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志遠

我親愛的26號阿姨

◎鄭志遠

致打飯阿姨：曾經(jīng)想過有機會要去學(xué)校食堂當(dāng)打飯阿姨，揮舞著大勺，窗口就是我的舞臺，你們能吃到幾塊肉都由我來決定。別問我為什么有過這樣的想法……—夢真

剛念高中時，學(xué)校里的一切對于來自小鎮(zhèn)的我而言都極其新鮮。

中午我去餐廳打飯，當(dāng)我把校卡往感應(yīng)器方向靠時，感應(yīng)器發(fā)出尖銳的滴滴聲，我瞬間慌了神，不斷重復(fù)操作。長長的隊伍開始出現(xiàn)此起彼伏的抱怨聲，打飯的阿姨摘下口罩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我的臉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幸虧隔壁26號窗口的阿姨上前替我解圍，救我于困窘中的她還不忘告訴我熱水卡和飯卡不能同時靠近刷卡器。

后來在26號窗打飯時實踐成功，我如釋重負地朝阿姨說了一聲謝謝。當(dāng)我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時，阿姨一個大勺扣住了我的飯盒，眉開眼笑地說：“小伙子，多吃點肉長身體！”和同學(xué)一塊吃飯的時候，他不斷抱怨阿姨的抖勺技術(shù)，好好的一勺菜，愣是把肉抖沒了。當(dāng)他看到我碗里滿滿的肉片時，不住感慨26號阿姨對我的濃濃愛意。

一天晚上，我翹了晚自習(xí)，溜進了校門口的一家小吃店。沒想到會在那里碰到她，她肩上搭著一條汗巾，正在麻利地擦著桌子。剛想和她打招呼，她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來，她看著屏幕皺了一下眉頭，聊了沒幾句，一向性格溫良的她竟然破口大罵，我看到她熾熱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間熄滅了火焰。

那時候店里只有我一個人目睹了整個過程，卻不敢上前詢問她發(fā)生了什么，只能低著頭安靜地吃云吞。頭上搖搖晃晃的白熾燈光打在她略顯疲憊的臉上，越發(fā)顯得蒼白。我心里忽然有點難受，上前遞給她一包紙巾。老板娘呵斥她在偷懶，下一秒，她像滿血復(fù)活一樣，笑著對我說：“小鄭啊，天這么晚了，吃完早點回去！”我看到她的笑里帶著淚光，像螢火蟲尾巴上微弱的光芒在黑夜里閃爍。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來平凡的她有著艱辛的生活和辛酸的過往。

從那以后，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親近起來。每個周六她都會叫我去她家里吃飯，過意不去的我便輔導(dǎo)她孩子的功課。她在一旁一邊刷碗，一邊咯咯地笑著說：“哥哥成績好，你得多向他學(xué)習(xí)啊！”其實我沒告訴她，那段時間我的成績差強人意。每天凌晨，我在宿舍樓下一邊借著昏黃的燈光背單詞，一邊搓手取暖。但我越是急于求成，越是在考試中接連敗北。臨近期末考的那天清晨，我賭氣似的把書扔在地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掉落下來。

我隱隱約約看到有人向我跑來，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阿姨。我慌慌張張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淚，欲言又止地望著她，想要解釋些什么，卻如鯁在喉。她一言不發(fā)地把兩個熱騰騰的包子塞給我，然后彎下身撿起那本單詞書，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干凈后遞給我說：“小鄭，阿姨相信你會有出息的，別著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他人的善意，以至于后來每當(dāng)我回想起那個路燈下的清晨，心里總會溫柔得像一片海。

高考結(jié)束后，我爸開車來接我。當(dāng)車開到拐彎處時我忍不住回頭，看到阿姨站在原地，朝我不停地揮手。她慈祥的面容，宛如三年前在飯?zhí)脮r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模樣。她用一個大勺扣住我的飯盒，笑嘻嘻地說：“小伙子，多吃點肉長身體！”我曾問過她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只是低頭一笑：因為你是第一個跟我說“謝謝”的人。

畢業(yè)后，我認識了形形色色的人，走過越來越長的路，喝過越來越辛辣的酒。路太遠，背囊太小，于是從前的記憶漸漸被遺忘。時過境遷，不知道她是否還在那家云吞店打工。三年孤獨的求學(xué)時光里，我最感激的不是她給了我足量的飯菜，不是每周六下午味濃鮮美的老火靚湯，而是她教會了我在孤寂漆黑的日子里也要懷揣一份認真，好好生活。

我會記得許多個夏日的午后，她把破舊的單車蹬得飛快，落在校道的樹葉嘩啦啦地作響，汗水濕透了她洗得發(fā)白的衣服，她留給這個世界的背影總是倔強而單薄。但她用著最奮不顧身的姿態(tài)，奔向她想要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