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梓沫

如果時光不曾后退，那么就讓它繼續(xù)流轉(zhuǎn)下去，總有一天，悲傷會化為初熹親吻你的臉頰。

Chapter1

高二開學前的報到。

來回追逐的男生們匆匆跑過走廊，卻意外撞翻了懷里抱著厚重的練習冊的少年。紙張驟然飛起又四下降落，無人蹲下身整理殘局，也無人留下一句道歉，不過眨眼時間，他們已經(jīng)消失在樓梯的拐角。

林予認命地彎下腰整理，可修長的手指剛觸及紙張，溫熱的氣息便靠了過來。他抬起頭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安冉，那些散在較遠處的練習冊被她重新整理成整整齊齊的一沓，放在他的手心。

“謝謝。”

“不客氣。”

冷淡的對話結(jié)束，短暫凝固的周遭突然又嘈雜起來。不過幾秒鐘，無數(shù)的言語化為立體的文字漂浮，它們說，安冉，真是讓人討厭的人啊。

Chapter2

夏末，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杏黃色的光暈被三三兩兩走過的人影切割成細碎的斑點，安冉如同往常一般遠離了去往校食堂的大部隊，獨自一人走過狹長的觀景隧道來到學校后山。

簡單的面包，綜合果汁，不過草草幾口便放在了身邊，安冉順勢拿出背包里的小提琴樂譜背誦起來。

有風劃過額前帶來葉叢的沙沙聲，良久，男生的聲音倏地響起，他說：“你的午餐吃得未免也太少了吧……”

安冉一驚，僵直了背脊轉(zhuǎn)過身看向正坐在樹枝上的男生，眼里的情緒捉摸不透。

林予自然地交疊住雙手，自顧自地說道：“你這樣下午上課應該要餓的?！?/p>

聲音突然斷線，安冉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草屑，卻也下意識地別開了眼，語氣帶著些許不自然：“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林予沒有搭話，沉默地看著她。

可就是這樣近乎探究的眼神，讓安冉的手心微微地發(fā)著汗。她不安地倒退一步，轉(zhuǎn)身向著教學樓的方向跑去，清瘦的背影慢慢脫離了眼界，沒入隧道深處。

看著對方離開的身影，林予小聲地嘆氣。那些女孩真實的回答和回復的關心被濃縮成立體的文字緩慢地消失在空氣里，他恍然地想起眾人對她的評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林予還未來得及細想，悠長的午休結(jié)束鈴聲響起，他只好暫時拋下這些雜亂的思緒，縱身向地面躍下。

輕柔的風因他輕聲的述語聚成小小的漩渦，緩緩落下又層層散去，下一秒，林予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站立在草坪上。又是一聲響鈴，他默默加快了腳上的速度，向教學樓跑去。

Chapter3

安冉剛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便看見林予進了教室。他直直地走向教室的后端，周邊的同學自然地轉(zhuǎn)過身與他對話，而后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聊天，所有人開著玩笑，看起來關系很親近。

放學前，老師布置了課后作業(yè)，要求上交一份實地調(diào)查，可以選擇個人完成，也可以選擇小組作業(yè)。等老師離去，同學們紛紛尋找自己的同伴，三三兩兩的人圍在一起，唯有安冉獨自一人，所有人默認她不需要幫助，也不會前去詢問，久而久之，她便習慣了。

第二天的午休，林予的位置照例聚集著一堆的同學，他們聊著周末外出的實地調(diào)查，偶爾會出現(xiàn)幾個分歧點，發(fā)出小小的爭辯。

其中一個男生搭住了林予的肩膀，漫不經(jīng)心地說：“兄弟，這個調(diào)查我能和你一組嗎？這個作業(yè)我全無頭緒呀。”

其余的人在聽見這句話后，抗議地鬧成一團，而關于如何展開這個調(diào)查被反復討論，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被拋出，安冉就在心里無聲地回答。

可以選擇商場或者公園這些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可以進行定點和定時的考察……可以……

正當她無意識地暗自回答問題時，溫和的話語就從耳后根飄了過來：“我們可以用定點和定時的考察方法去展開這個調(diào)查，選擇的地點也可以比較簡單，例如大型商場或者公園什么的?！?/p>

話音未落，安冉訝異的表情已直直地撞進了少年的眼里，林予的眉眼微微地舒展開，他指著女孩轉(zhuǎn)過身的方向，說：“這些都是她告訴我的，你們?nèi)绻衅渌麊栴}也可以去問她啊。”

話語一下子失去了分貝，最靠近林予的男生最先反應過來，語氣有些遲疑：“啊，這樣啊……我們知道了……”

聚散的人群紛紛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討論的聲音一下子小了許多。安冉垂下頭，憶及剛剛的情況，失落如微小的塵埃落下，變成了酸澀的心情。

她感到難堪，卻也感到困惑，他是怎么知道她的想法的？

Chapter4

在放學回去的路上，安冉攔住林予。

“你為什么要說謊？那些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和你說過……”

林予的右手輕輕搭上左手，空氣中再次浮現(xiàn)立體的字句。他不答反問：“你不是心里已經(jīng)有自己的判斷了嗎？”

安冉的聲音因身體里潛藏著的巨大情感而變得喑?。骸八裕闶悄軌蚵犚娢倚睦锏穆曇魡?？”

林予搖搖頭，卻也沒有否認，許久，他輕聲地回答：“我聽不見你心里的聲音，可是我可以看見?！?/p>

身為述靈的繼承者，意味著擁有具化言語的能力。林予解釋道：“我可以看見其余人對我所碰觸的最后一人的心理活動，如同你下午的回答，亦如同那次在走廊，那些別人對你的看法……我都知道?！?/p>

心里好似淅淅瀝瀝地下過一場雨，安冉緩緩地低過頭，沒了生氣一般。

那些過往如同《漫游記》里匆匆奔跑而過的兔子，時光不退回，卻也未曾柔軟。

安冉恍然地想起在還未轉(zhuǎn)學到霜語鎮(zhèn)上的曾經(jīng)。

校園里總是會有這樣奇怪的小團體，女生們一派一派地分開來，討論的話題也無非是班里令人佩服的人和令人討厭的人。優(yōu)秀的成績、冷淡的性格加以出眾的小提琴能力沒有為安冉帶去好感，相反的，它們使安冉成為了女生們攻擊的對象。

學校組織去春游，大家被分成幾個小組進行戶外躲避球比賽。安冉被安排在場地的最后方，主要負責撿球。對面區(qū)域的男生控制不好力度，排球偏離了原本的路線直直地砸在了其中一個女生的身上，而后順著微斜的路面滾了出去，女生“哎呀”一聲被擊倒在地，周遭的同學便紛紛圍了上去。

安冉對著人群愣神了一秒，眼見著排球越滾越遠，她想了想，還是停下想要走上前的動作，選擇先將球拿回來。

而等她回到場地，女生早已被扶起，她小心地問她：“還好吧？”

還沒聽見本人的回答，站在她身邊的另一人便用力推了她一把，語氣也并不客氣：“同學跌倒了，你沒來扶也就算了，居然還去撿球，現(xiàn)在來惺惺作態(tài)什么？”

安冉捧著球想要說些什么，可對方并沒有聽下去的打算，側(cè)著身子離開了。

此后，校園里的議論越發(fā)厲害，這件事情被渲染出了多個版本。安冉一下子變成了全員孤立的對象，即便有人聽她的解釋，也不敢與她太過親近。沉默在安冉面前慢慢地發(fā)白變舊，她選擇了逃避。

“那你想要改變嗎？”林予松開了雙手，沒有再試圖探究安冉的內(nèi)心。

“可是，她們不會相信的，”安冉的聲音近乎哀求，“她們從來就不曾相信我?！?/p>

“那你為什么不試著去踏出一步呢？”

“……”

熟悉的滯郁感再一次占據(jù)胸腔，天邊響起一陣悶雷，雨最終落了下來。

Chapter5

開學后的第3個星期是學校50年的校慶，校內(nèi)每個人都在為這一典禮準備著。身為低年級的同學負責搭臺，每個班級負責一個區(qū)域，安冉的班級恰好負責的是舞臺設計，心思細膩的女生被安排做舞美的布置，而男生則是搬移舞臺的搭建材料。

安冉一人坐在禮堂舞臺前的位置上處理彩帶，身旁隔著一個位置的地方則聚著其余的同學。

窗外的大雨激敲著屋頂，雷聲轟鳴，門口幾個男生搬著腳架走進來，試圖用它們支起后面的大幕布。所有人站起來幫忙，誰知外面的雨水淋濕了手掌接觸面，在小心直立扶起的同時，站在云梯上的男生失手抓空了把手，搖晃了幾下，鋁架無預警地向其中一個女生的方向倒去。

“啊——”

驚叫聲猛地響起，在鋁架蓋下來的前一秒，安冉已經(jīng)將女生牢牢護住，室內(nèi)揚起一陣大風，所有人被一下子晃了視線，金屬撞擊地板的聲音，重重地擊在每一個人心上。

短暫的靜默，回過神的人們七手八腳地開始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兩人。安冉臉色蒼白，脫力一般坐在地面上。她抬頭看著被幾人扶在懷里的女生，詢問著：“你有沒有受傷？”

女生還有些驚魂未定，啞著聲音回復：“沒有，我沒關系。”

“太好了。”

“我送你去醫(yī)務室?！绷钟鑿娜巳和鈬鷶D進來，彎腰攙起安冉。他的氣息紊亂，剛剛一瞬間爆發(fā)的言能讓他有些吃力，而后者青白著臉拉著他的手臂，左手幾乎使不上勁。

校醫(yī)將繃帶拉緊，又囑咐了安冉幾句：這幾天左臂別太用力，砸傷的地方每天記得來換藥。安冉乖巧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屋外雨剛停，灼灼日光透過云朵落在地面，路邊開著粉色的野花，在風中爛漫而明亮。

走出醫(yī)務室不遠的地方，便看見剛才那個女生在等她。

安冉猛地想起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事情，脖間微微發(fā)涼，她忍不住收住了腳步，想要逃開。

林予松了手，他看見空氣里漂浮起來的話語。他說：“安冉，你知道嗎？如果一昧地逃避，是不會改變現(xiàn)狀的，她們在等一個機會，而你也是?！?/p>

Chapter6

預料之中的冷言冷語沒有落在耳邊。

女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漲紅了臉說道：“安冉，謝謝你?！?/p>

“我們一直以為你是之前傳言中那樣，自私而高傲，沒有想到你會奮不顧身沖過來?！?/p>

安冉愣住，冷淡的神情因為驚訝而變得喜悅。她想要伸出手，卻又因為隱隱地疼痛而耷拉了臉，于是只好說：“你沒事就好啦?！?/p>

此后的時光，這件事情仿佛一個突破口，同學們開始慢慢接受安冉的不善表達，不再理所當然地認為安冉會拒絕、她很高傲之類的，課后不再是避而遠之的態(tài)度，甚至多個小組開始邀請她成為自己實地調(diào)查小組的一員。

放課后，安冉自然地和路過的同學告別離開，看見剛剛結(jié)束訓練的林予從操場走過來，她揮手與他打招呼。

對于安冉而言，時間就像一個巨大的樹洞，無論是怎樣的經(jīng)歷都會被一點一點的掩蓋掉，而那些悲傷和寂寞都會在逆流中被沖刷流逝，最后回歸平靜，再也聽不見回響。

她的眼睛里仿佛積著栩栩光亮，就是這樣的眼神讓林予突然憶起初見時，他異常在意的原因，是對方那樣努力去掩蓋失落，卻又小心翼翼靠近的神情。

于是他朗聲開口：“一起回家吧。”

“嗯。”

我們都有過不安、怯懦，自卑、敏感，可這些情緒終究抵不過人生旅程中所帶來的轉(zhuǎn)折。所以別驚慌，帶著滿心的期許，向著未來努力走下去。