊的壓力,開辟一條往井岡山的通道。二、根據(jù)具體情況和朱陳兩人的意見,掩護和接應他們上井岡山。我這邊部隊修整好,也會從資興龍溪洞迂回往汝城、酃縣方向接應他們?!?/p>
何長工、袁文才、王佐同時起立:“明白!”
近千名指戰(zhàn)員和赤衛(wèi)隊員整整齊齊地坐著,在圩場旁邊的一丘尚未被耕作的冬干稻田里,聽毛澤東講話。
毛澤東站在一個小土堆上,他身后是一大叢翠綠的竹林:“這就說明,沒有紀律就不成其為軍隊,紀律不嚴,就不能打勝戰(zhàn)!所以,今天我要在這里宣布三大紀律六項注意!哪三大紀律?第一、行動聽指揮;第二、不拿工人農民一點東西;第三、打土豪要歸公。哪六項注意?第一、上門板;第二、捆稻草;第三;說話和氣;第四、買賣公平;第五、借東西要還;第六、損壞東西要賠。今后我們的軍隊,就要按照這三大紀律六項注意……”
湘南早春田疇,桃紅柳綠梨花白,寬闊平整的田垌到處可見農民在忙著春耕生產。
一頭肥壯的水牛在拉犁耕田,陳毅挽著褲腿赤著腳一手扶犁把,一手揮著一根竹枝,在張老漢的指導下學習犁田。
黃克誠等幾個縣委干部和警衛(wèi)員等在田埂上饒有興致地看熱鬧,他們身旁插著一塊竹牌牌赫然寫著一行紅字,“此田1畝5分,分給農戶張九財名下”。
陳毅學得有模有樣地吆喝:“啐!”
牛一發(fā)力,鐵犁一下從泥里漂了出來,水牛拉著空犁一陣快跑,弄得陳毅手忙腳亂,田埂上的觀眾一陣哈哈大笑。
張老漢連忙趕上,接過犁把一邊犁田:“來來,可千萬別累著了!自從插標分了田地,鄉(xiāng)親們不知有多感謝您和共產黨,讓大伙瞧見我還讓您幫我犁田,非罵死我不可哈哈哈……”
陳毅有點難為情地笑著:“你們看看,我連當個徒弟都不夠格。”
眾人笑。
陳毅走向田埂,一陣滾滾驚雷,陳毅仰頭望天,天空烏云滾滾,遮云蔽日。
歷史影像資料:
蔣介石神情陰郁地主持軍事會議。
蔣介石在反共大會上講話。
裝備精良的國民黨軍隊浩浩蕩蕩開進……
字幕加旁白:“湘南起義的熊熊烈火,燒痛了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當局。蔣介石不得不親自出面,整合湘粵軍閥各派系力量,以重兵攻擊湘南,妄圖徹底撲滅這場已經危及其統(tǒng)治地位的大火……”
木屋板門上貼著一個大紅喜字,門框貼有一副紅色婚慶對聯(lián)。
朱德、伍若蘭在鄧宗海和兩名持紅燭的姑娘陪伴下來到屋前。
鄧宗海推開門請大家進屋。
兩位姑娘把紅燭安好,室內立刻洋溢出一種喜慶溫馨的氣息。
鄧宗海真誠地:“再次代表耒陽縣蘇維埃政府和同志們,對你們喜結釀緣表示真誠祝福!祝你們夫妻恩愛,早生貴子!只是這條件……”
朱德緊握鄧宗海雙手:“大敵當前,戰(zhàn)地婚姻,我和若蘭非常感謝縣蘇維埃政府和同志們!更要謝謝你!”
鄧宗海退出小屋,向正在與伍若蘭擁抱告別的兩位姑娘說:“走吧?,F(xiàn)在已經是后半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別打攪人家了?!?/p>
朱德送到門口:“宗海,明天一大早用電話聯(lián)系陳毅和胡少海,盡快把今晚會議決定的內容通知他們?!?/p>
鄧宗海敬了個禮:“我知道?!鞭D身離去。
伍若蘭低頭坐在床前,滿臉羞澀。
朱德過來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輕聲笑著說:“今天我又刮了胡子?!?/p>
伍若蘭給朱德解衣扣子體貼地:“累了一整天,你該睡了?!?/p>
朱德低下頭,輕吻了伍若蘭臉頰一下,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朱德、王爾琢與湘南特委的楊福濤、席格思、何舍鵝等的交談已經有一陣子了,從各人臉上的表情看,會談的氣氛似乎不那么“親切友好”。
戴著眼鏡的湘南特委書記楊福濤顯得有些激動:“玉階同志,作為湘南特委書記,我不能不提醒你,如果不從毛澤東受嚴厲處分當中吸取教訓,我們就會繼續(xù)犯錯誤!”
席格思慷慨激昂地:“面對強敵,是心驚膽戰(zhàn),貪生怕死,一味懦弱地逃跑,躲避來保存自己?還是熱血沸騰,勇敢起來沖鋒陷陣,與敵人周旋到底,不達全勝決不收兵?這就是一個真正的布爾什維克戰(zhàn)士跟右傾投降主義份子的分水嶺,試金石……”
王爾琢拍案而起:“老席,你先別拿大帽子嚇唬人。說句不客氣話,你這‘熱血沸騰,勇敢起來’,其實就是拿雞蛋去撞石頭,跟你們搞的什么焦土政策一樣愚蠢!敵我雙方實力都擺在這里,我們雖然號稱四個師,但真正參加過戰(zhàn)斗的正規(guī)部隊只有一個團,而敵人這次出動的正規(guī)部隊是多少?整整九個師,外加一個教導團,還不算五花八門的地方反動武裝!”
何舍鵝也一拍桌子,氣憤地:“你為什么不算算我們有多少農軍,多少赤衛(wèi)隊?你把我湘南十幾個縣近十萬農軍,百萬覺醒工農大眾置于何處?”
王爾琢冷冷地:“讓他們用梭鏢大刀去死拼敵人的機槍大炮?告訴你,眼下他們最擅長的還是犁田,耙地,栽秧,收割!”
楊福濤非常嚴肅地:“爾琢同志,你這種觀念非常危險,這是對工農革命的蔑視和褻瀆!”
朱德:“大家冷靜一點。說實在話,楊書記,我也不想離開湘南。但是,我們從南昌到三河壩,再到湘南,一路打過來。我很了解自己,更了解我們的老對手!所以,說一千道一萬,我也不會同意你們集中湘南所有武裝力量全部投入戰(zhàn)斗,與敵人血戰(zhàn)到底的建議!而且,我還請求湘南特委所有同志跟我們一起走!”
楊福濤:“跟你們走?去哪里?”
朱德:“撤離湘南,向井岡山靠攏!”
楊福濤十分沮喪地站起身:“走吧,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去郴州。”
三人起身與朱德握手,悻悻地離開會客室。
一支人數(shù)上千的隊伍正整裝待發(fā),臺上,胡少海在大聲講話,但誰也聽不清他說什么。
會場里大人叫小孩鬧,很多人在打捆行李,尋爹找娘,或在揮淚辭別親人,秩序很是混亂。
臺下,彭曬正逐個檢查戰(zhàn)士們的行裝,彭儒等幾個姑娘攙扶一個白胡子老大爺躺在擔架上。
字幕、旁白:“1928年4月初,由朱德、陳毅和胡少海率領的三支大軍共計一萬一千多人,分別從湘南的耒陽、郴州和宜章向江西井岡山地區(qū)集結。這是一次經得起歷史檢驗的偉大戰(zhàn)略轉移,如果沒有這次轉移,中國革命則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種結局?!?/p>
這是一支前所罕見的遷徙大部隊,彎彎曲曲的十里大道,前不見頭后不見尾。
隊伍中,除少數(shù)扛著機槍步槍,更多的是梭鏢大刀,他們的衣著打扮形形色色,有工人、農民、學生、商人,有男有女,有拄著拐棍的白發(fā)蒼蒼老人,有挑著鍋碗瓢勺的中年漢子,有提著籃子的老年婦女,有在隊伍中時而嬉戲撒野,時而又哭又鬧的頑童,還有在襁褓吃奶的嬰幼兒……這確實是一支兵不兵,民不民的“烏合之眾”。
有些梭鏢上還挑著大小包袱或成捆的尿布。
一個背著嬰兒的婦女突然停住腳步,站在路邊大聲嚷嚷著:“該死的,又尿濕了!孩他爹,尿布!”
一個農軍戰(zhàn)士應聲趕來,慌忙從梭鏢上取下一塊尿布催促著:“你快點?!?/p>
可愛的嬰兒笑臉。小兩口手忙腳亂地換尿布。
“你也背一段?!眿D女就勢把孩子放在男人背上,幫忙系好孩子,自己扛著梭鏢尿布走了。
男人無奈,邊哄著背上的寶寶邊趕隊伍。
楊福濤、席格思等湘南特委機關的干部也走在隊伍中,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楊福濤牢騷滿腹地:“這,這都成什么樣子!”
陳毅等人趕上來,關切地:“楊書記,特委機關怎么樣?”
楊福濤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陳毅解釋說:“確實有不少農會干部把一家老小都帶上了。不帶不行啊,敵人一來就要報復,就要斬草除根,所以能走的都拖兒帶女帶著走……”
何舍鵝氣咻咻地嘀咕:“這就是典型的右傾逃跑主義!”
陳毅笑笑,裝作沒聽見:“有什么困難隨時招呼一聲。”帶領幾名干部快步往前趕。
幾堆篝火的映照下,隨處可見疲憊不堪的行軍隊伍,黑暗中,大人叫,小孩哭,傷病員在呻吟,一片混亂。
曾志、吳統(tǒng)蓮帶著十幾名女戰(zhàn)士在篝火邊穿梭忙碌,有的安撫老人,有的給傷員換藥,有的給幼孩喂食把尿,忙得不亦樂乎。
另一邊,彭儒正在給十幾個擔架上的傷員唱歌:“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斗爭!”
一些傷員和戰(zhàn)士跟著哼唱起來,獨唱漸漸變成了大合唱,雄壯的《國際歌》在群山峻嶺的夜空中回蕩。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奴隸們起來起來,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一堆篝火附近,陳毅與胡少海坐在草地上正在交談。
胡少海憂心忡忡地:“整整兩天,跑了還不到100里,一路上有300多人又跑回去了……彭曬同志帶領一個連斷后,到現(xiàn)在還沒趕上隊伍,估計是被敵人纏住了?!?/p>
陳毅點點頭:“現(xiàn)在我們兩路大軍會師,加在一起已經超過了八千人,一路上吃住行都是大問題,要是遇到敵人襲擊,情況就更糟糕……蕭克呢?怎么沒看到他?”
胡少海有些難過:“早些天,鄺鏡明帶著一股地方反動武裝攻打黃沙區(qū)蘇維埃政府,我讓蕭克帶梭鏢連去增援……還有圣公堂的王光佑后方營,因為路太遠,沒辦法通知他們轉移撤退?!?/p>
忽然,山下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緊接著就是手榴彈爆炸聲和吶喊喧鬧聲。
胡少海說一聲:“敵人來了!跟我來!”跳起來率幾名警衛(wèi)戰(zhàn)士向槍響的山坡下跑去。
幾發(fā)迫擊炮彈落在有篝火的山坡上,不少人倒在血泊中,山坡上一片驚恐混亂,哭喊震天。
陳毅起身大聲地:“大家不要害怕,不要怕!曾志,趕快帶領大家向后山轉移!三連長!”
軍官跑步上前:“到!”
陳毅:“你和地方的同志馬上組織大部隊向后山轉移!”
軍官:“是!”轉身喊道,“三連跟我來!”
一顆炮彈在附近爆炸,陳毅拍打一下頭上身上的塵土,大聲吼道:“有槍的,都跟我上!”
在陳毅的帶領下,眾戰(zhàn)士提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吼叫著沖下山去。
激烈的槍炮聲回響在八面山峽谷中。
敵二師先遣隊一個連正在猛攻我方防線,迫擊炮彈不時地在陣地周圍炸開。黑暗中,四處火光閃閃,硝煙彌漫。
子彈被一顆顆壓進槍膛,手榴彈被擰開了保險蓋堆在一起,幾棵橫倒的枯樹后,戰(zhàn)士們正在等待戰(zhàn)機,胡少海與二營營長牛二茍正在指揮戰(zhàn)斗。
胡少海:“必須馬上把敵人的迫擊炮干掉!”
牛二茍:“二連長!”
“到!”已經受傷打著繃帶的二連長從另一側跑過來,嘶啞著嗓子大聲答應道。
牛二茍指著遠處的敵迫擊炮陣地命令道:“派兩個靈活一點的,偷偷繞過去,敲掉它!”
二連長:“是,營長!”轉身就跑。
一發(fā)炮彈在二連長身旁爆炸,他重重摔倒在地。
胡少海、牛二茍連忙爬到二連長身邊,將他抱在懷里:“二連長!二連長!”
火光映照下,二連長滿臉是血,腹部受了重傷。他斷斷續(xù)續(xù)地:“營長,我……跟你從南昌,一直打到這,可惜……我上不了井岡山了……”
牛二茍抱著二連長的遺體,悲憤欲絕地嚎啕大哭:“二連長!二連長!兄弟,你不能死啊……”
胡少海悲痛地用巴掌將二連長圓睜的雙眼闔上。
突然,槍聲大作,一串串手榴彈突然在敵人陣地上炸響。
胡少海驚異地望著前方。
火光硝煙中,敵人陣地突然遭到來自左右兩邊側翼強大火力攻擊,敵迫擊炮陣地被手榴彈炸飛,猝不及防的敵人紛紛中彈倒地,狼狽逃竄。
沖鋒號和吶喊聲中,一支數(shù)百人的隊伍迅速從四面八方殺出,包圍殘敵,敵人紛紛舉槍投降……
警衛(wèi)員打著火把,陳毅滿臉焦慮地查看傷員。
曾志、吳統(tǒng)蓮、彭儒等正配合醫(yī)生忙著給傷員包扎傷口。
胡少海陪何長工、袁文才、王佐等急匆匆走過來。
何長工高興地:“陳毅同志!”
陳毅十分驚異,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長工?何長工!真的是你呀!”
兩個人緊緊擁抱。
陳毅激動地:“做夢都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你!”
何長工:“我們是聽到槍炮聲趕過來的。你還不知道吧,今晚偷襲你們的是敵人13軍第二師,師長叫向成杰,這可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p>
胡少海沉痛地:“今晚這一戰(zhàn),犧牲了一兩百人,主要怪我們太大意……要不是你們趕來,損失還會更嚴重!”
陳毅:“敵人主力這么快就趕上來了?”
何長工:“是啊。你們拖家?guī)Э诘?。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二團團長袁文才同志,副團長王佐同志?!?/p>
陳毅與他兩緊緊握手:“你們來的正是時候。謝謝同志們!謝謝!老何,你們怎么會來這里呢?”
何長工:“毛委員特意派我們來掩護你們,如果你們同意,也迎請你們上井岡?!?/p>
陳毅:“那還用說,我們現(xiàn)在就是往井岡山轉移?。 ?/p>
何長工高興地:“太好了。玉階同志呢?”
陳毅:“他們撤離耒陽城也有兩三天,估計已經到了安仁……”
寬闊奔流的永樂江水,河對岸是一個小圩鎮(zhèn)。
一艘小渡船滿載十多名國民革命軍官兵慢慢靠近碼頭,小船頭上飄揚著的青天白日旗十分醒目。
兩名在碼頭上站崗的挨戶團丁十分緊張地把槍對準小船。
小船靠岸,士兵們上岸。
為首的上尉軍官一身干凈筆挺的軍服配一雙白手套,腰間別著手槍,戴著眼鏡,留一撮小胡子,如果不仔細,還真看不出他就是彭剛。
彭剛冷冷地撥開槍口:“你們鎮(zhèn)長呢,我有公務要見他?!?/p>
團丁指著河岸上方:“在鎮(zhèn)里辦公?!?/p>
彭剛手一揮:“走!”
一挨戶團哨兵急匆匆跑進來:“鎮(zhèn)長,鎮(zhèn)長,大兵來了。”
鎮(zhèn)長立即站起來:“哪里的大兵?”
哨兵遞上一張名片:“說是二師向師長的兵,打前站的,有一二十人,都候在門外。”
鎮(zhèn)長端詳著名片:“國民革命軍第13軍第二師司令部副官李豪……”
門外有人大聲吵嚷,鎮(zhèn)長抬頭一看,彭剛已帶領一名衛(wèi)士直闖進來。
鎮(zhèn)長先是一驚,馬上鎮(zhèn)靜下來:“兩位武裝同志,辛苦辛苦!”隨即注視彭剛,“這位就是李……”
衛(wèi)士:“這就是我們李副官?!?/p>
彭剛落落大方地:“張鎮(zhèn)長,您好,我和弟兄們奉向師長命令前來貴鎮(zhèn),有事情要麻煩你們?!?/p>
鎮(zhèn)長滿腹狐疑地:“不敢不敢。大軍來了就好!不過聽說貴軍昨天才到衡南,衡南到小鎮(zhèn)整整140里……”
彭剛:“兵貴神速,我們一路坐汽車?!?/p>
鎮(zhèn)長:“汽車?你們汽車停在哪兒?”
彭剛呵呵一笑:“汽車能渡河嗎?”
鎮(zhèn)長恍然地:“哦,對對。不知李副官有何見教?”
彭剛:“我要馬上給趙縣長打個電話,他是我省立三師的老同學,看來你不太相信我,那我就直接找他吧?!?/p>
“哪里哪里?!辨?zhèn)長搬過來一張椅子,請彭剛坐下,“哎呀,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失敬失敬!原來還是我們縣長同窗!我們小鎮(zhèn)哪有電話?有事你盡管吩咐我,定效犬馬之勞!”
彭剛一拱手表示謝意:“多謝了!向師長決心阻止朱德匪部過河東逃,所以搶先派兵過來,要在沿永樂江一帶修筑防線。命令貴鎮(zhèn)馬上修建浮橋,以備大軍下午過河,同時準備好兩千人的晚飯。就這兩件事?!?/p>
鎮(zhèn)長連忙點頭應允:“好好,晚飯的事好說。浮橋也好辦,橋基、橋板還有架橋民工都現(xiàn)成的。這浮橋,其實還是趙縣長昨天才下令拆的。聽說朱德要來……哎呀,我們盼望國軍,有如大旱之望云霓?。∵@下好了!你們一來,我們就放心了……”
望遠鏡鏡頭里,永樂江上出現(xiàn)了幾只小筏子,十幾名民工正在搬運橋板架設浮橋。
掩蔽在樹林里的朱德高興地把望遠鏡遞給王爾琢:“嗯,我看彭剛得手了!”
王爾琢看著望遠鏡:“軍長,這種重要關口你敢派一個新手上陣,真服你了!”
朱德笑著:“憑他亂軍中敢單槍匹馬搶飯吃的膽量,我就相信他能行。”
操坪上,六七十名挨戶團丁整齊地排著隊列,聽從彭剛的指令操練。旁邊,鎮(zhèn)長率多名土豪劣紳在一旁觀陣,隨彭剛來的戰(zhàn)士也在一旁圍觀。
彭剛大聲地:“向左轉!向前看齊!”
隊伍中一名團丁姿勢不對,彭剛上前就是一腳,糾正了他的錯誤。
鎮(zhèn)長向旁邊的人伸出拇指贊道:“瞧瞧,人家正規(guī)軍校畢業(yè),就是不一樣!”
彭剛大喝一聲:“立正!架槍!”
挨戶團丁們大概怕挨踢,想都沒想便服從口令把槍摘下整整齊齊架在一邊。
彭剛又喊道:“向后——轉!開步——走!進會堂,我有話說!”
挨戶團隊伍竟遵從他的口令,齊步進了操坪旁邊的會堂。
一部分戰(zhàn)士們迅速上前收繳起所有槍支,另一部分戰(zhàn)士馬上將會堂包圍并將大門反鎖。
會堂內團丁們發(fā)現(xiàn)上當,立即鼓噪起來,有人在捶門砸門。
戰(zhàn)士們從四面窗口向內伸出槍口,并把槍栓拉的乒乓亂響,有的戰(zhàn)士還將已掏出火線的手榴彈對準團丁們:“不許動!”“老實點!誰動打死誰!”
團丁們嚇得不敢亂動了。
操坪外,鎮(zhèn)長等人也發(fā)現(xiàn)不對頭,抽身想走,卻被戰(zhàn)士們的持槍攔著,不敢造次。
鎮(zhèn)長有些迷糊地:“李副官,這……本鎮(zhèn)小地方,要是哪點不周到,你千萬別發(fā)脾氣,何況,貴軍事先也沒通知……”
彭剛掏出槍來:“鎮(zhèn)長,去河邊,看看浮橋架好了沒有?”
鎮(zhèn)長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好好……”
彭剛等押解鎮(zhèn)長及所有土豪劣紳一干人等離開鎮(zhèn)公所大門。
一民工頭目從小筏子跳上岸,徑直朝鎮(zhèn)長和彭剛等人跑來:“鎮(zhèn)長,浮橋架好了,工錢跟誰結?”
彭剛大喜:“好!待會兒我跟你結工錢?!睆难g掏出信號槍,朝天“砰”地打出一發(fā)綠色信號彈。
河對岸樹林里大部隊蜂擁而出。
一面紅色工農革命軍軍旗引領,朱德大部隊快速過浮橋。
鎮(zhèn)長嚇得癱軟在地:“天哪,我的天啊……”
彭剛慢慢撕掉嘴唇上的小胡須,露出一張幸福的笑臉。
春天的龍溪洞姹紫嫣紅,風光秀麗。
一支疲憊不堪的農軍隊伍在田垌間快速前進。
走在隊伍前面的蕭克心情急切地問身邊的陳連長:“毛委員就在前面?”
陳連長:“沒錯,這里就是龍溪洞的中洞,拐個彎就到了。”
蕭克跳到路旁高處,大聲向部隊喊話:“同志們,我們這只孤雁終于要回群了!雖然沒找到朱軍長,但我們找到了毛委員!聽我口令,立正——整理軍容,打起精神!齊步走——”
蕭克率宜章獨立營精神抖擻地開進一個只有幾間小鋪面的山區(qū)圩場,圩場兩旁住滿了井岡山下來的部隊戰(zhàn)士。
來到一塊空地,陳連長做了個手勢。
蕭克做手勢讓部隊轉到空地上列隊:“立正!稍息!”
許多戰(zhàn)士和老鄉(xiāng)過來圍觀,有戰(zhàn)士問陳連長:“陳連長,他們是哪個部分的?”
陳連長:“他們是朱德部隊,宜章獨立營!”
戰(zhàn)士們七嘴八舌:“接到朱德了嗎?他在哪里?誰是朱軍長?”
蕭克過來急切地:“毛委員在哪里?”
毛澤東從圍觀的戰(zhàn)士群里擠過來,笑瞇瞇地伸出一只手:“本人就是。請問你是……”
蕭克激動地握住毛澤東的手,兩眼飽含熱淚:“毛委員!”
陳連長上前介紹:“他叫蕭克,湘南宜章獨立營營長。他們是最后從湘南撤出的農軍部隊?!?/p>
毛澤東點點頭:“孤雁離群,這一路上肯定受了很多苦……你這里有多少人槍呀?”
蕭克向毛澤東“啪”地行了個軍禮:“報告毛委員,男女老少加起來有600人,槍67支,主要是梭鏢,有300多桿?!?/p>
毛澤東來到隊伍前,不住地向戰(zhàn)士們點頭致意:“好,好,揭竿而起,揭竿而起呀!”扭頭向圍觀的戰(zhàn)士們笑說,“你們看,沒接到朱德,先會到蕭克。哈哈哈!”
眾人笑。
大廟外,陳毅、何長工、袁文才等送別湘南特委機關的同志,一旁的古樹下,有五六十名年輕男女挑著行李,背著背囊,正在等待出發(fā)的指令。
陳毅苦口婆心地:“楊書記,最困難的時期都挺過來了,我們還是一起上井岡山吧!”
楊福濤堅決地:“謝謝大家的好意。我說過,我們是湘南特委,不是井岡山特委,我們的陣地在湘南,我們不會上你們的井岡山!”
何長工一指樹下的人群:“楊書記,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們這個樣子去衡陽,男女老少五六十號人,各種口音,各種服裝都有,有的還帶著槍,挑著油印機,機關不像機關,軍隊不像軍隊……”
陳毅:“是啊,這一路你怎么走得過去?這擺明了是送肉給老虎吃嘛!”
席格思大義凜然地:“共產黨員就是應該不避艱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果湘南特委上了井岡山,那就是貪生怕死,逃避斗爭,是可恥的行為!”
何長工有點氣急敗壞地:“我們辛辛苦苦從井岡山來,任務就是掩護你們撤退,如果特委的同志得不到保障,你讓我們怎么向毛澤東同志交賬!”
楊福濤也提高了嗓門:“我們的行動,由我們自己負責!告辭!”與席格思等人轉身就走。
陳毅追上兩步,近乎哀求地:“福濤同志,你不要這么固執(zhí)好不好?我們要愛護黨的干部,你看,他們都還那么年輕,這都是黨的寶貴財富呀!”
楊福濤不為所動,大聲地命令:“出發(fā)!”
陳毅氣得眼含淚光,緊咬嘴唇,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何長工附上來對陳毅耳朵說:“我有個辦法?!?/p>
陳毅急切地:“什么辦法?說!”
何長工:“動用武力,先把他們押上井岡山再說?!?/p>
陳毅搖搖頭:“你這是蠢辦法。不行!都是黨的同志,不能動武!”又追上幾步,無奈地揮手告別,“同志們一路走好!”
何長工也大聲喊道:“路上千萬提高警惕啊!”
沒有回答。
血紅的夕陽下,湘南特委一行越走越遠……
疊印:
槍聲喊聲大作,湘南特委一行突然遭到地方反動武裝襲擊,楊福濤、席克思等負責人紛紛慘死在敵人的槍口下或刀口下。
字幕加旁白:“第二天,湘南特委一行60多人在安仁與耒陽交界處被反動民團抓住全部殺害……”
火光四起,彈片橫飛,彌漫的硝煙中,革命軍陣地輕重機槍一起開火。
敵人倉皇后撤,革命軍、農軍戰(zhàn)士沖鋒陷陣,勇猛追敵。
一隊革命軍吶喊著沖上硝煙彌漫的高地,鮮艷的革命軍軍旗在高地迎風飄揚。
戰(zhàn)士們歡呼雀躍中,朱德、陳毅、王爾琢等大步流星向龍江書院走來。
滿臉笑容的毛澤東向朱德等人快步迎過去。
龍江書院正門前,在響徹云霄的鞭炮鑼鼓和眾人的歡呼聲中,朱德、毛澤東兩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兩邊的戰(zhàn)士一擁而上,互相親熱地握手,擁抱。
字幕、旁白:“值得慶幸的是,經過一個多月的艱辛輾轉奔波,由朱德、陳毅同志率領的南昌起義部隊和湘南農軍一萬一千多人,終于突破強敵重重圍堵,在毛澤東率領井岡山部隊的掩護幫助下,于1928年4月28日順利到達江西寧岡礱市,實現(xiàn)了偉大的朱毛會師!從此,中國革命舉起了新的旗幟,開始走出低谷?!?/p>
歡呼聲、鑼鼓聲響徹云霄。
會議尚未開始。主席臺上方高掛馬克思和列寧畫像,由黨、政、工、商、學各界組成的主席團成員走上主席臺,一排正中座位上坐著朱德、毛澤東,兩人正在輕松愉快地交談著。
寬闊的草坪上,已滿滿坐著或站著上萬人,會場四周有表演腰鼓、秧歌的婦女,有耍龍燈、舞獅子、踩高蹺的工人、農民、學生和革命軍戰(zhàn)士。
歡樂的海洋中,我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粟裕、羅榮桓、林彪、蕭克、牛二茍、曾志、伍若蘭、彭曬、吳統(tǒng)蓮、彭儒、白胡子老爹、換尿布的婦女、可愛的嬰兒……
草坪上,在富于節(jié)奏的鑼鼓聲、嗩吶聲中,兩只用硬紙殼糊成獅頭、印花被單做獅身的醒獅,分別被四名革命軍戰(zhàn)士演繹得活靈活現(xiàn),出神入化,贏得現(xiàn)場觀眾陣陣喝彩歡呼。
突然,一條用稻草扎成龍頭,草繩編成龍身的草龍從人群里沖進場子,周圍群眾連忙閃開讓出一小塊空地,草龍便在龍頭彭剛的舞動之下橫空出世,上下翻飛,立即贏得眾人大聲喝彩。
被比下去的醒獅不服氣,“嗷”地耍起高難度動作,不料其中一只扮演醒獅獅身的小戰(zhàn)士思想開小差,兩只獅子磕磕絆絆,最后撞成一堆,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開小差的小戰(zhàn)士彭荃用力掀開印花被單,對著正在舞動的草龍拼力大喊:“哥哥!哥哥——”
彭剛越舞越起勁,沒有一點反應。
滿頭大汗的彭荃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哥哥——”不顧一切地向哥哥彭剛撲去。
彭剛和眾舞龍的戰(zhàn)士猝不及防,一下全亂了陣腳,大家跌跌撞撞,十有八九被絆倒在地,引得全場哄堂大笑。
彭剛懷里抱著彭荃,做夢似地問著:“你是……荃伢子?真的是你嗎?不是做夢吧?”
彭荃仍緊緊抱著彭剛嚎啕大哭:“哥哥,我好想你啊——”
彭剛淚流滿面,聲音顫抖著:“荃伢子,荃仔!哥哥也好想你??!”
兄弟兩緊緊擁抱,在草地上滾來滾去,淚水汗水交織在一起……
主席臺上,何長工大聲宣布:“會師慶祝大會現(xiàn)在開始!鳴炮!吹號!”
臺下,鞭炮齊鳴,上百名司號員一齊吹響了沖鋒號,“嘀都嗒嘀嘀,嘀都嗒嘀嘀——”
何長工宣布:“下面,請大會執(zhí)行主席陳毅同志宣布重要決定!”
陳毅走上發(fā)言臺,先后向臺上臺下鞠躬致意,大聲宣布道:“經工農革命軍第四軍軍委的決定,全體部隊改編為中國工農革命軍第四軍,軍長朱德,黨代表毛澤東!”
朱德、毛澤東同時起身向群眾揮手致意。
全場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全場官兵、民眾高興得又蹦又跳。
人群里,彭荃一手得意地舉著那只新彈弓,騎在哥哥彭剛脖子上又喊又叫,兄弟倆開心得滿場子瘋跑……
畫外音:
彭剛:“荃仔,你現(xiàn)在做什么?”
彭荃:“我現(xiàn)在給毛伯伯當勤務兵,倒開水啦,泡茶啦,磨墨啦,他還教我寫字,我不喜歡。我說了,我要扛槍打戰(zhàn),去殺鄺鏡明那樣的大壞蛋!哥哥,你呢?”
彭剛得意地:“我現(xiàn)在已經是排長了!”
彭荃不屑地:“排長?排長有什么了不起?我將來肯定當將軍!你信不信?三叔請吳瞎子給我算過命,說我是武曲星下界,將來不是都督就是將軍!”
彭剛:“武曲星是什么東西?”
彭荃:“嗨!武曲星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好蠢!武曲星就是,就是……我也不知道……”
兄弟對話中畫面漸黑,推出演職員字幕。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